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天正是现今宸月宫的宫主,也便是当年老宫主楚雪阳的遗孤,他的长子——楚天殊。
而轩辕云,自然便是楚雪阳的次女楚云殊。
十四年前师傅宴惜怀身受重伤后,仍是拼死带着他与妹妹云殊杀出一条血路,逃离武林正派人士的围攻,一路向北逃至辽境,投奔北院大王。
早年师傅曾救过北院大王一命,而他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二话未说,便收留了他们师徒三人。
两年后师傅因旧伤复发去世,彼时北院大王家中无妻,膝下亦无子,于是便收了他与云殊做义子女。
宴惜怀生前名号为轩辕剑,他们便决定以此为姓,化名后暗中重振宸月宫,同时也在心中时时惦念着师傅。
“你?!”楚天殊瞪着对面的美貌少年,“你”了半天也不知要说什么。
“你近几日都与我同进同出,同寝同食,哪里来的时间去布置杀人。”莫怀惜摇头失笑。
说到底他还是信他自己多过信他,轩辕天,也便是楚天殊无奈苦笑,“可天下间只有你一人知我没有杀人有何用,武林正派人士哪里肯听你一个青涩少年的话。”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吊起眼角斜斜地看了楚天殊一眼,莫怀惜道:“青涩少年未必不能成事。”唇边笑意浮现,又是那股逼人的气势,令楚天殊呼吸一窒。
“你要知天下间并非所有人都是呆子。”这句话语含深意,却是点到为止,莫怀惜推开头上楚天殊的手道。
“怀惜,你可知到底是谁杀了我爹娘?”他爹娘并非死在正派人士围攻之下,早在正派人士攻入宸月宫之前,便有人潜入宫内杀了楚雪阳夫妇,而当时他和妹妹跟师父在后山练武,等回到宫中时,宸月宫中已如人间地狱,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耳中不断充斥着那些正派人士的喊杀声。
莫怀惜眉目上扬,七分佻脱,“你真当我是神仙不成,无事不知,无事不晓。”
楚天殊呆了呆,苦笑摇头,也知这问题实在难为人了。
更何况……当时的莫怀惜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几岁小娃儿。
“轩辕……”明知他的真正身份,莫怀惜仍是喜欢叫他轩辕。
半晌未有言语,室内静默无声,窗外明月当空。
天上的月清明,水中的月恍惚。
半晌过后,莫怀惜低低地吐出两个字,没来由地令楚天殊觉得一阵幽冷。
“轩辕,认识我,你可后悔过?”两字过后,未想莫怀惜竟轻笑着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楚天殊心中惊诧,黑眸中闪过复杂的思绪,怔怔地看着莫怀惜。
只听莫怀惜继续道:“楚天殊性情冷漠,独来独往,偶尔对亲妹都不假颜色,谁想竟会有一日要处处受制于一个少年,你当真不怨我?”
静静地看着对面轻声问话后,便自斟自饮的清瘦少年。
又过了半晌,楚天殊轻叹一口气,道:“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
“我并非一个好知己,很多事我明知,而不能为。”莫怀惜神色淡然,眉间却隐隐溢出一丝苦涩与无奈。
“天意不可违。”楚天殊了解地摸了摸他的头发,莫怀惜的发丝细致而柔软,“苦了你了。”
拿酒杯的手不自觉一顿,区区三个字却令莫怀惜瞬间恍了心神,眼角微湿。
自他学习五行数术,知命理,通占卜后,除了大哥无一人体会过知晓许多事的他,是怀着怎样一种心情来看待世情。
少有人注意到他心中的苦,心中的无奈。
家人再疼他,却不能体会他明知有人要死,而不能出手相救;有人有难,却不能伸手相帮的痛苦。
命,自有天数。
任他再如何狂傲轻率,也不敢轻改他们命数,那样……最后害的只会是原本想救的人。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哈哈……好一个衣带渐宽终不悔,轩辕,今夜陪我大醉一场可好?”举杯看着楚天殊那双稍显冷漠的眼眸,莫怀惜笑问。
深感今夜的莫怀惜有些失常,楚天殊心下虽觉不妥,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为他斟上一杯酒,也不言语。
他本不是健谈之人,更何况对着莫怀惜那张利嘴,他是如何也说不过的。
对月饮酒,知己相伴,莫怀惜笑得颇为畅快,他年纪虽不大,却是好酒之人,大哥知他身体较弱,素来多加管制,像此番豪饮竟是头一次。
一杯接一杯,莫怀惜只觉人生短短十七载至今,头一次被这般沉重的苦涩压得喘不过气来。
像有一块大石压在心头,怎样也换不过那口气,压抑得厉害。
手指无意识地抚着右腕处的忘归结。
终是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不能说。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轩辕……”莫怀惜酒量本是很好,却因心事重重,又要在楚天殊面前多加隐藏,实在累得很。
是以未到一个时辰他便醉了,趴在桌上低低呓语,酒杯犹拿在手中。
楚天殊见他如此,难免有些失笑,相识至今他倒是头一次见莫怀惜失态。
方要起身扶莫怀惜回房去休息,手还未碰到那趴在桌上的人,便听一声脆响在耳边爆起。
“啪”的一声,酒杯倒扣于桌面之上,莫怀惜突然抬首看向那对桌之人,眼神清澈无比,也认真无比,哪里像个醉酒之人。
莫怀惜看着他,极认真地吐出三个字:“楚天殊。”
“嗯?”楚天殊见他突然清醒,不免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发出一个单音。
谁想,莫怀惜唤过一声后,再度趴在桌上,醉倒过去,无论如何也叫之不醒了。
楚天殊一怔过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里道这人真是醉得厉害了。
他却不知这是莫怀惜唯一一次唤他真名,不管是在之前或之后,莫怀惜一直唤他轩辕。
楚天殊也不知,自这晚过后,莫怀惜从此竟再未饮过一滴酒。
家人都道莫怀惜长大,终于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莫怀惜却但笑不语,只眼中有些萧索。
楚天殊将莫怀惜抱回湖心小筑安置妥当。
看着莫怀惜那张只有在熟睡时才显出几分稚气的脸,此刻莫怀惜发丝微微有些散乱,脸色因酒气而显得微红,闭上的眼敛掩去了那双总是精芒毕射的黑眸。
楚天殊长叹一声,莫怀惜他……其实也不过是个少年。
再为他将被子掖好,楚天殊将灯烛吹熄,转身离去。
第二日方醒来,门外便有下人敲门,说是莫公子走了,留了一封信给小王爷,吩咐等小王爷起身了再承上去。
素白的信笺上写的正是昨晚莫怀惜醉时吟的那首诗。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诗后还有付了几个字,“中原事变,已返,勿忧,珍重,怀惜字。”
简单明了,楚天殊看过信后,拿出怀中的火折就近信笺,艳红的火色一点点吞噬掉原本的素白,不过片刻,那张信笺便化为一堆灰烬,掉落于地。
此时已是五月初夏时节,昆明湖景色渐渐丰富起来,游人渐多,可惜有心人,却是无心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