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搜遍了厨房和橱柜的抽屉,最后在起居室的柳条篮里,找到了用麻线绑起来的老式钥匙串。
“你在做什么?”
伦恩自她背后出声,吓了她一大跳。他已经换了牛仔裤和休闲上衣,她也注意到热水似乎又神奇地回来了。“我希望其中之一可以打开储藏室。”
他跟着她走出后门,来到花园。“那很重要吗?”
他们走向橄榄树山丘,一对乌鸦嘎嘎叫着抗议。“我原以为镇民联手赶我走,为的是要让玛妲独占农舍。琨在我发现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在你的想像里是如此。”
他们来到了小山丘。伊莎寻找着挖掘的痕迹,立刻注意到储藏室周遭践踏的痕迹比昨天更明显了。
伦恩望着地上的脚印。“我记得小时候最爱来这里探险。我喜欢依山而建的储藏室,似乎它过去被用来存放葡萄酒和橄榄油。”
她逐一试了钥匙,终于有一把合用。门枢几乎卡住了,她推开陈旧的木门时,还得靠伦恩帮忙推一把。他们进入阴暗、充满霉味的室内。老旧的酒桶和空酒瓶堆了一地,另外还堆放许多旧家具。她的眼睛逐渐适应阴暗的光线,瞧见地上的拖曳痕迹。
伦恩也注意到了,凑近地面察看。“曾经有人将这些箱子从墙边移开。你能够回屋子拿手电筒吗?我想要瞧清楚点。”
“哪。”她拿出塞在口袋里的小手电筒。
“你知道那有多惹人生气吗?”
“我会尽量别再犯同样的错误。”
他用手电筒照亮了用石头和泥灰加固的山壁。“瞧这个。”
伊莎走近。石壁上有着刮擦的痕迹,似乎有人试图将石头撬开。“嗯……你现在觉得我的想像力怎样?”
他以指抚过那些痕迹。“或许你最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她环顾阴暗的室内。“我记得你曾试图在像这样的地方杀人。”
“布莱德彼特。不幸的是,我反而被他作掉了。但只有我们两个的话,我是铁定赢的,菲菲。有话快说。”
她拂开蜘蛛网,审视着对面的墙。“根据西莫和基诺的说法,他们应该要在橄榄树山丘里掘井,但这里似乎没有橄榄树。”
“这里也绝对不适合掘井。”
他们又搜索了一会儿,但没有找到其他可疑的地方。稍后她跟着他来到明媚的阳光下,他关掉手电筒。“我必须和魏太太谈谈。”
“她只会跟你装聋作哑。”
“这是我的产业,我要知道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我不认为找他们摊牌能够问出什么。”
“你有更好的方法吗?多么愚蠢的问题。你当然有。”
她早就想好了。“或者我们最好假装没有注意到不对劲,找借口离开,等到下次西莫和基诺来动工时,从远处观察。”
“你的意思是当间谍。但那会违反你所提倡的“四个基石”原则──再加上好几个你没有想到的。”
“不全然是。“个人关系的基石”讲究积极追寻目标;“事业的基石”鼓励打破成规的思考方式。此外,显然某种不轨的事情正在进行,而“精神的基石”强烈反对欺骗。”
“当间谍就符合这些伟大的原则。”
“那正是“四个基石”的问题所在。它们不给你太多伸缩的空间。”
他笑了。“你将一切搞得太复杂了,我会直接找魏太太谈。”
“去吧!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会一无所获。”
“是吗?你忘了一件事,万事通小姐。”
“什么事?”
“我有办法让人们开口。”
“那就去吧!”
不幸的是,他严刑拷打那一招对魏太太没有用。入暮后,伦恩毫无所获地回到了农舍。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她故意道,惩罚他害她一整个下午都在发呆,想着葡萄园里的吻,而不是着手写她的新书笔记。
他拒绝咬下饵。“她说最近山坡地有些小崩塌,在西莫和基诺确定山壁稳固之前无法开挖。”
“奇怪的是,他们必须到储藏室内,由坡壁最稳固的地方,进行加固的工程。”
“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站在厨房里,伦恩动手准备晚餐。显然他已打定主意搬进来了,而她也没有采取行动阻止。
她啜了口他倒的酒,倚着流理枱,看着他由冰箱里拿出鸡。他磨利了在抽屉里找到的刀。“我告诉魏太太储藏室似乎不是开始加固山坡的最佳地点,但她只是耸耸肩,暗示义大利工人对崩塌和掘井知道得比无用的美国电影明星多。接着那名五岁的暴露狂冲进来露点。我发誓,除非有贴身保镳同行──也就是你──我绝不再回去庄园。”
“兰妮只是想吸引大人的注意力。如果大家不理睬她负面的行为,加强她正面的,她就不会再那样做了。”
“说起来简单,被狙击的又不是你。”
“只能怪你太有迷倒女性的魅力,”她笑着啜另一口酒。“崔西和汉利怎样了?”
“崔西不在,汉利根本不理我。”他将盛水梨的盘子推到一旁。“好吧!我们就这样解开谜团。我们对所有人宣布要开车到西雅那观光,但当我们开到够远的地方后,我们掉回头,由制高点观察橄榄树山丘。”
“很有意思的计划──事实上,那是我的计划。”
“事实上,执行计划的人是我。”他用刀背拍打鸡胸肉。“你留在车上,继续开车到西雅那。”
“好的。”
他挑了挑眉。“在电影里,自由解放的女性会告诉有大男人主义的英雄,他疯了,才会以为可以在这个危险的任务里舍下她。”
“也因此坏人──就像你──才能绑架那些愚蠢的女主角。”
“我不认为你需要担心西莫和基诺会诉诸绑架。坦白告诉范神父,你是因为不想当间谍破坏你的原则,因此宁可将肮脏的任务交给我。”
“很好的理论,但你错了。要我选择在大太阳底下晒一整天,或漫步在西雅那的林荫道上──你想答案会是哪一个?”此外,漫步在西雅那的街道可以避开和伦恩独处一整天的诱惑。即使她已肯定会和他有段韵事,她还是想给自己恢复理智的最后机会。
“你是我所遇过最无法预测的女性。”
她由碗里拿起橄榄。“为什么你急着打发我去西雅那?”
他用刀子剁下鸡腿。“你疯了吗?只要和你一起埋伏个五分钟,你就会开始为杂草掸灰尘,重新排树叶。然后你会唠叨我跟着做清洁工作,而我将被迫射杀你。”
“我知道怎样放轻松。只要我专注心神,就能够做到。”
他笑了。“你打算就那样站着娱乐我,或者你想学烹饪?”
她不由自主地笑了。“我的确考虑过去上几堂烹饪课。”
“何不趁我在这里时学习?”他将鸡放到水槽里洗净。“你可以从清洗蔬菜做起,再切碎辣椒。”
她望着刚被他分尸完毕的鸡。“我不确定想要和你一起做需要动刀子的事。”
他笑了,但当他凝视着她时,他的笑意逸去了。有那么一刻,他的神情几乎是困扰的,而后他低下头,缓慢、彻底地吻住了她。她在他的唇上品尝到酒味,以及独属于范伦恩的气味──力量、狡猾和无意隐藏的邪恶。也或许最后一项是她故意想像出来的,为的是让自己打退堂鼓,不去做她最想要和他做的事?
他好整以暇地退开。“你准备要开始学习烹饪了吗?也或者你打算一直让我分心?”
她立刻抓起搁在桌上的小笔记本。“开始了。”
“那是什么?”
“笔记本。”
“老天!把那东西放下。”
“这是烹饪课,不是吗?我必需了解原则。”
“我敢打赌你是的。好吧!这是第一条原则:付出劳力的人有东西吃,光会作笔记的人挨饿。丢开那个玩意儿,开始切菜。”
“我们独处时,别用“切”这个字眼。”她打开最近的抽屉。“我需要围裙。”
他叹了口气,撕了张纸巾,围在她的腰间。系好纸巾后,他的大手却在她的臀上流连不去,声音沙嗄。“脱掉鞋子。”
“为什么?”
“你到底要不要学烹饪?”
“是的,但我不明白──噢,好吧!”如果她不照做,他又会指控她无法放松,于是她踢掉了凉鞋。他笑看她将凉鞋细心地收到桌子底下,但她不觉得将鞋子细心收好,以免有人被绊到有什么好笑的。
“现在,解开最上面的钮扣。”
“噢,不,我们不会──”
“安静,”他不再争辩,而是自己动手。钮扣解开了,露出她的双峰曲线,他笑了。“现在你看起来像个男人想为她下厨的女人了。”
她考虑过将钮扣扣回去,但待在香味四溢的塔斯坎尼厨房,手持酒杯,乱发、裸足、裸胸,被鲜美的蔬菜和俊美的男人环绕──她开始感觉到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她开始洗菜、切菜,并始终清楚地察觉到脚下冰冷的瓷砖,和夜风拂过双峰的触感。或许偶尔懒散一下并不坏,因为她爱极了他不断望向她的眼神。知道他欣赏她的身体而不是头脑,带给她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们不小心弄错了酒杯。趁他没注意时,她轻转过他的酒杯,就着他的唇碰触的地方浅啜。这似乎有些傻气,但她喜欢。
暮色深沉,将远处的山丘染成薰衣紫色。“你的下一部电影签约了?”
他点点头。“我会和霍杰肯合作。我们先在罗马拍戏,再移师到纽奥良和洛杉矶。”
她纳闷电影何时开拍,但她不喜欢有个看不见的闹钟在头顶滴答倒数,因此没有问。“连我都听过霍杰肯的大名。我猜这不是你典型的杀戮电影。”
“你猜对了。它是我的职业生涯里,一直期待能够挑战的角色。”
“和我谈谈它。”
“你不会喜欢的。”
“或许不,但我还是想听。”
“这次我不会扮演典型的心理变态杀手。”他开始描述史凯帕的角色。
他说完之后,她只觉得全身发冷。但她可以了解他的兴奋,那是演员竞相争取的复杂角色。“你尚未见过完成的剧本?”
“它应该随时会寄来,我迫不及待地要看到霍杰肯怎么写它了。”
他将鸡块放入微波炉里,蔬菜则另外置盘。“史凯帕虽是个可怕的男人,却也令人同情。他真心爱着他谋杀的女人。”
她完全不觉得同情,但她无意开口──几乎。“但你这样好吗?一直演出这种可怕的男人。”
“我记得我们已经讨论过了。切你的番茄吧!”
“好吧!但如果你想要谈谈──”
“切!”他强调道。
她处理番茄时,他将面包切成长条,涂上橄榄油,抹上大蒜,教她怎样在炉子的大火上烤。等它们转成金黄色后,他要她排在盘子里,将黑橄榄和紫苏加到切丁的番茄里,淋上酱汁。
趁鸡肉还在微波炉烤着,他们将晚餐搬到花园的大理石桌,插上今早她在市场里买的花束。碎石子刺痛了她的裸足,但她并没有考虑回去穿鞋。他们坐下来,猫咪也过来探险。
伊莎往后靠着椅背,满足地叹气。夕阳的余晖半隐在山丘后,在葡萄园和橄榄树山丘拉出长长的影子。她想起了在伊特鲁尼博物馆里看到的雕像“黄昏的影子”,想像那名年轻男孩全裸地在田野里漫游……
伦恩叉了一大口面包,送入口中,伸长了腿,含着满嘴食物道:“上帝,我爱极了义大利!”
她闭上眼睛,低语了句:“阿们。”
微风将食物的香气传送过来:鸡肉和茴香、洋葱和大蒜,以及伦恩最后加在烤蔬菜上的迷迭香。
“在美国时,我不懂得欣赏食物的美味。”他道。“但在义大利,再也没有比它更重要的事了。”
伊莎了解他的意思。在家里,她的行程一直排得密密麻麻的,根本挪不出时间,从容享受美食。她总是五点起床做瑜伽,六点半到办公室,在职员抵达前拟好稿子。接着是会面、访谈、电话、演讲、机场、陌生的饭店房间,直到凌晨一点,又写了几页稿子后,才关灯入眠──星期日也一样。造物主还有第七天可以休息──但祂没有伊莎的工作量。
她在舌尖上品尝着酒香。她太过汲汲于经营正面的人生,然而那是要付出代价的。“要忘记一些简单的乐趣是如此容易。”
“但你已经尽力了。”她似乎在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同情。
“嘿,我有一整个世界的人要拯救。”她轻描淡写地道,语气却微窒。
“我是否打扰了?”某人以义大利文道。
她转身瞧见维多走进花园,长长的黑发绑成马尾,像极了文艺复兴时代的诗人。夏茱莉跟在他后面。
“你好,伊莎。”维多招呼道。
她机械式地微笑回应,偷偷扣好钮扣,起身让他亲吻她的脸颊。她虽然不信任维多,但也不讨厌他。她不认为今天他和茱莉一起出现是巧合。他知道伊莎在镇上瞧见他们走在一起,并前来弥补伤害。
伦恩表现得毫不友善,但维多似乎没有注意到。“范先生,我是夏维多,这是我的妻子茱莉。”
他从未提到他已婚,更别说是娶了茱莉。他甚至不曾告诉伊莎,他的姓。多数男人隐藏已婚的事实是为了钓女人,但维多的调情一直是无害的,他应该另有原因。
茱莉穿着件橘色迷你裙和条纹上衣,淡金色的秀发绾在耳后,别着金耳环。伦恩的皱眉转为笑容,而那令伊莎痛恨茱莉比她没回的电话更甚。
“我的荣幸,”伦恩客套道,然后转向维多。“看来我在这里的消息已走漏出去。”
“不算是。安娜很谨慎,但她需要人手帮忙,而我是她的外甥,她知道我可以信任,茱莉也是。”他对他的妻子露出笑容。“她是本地最好的不动产仲介,由这里到西雅那的每个人都信任她处理出租的事宜。”
茱莉对伊莎微笑,但笑容有些不自然。“我知道你一直在联络我。抱歉我出城了,今天下午才听到你的留言。”
伊莎一句也不信。
茱莉的螓首扬起个迷人的角度。“相信我不在的期间,安娜将一切处理得很好。”
伊莎不置可否地笑笑,但伦恩突然摇身一变,成为殷勤的男主人。“要不要加入我们,小酌一下?”
“你确定我们不会打扰?”但维多已经带着妻子朝椅子走去。
“一点也不,我去拿酒。”伦恩走向厨房,很快取来更多的杯子、烤蘑菇和大蒜面包。他们围着桌子而坐,微笑听着维多畅谈他担任向导时发生的种种趣事;茱莉则补充了租用这一带庄园的富有外国人的八卦。她似乎比她丈夫内敛,但同样谈笑风生。伊莎先前对她的怨气渐消,开始喜欢起她的陪伴了。
她也喜欢他们两个不会追问伦恩好莱坞的话题。当伊莎对自己的工作语多保留时,他们也识相地转变话题。伦恩邀请他们留下来用晚餐,他们也接受了。
天色渐黑。伊莎找出蜡烛,插在桌上,请维多站到椅子上,点燃她挂在树上的枝状吊灯。伦恩端出烤鸡和面包。他确实没有夸大他的厨艺。烤鸡多汁美味,蔬菜里暗蕴着迷迭香,清爽怡人。
他们在木兰树下用餐,枝状吊灯的烛光随风摇曳,倍增浪漫的气息。周遭螇蟀唧唧,美酒一杯接一杯下肚,每个人的故事也愈说愈夸张。这一切是如此放松、如此义大利。“极致的幸福。”伊莎叹了口气,用完最后一口烤蘑菇。
“我们的蘑菇是全世界最好的,”茱莉道。“改天你一定得和我去摘蘑菇,伊莎。我有些秘密地点。”
伊莎纳闷茱莉的邀约是真诚的,或者又是调虎离山计。但她太过放松根本不想去在乎。
维多笑了。“塔斯坎尼的每个人都有找蘑菇的秘密地点。不过说实话,茱莉的外祖母是当地最好的,而且她将所知的一切都传授给她的外孙女。”
“我们一起去吧,”茱莉道。“一大早──最好是在小雨过后。我们穿上旧靴子,提着篮子,去找全塔斯坎尼最好的蘑菇。”
伦恩端出当地最富盛名的点心酒、切好的水梨和起司。枝状烛枱里的一根烛焰噗地熄灭,猫头鹰在枝头咕咕叫。这顿晚餐已经吃了快两个小时,但这里是塔斯坎尼,没有人急着要结束。伊莎啜了口金色酒液,再度叹了口气。“食物真是美味得没话说。”
“伦恩的厨艺比维多的好多了。”茱莉揶揄道。
“也比你的好。”维多笑道,眼底有着戏谑。
“但还比不上维多的妈妈。”
“噢,我的妈妈!”维多亲吻手指。
伦恩笑了。“似乎所有的义大利男人都是“妈妈的男孩”。”
“的确,”茱莉附和。“传统上,义大利男人在结婚前都和双亲住在一起。他们的妈妈为他们煮饭、洗衣、跑腿,将他们当国王般侍候。让他们变得不想结婚,因为他们知道年轻的女性不可能像他们的妈妈一样迎合他们。”
“是的,但你会做其他事。”维多以指尖梭巡着她的肩膀。
伊莎觉得肩膀搔痒,伦恩望向她的笑容令她的血流加促。她曾在银幕上看过同样的笑容──就在他引导毫不起疑的女人走向死亡陷阱时。但……那也不赖。
茱莉偎向维多。“现在愈来愈少有义大利男人结婚了,也因此义大利的出生率极低──全世界最低的。”
“是吗?”伊莎问。
伦恩点点头。“如果趋势不变,义大利的人口在未来四十年内会减少一半。”
“但这是个天主教国家,通常那意味着许多孩子。”
“许多义大利人甚至不去作弥撒了。”维多道。“我的美国客人听到真正信仰天主教的义大利人如此之少时,都很惊讶。”
朝小径而来的车头灯打断了他们的谈话。伊莎看一下表。现在已经十一点,对访客来说似乎太晚了。伦恩站起来。“我去看看是谁。”
不久后,他带着崔西走回花园。崔西疲惫地朝她挥挥手。“嗨。”
“先坐下,免得累倒了。”伦恩皱眉。“我去替你弄些吃的。”
伦恩回到厨房,伊莎为大家互相介绍。崔西穿着另一套绉巴巴的昂贵孕妇装,却依旧艳光照人。
“今天观光得怎样?”伊莎问。
“棒极了──没有孩子。”
伦恩端着剩菜出来,放在崔西前面,再倒了杯矿泉水。“赶快吃完回家。”
维多显得震惊不已。
“他是我的前夫,”崔西解释。枝状吊灯的最后一根蜡烛也熄灭了。“伦恩的好客精神就像剩菜一样。”
“你慢慢吃,”伊莎道。“他只是像往常一样,不知体贴为何物。”但他倒是体贴地为崔西装满了一整盘的菜。
崔西满怀渴望地望着农舍。“这里是如此平和──没有孩子。”
“想都别想,”伦恩道。“我已经搬进来了,没有房间给你住。”
“你没有搬进来。”伊莎道,明知事实如此。
“放轻松,”崔西道。“尽管我巴不得摆脱孩子,过去几个小时,我也疯狂地想念他们。”
“千万别让我们多耽搁你片刻。”
“他们都已经睡着了,没有理由赶回去。”
只除了跟你的丈夫和解之外,伊莎想着。
“告诉我,你今天去了哪里。”维多问道。
谈话转向当地的景点,只有茱莉始终保持沉默。伊莎注意到崔西出现后,她变得格外安静,几乎是怨恨的。这令伊莎费解,崔西的态度一直是友善的。
“我累了,维多,”茱莉突然道。“我们该回家了。”
伊莎和伦恩送他们走到车边。茱莉似乎恢复了好心情,邀请他们下星期过去用餐。“而且我们可以找时间去摘蘑菇,不是吗?”
今晚她玩得如此尽兴,几乎忘了维多和茱莉是试图将她赶离开屋子的共谋,但她还是同意了。
夏氏夫妇离开后,崔西也走向自己的车子。“我也该回去了。”
“如果你想要,明天我可以带孩子,”伊莎道。“那能让你和汉利有机会谈谈。”
“你不行,”伦恩道。“我们已经有计划。而且伊莎不认为该多管别人的闲事,对不对,伊莎?”
“相反地,我活着就为了多管闲事。”
崔西疲惫地微笑。“明天中午,汉利应该已经在前往瑞士的半途了,伊莎。他绝不会让和妻子谈谈这种小事打断他的工作。”
“或许你低估他了。”
“或许不。”崔西拥抱了她,而后是伦恩。他安慰地轻拍她的肩膀,扶她上车。“我会给安娜和玛妲小费,谢谢她们今天替我照顾孩子。”她道。“谢谢晚餐的招待。”
“别客气。还有,别做出比平常更愚蠢的事。”
“我不会的。”
崔西离开后,伊莎的胃就像在翻筋斗。她尚未准备好和伦恩独处。她需要更多时间,接受她将会成为他的单身汉床头另一项战利品的事实。
“你又在紧张了,对不对?”他看着她走进厨房。
“我只是要清理善后。”
“我会付钱要玛妲去做。老天!别这么紧张,我不会立刻扑向你。”
“你认为我怕你?”她撕下厨房纸巾。“仔细想想,无法抗拒先生,我们的关系是否更进一步是我的选择,不是你的。”
“我甚至没有投票权?”
“我知道你会怎么投票的。”
他的笑容传递出氤氲的性讯息。“我也很清楚你是怎么投票的,不过……”他的笑容逸去。“我们都需要确定我们是否想要更进一步。”
他在试图警告她,仿佛她太过天真到不知道他并非提议长期的关系。“不必浪费唇舌。我唯一可能──我强调“可能”,因为我还在考虑想要得之于你的,是你美好的身体,因此你最好让我知道如果我在事后甩了你,是否会让你心碎。”
“上帝,你真够劲!”
她抬起头。“你却不是。上帝,原谅伦恩的不敬。”
“那不是祈祷词。”
“告诉祂。”
他一定知道他可以轻易让她忘记她尚未准备好踏出最后一步──他只需再将她吻得晕头转向。她看得出他在心里衡量是否该逼她,而当他朝楼梯走去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高兴或失望。
☆☆☆☆☆
崔西扶着栏杆上楼,感觉像怀孕七个月的母牛,颈子上还戴着沉重的牛轭。她爱极了怀孕,尽管在她低下头洗脸时,甚至看不到水肿的足踝。之前她从不曾担心像闪电般横过小腹的妊娠纹,或是饱满下垂的乳峰,因为汉利总是说它们美极了。他说怀孕令她浑身散发着“性”味。事实摆在眼前,现在他不觉得她性感了。
她越过长廊,走向房间,想着被她鹊巢鸠占的前夫。考虑到她就这样带着四个小孩住进来,伦恩算是极有风度了,而那只证明了人和人之间的了解有多么少──即使是你自认为最了解的人。
她打开卧室门,随即顿住脚步。走道的灯光落在床上,汉利躺在大床正中央,酣声微微传来。
他还在。她并不确定他会留下来的。希望兴起,但只有片刻。他留下纯粹是因为责任感,明天一早他就会驱车离开。
论相貌,汉利当然比不上伦恩。他的脸庞太长,下颚太过固执,淡棕色的发已在头顶微疏,眼角也多添了十二年前在宴会上初识时未有的纹路。
见到他的第一刻,她就想要脱掉他的衣服,但他一点也不配合。婚后他解释像他这样的男人并不习惯漂亮的女人看上他们。但第一眼她就知道她想要布汉利,并故意将酒洒在他的衣服上。汉利平稳的性格和稳重适足以互补她狂野、漫无目标的人生。
康纳趴在他胸前,小指头抓着父亲的上衣领口。兰妮睡在一侧,已经踢掉了大半的毯子。芬妮蜷成球,躺在他的脚边。只有杰瑞不在卧室,她猜想那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让他留在自己的房间,而不是像个“妞儿”般和父亲同睡。
这十二年来,汉利就像止火剂,一再容忍她的小题大作和感情用事。尽管他们深爱着彼此,这段婚姻并不容易维持。他天生洁癖,她却懒散随兴;她的感情自由奔放,他则不喜欢流露感情,不论她怎样逼迫。私心里,她一直害怕他终究会离开她,找上和他个性相近的人──就像伊莎。
康纳动了一下,爬上父亲的胸膛。汉利直觉地拥紧了他。有多少个夜晚,他们就是这样和孩子共度的?她从不曾拒绝孩子。那似乎不合逻辑,家中最安全的双亲在夜里互相汲取安慰,却让最弱小的孩子独睡。兰妮出生后,他们甚至将床垫搬到地上,以免孩子摔下床,伤了自己。
他们的朋友听了都觉得无法置信。“你们要如何拥有性生活?”但他们的屋子里有着坚固的锁,而她和汉利总是能够找到办法──直到最后这次的怀孕,他终于受够她了。
他动了一下,睁开眼睛。他的瞳孔涣散,然后凝定在她的身上。有那么一晌,她似乎在其中看到一闪而过的坚定爱意。但他的表情再度变得空白,她什么也看不到。
她转过身,另寻一张孤单的床。
☆☆☆☆☆
在卡萨里欧市郊的小屋里,维多拥紧他的妻子。茱莉喜欢以指缠着他的发,脸颊贴着他入眠──但此刻他的胸前湿湿的,因此他知道她哭了。她无声的泪水令他心痛如割。
“伊莎十一月就会离开,”他低语。“在那之前,我们会尽力而为。”
“万一她不离开呢?天知道,他可能会决定将农舍卖给她。”
“别杞人忧人,亲爱的。”
“我知道你是对的,但……”
他轻揉她的肩膀安慰她。数年前他会和她做爱,然而现在连性事都已失去乐趣。“我们已经等了许久,”他低语。“十一月很快就会过了。”
“他们是好人。”
她哀伤的语气令他无法承受,他道:“星期三我会带一团美国客人到考塔那。你能够到那里和我会面吗?”
她好一晌没有回答,最后她点点头。“我会去。”她的哀伤仍在。
“你等着瞧,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她的呼吸拂过他的肌肤。“如果她不在就好了。”
☆☆☆☆☆
伊莎半夜里被惊醒。她动了一下,想要回去睡觉,却听到了敲窗户的声音。她转过头倾听。
来了,一颗小石子被丢到窗上。她起身下床,走到窗边。
月光将花园沐浴在清晖里,她看到了它。
鬼。
一道白影在橄榄树林里飘忽移动。她考虑去唤醒伦恩,但在半夜靠近他的床似乎不是个好主意。
鬼魂隐到了树林后,再度飘远离开。伊莎朝它挥挥手,关上窗子,回床继续睡觉。
崔西被隐约传来的孩子吵闹声唤醒。她听到杰瑞发出鬼叫声,继之以芬妮的尖叫。兰妮可能又裸身去乱跑,康纳则该换尿布了。但她反而将脸庞埋入枕头。现在还早。万一汉利还没离开呢?她无法忍受看着他开车离去。她闭上眼睛,试着继续睡觉,但腹中的孩子开始踩踢她的膀胱。她艰难地起床,走向浴室去解手。几乎是立刻,芬妮拉开门冲了进来。
“我恨杰瑞!叫他别再闹我!”
兰妮跟着闯进来──这次她穿着衣服,嘴上却涂着崔西的口红。“妈咪,瞧瞧我!”
“抱我!”康纳也跟着进来。
最后是汉利,伫立在门口看着她。
“老天,我一点隐私都没有吗?”
“我恨杰瑞!他喊我──”
“我会和他谈。你们都离开──立刻。”汉利退离门边。“走吧,孩子们,安娜说早餐就快好了。兰妮、芬妮,牵着你们的弟弟。”
孩子们不情愿地离开了,只剩下汉利,此刻她最不想看到的人。“每个人,包括你──你为什么还没离开?”
他自眼镜后看着她。“因为我的家人在这里。”
“仿佛你在乎似的。”
“我提议我们在孩子用早餐之前谈谈,我想在中午之前上路。”
“何必等到中午?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她挤牙膏。
“我昨天就告诉过你。没有孩子,我不会离开。”
他不可能同时工作又带孩子,而且他们都很清楚。他也知道她不可能丢下孩子,噢,他只是想藉此操纵她。“好吧,带走他们。我需要度个假。”她开始刷牙,仿佛一点也不在乎。
她自镜子里打量着他,她的回答显然出乎他意料外。她注意到他刮了胡子,而她爱极了他清晨时的气味。她渴望将脸庞埋在他的颈项。
“好吧!”他缓缓地道。
或许是有虐待狂吧!她放下牙刷,捧着肚子。“只除了这个。我们同意过的──这个出生后属于我。”
他首度回避了视线。“我──我不该那样说的。”
“抱歉不被接受,”她漱了口。“我认为我该冠回娘家的姓──我和孩子。”
“你痛恨你娘家的姓。”
“的确,“马”崔西实在很难听。我决定用“范”,范崔西听起来不错。我希望这个孩子是男的,我可以为他取名小龙。范小龙是个好名字。”
“才怪!”
她终于穿透他冷漠的外墙,但伤害他并没有带给她满足感。相反地,她感觉想哭。“那又有什么差别了?记得吗,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我不高兴你怀孕,并不意味着我不会接受孩子。”
“我应该为此感激涕零吗?”
“我不会为我的感情道歉。该死了,崔西,你总是指控我不擅表达感情,但你唯一允许我表达的感情只有你想要的。”她原以为他终于失控了,但他再度换回那令她发疯的冰冷语气。“当初我也不想要康纳,现在我却无法想像没有他的人生。逻辑告诉我,对你腹中的婴儿,我也会有同样的感觉。”
“感谢上帝逻辑的存在。”她自地上拿起泳装。
“少孩子气了。你生气的真正原因,是你没有得到足够的注意力,天知道你爱极了注意力。”
“下地狱去吧!”
“在我们离开康乃迪克前,你就知道我会忙着工作。”
“但你没有提到你也会胡搞上其他女人。”
“我没有胡搞上其他女人。”
他容忍的语气令她气得牙痒痒的。“你怎么解释餐厅里的小骚货?”
“崔西……”
“我看见你和她在一起!你们两个窝在包厢里,她在吻你!”
他竟然还有胆子显得气恼。“为什么你不前来救我脱身,反而将她丢给我?你明知道我不擅处理那种尴尬的社交情况。”
“噢,的确……看起来相当尴尬。”
“算了,崔西,少来戏剧化那一套──太老式了。她是伍布奇公司的新采购经理,而且她喝多了酒。”
“你真幸运。”
“你真的是被宠坏了!你明知道我是全世界最不可能有外遇的人,但你偏偏要从一名酒醉女人的胡言乱语里编出希腊悲剧,就因为你觉得被忽略了。”
“的确,我只是在使小性子。”应付他的出轨似乎比他的感情疏离容易多了,但或许她早就知道他没有外遇。“事实是,早在我们离家数个月前,你就一直将我冰冻在外。事实是……你一直想舍弃我们的婚姻──还有我。”
她等着他否认,但他没有。“离开的人是你,少将矛头指到我身上。而你又跑到哪里去了?你的舞会男孩前夫。”
崔西和伦恩的关系一直是汉利不安全感的症结。这十二年来,他始终不肯和伦恩见面,而且每次她和伦恩讲电话,汉利就会变得冷冰冰。这一点也不像他。
“我来找伦恩,因为我知道我可以倚靠他。”
“是吗?他看起来似乎不高兴看到你。”
“就算再过一百万年,你也无法了解伦恩的想法。”
她终于让他屈居劣势,而他很自然地改变了话题。“是你坚持我接受在苏黎世的工作,也是你坚持和我同行。”
“因为我知道那对你意义重大,我不希望你拿那当做借口,指控我的再度怀孕毁了你的事业。”
“我什么时候曾经指控过你了?”
从来不曾。打从他们结婚起,在她尚未学会爱人之前,他有许多可以抱怨的。但他从来没有。在她怀了康纳之前,他一直对她很有耐心,而她迫切想要得回那份耐心──还有,最重要的是,她一直认为是无条件的爱。
“的确,”她苦涩地道。“我总是在抱怨,你则是完美的。太遗憾你被迫和这么不完美的妻子困在一起。”她回到浴室,将自己反锁在内换衣服。
当她出来时,汉利已经离开。她走到厨房,听见他在花园里和杰瑞玩球。她试着欺骗自己,一切都会好转的。
☆☆☆☆☆
“你看到了什么?”
“鬼,”伊莎打量着伦恩被汗水浸湿的T恤,深蓝色将他的眼眸映成不怀好意的银色。她凝视良久,开始将玛妲洗好的碗盘归架。“绝对是鬼。这么热的天气,你怎么还有办法跑步?”
“因为我起得太晚了。什么样的鬼?”
“那种会对着窗子丢石头,披着白被单在橄榄树丛里跑来跑去的鬼。我朝它挥挥手。”
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这已经太过分了。”
“我同意。”
“在我出去慢跑前,我打电话给安娜,告诉她今天我会带你去参观西雅那。现在他们应该都知道屋子将会空出来。”他拿起她辛苦榨好、不小心留在桌上的柠檬汁,一口饮尽,走上楼梯。“给我十分钟冲澡,之后我就可以出发了。”
二十分钟后,他换上牛仔裤和黑色T恤,戴着帽子出来。他狐疑地打量着她的灰色长裤、胶底鞋和借自他的灰色T恤。“你的打扮看起来不像是要去观光。”
“这是伪装,”她戴上太阳眼镜,走向车子。“我改变主意,决定和你一起去埋伏。”
“我不要你和我同行。”
“我还是要去。不然你可能会睡着,错过重要的细节。”她打开驾驶座的车门问。“也或者你会因为无聊,开始将蚱蜢分尸,或是烧死蝴蝶──你在“尸之路”里是怎么做的?”
“我不记得了,”他推开她,硬挤进狭小的驾驶座。“这辆车真是可耻。”
“并不是每个人都负担得起玛莎拉蒂,”她绕到乘客座坐下。昨晚的扮鬼事件显示对方已不择手段,而她必须拆穿真相,即使那意味着和伦恩在不会被葡萄园管理人、孩子或管家打断热吻的地方独处。
只有他们两个人。光是想像就令她的血流加促。她已经准备好──老早准备好了──但首先,他们需要认真地谈谈。尽管她的身体说好,她的头脑却告诉她必须设限。“我带来野餐篮,就在后车厢里。”
他厌恶地瞪了她一眼。“只有女孩会在监视时带野餐篮。”
“不然我应该带什么?”
“我不知道。监视时的食物──廉价的甜甜圈、保温杯装的热咖啡,和小解用的空瓶。”
“我真傻。”
“还不能是一般的空瓶,而是特大号的。”
“我会试着忘了我是个心理学家。”
伦恩朝西莫挥挥手,把车开向庄园。“我得看看霍杰肯的剧本是否寄来了,顺便通知他们,我们离开了。”
她笑着看他走进屋子。跟范伦恩在一起的短短几天里,她笑的次数比和迈克在一起的三年都多。而后她的笑容逸去,沉思着解除婚约所留下的伤口。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但那已不再是心碎的痛,而是痛心浪费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在打一开始就错误的关系上。
她和迈克的关系就像是一摊死水。没有暗潮汹涌,或突出的岩石激起浪花,改变水流的方向。他们从不曾争吵或挑衅彼此。他们之间没有刺激──迈克是对的──也没有热情。
和伦恩将会是热情澎湃……在暗潮汹涌、布满岩礁的海里。而那并不意味着她会撞得粉身碎骨。
一会儿后,伦恩狼狈地逃回车上。“那名小天体营找到了我的刮胡子水,用白沫在身上涂了件比基尼。”
“很有创意。你收到剧本了吗?”
“不。该死了!我想我撞断了一根脚趾。杰瑞找到了我的腕力球,乱丢在楼梯上。我真不知道崔西怎么能够容忍他们。”
“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她试着想像伦恩的孩子,脑海里浮现的却是一群小恶魔将保母绑起来,引爆臭弹,或打恶作剧电话给大人──不是很美丽的画面。
她望向他。“记得,你小时候也不是乖乖牌。”
“的确。十一岁那年,父亲送我去的烂学校教会了我,要获得双亲注意力的最好方法是做坏事。我很早就精通恶作剧之道,好引人注意。”
“而你将同样的哲学引进你的事业里。”
“它一直有用。每个人都记得恶棍。”
这不是讨论他们关系的好时机,但或许她可以在他前进的路上放块石头──不会让船翻覆,只是让他警觉。“我想你也知道,我们从小发展出感情障碍的倾向,因为那对我们的生存是必要的。”
“嗯哼。”
“我们成熟的过程之一是跨越那道障碍。当然,对多数伟大的演员来说,想要引人注目的心是很重要的,因此就你的情况来说,你小时候的经验反而是种助力。”
“你认为我是个伟大的演员。”
“我认为你有那个潜能,但如果你老是扮演同样的角色,你就不可能真的伟大。”
“说什么鬼话!每个角色都有其微妙的不同,因此别告诉我它们都一样。演员都爱扮演坏人,那让他们能够尽情发挥。”
“我们不是谈论一般的演员,我们是在谈论你,以及你不愿意扮演其他角色的事实。为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你了,而且我不想在一大早讨论这个。”
“因为你从小对自己的观点就是扭曲的。你的童年饱受感情虐待,而你必须涤清你选择这些角色的真正动机。”再投颗小石子,她就不再烦他了。“你喜欢扮演坏人,是否因为在某种层面上,你认为自己不值得扮演英雄人物?”
他用力捶着方向盘。“上帝为证,这绝对是我最后一次和天杀的道学人物约会!”
她反倒笑了。“我们没有在约会,而且你超速了。”
“闭嘴!”
她在心里记下了写给他“健康的关系之公平战斗准则”,其中一条包括不能大吼:“闭嘴!”
他们来到镇上,开过广场。她注意到一些人转过头看他们。“我不明白。尽管你的伪装,一定已经有人知道了你的身分,但他们并没有追着你讨签名。你不觉得那很奇怪吗?”
“我告诉过安娜,如果大家别打扰我,我愿意捐钱给当地学校买运动设备。”
“考虑到你一心一意要引人注意,躲躲藏藏的感觉不会很奇怪吗?”
“你一早起床就计划好要惹我抓狂,也或者那只是临时起意?”
“你又超速了。”
他叹了口气。
他们开出了镇上,再往前开了数哩后,离开大路,转到一条较狭小的路上。他终于纡尊降贵地决定和她说话。“这条路通往一座废弃的城堡。它位在俯瞰屋子的山丘,也是最好的监视地点。”
路到后面愈来愈难开,最后终止于一条人行小径。伦恩停下车子,两人穿过林木往上走,他接过她手上的购物袋。“至少你没有带那种女孩子气的野餐篮。”
“我对秘密任务还是略有所知的。”
他嗤之以鼻。
他们来到山顶的小空地。他停下来看古堡旁边的牌子解说,她则直接去探险。这似乎曾经是一座军事碉堡,规模还挺大的。废弃的塔楼攀满了藤蔓,树木由箭垛孔里冒出来,野花生长在过去的马厩和弹药库的基石上。
伦恩来到她身边,为她解说。“在城堡建立前,这里原是伊特鲁尼人的坟地。”
“建立在遗址上的遗址。”伊莎远眺山下的农舍,但花园和橄榄树山丘上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他拿起望远镜观看。“我们离开得还不够久。这里是义大利,他们需要时间动员。”
鸟由筑在古墙上的巢里飞走。伊莎稍微后退,自觉侵扰了此地的宁静。她踩到了野生的薄荷,香气四溢。
“一切是如此宁静,”她道。“我纳闷他们当初为什么离开。”
“解说提到十五世纪时有场瘟疫,再加上邻近的主教课征重税──也或者他们是被埋葬在地底下的伊特鲁尼鬼魂赶走的。”
他的语气里隐含着怒意。她转身,瞧见他点燃了香菸。
“你在做什么?”
“我一天只抽一根菸。”
“你能够在我不在场时抽吗?”
他不理她,深吸了一大口菸后,朝断壁残柱走去。他背倚着石柱,显得落落寡欢。
或许她不该强迫他探索自己的童年。
“你错了,”他突兀地道。“我绝对能够分得清楚银幕和真实生活。”
“我没有说你不能,”她坐在一截断墙上,审视着他恍若雕凿般的侧面。“我只是暗示你对自己的观感是在年幼时形成的,你的童年环境并不正常,你的观感或许不符合你所长成的男人。”
“你不看报纸吗?”
她终于明白了真正困扰他的。“你无法不去想霭丽的遭遇,对不对?”
他深吸了口菸,没有回答。“为什么你不召开记者会,说出真相?”她摘了片野生的薄荷,在指间揉碎。
“人们不会听的,他们只相信他们想要相信的。”
“你关心她,不是吗?”
“她是个甜美的女孩……而且很有天分。白白浪费了大好的人生!”
她以臂环膝。“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只有几个月。在我发现她有嗑药的问题后,我幻想我能够救她,又多待了几个月。”他深吸了口菸。“我安排了心理咨商,试着说服她接受勒戒。但一点用处也没有,最后我离开了。”
“我明白了。”
他阴郁地瞪向她。“明白什么?”
“没什么。”她将薄荷凑到鼻端,多希望人们能够修补自己的人生,而不是由她来多管闲事──特别说真正需要被修复的人是她自己时。
“你那句“我明白了”是什么意思?把你心里想的说出来呀!天知道,那对你应该不困难。”
“你认为我在想什么?”
他吐了口菸圈。“何不由你来告诉我?”
“我不是你的心理治疗师,伦恩。”
“我会开张支票给你。说出你的想法。”
“我的想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自己的。”
“听起来像是你在评断我,”他像刺猬般竖起敌意。“听起来像是你认为我原本可以设法救她,而我不喜欢那样。”
“你认为那是我所想的?评断你?”
他丢掉香菸。“她自杀并不是我的错。该死了!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
“是吗?”
“你认为我应该留下来?”他踩熄菸蒂。“我应该在她想要打针时,递给她针管,或是代她挨针?我说过我十二岁起就嗑药,我无法忍受毒品。”
她记得他曾玩笑地提起过,但那显然不是玩笑。
“我在满二十岁后戒掉了,但想到我差点彻底毁灭自己,我仍被吓坏了。在那之后,我发誓要尽可能远离毒品。”他摇摇头。“她的一生就这样平白被毁掉了。”
她的心为他疼痛。“如果你留下来,你或许可以救得了她?”
他转向她,一脸的狂怒。“***!没有人能够救得了她。”
“你确定?”
“你认为我是唯一试过的人?她的家人和朋友都在她身边,但她唯一想的只是哈一管。”
“或许你可以劝得动她,或者你可以做些什么?”
“该死,她早就不可救药了!唯一能够救她的人是她自己。”
“但她不肯,不是吗?”
他踢着脚下的小石头。
伊莎站了起来。“你无法为她做任何事,伦恩,但你想要。自从她死后,你一直在折磨自己,想着你或许可以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来改变一切。”
他双手插着口袋,眺望着远处。“是的。”
她来到他身边,按摩他的背。“继续提醒你自己。”
他俯望着她,眉间的结舒展开来。“我真的得开张支票给你,不是吗?”
“当做交换烹饪课程吧!”
他的唇角微扬。“别为我祈祷就好,那会吓坏了我。”
“你不认为你值得祈祷?”
“在我一心想着为我祈祷的人的裸体时不。”
火焰在两人之间跳跃着。他缓缓抬起手,将她的一绺鬈发塞到耳后。“我真是该死的好运。我循规蹈矩了数个月,就当我决定胡作非为时,偏偏和一名修女困在荒岛上。”
“你是那样子想我的?”
他抚弄她的耳垂。“我试过──但没有成功。”
“很好。”
“噢,伊莎,你传递出来的杂讯就像坏掉的收音机般难以辨识。”他挫折地摊开手。
她舔着下唇。“那是……因为我自己也很矛盾。”
“你一点也不矛盾。你和我一样想要它,只不过你尚未理出要怎样融入现在的生活规划,于是你一直不肯迈开玉足──我一心只想架到肩上的玉足。”
她的嘴唇发干。
“我快被逼疯了!”他喊道。
“我又何尝不是?”她哀怨地道。
“太好了,那么我们为什么还呆站在这里?”
他伸出手,但她往后跳开。“我──我需要弄清楚立场──我们都需要……坐下来谈谈。”
“那是我绝对不想要的。”轮到他退开了。“该死了!我不想要再被打断。我敢说我一碰你,农舍里就会刚好有人出来。拿出你的野餐吧,我需要分个心。”
“我记得你抱怨我的野餐太过女孩子气。”
“饥饿触及了我的女性层面。另一方面,性挫折引动了我的杀手直觉。告诉我,你没有忘了带酒。”
“这是监视埋伏,不是鸡尾酒舞会,少爷。我拿食物出来,你继续守着望远镜。”
这是他首次没有争辩。她拿出三明治、沙拉、腌火腿和水梨,放在可以俯瞰农舍的断墙上。他们享受野餐,知道彼此都无法再忍受更多的调情,改讨论起食物和书本。伦恩谈笑风生,展现出渊博的知识。
她正要享用水梨时,他突然拿起望远镜。“看来舞会终于开始了。”
伊莎也拿起她的望远镜,望着下方的花园和橄榄树山丘。西莫和基诺首先出现,跟着她认出基诺的哥哥伯纳──他是当地的警察。安娜、玛妲和数名中年妇人陆续出现,开始指挥随后抵达的年轻人做事。伊莎认出昨天她在镇上买花的红发女郎、在照片店做事的年轻人和市场的肉贩。
“瞧,这下是谁来了。”
她调转望远镜。维多和茱莉走进花园,加入拆石墙的行列。“我不该对他们感到失望的,但我的确是。”
“我也是。”
玛妲将一名年轻人赶离她的玫瑰花丛。
“我纳闷他们在找什么,又为什么要等到我搬进来后才开始找?”
“或许他们这时才发现东西不见了。”他放下望远镜,开始收拾垃圾。“我想该是摊牌的时候了。”
“不准你动刀或枪。”
“只有在迫不得已时。”
他一直握着她的手臂,往下走回他们的车子,迅速开动车子。“我们必须采取突袭策略,”他道,刻意绕过小镇。“义大利的每个人都有手机,我不希望镇上有人给农舍那边通风报信。”
他们将车子停在离庄园不远的小路,穿过树林,来到橄榄树山丘。他取下她发间的叶子,走向屋子。
安娜首先看到他们。她放下手上的水罐,某人关掉播放着流行乐的收音机。谈话声逐渐地停了下来,所有人不安地磨蹭着。茱莉走到维多的身边,握住他的手。穿着警察制服的伯纳和他的弟弟基诺站在一起。
伦恩停在小丘的边缘,打量着凌乱的挖掘现场,再轮流扫过每个人,十足是银幕上的冷血杀手。他好一晌不开口,凌厉的银蓝色眸子凌迟着每个人的神经,直到所有人都无法承受时,才开始说话──用义大利文。
她早该料到他们不会用英文交谈──但她没有,并且挫折得想要尖叫。
他停下来,其他人开始回应。那就像是看着一大队过度高亢的管弦乐指挥,所有人指天画地,同时喊叫、耸肩,或是戏剧化地翻眼向天。伊莎痛恨极了自己听不懂义大利文。
“英文。”她对伦恩道,但他忙着质问安娜。管家站到群众面前,像悲剧名伶般地述说起来。
他切断她的话,对群众说了些什么。他们喃喃低语,陆续开始散去。
“他们刚说了些什么?”她问。
“还不是有关掘井的那番胡扯。”
“找出他们的弱点。”
“我已经找出来了。”他走进花园里。“茱莉、维多,你们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