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除了练功他从来没有乖乖听父亲的话做过一件事,「不肖子」简直成了他的第二个名字。这一次为了逼他成亲,父亲连断绝父子关系的手段都使了出来,母亲一封封含泪的家书,让他不得不乖乖听凭摆布。谁知老天偏偏又让他遇上蓝玉、偏偏让他在他心中生了根,甩不开、拔不掉。
本来对父母让他取的是貂婵还是母猪他都混不在意,反正他绝不会因此而停下脚步——无所谓。可是现在,他还能心平气和地取一个从未谋面的女人进门吗?如果他这样做了,还有什么资格把占据他整颗心的人拴在身边?
被关在这里也好,至少让他有理由去面对父亲的怒火。
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立刻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啪」的一声,脸上随即浮起五道通红的指印。
萧飒啊萧飒,你难道要做个只会逃避责任的孬种吗?!
还是快些救出蓝玉,赶在成亲之前退掉这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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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之中,蓝玉烟只觉得全身发热,有如烈火焚身,想动却又动弹不得。就在受这酷刑煎熬之时,一股冰凉凉的液体流进了嘴里,有如醍醐灌顶,一口下肚那灼热之感立时消解了不少。喝了几口,他便又沉沉睡去。
如此反反覆复不知过了多少次,也不知他昏睡了多少时候,总算不再感受到那烈火焚身之苦,他悠悠地醒了过来。
缓缓睁开眼,只见一个身著天青色文士衫,头戴天青色文士巾的男子正坐在他床边,端著一个白瓷碗用勺子不停地在里面搅拌。
「你醒了——也是该醒了!」那男子对他微微一笑,把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伸手扶他坐起来:「再喝最后这一贴药,你就没事了。」
蓝玉烟茫然地坐起,接过他递过来的碗:「这……是什么地方?」
「是李骜的别院,我可不是坏人,你放心喝吧。」那男子一双弯弯的笑眼,打趣地看著他那蓦然染上嫣红的双颊。
为了掩饰脸上的窘色,他立刻捧起碗一口口把这碗翠绿色的药汁吞下了肚——清凉中带著点木樨花的香味,他还从未喝过这么好喝的药呢!
「多谢!」
那男子接过空碗轻轻摇头:「你用不著谢我,要谢就谢李骜的《太医精华录》吧。」
「《太医精华录》?」蓝玉烟不解地眨眨眼。
「呵,你自己去问他好了。」那男子喜滋滋地放下空碗站起身来,「我可要去讨我的报酬了。」说著拍拍袍角上沾著的药草渣就准备离开。
「等一下,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蓝玉烟急忙喊住他。
「噢!」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转回头:「十天之内可千万不要沾酒啊,切记切记!至于我的名字嘛——」他笑嘻嘻地盯著他,「那可要用你的名字来换。」
「啊!」蓝玉烟敲敲头,责怪自己的失礼,「小弟姓蓝,草字玉烟。」
「蓝玉烟?好名字!『蓝田暖玉日升烟』——果真是举世无双!」那男子一听,立刻点头赞不绝口,「在下复姓端木,名咏怀,江湖上人称『佛手圣医』的便是。」
「原来是端木大哥,我曾听李大哥提过的。」蓝玉烟被他夸得有些不自在,转而问道:「请问大哥——我这病来得莫名其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到是该说说——端木咏怀只好先压下《太医精华录》的诱惑,又走回他床边坐下。
「你体内潜藏著一种药性很强的……春药,叫做「叠情」。这种春药的制法跟苗疆的蛊毒有一些相似之处,所以药效也和一般春药不同。一般的春药药效只有一次,阴阳相合便即可解。可这种「叠情」的药效却不止一次,只要一与药引相合,使会立刻生效。而且——」他顿了顿,一脸高深的表情正色道:「药力是头一次最弱,此后每一次的药力比上次要强过一倍,若未经纾解之,便受尽烈火煎熬之苦而死。你体内「叠情」的药引就是酒——你遇到李骜那天跟他喝了几杯,引发药效,所以他就点了你的昏穴把你带到这里,然后快马加鞭地把我传了来——幸亏你还没发作几次,否则我也只能给你上柱香了。」
「哦……」蓝玉烟一听,顿时心里有了种不祥的预感。
「只要……喝了酒就会……」
「对!」端木咏怀点点头,「不过你放心好了,只要十日内不沾酒,药力也就解了。」
「噢……」
「你休息一下,我去告诉李骜一声。」拍拍他的肩,端木咏怀没注意到他那神不守舍的模样,快步走了出去。
「叠情」……春药……喝了酒就会……唯云雨可解……怜雨阁那一晚……第二天他没事……
这说明了什么?
那天早上他醒来时全身赤裸,那混蛋说是他吐脏了衣服才帮他脱掉……他全身酸痛,却以为是运功过度而未加在意……
难道……那晚他和某个女子行了那——夫妻之礼?
霎时,蓝玉烟羞得满脸通红。没有夫妻之名……这、这不是毁了那女子名节吗!
可……她为什么不留下来?他不会不负责任啊!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时,门被轻敲两下,接著「吱嘎」一声有人推门进来。
「蓝小妹,你好些了吗?」李骜带著一脸戏谑的笑容走到他床边。
「李大哥,你就别取笑小弟了。」蓝玉烟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开口。
「呵,谁能想到过去那个婷婷玉立的小仙女几年不见竟换了副男儿身?要不是你这张天姿绝色的脸蛋一点没变,我还当认错人了呢!」李骜在他床沿坐下,笑问:「说起来,蓝盟主怎么舍得让他的掌上明珠独身下山——还是你私自离家?」
「哎,」蓝玉烟苦笑一声,「还不都是这张脸惹的祸!」
接著把他娘闹出的这场荒唐事大略说了一遍。
「萧飒?」李骜讶然地挑了朱眉:「他是你的未婚夫?」
「全都怪我娘,没事找事!我到江南来就是要阻止这场闹剧发生——不准笑!」
「哈哈哈哈……」李骜好不容易压下笑意:「蓝伯母果然与众不同,奇女子也!」
「脑子里少根筋当然与众不同!」蓝玉烟没好气地说。(南行路上的蓝夫人唐昭然冷不丁地「啊嚏」一声,奇怪地摸摸鼻子。)
「这么说,令尊至今还不知道你是男儿身?」
「是啊,」他点点头,「李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今天是五月初十。」
「初十!那不就只剩五日了!」蓝玉烟满脸焦虑,一掀被子就要下床,「不行,我得立刻去金陵!」
「放心!」李骜按住他肩头,「萧飒不会在礼堂上出现的。」
「为什么?」
「哼,山人自有妙计。你放心吧,等你好了再去萧家退婚也不迟。」
「可是……」
「相信你大哥!」拍拍他的肩,李骜帮他拉好被子,从床沿站起来:「我还有事在身,不陪你了。小桔!」
一个十五六岁的婢女应声而入,跪在厅中。
「有什么需要你就吩咐她好了,我明日再来看你。好好休息!」
「多谢大哥!」
「这么客气干嘛?!」李骜一笑,转身而去。
在房里待了两天,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实在闷得难受。于是,用过早膳,蓝玉烟便下了楼,慢步在庭院中闲逛,后面还跟了个甩不开的小尾巴。
「公子,披上这件披风吧,早晨凉得很呐!」
难道他看起来就这么弱不禁风吗?
「小桔,你回去吧,我想独自走走。」他无奈地回头道。
「可是……」
「别可是了……」刚想遣她回去,耳中突然听到一阵清雅的琴声,婉转悠扬,有如游丝随风飘荡,却又连绵不绝,动人心弦。
忘了要说的话,蓝玉烟寻声走去。穿过花园,绕过回廊,走进一扇圆形洞门。
门后是个幽静的小院,微风中充满了竹叶的清香。一片翠绿的竹林间,有一个小小的六角亭,亭中一位束长发的白衣男子正在抚琴。
琴声渐渐低沉,充满了凄然的味道,与他脸上那层浓得化不开的孤寂与落寞同样让人心生衰伤之感。
「公子……」身后的小桔轻唤。
来不及让她闭嘴,琴声乍然而止,亭中男子抬眼看向他们。
好有气质的人!
那张文雅俊秀的脸上嵌著一双泛著冷光的锐利眼眸,一缕晨光照在他脸上,映得那又眼就如两颗透明的水晶珠子,清澈、明亮,闪著点点金子般的光辉,让人为之神迷。
两道上扬的剑眉透著坚毅,英挺的鼻梁宛若天工,红润的薄唇微抿著,于人一种无情之感。一头乌黑直亮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胸前,与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袍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琴上,一言不发地任他打量,眼中的光芒渐渐变得复杂起来。
「啊,对不起!冒昧打扰……」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蓝玉烟连忙拱手赔罪:「请勿见怪。」
那人淡漠地看著他,缓缓摇头,一言不发地垂下头去继续拨动琴弦。
凄美的琴音又复响起,低而不断,一声声像敲在人心砍上。过了一会儿,琴音渐转柔和,忽高忽低繁复变幻,有如在诉说著复杂心事,剪不断,理还乱。
蓝玉烟忍不住迈步向小亭走去,那琴声越来越高,如同七八具瑶琴在同时奏乐一般,进而穿插著一两声「玎玎」的单音,令他心中莫名的感到一阵酸楚。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四下里一片寂静,唯有顽皮的光影还在摇曳的竹叶间跳跃。
「你是蓝玉?」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亭中抚琴的男子蓦地开口。
他怔了怔,赶忙摇头:「小弟全名蓝玉烟。」
「蓝玉烟?」看不出丝毫波澜的眼光静静扫过他的脸便又垂了下去。
「小弟忽闻琴声,有若仙乐,故而冒昧前来妄想请仁兄赐教。」蓝玉烟谦谦有礼地说。从小父亲给他安排的每日功课中,习琴是必不可少的,练武则排到末之又末。抚了十几年琴,可也算小有心得了。不想今日遇上个中高手,立时让他心痒难搔,比见到大堆珍珠,宝玉堆在面前还高兴。
那男子一语不发,轻轻把琴往前一推,起身离座。
蓝玉烟愣了一下,便即会意过来。
「那小弟就献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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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律的波动很容易拉近人心,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千金易得,知音难寻。好不容易遇上一个,蓝玉烟乐得天天往那间竹院跑。
契而不舍的热情终于熔化了他脸上的寒冰,让他慢慢开始回应他的话——开始是问十句他答一句,到如今问十句他已会答上五六句了。虽然对他的了解仍然不多,但至少已知道他姓狄名灵。
前景一片光明呵!
一大早蓝玉烟跳下床,匆匆洗漱完毕,连早点都来不及动便拿著昨晚自己写下的一段曲谱直奔竹院而去,兴冲冲地想请狄灵指点一二。
跑进竹院,平常早已在亭中练剑的人现在却不见踪影——难得他也会睡过头啊!
眼珠骨碌一转,他童心大起,蹑手蹑脚地向厢房走去,准备摸进去吓他一吓。谁知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房里传出一声声细细的呻吟,夹著粗重的喘息声,像极力忍受著什么痛苦一般。
难道他病了?
他一急,就二语不说「砰」地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他……真的不是故意的啊!
「哎——」
独自坐在荷花池边的大石上,蓝玉烟捧著那张快要被烤熟般的脸不住自责刚才撞见的一幕又清晰地浮现在脑中——
两个光溜溜的人——而且都是男人,是他认识、熟悉的人——正在床上以一种野兽交配般的姿势叠在一起!
显然狄灵是被动的,他的双手被不知什么布巾紧紧绑在床柱上,身子匍匐著,腰被高高抬起,承受著另一人放肆的侵略。
从背后环抱著他的赫然便是他素来敬仰的李大哥!
两人的身子紧紧贴合,李骜一手托高狄灵的腰,一手抚著他胸前,头深埋在他颈窝处。汗水和喘息声让房里弥漫著浓浓的情欲味道。
一瞬间吓傻了的他完全反应不过来下一步该怎么做,只听一声暴喝发自李骜口中:「出去!」,便立刻依言转身冲出门,面红耳赤地直逃到这里。
心,到现在还狂跳不止。
虽然他确实甚少下山,没见过世面,但还不至于蠢到这样还当他们在玩「骑马打仗」吧!
可是、可是,两个男人怎可以……这不是逆天违道吗?!
许多达官贵人,喜好男色的歪风他也有所耳闻,可怎及这一下亲眼所见的冲击直接、强烈?何况构造画面的两个人又是他的相识。这简直就等于给一个仅闻过酒香的人强灌下十斤「女儿红」——太刺激了!让他承受不了。
他跳下大石蹲在池边,用手掬起一捧清水浇向滚烫的面颊,想以此降低那异常的温度——却还是徒劳无功。
如果……男人之间也可以发生这种事……
他的心里蓦地泛起一阵恐慌,初次与那个令他欲除之而后快的混蛋见面时,那混蛋说的话又一次回响在耳边——「就连皇宫大内都有宠幸男色的癖好,你这张脸又恰好正中他们的下怀……」
那个用下九流的手段绑架了他的采花大盗用他那双脏手碰触他身子的感觉登时清晰地在他身上重现——「呕……」强烈的恶心感立刻让他胃里一阵猛烈的翻搅,尚未有东西入腹的结果是连酸水都尽数呕了出来。
看到李骜与狄灵时的感觉还只有震惊,可一旦想到万一这种事发生在自己身上,那就不是一个「恶」字了得了——真不如让他死了的好!
「凭你的资质,一定有大批男人等著为你断袖……」
去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混蛋!总有一天要将他剥皮抽筋,一刀刀砍成一十八段,丢到地上任狗啃!
「那个可怜的家伙是谁?」不高不低的男中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听在他耳中却宛若晴天霹雳,骇得他从地上跳了起来。
「是你……」一转身,眼前笑吟吟的男子正是为他解除身上淫毒的大夫——端木咏怀。
「蓝小弟想谁想得这么入神?还要把人家砍成十八段——怎么,小情侣吵架了?」
「什么小情侣吵架,你别胡说!」蓝玉烟又气又急,暗怪自己竟不小心将心里话说出了口。
「不是干嘛羞得脸都红了?」
「我才没害羞!」
「哦?那你脸红成这样,莫非……」微一拧眉,端木咏怀伸手就向他额上探去:「让我瞧瞧。」
由于刚才脑中所想的事,他反射性地就是一躲——糟糕,都是那混蛋说的话,害他开始草木皆兵起来!
「我……我没病,不用瞧了。」他的脸红得像只熟透的柿子。
「哦——」端木咏怀就这么任手悬在空中,暖昧的语调拖得长长的。
——看他手足无措的模样,真是有趣!
「好了,不逗你了。我还有事去找李骜,咱们回头见!」挥挥手刚要走,却听见他一声紧张的叫唤。
「端木大哥!」
「怎么,还有事?」
「不是……」蓝玉烟天天吐吐地说,「李大哥……现在没空。」
「没空?」端木永怀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关系,我去找他,他就有空了。」说完又抬步要走。
「端木大哥!」蓝玉烟赶忙扯住他衣袖,「李大哥他……真的没空!」
他脸上紧张的神色让端木咏怀抬了抬眉:「他在竹院?」
他点点头。
该不会李骜那家伙终于忍不住……「你——看见了?」
他放开拉住他衣袖的手,羞得低下头去,几不可见地轻点了一下。
「原来如此——呵呵!」端木咏怀暧昧地拍拍他的肩:「没关系,没关系,以后你就会习惯的!」说著又叹了口气:「李骜这家伙也太心急了,只会弄巧成拙!」
「端木大哥你……一点也不惊讶?」
「意料之中。」他耸耸肩,「李骜那家伙可不是什么柳下惠,能忍到现在已算不错了!」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啊!」他无措地说。
「你觉得恶心?」端木咏怀若有所思地问。
「李大哥和狄大哥很配啊,他们两个才不会让人恶心!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上次有个采花贼把我当成女人,碰到我的身子,我现在一想起,就觉得很恶心!」他咬牙切齿地说。
「原来你身的春药就是这么来的。」端木咏怀点点头,「别放在心上,就当被狗咬了一口,运气不好罢了。」
两个人沿著荷花池畔慢慢向前走去。
「一个人想要找到能倾心相爱的另一半本就很难,好不容易遇上了,对方是男是女你又有什么办法?还管得了什么对或不对?李骜和狄灵在一起你并不感到恶心,就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爱存在——只不过李骜没有明说,狄灵也不承认——如果将来你爱上一个人,不论他是男是女,你也不会觉得跟他的碰触恶心的——爱了嘛!」
「我不懂……」蓝玉烟轻轻摇头,「爱——是什么?」
爱是什么?
这个问题从盘古开天以来,世人们就不停地在寻觅答案,可是直到今天,也不没有人能够定论。
「爱,是你心里有一个人,她在身边时你会很高兴,和她分别后就会很难过,时时念著她。想把她据为已有,一辈子也不分开。」他顿了顿又说:「也许还有其他感觉,这就得去问个中人了。」
……
****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蓝玉烟一觉醒来,惊得满头大汗——他竟然梦到自己与一个男人在床上翻云覆雨!
在那个男人怀中的自己竟会恬不知耻地扭动著身子索求男人的爱抚,放肆地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呻吟,浑然忘我地沉醉在那一波一波的欢愉中!
那男人留在他身上的感觉是如此真实——肌肤相触的灸热温度,不断撩动他情欲的深吻、摩挲著他身子的粗糙手指、还有那一次次强而有力的冲撞、汗水交融的抵死缠绵——让他坠入了汹涌澎湃的欲望狂潮中,甚至现在梦醒之后,那爆炸般的快感依然灼烫著他的心!
掀开被子,裤裆间的濡湿让他的脸瞬间红到耳根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一辈子不再出来见人!
唉!
都怪他昨天那么莽撞,看到不该看的情景,再加上那死混蛋说过的话,害他做了个这么丢人的梦!可恶!
本来昨天下午他准备去向狄灵道歉,可在门口徘徊了老半天,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终于无功而返。现在看来,若他再在这儿待下去,始终忘不了那天所见,夜夜作这种丢死人的梦——那还了得!
而且现在狄灵一定也不愿再见到他……他还是快动身去金陵退婚的好!
起床换了衣服,他立刻收拾好自己的零碎东西,写了一封向李骜告辞的信放在桌上,便向竹院走去——至少要亲自说声对不起啊。
整个大宅里,隔三差五就有一个岗哨守卫,唯独竹院中一个也没有,静悄悄地只听见风动竹叶的沙沙之声。
蓝玉烟慢慢走到狄灵的房门口,举起手轻轻扣了扣门。半响,门内始终静悄悄地没有任何回应。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缓缓开口:「狄大哥,我有要事去金陵一趟,这就起程了。回来时若路过扬州,我一定再来向你讨教琴艺。」停了停,他又轻轻地说:「昨日,我是无心的……请你别放在心上!」
屋内依然静寂无声。
「那……我走了,后会有期。」
他慢慢转身朝院门走去,才走两步,玎咚的琴声蓦地从他身侧的那一片竹林中响起,曲调悠扬,正是他昨日谱好的曲子,拿来准备给狄灵看时遗落了的。
「狄大哥!」他猛地转头,脸上顿时浮起一层窘色——只见狄灵正从在八角亭中入神地抚琴,「你……在这里啊。」
狄灵垂著头不曾开口,嘴角却露出一丝显而易见的笑容。
蓝玉烟走入亭中,坐在围栏上静静听他弹奏。
一曲终了,他立刻乐滋滋地追问:「你不生我气了,狄大哥?」
「别提了!」狄灵不自在地扭开头,起身背对著他走到亭边。
「对不起……」
一阵沉默之后,狄灵叹了口气,转身看向他——
「你要到那里去?」
「金陵。」他回答。
「做什么?」
「去……纠正一个错误。」说出来可太丢脸了——还是别说的好。
「你不管他了?」
「他?」他是谁?
「李骜带你来这儿之后,就有一个人半夜闯进来救你,本来他快要成功了,可是在看到你的那一刹那,露了破绽,被我制住,关在地牢里。后来他又越狱出来,找到你想带你走,可是抱著你行动不便,又被左护卫及部下堵住抓个正著,现在仍关在地牢中。你那时昏迷未醒,所以不知道。」
「来救我?是什么人?」在江南他可没有熟人啊,何况他又不是被坏人抓住,怎会有人来「救」他?!
「是个看起来比我大著一两岁的男了,武功很好。」
男子,比他还大一两岁,武功很好——这样的人在江南他可只认识一个啊,该不会——不,不可能,那家伙早不知走哪儿去了,他找都没找著,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何况他跟他不过是萍水相逢,自己又一向视之为死敌,他怎会费心救他?
难道是他的哪个哥哥也来了江南?
「即然他是来救我的,为什么要把他关在地牢?」再怎么说他也是一片好心啊,不看僧面看佛面,李大哥怎能这么绝情?
「他……最近有不少刺客来行刺李骜,是非常时刻,大概他的行为引起李骜的不快吧……」
「不可能,李大哥不会这么心胸狭窄……啊!难道你颈上的伤是他……」这就对了!
狄灵不自觉地抚上颈上的浅浅伤痕,默默转开脸去。
「李大哥太在乎你了,难怪……」
「不!才不是!他只是容不得别人犯到他头上罢了!」狄灵的双手紧紧抓著围栏,大声反驳。愤愤的表情不像是为了骗他,而是他自大本身就是这么认为的。
「狄大哥你怎么这么说?大家都看得出来李大哥那么爱你,你这么说对他太不公平了。」
「爱?哼,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又怎么会爱我?」
「不!虽然我在这儿待的不久,可我感觉得出李大哥心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昨天我终于知道那个人就是你。端木大哥说李大哥为了你甘愿放弃了垂手可得的万里江山,放弃了至高无上的成袍皇冠,只因为他知道你喜欢过平淡自在的生活。你怎能这么轻易地否定他为你所做的一切?我知道,其实你心里也是爱著李大哥的对不对?不然你不会继续留在他身边。」
「我只是不想欠他一份情,我答应过要保护他到这个非常时期过去之后。」
「难道没有人来刺杀李大哥之后,你就能毫不在乎地一走了之?李大哥在你心里就没有半分重量?」他真是看不过去了!
「我……」
「李大哥的爱难道对你来说就这么不值一文?」
「他根本不爱我!如果他爱我,就会不顾我的感受强行对我……难道以爱的名中义就可以任意妄为、随心所欲?就可以不尊重对方使用暴力手段……」
「你的武功难道比李大哥差?」他反问道,一针见血。
「我……就算我是爱他,可他未经过我同意就……」被戳中心事的懊恼让他气红了双颊,咬紧的下唇快渗出血来。半晌,他自嘲地轻哼一声:「对他来说,我不过也只是一个玩具罢了,哪值得他放在心上?!」低垂的长睫毛轻轻颤动,掩不住的哀伤神色令人心酸。
「呵!你做人还真失败啊!」一个戏谑地声音突然在林边响起,亭中的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竹林后不知何时竟站了两个人。
蓝玉烟猛地回头,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他视为死敌的家伙竟握著一把单刀抵在一脸复杂神色的李骜脖子上。
「你——干什么?」他一时搞不清状况。
「当然是来救你走!你还不快过来。」萧飒翻了翻白眼——他这次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弄开那一大堆麻绳铁镣逃出来,身上的伤口还疼著呢!要不是恰好看见李骜,跟在他身后到了这里,真不知什么时候才找得到他。
也亏得李骜不动声色地站在竹丛后凝神听他们说话,毫无防备,才这么轻而易举地让他手到擒来。
「救我走?」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这个从没对他说过半句好话的家伙?他们不是冤家、是对头吗?从头到尾他就没给过他半分好脸色看啊——他怎会这么现而再、再而三地来救他?「为什么?」
「我早告诉过你这些皇室中人多半都好男色,你偏不信。生了一张容易招惹事非的脸,还不怕死的到外瞎闯,又容易上当受骗,哪天被他卖了你还傻乎乎地帮他点银子!」
「你——」果然死性不改,狗嘴里一辈子也吐不出象牙!
「你也不用太感谢我,谁叫我天生侠义心肠,见不得一只又肥又嫩的小绵羊,就这么平白送进虎口里去。」萧飒竖起刀背在李骜肩上敲了敲,转而看向狄灵:「我说狄小弟,这家伙绝对是个暴君,没心没肺、冷血绝情,你跟著他可有的是苦头吃呢!看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上,我劝你还是早点离开他,省得日后……」
「闭嘴!」虽在刀下,李骜那身倨傲的霸气依然不曾缩减分毫,两道复杂锐利的目光紧紧锁在那张由红变白的脸上。
「呵!拜王爷之赐,这几日我三餐未进混身贬力,这柄刀拿来在手上也挺沈的,可别一个不稳在王爷身上开个口——那草民可就罪该万死了!」萧飒不紧不慢地说,刀刃在他颈边晃可晃的。
「你快放开李大哥!」蓝玉烟急忙喝住他。
「喂,我好歹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竟然帮这个居心叵测的家伙,你知不知道……」话还没说完,蓦地李骜一声大喊,不顾刀还架在颈边就向前冲去。
「灵!」
「喂!」萧飒急忙将刀刃一偏——他可不想一辈子遭人追杀啊!
蓝玉烟顺著李骜的喊声一回头,只见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狄灵已施展轻功,在竹梢上借力翩然而去,那颀长单薄的身影转眼消失在屋宇后。李骜立刻飞扑而上,大喊著他的名字紧追下去。
一时间,院子里恢复了最初的宁静与平和。
「简直视我们为无物嘛!」萧飒瞪著刀刃上一丝殷红的痕迹捌了捌嘴,喃喃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