木越二人倒也罢了,樱木却气不过南烈所为。他那日与丰玉弟子厮打时受了些内伤,将养了一个多月后已差不多好转,只是双手双脚被镣铐所拷,一身劲力使不出来,整日价在房中爆跳如雷。初时他还担心流川无知,会中了南烈奸计,但等了一个月,见南烈仍不杀自己,便知流川仍没来救他,可见他忘恩负义,半点没将自己放在心上,又是气恼又是伤心。
木暮中毒不深,已被他自运内功将毒逼了出来。他与越野皆是性格内向之人,不喜聒噪,也不理樱木,暗暗思索逃走之法。
这一日晚上,三人刚入梦乡,便被人叫醒。一群丰玉弟子连拉带拽将他们带出房门。三人被关在一间地下室中,已有一个多月没出来过,这时奇怪南烈怎会突然派人带他们出来。
樱木心道:”准是狐狸来了。”他不久前对流川大光其火,但想到他真的为救自己赶来,不禁更加恼火,又焦急非常。
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此。三人一到院中,远远的便见天边红光闪现,镇中到处是人马沸腾之声。马仲景府中也是人来人往,个个神色匆匆,他和南烈正率众搬运箱柜,似在作离开准备。
南烈见到他们也不在意,吩咐把他们带上来的一名丰玉弟子道:”把他们塞到最前面那辆车子上,让车夫带他们先走。”
那人应了一声,拖了三人到一辆大车中,自己去车夫那儿吩咐了几句,便与三人坐在一处。车夫一声吆喝,马车辘辘而动,随即飞驰起来。
樱木见街上人人一副惊惶失措的模样,忍不住道:”这儿发生什么事了?这些人怎么了?”那名带他们前来的丰玉弟子也是脸色难看,道:”你们还不知么?赤木铁树让名鹏大将割了脑袋,他儿子率众迎敌,可名鹏有陵南大军相助,他打一仗败一仗,损伤了不少人马。现在听说海南与大荣也要来相助名鹏,共分湘北一杯羹。前几日赤木刚宪又吃了个大败仗,消息传来,他们不久便要退入响泉,以此为基硬拼一仗,让响泉人众先行避难。”
樱木睁大眼睛,与木暮二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难以相信。樱木接着跳起来道:”快放了我,我不走,我要留在此处打名鹏。”
那人奇道:”你要留在这里?赤木刚宪现在手中不过七八万人马,对方四国联军,却有百万之众,谁输谁赢,不是一目了然的么?你要留在这儿送死么?”
樱木一个前扑,将他咽喉扣住,狠狠道:”我说我要留下,你听明白没有?湘北是我家乡,岂容异族铁蹄来放肆?”
越野也道:”大军来势如潮,你不妨放了我们,自己骑快马逃走,这样岂非更快些?南烈自身难保,即使能逃得性命,也未必真会在事后特意去追你。你放了这二位,还能得白发弟子承你之情,有利无弊,何乐而不为?”
那人似乎颇为心动。这时马车遽然一停,只听车夫喝道:”走开,走开,我们有事要赶路,你们拦着干么?”外面一群人的声音杂七杂八地道:”施舍几匹马吧。”
那丰玉弟子朝外一探头,知是本镇人仓促逃命,舍不得家私,临时却又找不到搬运的车马,是以结伴前来抢劫。心道:”兵荒马乱的,我骑了快马逃走,事后即使被掌门抓到,也尽可以此为借口,说他们被人劫走了,何必拖在车里和他们耗?”
心意一定,从怀中抽出一串钥匙,丢给越野道:”我先走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他一出去,车外便听到几声闷哼,接着大车向前倾塌,一声马嘶,由近及远,想是他怕自己骑马先行逃走的恶行被那些人看见后传到南烈耳中,是以杀人灭口,连车夫也不放过。街上一片混乱,也无人去管。
樱木三人解开了手脚上镣铐,花木二人立刻便要去奔赤木大军。越野一犹豫,阻止道:”南烈不见了我们一定会派人追来,丰玉弟子下毒的手段人所难测,二位就这么跑去投奔赤木将军,万一被南烈得悉,不免反为他招来祸端。”
樱木急道:”那怎么办?总不成跑去投奔名鹏,让丰玉下毒去害他们?”越野不禁笑道:”办法倒好,可惜对方未必肯收你们。”
木暮见他似有甚话要说又有些犹豫,便道:”我们共处一月,也算患难与共,您若信我们,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越野道:”我知道一条秘道,或可躲避一时,等南烈走远了,我们再出去投奔赤木将军,岂不是好?就怕二位俱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不肯为保身钻秘道。”
木暮笑道:”名声是身外之物,何况这事牵连不小,便请越野兄带路。”樱木待要不依,木暮白了他一眼,道,”大师兄又不是一刻没你我二人不行,我们贸然行事,万一被南烈得知我们在军中,军中兄弟可倒了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也不是孩子了,这之间的轻重厉害还看不明白么?”樱木被他一说,无言以对,又怕自己再被南烈擒住后拿去威胁流川,当下道:”行了,去钻秘道便是。”
越野见他们无异议,心中大喜,带着他们穿街绕巷,不一会儿就绕到马仲景大宅的后院。这里是马仲景早上练功的所在,平时鲜少有人来,但毕竟也是在马府内。樱木奇道:”喂,喂,你莫不是认错了道?咱们干么又回来了?”
越野道:”没错。”伸手抱住池边一根木桩,用力向左扭了七下,又向右扭一下,再向左扭一下。那木桩原是池边一排梅花桩中的一根,是马仲景练梅花五行步时用的,外观上与其它木桩并无不同,但被越野这么一番摆弄后,在它旁边的地上竟裂了个小口,容一人通过,越野当先跳落,那口一会儿便自动关闭。
花木二人互视一眼,这时樱木耳尖,已隐隐听到南烈的声音,忙跑去那桩旁,依样画葫芦地摆弄一番,地上洞又重现,他待木暮入洞后,一招乳燕投林,恰于洞口合上前一瞬进入洞口。
洞底铺着厚厚的稻草,樱木在草上一触便起。越野与木暮二人已在旁等候,听到他入洞,越野晃亮手中火折,道:”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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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烈让人先行带走樱木等三人,免得他们撞见赤木大军,但他们走后不久,他忽又觉得不放心,派人骑快马前去一探,来人却回报说只见一辆空车倒在路中央,负责监守的丰玉弟子及樱木等三人均已不见。
南烈一皱眉,心道:”幸好我为防他们逃走,早在他们饭中下了引路香,只需跟着这香,便不难寻到他们。”忽的心念一动:”他们不知会不会去找流川?”
想到此,再也难以忍耐,从怀中取出一只尺来长的碧青竹筒,从中放出一蛇,在它头上拍了拍,道:”小蛇儿乖,带我去找那三人出来。”
那蛇名为一簇金,身长三尺,筷子粗细,身体也无甚特异,惟头上一簇金毛,迎风闪动,在夜中便如一盏小小的烛灯,极为罕见。
南烈让一部分弟子和马仲景一起带着箱笼金银及诸般珍贵药材先行,自己带着十几个身手矫捷的弟子追随一簇金而去。
他原料一簇金多半会带他们去赤木大军,哪知它弯弯曲曲地竟到了马仲景后院的梅花桩内,围着一根桩子吱吱而叫。
南烈心知有异,让人去推动木桩,却又纹丝不动,那人左扭右晃,下按上拉,皆不见异样,南烈不耐道:”怎么?不行么?用雷火试试。”
雷火即是火药,为丰玉研制出的一种极猛烈的暗器。诸人将随身携带的雷火弹丸全部抖出后聚在木桩周围,南烈提走一簇金,命人引火点燃,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木桩被炸掉半截,连带其中机关也被炸毁,地上洞口忽开忽关,一簇金离开南烈手掌,一窜便窜进了洞中。
南烈道:”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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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秘道内寻路前行的樱木三人听得爆炸声后都是一怔。越野颤声道:”难道是南烈他发现了我们,用炸药炸开了洞口?”
木暮道:”这里如此隐秘,谅他也无法得知,除非有人引他过来。”越野叹道:”我便是怕有人引他过来啊。”
木暮不明这条秘道来历,住嘴不言,樱木却忍不得好奇,问道:”这秘道是你挖的么?它到底通往哪儿?”越野道:”它通往哪儿我也不知,我今日也是第一次钻此秘道。”
花木二人奇道:”什么?”越野道:”大约两个月前,南烈要来马仲景处,派我先来这儿知会他一声,好让他有个准备。我一日夜间听到外边忽有异声,出外一看,只见几个黑影,正偷偷摸摸地走到院中。初时我还道是小偷,正要前去抓住他们,却见他们并不往上房中去,反而来到这荒僻的后院中。我心中好奇,跟过去一瞧,见他们鼓弄,才知道这机关。”樱木道:”那些人是谁?”越野道:”我怎会知道?看他们打扮,倒似是些喇嘛。我不欲多管闲事,也没将这事儿告知马仲景他们。我见那些人深夜前来,想来和丰玉不是一伙,今日事急,才带你们钻此秘道,可别弄巧成拙,两边受敌才好。”
樱木拍胸道:”放心,有本天才在,绝不会再出事。”
秘道颇为宽畅,三人走了一个多时辰,秘道便到了尽头。尽头处垂下一根铁链,三人陆续攀链而上,出口处竟是在一棵大树树顶。
樱木当先跳出,环顾四周,这时夜色已深,四周均是黑茫茫一片,惟有西首一片白顶显得格外刺眼。
木暮和越野受到四周诡异气氛感染,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樱木却觉眼前环境极为眼熟。
这时一阵阴风刮过,似有小孩凄厉的哭声传来,木越二人忍不住发抖,越野骂道:”我还道这儿是什么好地方,值得那些人布置下这般机关,哪知却是坟场似的一片地,现在可如何是好?”
樱木忽的一拍腿,道:”我知道了,我们到了旱海迷津了。”木越二人齐惊道:”什么?”二人均听闻过旱海迷津的厉害,知道沙漠旅人一旦进入其中,再也无法生还,不禁改色。樱木却如获至宝,喜道:”别怕别怕,这地方我和狐狸小时候来过的,后来还不是出去了,也没怎么可怕。咱们朝那白屋顶走,先去喇嘛庙中歇歇脚。”
他见木越二人惊惧,心中得意,当先朝喇嘛庙奔去,也未注意到有甚异声。木越二人虽听到似有人呼”救命”之声,但一来声音太过模糊,二来混在子夜鬼哭般的风声中,仓促间难辩真伪,见樱木已跑得快没了影,忙从后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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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刚走没多久,南烈等便从秘道口出来,这时”救命”之声更响,南烈一皱眉,道:”去看看,到底搞什么鬼?”
一行人折而向右,没走多久,便见到十几具尸体躺在地上。这些正是当日为流川杀后抛弃到此的喇嘛尸体,沙漠中气候干燥,过了一月多,尸体只是缩水变干,却并不腐烂发臭。
丰玉弟子蓦地里在此处见此场景,饶是他们平日胆大凶残,也不禁双股打颤。忽听尸体中的一具道:”救救我。”一名丰玉弟子吓得大叫起来,被南烈一巴掌打倒在地,怒道:”慌什么?闭嘴。”
那人不敢再行叫喊,但上下齿仍是不断打架。
南烈一手抓了把腐身粉,提防着走近那具发声的”干尸”,道:”阁下是谁?躲在此处有何贵干?”那”干尸”趴在地上,道:”我又不是自己想在此处,我被人点了穴道,你看不见么?”
南烈将他踢了个转身,见他形容枯槁,似是个老人,但瞧五官神情,明明又只是个孩子,他一手折断,浑身软瘫,果然是被人点中了穴道。
他既明白这点,心下宽松了不少,想来这世上并无能被点中穴道的鬼,因此当可推出,这东西是人而非鬼。南烈伸手替他解穴,忽然奇道:”是谁点中你穴道的?刚才有三个人从这儿经过,对不对?”
那人先缓了缓气,道:”刚才的确有人经过,不过我没看见,我的穴道不是被那三个人点中的,而是被一个断了条手臂的相公点中的。瞧他人长的好看,哪知下手却这般歹毒,难怪要被人砍断一条手臂,他——哎哟,你干么捏我?”
南烈生怕自己听错,道:”点你穴的人是不是还带着一个全身瘫痪、头发朝天的男人?”那人奇道:”噫,你怎的知道?”
那人正是当日偷袭流川不成,被他点穴后抛在此处的小喇嘛。他穴道被点,无法多作移动,本来非死不可,但他饿了几日,忽然想到身边的这些尸体,岂非也能用作膳食裹腹?求生心切,也顾不得恶心,用尽全力挨近一具尸体,张口便往他肩上咬去,以此勉强支持了一月有余。
今日他听到樱木等的声音,知道有人经过,当即竭力呼救,却引来了南烈等人。他见南烈听自己提到那恶人后一脸激动,心中暗怕,想他们若是一伙,自己不免又要遭受折磨。
南烈不知他想什么,只急着问:”那二人现在在哪儿?你快告诉我。”小喇嘛迟疑道:”你知道后可不许杀我,也不能再点我穴道把我扔在此处。”南烈急于知道流川所在,连连点头,道:”我杀你作甚?你告诉我,我还会给你大大的好处,快说。”小喇嘛伸手指了指远处喇嘛庙的白屋顶,道:”也许他们还在那座庙中,你——”
他话还未说完,南烈便率人朝白屋顶处奔去。
小喇嘛在地上躺了一个多月,穴道刚解开,身子还颇为僵硬,又躺了一阵,才勉力爬起,一步一挨地朝秘道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喃喃骂着:”什么’大大的好处’,呸,大人骗小孩,一个比一个坏。让你们个个都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