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着原木地板的客厅里充斥着小朋友的啜泣声,江盈阳和卢建勋肩并肩坐在白色的沙发上,她一只手抽面纸,另一只手将面纸转给身旁的卢建勋,怀疑他哪来这么多眼泪?他已经哭了快半个钟头。
“你会不会太夸张了?”江盈阳快受不了。“你把拔只是答应教我数学,又不是答应要娶我,不必哭成那样。”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虐待他呢!
“但是你接近我把拔的真正目的,是希望我把拔娶你吧!”卢建勋一下子就指出重点,江盈阳睁大眼睛。
“你怎么知道?你好聪明喔!”哇,他真的是神童耶,两三下就猜中她的心事。
“你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又不是瞎子,光她的口水就流满地了。
“你连司马昭都知道,不愧是大学教授的孩子。”嗯嗯,不错喔!以后她和卢禹孟生出来的小孩,一定也会像他这么优秀,因为是同血统嘛!
“厚,你承认对我把拔有不良企图。”可恶可恶!“不过你不要得意,我绝对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我一定会保护我把拔!”
小朋友撂完狠话以后,乒乒乓乓地跑回楼上房间去。江盈阳看着卢建勋的背影,纳闷他光用嘴巴讲有用吗?总该拿出一项武器向她挑战,那才像话嘛!
江盈阳发现其实卢建勋也满可爱的,虽然稍嫌别扭,但只要习惯他的个性,并不难相处。
“咦,建勋跑到哪里去了?”卢禹孟端着泡好的花茶走进客厅,没看见小朋友于是问江盈阳,她笑着耸肩。
“他撂完狠话以后就跑到楼上去了。”她猜是回他的房间。“我想,他可能真的很讨厌我吧!”凭空冒出来跟他抢爸爸。
“他对任何女性都是这种态度,你别在意。”卢禹孟笑着将茶递给江盈阳,一点都不担心。
“你有很多女朋友吗?”江盈阳睁大眼睛,没有忽略他的用字——任何女性。
“如果我有很多女朋友,你会打消要我当家教的念头吗?”如果答案是YES的话,他考虑说谎。
“不会。”江盈阳摇头。“这会让我更充满斗志,非要打倒那些女生不可。”
“那就没有。”算他多问,卢禹孟苦涩地回道。
“幸好没有,不然我会很辛苦。”江盈阳松了一口气,很高兴他不是说真的。“不过,我很会打怪喔!”她补充。
“打怪?”什么意思?
“就是打怪物啦!”江盈阳解释。“我们通常都是组一支小队一起打王,王很难打,只凭个人的力量经常被瞬间秒杀,就算组队也不一定能打得过boss。”
唔,又有怪物、又有boss,她应该是在指——
“你在说线上游戏吗?”
“嗯。”江盈阳点头。“我是我们小队的队长,担任攻击手。”
江盈阳大言不惭,一点都没有身为考生的自觉,难怪她姊姊会担心她,就连他也开始替她烦恼今年她会不会再度落榜。
“咳咳!”他有预感,这两个月自己不会太好过,只好看着办了。“你不是有把书带过来,我们现在就开始上课。”
“啊?好。”江盈阳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要开始上课,不过没差,她随时做好准备与他亲近——不是,是上课。
江盈阳把袋子里所有书都倒出来,卢禹孟拿起其中几本习题瞄了一眼,发现真是一团糟,她的代数观念明显不足,但又不忍心说重话伤她,只得小心翼翼地问江盈阳。
“你知道Diophantos吗?”她应该学过。
“海豚?”这跟数学有什么关系?
“不是海豚,是Diophantos。”他叹气,一个音节、一个音节慢慢念,以免她搞混。
“Diophantos是代数学的先驱,他是西元三到四世纪中叶着名的数学家,他的生平没有人清楚,不过他在墓碑上刻的一段谜题倒是流传万古,是一位非常独特的学者。”
“他出了什么样的谜题?”这位海豚先生引起了江盈阳的兴趣,能解开他的谜题一定很有趣,她想要试试看。
“他墓碑上的谜题是这样的:Diophantos的一生,幼年占六分之一,青少年占十二分之一,又过了七分之一才结婚,五年后生子,儿子比父亲早四年过世,寿命为其父的一半,请问Diophantos过世的时候几岁?”这是简单的一次方程式,不懂的话就太过分了。
“嗯……”到底几岁呢?想不出来。“不知道。”她回答得干脆,卢禹孟差点没有当场摔倒。
“是八十四岁。”他叹口气,把式子写出来,江盈阳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满简单的嘛!“你好棒,不愧是大学教授!”
在她的眼里,他的一举一动都是美好的,包括解数学题。
“这是最基本的一次方程式,没什么大不了。”Diophantos若是地下有知,大概会气得在坟墓里跳脚,居然有人已经参加过三次大考,还解不出基本式子。
“我有一个问题。”江盈阳手举得高高地发问。
“什么问题?”卢禹孟心想她孺子可教,尚懂得提问,于是请她不要客气尽量发问。
“海豚先生干嘛要在墓碑上刻这种谜语?”她想不通。
这可考倒了卢禹孟,他提出这个问题的用意,是想测试她的程度到底有多糟,从来没想过Diophantos的动机。
“呃……”
江盈阳眨巴着一双如铜镜般清澄的大眼,等待卢禹孟的答案。教学多年,卢禹孟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上,不过他答不出来也是事实。
“会不会是因为他是数学家的关系?”见他头痛,江盈阳主动给他找下台阶,卢禹孟松了一口气。
“应该是。”数学家有数学家的执着……
“他真是个怪人。”江盈阳咯咯笑。“一辈子跟数学为伍已经够累了,死后还要别人伤脑筋,换做是我,我就不会这么写。”
“哦?”他注意到她的笑声很好听,银钤似的。“那你会怎么写?”
“我会写——江盈阳小姐,幼年加叛逆期占了三分之二,青少年占了五分之一,剩下的五分之一岁月都在思春,还没结婚但打算结婚,请问江盈阳小姐今年几岁?”
卢禹孟以为江盈阳会跟他说将来的墓志铭,没想到竟是脑筋急转弯,一时间不能会意。
“老师,你要是没有在十秒钟之内算出答案,就要亲我一下喔!”她甚至私自订下游戏规则,害卢禹孟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进入倒数时间。
“五、四、三、二、一——”
“二十一!”他在最后一秒计算出结果。“答案是二十一,你今年二十一岁。”
没错,她今年二十一岁,正是如花朵绽放的年龄。
“要你亲我一下有这么困难吗?”她噘嘴抱怨。“你用不到十秒钟就算出来了。”摆明了逃避惩罚。
江盈阳大胆的行径尽管教他大开眼界,但卢禹孟也不得不承认,她虽然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长得十分漂亮,并不输给她姊姊。
“我发现你其实很聪明,应该是因为不用功的关系,才会考不上大学。”她刚刚拿来问他的问题,其实就是他问她的问题。只不过她举一反三,在短短不到几分钟的时问,就提出类似的算式,并且巧妙地将自己带入算式中,如果没有相当的头脑不可能做到。
“拜托,我每年都有上榜,只是考上的学校我姊都不满意,才没有你想像中这么没用。”好不容易等到有人慧眼识英雄,江盈阳终于可以说出满肚子委屈,为自己伸冤。
“你的意思是,你每年都考上大学,只是因为你姊不满意成绩,你才要重考?”卢禹孟没想到会是如此,一时愣住。
“我自己也不满意,不完全是我姊的问题。”江盈阳不甘心地承认。
“但你姊给你很大压力,对吗?”他想起林寿成说过她也是可怜虫,和他同病相怜。
“你怎么知道我姊给我很大压力?你好厉害喔!”一般人只看得到她姊对她的关心,看不见她给的压力,可他竟然看出来了,感觉上就像知己。
江盈阳对卢禹孟的好感有增无减。卢禹孟苦笑,不想告诉她,他自己就是因为过于优秀带给兄弟姊妹很大压力。加上他的个性又温文内向,不晓得如何跟兄姊们解释他一点也没有给他们压力的意思,久而久之,跟他们越来越疏远、越相处不来。
人与人之间免不了压力,无论优秀与否,都有逃避不了的压力,他和江盈月也承载着某方面的压力,只是外人不了解而已。
“今天到这里就好,你可以下课了。”她比他想像中聪明,如果找对方法,成绩应该会突飞猛进。
“这么快?”江盈阳吓一跳。“我都还没有上到课,就要结束了。”她才刚做完海豚先生的算式,而且没答对。
“因为你今天来得太突然,我来不及准备。”卢禹孟解释。“等我下次准备充裕,再上久一点。”
“好。”只要他肯当她的家教,小小的等待她可以忍耐。
“那么……”卢禹孟天生就是拙于说不的人,连想送客都吞吞吐吐。
“你去忙你的,不必管我。”她可是很善解人意的。“不过,我可以自己参观一下房子吗?”
“呃,好吧!你自己随便看看。”卢禹孟没想到她会对他的房子感兴趣,她看起来不像居家型的女孩。
“谢谢!”偏偏江盈阳最喜欢英国乡村风格的建筑,他的房子正巧就走英国乡村风格,乐死她了。
卢禹孟因为有些资料必须归档分析,没空担任她的导游,只好随她去。
江盈阳看似莽撞,其实很守规矩。不该进的房间,她绝对不会随便开门,坚持只参观看得到的地方。
哇,整栋屋子都是用原木建成的,这要花很多钱吧?
卢禹孟的房子和她家占地几乎一样大,一样有前庭后院,而且占地都不小。不同的是她家是钢筋水泥,他家则是香喷喷的原木,除了少数的家具以外,房屋里里外外都采用原木,令人无论是看或是闻都心旷神恰。
江盈阳一面赞叹房屋的设计,一面走向后院,发现这栋房子居然还有类似日本房子架高地板的设计,于是更加喜欢这栋房子。
她走到通往后院的落地窗边,发现小朋友就坐在外面回廊的地板上,闷闷不乐地踢着脚,表情看起来非常寂寞。
“哈罗!”她推开落地窗门,走出去跟小朋友打招呼,小朋友明显吓了一跳,冷哼了一声,又回过头继续踢他的脚。
真不可爱。
江盈阳把门推回原位,走到小朋友身边坐下,决心做好国民外交。
“你一个人玩啊?”她和气地问。
“要你管!”小朋友把头偏向一边,打定主意不理她。
“你的个性真别扭耶!”江盈阳无奈地说道。“你在学校也是这个样子吗?”如果是的话,不难想像他为什么交不到朋友,大家都不爱跟怪人玩。
“你上完课了?”小朋友反问她。
“嗯,上完了。”她点点头,开心得不得了。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家帮忙上数学课,你真的很丢脸。”小朋友摆明跟她开战,她不客气回嘴。
“你以为数学很简单吗?”江盈阳拉高音量反驳。“我现在学的可不是小学生的算术,而是很高深、很高深的代数,说了你也不懂。”
“呿,会有多难?”他才不信。
“很难很难。”讨厌的小鬼,她非修理他不可。“不信的话,我出一道题目考你,看你能不能解得出来!”
“好啊!”谁伯谁,乌龟怕铁锤。
可恶,看招。
“我现在要出题了。”非考倒这个傲慢的小鬼不可。“有一个人的一生,幼年占六分之一,青少年占十二分之一,又过了七分之一才结婚,五年后生子,儿子比父亲早四年过世,寿命为其父的一半,请问这个人过世的时候几岁?”她就不信他解得出海豚先生的题目!
“八十四岁。”小朋友想都不用想就说出正确答案,江盈阳的嘴巴当场张成O字形,不敢相信他一秒之内就能说出答案。
“你、你把拔一定有救过你这题,所以你才知道答案!”不公平,作弊。
“这是最简单的一次方程式,才不用把拔教我,我自然就会了。”不要以为大家都跟她一样笨,也是有聪明的人,比如他。
“骗人!”这个刺激太大了,她不接受。“你把拔一定有教你。”
“你很烦耶!”小朋友用手指清清耳垢,免得被她的尖叫声塞住。“我干脆把算式念给你听好了。”
结果,就是那个几分之几X加几分之几X再加一堆数字等于X,两边移来移去,乘来乘去,再除来除去,就可以得出答案。
“知道了吧?笨蛋!”这么简单的算式都不懂,难怪需要家教。
小朋友骂完江盈阳后照例落跑,江盈阳仍是只能望着他的背影叹气。
这个小鬼真的很难相处耶!
江盈阳下结论。
不过,他真的很聪明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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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四,江盈阳突然想起线上游戏的同志,一定还在苦苦等候她这个队长,于是赶紧上网跟他们联系。
告诉你们一个不幸的消息,短期内我不会上网了,你们自己看着办。
队长缺席,其他队员当然哀哀叫,其中又以花美男的反应最剧烈。
花美男:不会吧,你要遗弃我们?
是啊,我要遗弃你们。
有真正的花美男出现了,她不跟着跑才是傻瓜,她可没空和网路上的虚拟ID纠缠。
村姑:你又要上战场了吗?
他们的祭司永远是最善解人意的可人儿,不但擅长补血,同时也很能体谅队友的心情。
是的,我又要上战场了。
江盈阳用手指敲下这令人遗憾的一行文字,花美男忍不住又惨叫一声,没有队长的队伍注定过不了关。
身为队友的他们,都知道江盈阳口中的“战场”,便是七月即将登场的大考,每年到了这个季节的前后,就是她要从线上游戏消失的时候。
我今天是偷偷溜上来看你们的,等一下就得下线。
江盈阳难忘上回被她姊姊活逮的惨况,不过也因此因祸得福,多了一个帅到掉渣的家教。
花美男:等一等,先别下线!你有没有收到我传给你的照片?
他不说江盈阳根本忘了这件事,他们说好要互换照片。
花美男:我还没收到你的照片,该不会是丑到不敢见人吧?
花美男跟她开玩笑,挑动她最敏感的神经。
她气得打开存在电脑中的相簿,挑了一张公认最漂亮的照片寄过去,用证据封他的嘴。
我已经把照片寄过去了,再见!
她打完这几个丰就要下线,又被花美男拦下。
别忘了去信箱收信,一定要记得喔!
花美男也是对自己的外貌信心满满,这点他们倒是有共通处。
江盈阳虽退出游戏,但没有关掉连线,随手点开了WindowsLiveMessenger,进到信箱收信,果然就看见了花美男寄来的照片。
好啊,你最好有你自己说的那么帅,不然就惨了。
江盈阳带着报复的心情打开花美男寄来的附件,他的玉照赫然映入她的眼底,江盈阳顿时目瞪口呆。
……妈妈咪呀,他真的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吗?看起来就像一九三○年代的老古板,除了鼻梁上那副眼镜不是圆的以外,其余都很像。
江盈阳这辈子从来没想过会收到黑白照片,而且他的照片还不是那种故意做效果的艺术照,而是类似葬礼上那种大头遗照,看得她叹为观止,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她还是有话说,但不是对他说,她要找人诉苦。
江盈阳搜寻MSN上的连络人,点开村姑敲她,没多久就有回应。
你还没下线?
村姑说。
我被花美男寄来的照片吓死了。
阿弥陀佛!
你知道他寄了什么东西给我吗?一张黑白照片!害我还以为他是一九三○年代的人,土到我都不想跟他说话了!
诈骗集团、诈骗集团啦!说什么花美男,完全是一派胡言!
现在不是流行复古吗?黑白照片比较有fu。
村姑帮花美男打圆场,正宗的大好人。
那不是复古,甚至连艺术都称不上,一看就知道跟不上流行,不相信的话,我传给你看!
保证她也会倒胃口。
江盈阳二话不说,马上就把照片传给村姑,还问她花美男是不是也传同一张照片给她?
村姑支支吾吾,说他们早就见过面,她跟村姑抱怨了几句,村姑回她一个笑脸。
这个时候,换花美男敲她,说他看见她的照片后惊为天人,要求跟她交往。
江盈阳一面敲键盘回话,一面大翻白眼,心想怎么会有这么不上道的男人,无论她怎么拒绝他,他都不死心,还罗哩罗唆地说了一堆,搞得她快烦死了。
为了能摆脱他早点下线,江盈阳只好开条件,说只要他能来个大变身,她就答应跟他见面甚至做朋友,他也一口答应下来,要她等着看他演出逆转秀。
搞定!
江盈阳逃难似地切掉连线,想到刚刚看见的那张黑白遗照,直想去庙里面找师父收惊,以免睡觉作恶梦。
网路的世界果然是虚幻的,所谓的美花男只存在幻想之中,她庆幸他没有随便贴一张男模特儿的照片诓她,也算是有良心。
正当她感叹美男子得之不易的时候,脑海中倏然升起卢禹孟俊雅的脸孔,一颗心充满了戚谢。
戚谢上帝让我遇见真正的花美男,谢谢!
江盈阳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能够遇见卢禹孟,并成为他的学生……等一等,不对喔!他好像没有告诉她下次什么时候上课,得问问他才行。
她决定打电话到卢禹孟家碰碰运气,电话是小朋友接的,声音听起来不太有元气。
“你下午不用上课吗?”今天是星期四,按理说要上课到四点,他却不到一点就在家。
“我人不舒服,请假回家休息。”小朋友没想到她会打电话过来,加上感冒没力气跟她吵架,虚弱的声音让人挺担心的。
“你把拔呢,他有留在家里照顾你吗?”江盈阳已经忘记打这通电话的目的,只关心小朋友的状况。
“把拔下午有课,我不想让他担心。”小朋友很懂事,听在江盈阳耳里只觉得不可思议。
“你一个人在家?”太危险了。
“我可以照顾自己。”小朋友倔强又早熟,江盈阳简直快受不了。
“你才小学三年级,又是个书呆子,会照顾自己才怪!”逞什么强啊!笨小孩。
“我过去一趟,记得帮我开门喔!不要把我锁在门外。”挂电话之前,她不放心地交代小朋友,就怕小朋友顽皮,故意不让她进门。
算她走运,小朋友今天没精神和她斗,她才刚按下门铃,他就来开门。
江盈阳一看见小朋友,第一件事就是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应该不是太严重。
“吃饭了没有?”江盈阳问小朋友,他摇摇头。
“吃不下。”根本没胃口。
“不吃饭不行喔!”江盈阳对小朋友摇摇手指,不准他放弃进食。“我做一些清淡的料理给你吃,好不好?”
“你会做吗?”小朋友怀疑地看着她,不认为她真的会做。
“拜托,我可是料理高手。”江盈阳用手恶狠狠敲了一下小朋友的额头,他痛得抽气。
“你虐待病人!”小朋友指着她大叫。
“咬我啊!”江盈阳朝小朋友做鬼脸,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剩几颗鸡蛋、小黄瓜、红萝卜和乔麦面,另外还有剩不到三分之一瓶的日本进口芝麻酱,于是决定做芝麻凉面。
她利用有限的材料做出最美味的料理,虽然只有凉面、腌小黄瓜和炒蛋,但对于胃口不佳的小病人来说却是最好的开胃菜,小朋友吃得津津有味。
“你没有吃过芝麻凉面吗?”还说没胃口哩!几乎全吃光了。
“没吃过。”小朋友摇头。“我把拔不会煮饭,只会煮泡面和煎荷包蛋,我们每餐几乎都吃外面,”
什么嘛!不会煮饭还建了一问这么宽敞舒适的厨房,又不是预售屋,专门展示给人看。
“那你还真可怜。”难怪人家会说天才通常都是生活白痴,果然不假。
“还好啦!”小朋友耸耸肩,习惯了。
江盈阳两手撑着脸颊,手肘撑在餐桌上,看小朋友把食物扫光光,小朋友直到放下筷子才发现到——
“你干嘛这么鸡婆?”他脸上的表情扭曲得可以。“我都说没关系了,你还硬要跑来煮饭给我吃?”
是啊是啊,都是她不对,这坏小孩。
“你的个性真别扭耶!”真受不了他。“大方说声‘谢谢’会死吗,干嘛还要硬装?”
“我就是不要跟你说谢谢。”他就是别扭,怎样?
“好,够有志气,把你刚刚吃的凉面统统吐出来。”忘恩负义的小鬼,亏她还这么担心他。
“我才要跟你收取瓦斯费,钱拿来!”
哎哎哎,这小鬼,是不是找死?
“把面吐出来!”看她的化骨绵掌!
“把钱拿来!”小朋友把手伸得长长的,铁了心忘恩负义。
“把面吐出来……”
“把钱拿来……”
两个大小朋友吵吵闹闹,连卢禹孟到家了都没发现。
“把拔,你怎么回来了?”小朋友眼尖,第一个发现卢禹孟回来,赶快跑过去撒娇。
“我接到你们级任老师的电话,说你人不舒服请假回家,就快点赶回来看究竟是怎么回事。”没想到却看见他们吵吵闹闹。
“你怎么也来了?”卢禹孟很意外看见江盈阳,她一脸自在。
“我打电话过来问上课的问题,一听见小勋生病,马上就赶过来照顾他。”她的回答让卢禹孟既感动又惊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要叫我小勋,难听死了!”小朋友闻言抗议。
“我偏爱这么叫你。”江盈阳存心和小朋友卯上了。“小勋、小勋、小勋……”
结果又是吵吵闹闹,卢禹孟被吵得头痛之余,同时发现小朋友的气色好多了,身体应该不成问题。
“把拔,你下午不必上课吗?还是跟我一样请假了?”吵到一半小朋友突然回头问卢禹孟,他才察觉大事不妙。
“糟糕,我忘了跟学校请假,也没找人代课。”怎么办才好?
“你快回学校上课,这位阿姨会照顾我,你不必担心。”小朋友催促卢禹孟。
“可是……”卢禹孟看看小朋友,再看看江盈阳,她边笑边点头。
“我会照顾小勋,你快回去学校上课!”
难得死对头主动握手言和,卢禹孟再不放心也没有其他选择,总不能放着整间教室的学生不管。
“那就麻烦你照顾建勋了。”
“嗯。”
得到江盈阳的保证之后,卢禹孟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学校,江盈阳转身对小朋友说。
“你还满懂事的嘛!”好意外呢!
“哼!”小朋友将头撇向一边不看她。“我本来就很懂事,比你懂事多了。”
最后还不忘削她一顿,又被她K了一下头。
送定卢禹孟,江盈阳第一件事是回厨房洗碗盘,边洗边唱歌:心情好得很。
小朋友嘴里说讨厌她,却还是跟到厨房来看她做事,顺便挑剔。
“你真的很喜欢做家事。”怪人。
“因为我不喜欢动脑筋,比较喜欢动手,做家事不必花脑筋,而且我喜欢环境整整齐齐、干干净净,不喜欢脏乱。”
江盈阳解释她喜欢做家事的原因,卢建动发现到她跟他把拔还满像的,都讨厌脏乱。
“看得出来你脑筋不好。”这点就跟他把拔不像了,他把拔是天才,二十六岁就拿到博士学位,二十七岁就成为教授。
江盈阳闻言狠狠瞪小朋友一眼,再次确定他真的很不可爱。
“我喜欢这栋房子的设计,走英国乡村风格,很温馨、很舒服、很有格调,你住在里面一定很快乐。”江盈阳也不管小朋友听得懂听不懂,卯起来大力赞扬房子,只见小朋友冷冷瞥了她一眼,阴沈地回道。
“这栋房子又不是为我设计的。”有什么好快乐的?
“不是啊?”江盈阳吓了一跳,以为整栋房子都采原木建构,是为了给小朋友舒适的环境,没想到另有文章。
“我把拔是为了一个女生才建这栋房子。”小朋友幽幽地抱怨。
“哪一个女生?”情敌出现,江盈阳脑中的警报开始响起,一心想击倒对手。
“说了你也不认识。”小朋友的表情超哀怨。“不说了,我要回房间去做功课了。”
小朋友撂下这句话,就从矮柜上拿起一个原木笔筒落跑,江盈阳眼明手快将他抓回来,不许他故意加重自己的病情。
“病人做什么功课,给我回房间好好休息——咦,这是什么?”她拿走他手上的方形笔筒好奇地翻来翻去,看不到半个图案。
“那是我把拔给我的笔筒,还给我!”小朋友显然很珍惜卢禹孟送给他的所有东西,连一个不起眼的笔筒都宝贝得要命。
“太单调了,没收。”江盈阳学人扮土匪。“我拿回去加工,明天再拿来还你。一如此一来,她就有借口再上他家报到,一举两得。
“加工?”什么意思。
“明天你就知道了。”江盈阳摸摸小朋友的头,突然发现自己真聪明,竟然还想到扣留人质。
“好了,现在你得回房间上床睡觉,不准做功课,也不准看书。”她既然答应卢禹孟要照顾小朋友,就一定要做好,小朋友听了以后鬼叫鬼叫。
“不要,我睡不着。”他不困。
“睡不着啊?那我念床边故事给你听好了。”她多的是整人的方法。“反正我也很喜欢说故事,我就说到你睡着为止。”
结果小朋友为了避免听她说故事,硬是催眠自己让自己入睡,江盈阳轻松完成任务。
“真好骗。”看着睡着的小朋友,江盈阳微笑:心想他睡着的模样可爱多了,至少不会再和她斗嘴。
不过,他好像跟他爸爸长得不太像耶!
江盈阳左看右看,坐着看站着看,怎么看都觉得小朋友和卢禹孟的五官相差甚远。虽然长得还算清秀,但比起卢禹孟那种几近完美的相貌来,仍是相差一大截。
……算了。
江盈阳耸肩。
反正又不干她的事,隔代遗传大有人在,也说不定他长得比较像妈妈、不像爸爸,没什么大不了的。
帮小朋友把被子盖好,江盈阳下楼坐着看电视,看着看着,竟睡着了。
滴答滴答……
墙上的黑森林咕咕钟,时针绕了一圈又一圈,顶端的小鸟不知道探头出来报过几次时间,江盈阳都浑然不觉,可见她睡得有多沈。
卢禹孟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回到家的,别说小孩,就连大人都睡死了,这个时候小偷若闯进来,应该可以轻易偷走很多东西吧!
他放下公事包,走到江盈阳身边,本来想伸手摇醒她,又觉得这么做太没礼貌,因此而犹豫不决。
老实说,他不知道怎么对待她才好,她嘴里虽然说一切都是为了考试,但他心里知道她的动机并不是那么单纯,想藉机接近他的成分要来得大一些。
然而,很奇怪地,她虽然冒失又大胆,他却不讨厌她。大概是跟她的笑容有关,她的笑容总是那么灿烂,有如阳光一样温暖……
“怎么搞的?腰酸背痛——咦,你回来啦?”
卢禹孟还来不及将温暖的眼神收回,江盈阳忽然毫无预警地醒过来,动作快得令人咋舌。
“嗯,下课了。”他笑着点头。
“欢迎回家。”江盈阳似乎把这里当成家了,让他哭笑不得。
“建勋呢?”他四处找小朋友。
“在睡觉。”江盈阳解释。“他本来不肯睡,我威胁他要说床边故事给他听,他才肯乖乖睡觉。”皮得要命。
“你比我更有办法。”卢禹孟不得不佩服她。“每次他都要跟我拗好久,才肯上床睡觉。”
“那是因为你不懂得怎么拒绝人,才会老是吃亏。”如果他够狠心,也会跟她一样有办法。
卢禹孟以为她只是一个过于天真的女孩,没想到她其实还挺敏锐的,一眼就看出他的弱点。
“你吃过饭了没有?”江盈阳想起他中午来去匆匆的身影,于是关心地问。
“还没有机会吃。”当他赶回学校正好上课钟响起,他直接赶到教室上课,根本没空用餐。
“冰箱里还有一些小勋午餐吃剩的凉面,我去端过来给你吃。”她也不问人家愿不愿意,从沙发跳起来便往厨房跑,卢禹孟只得赶快跟着去厨房,以免麻烦她太多。
“不好意思,还要你煮面给我们父子吃。”卢禹孟作梦也没想到,自己才是真正的麻烦人物,还好意思嫌人家麻烦。
“不用在意啦!”江盈阳爽朗地挥挥手。“大家互相帮忙嘛!”
她真的很直爽、很开朗,要什么就大方说出来,他真羡慕她能拥有这样的个性。
“这芝麻凉面真好吃,看不出你的厨艺这么好!”凉面看似不难,但要煮得爽口并不容易,尤其是酱料的调配,更是一门功夫。
“我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最会喂饱自己。”江盈阳下巴上扬四十五度角,感觉起来很欠揍,但她擅长烹饪是事实。
卢禹孟不禁想起江盈月曾经告诉过他,她们的父母在江盈阳就读高一时因为一场突来的车祸去世,从那个时候起,她就学会照顾自己了。
江盈月还告诉他,当时她已经出嫁,不好搬回娘家住,只好在夫家和父母留下来的大房子之间进进出出,同时照顾两个家庭。
而江盈阳呢?突然从受尽呵护的小公主变成孤苦无依的孤女,还得改掉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坏习惯,开始学习独立,过程的辛苦,只有熟知内情的人才知道,单从她现在开朗的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只是呈现的方式不同,给人的感觉也会跟着改变。卢禹孟也有一段遗憾的过去,却做不到和她一样开朗,这点他非常佩服她。
江盈阳还在哼哼唱唱,等着他吃完收拾碗筷,卢禹孟无意中瞥到腕间的表,随口问。
“已经这么晚了,你不回去行吗?”不会被她姊姊骂吗?
“不会啊!”江盈阳漫不经心地回道。“一点都不晚——糟糕,我忘记今天晚上还要去我姊家帮忙做寿司!”
才说不会,江盈阳马上想起江盈月今天早上的交代,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
“我要去当灰姑娘了,掰掰!”她四下找包包,糟糕,到底丢在哪里……啊,找到了。
“灰姑娘?”卢禹孟不解。
“去伺候我姊那个后母。”她朝卢禹孟做鬼脸,他顿时豁然开朗。
“咳咳,我明白了。”他尽可能憋住笑,败给她过人的幽默戚。
“嗯,再见!”她匆匆忙忙背起包包,冲到玄关穿鞋子,穿好了以后飞也似地往外冲。
卢禹孟跟上去关门,哪知道门才关一半,又被她撞开。
“等一下!”她跑得喘吁吁。“我有东西没拿!”
他一头雾水地看着她脱鞋,跑到客厅拿走桌上的笔筒,又冲回到玄关穿鞋,过程一气呵成。
“我忘了带走人质。”她拿起小朋友的原木笔筒,在他眼前晃了几下,他一头雾水。
江盈阳什么都没解释,只是冲着他露出雪白贝齿,穿好鞋以后再一次往外冲。
这回,她直接跳上计程车,没再回头。
直到计程车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卢禹孟才发现自己始终带着笑意,目送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