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感觉,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不知如何去形容它、描述它,但是,秦雨萱清清楚楚的感觉到它的存在,而且一日甚过一日,成为一股压力笼罩着她,笼罩这整个家庭,由幸而变为不幸。
母亲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她”却倩笑盈盈,似乎在说:你很强,向来都很强,但是,玉姬啊玉姬,现在呢?你老了,也知道疲倦了,终于也倒在我的眼前,时间永远是站在我这边的……秦雨萱无可抑制地对画里的“她”憎恶起来,仿佛这个家的不幸,甚至她感受到的压力,全来自于“她──”貌若天使般的画中仙!
就是这时候,鬼使神差地使一个隐伏已久的念头活了过来。秦雨萱走向柜子,打开下面一扇门,放置了补画的工具,她挑中一柄刀笔,再关上门。
她瞪着她,一股热哄哄的异样感觉渐渐打心底升起,烧至颈项,直泛上脸颊、额头。回首望一眼母亲,睡得正安稳,雨萱再不迟疑,搬了张凳子移至画像前,站上去,举起手臂,再看看母亲,终于──
一刀正刺中“她”额中间,划破画布,并顺着眉心、鼻梁直往下拉拖,把“她”整个人一剖为二,割出一长条口子,再在“她”胸部地方补一横条,变成四块,形成“十”字的刀口,看来是再也无法修复了。
完成之后,雨萱猛然打了个寒噤,她的手仍在颤抖,她的眼睛还在燃烧,她嘶叫的声音很大、很沉:“我要把‘你’烧成灰,我早该这么地做!”说着又站上去,要将“她”扯下来……何玉姬突然醒过来,大叫:“丝琴──丝琴──等一等我──丝琴──”
“妈!”雨萱停止动作。
何玉姬揉揉鬓边,感觉整颗脑袋正剧烈地发痛,似有四匹马套住她头颅分往东南西北方向撕扯一般,好一会才抬得起头来,就瞧见了她胜利的象征给毁了。
“啊──啊──”何玉姬承受不了打击似的,摇晃地走过来。“丝琴,你……是谁杀了你?谁敢把你毁了?”
“妈!是我!”
何玉姬和她的目光接触,一双精明的棕眼眯紧了些,里面正有两簇火焰雄雄燃烧着,那是热腾腾的怒火。
她的脾气爆发了。“你跪下!向‘她’瞌头谢罪!要不然我立刻把你嫁给陈大空,他又老又丑,脑筋也空,倒有一笔丰富的不动产,我早想要他的土地,把你嫁给他,他早晚死了,士地便是我的了。反正养你也没什么用!”
“妈!”她愈说愈过分,雨萱生气的反驳:“妈!你已经变成可怕而没有人性的巫婆,你知不知道?为了公司的利益,你可以牺牲二哥的爱情!为着你的一番私心,大哥必须违反心意去追求像‘她’的人!现在,换我了是不是?你非要把我们三兄妹一个接一个逼得远离你身边才甘心吗?”
“你住口!”
“不,我不住口,这些话我忍太久了。妈,以前你不是这样,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带便当上学,是你亲手为我做的,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便当──”
“不要再说无聊的话!幼稚!不长进!”
“这不无聊!更不幼稚!妈,这是你的爱!”
“妈,为什么你变了?”雨萱指着破裂的画像,直视母亲:“是为了‘她’!我知道,是为了‘她’!虽然我不懂到底是什么魔力,但我也不小,这些年来多少观察出一点,那就是:‘她’控制了你!”
“你说什么?”何玉姬自觉受辱,怒斥女儿:“你瞎了狗眼,枉费我花了数百万的学费,教出你这么没有眼光的女儿。你看清楚,是我囚禁了‘她’,我限制了‘她’的自由!我不许‘她’踏出这房间一步!”
“是你错了!”秦雨萱激烈的大叫,“实际上,‘她’根本不存在,在这里的只是一张画布,不管画得再活灵活现,也只是没有灵魂、不知悲苦的一张画!妈,你醒醒!‘她’根本不存在,‘她’若有生命也不在这屋子里,早已自由自在翱翔于某一个空间。妈,我求你醒一醒,看清楚,被关在这里的是‘她’的‘心’,‘你’的‘心’!‘你’的‘心’!”
“住口!住口!你给我住口!”
何玉姬大声吼着,声音里充满愤怒,还有──害怕。
“妈!”
“出去!”
“妈!”
“出去!”
“妈,”雨萱的语声噙着泪。“我很抱歉。”
雨萱神色黯然地走出秘室。不安感伴随而来,母亲的怒气只怕消不了,雨萱怕就这样失去了母亲。
过了二天,何玉姬却将她找了去。
房里有只铁桶,雨萱亲眼瞧见烈火窜起,当着她的面,画像被火舌吞没了。
“妈,你怎么……?”
“你去把窗户打开。”
秦雨萱照着做。这久不见天日的房门终于有了光与热,及新鲜空气。
何玉姬将自己埋入沙发,愣愣的望著“她”被烧成灰,良久不发一语。
秦两萱突然发现,母亲真的老了,头上竟有这许多白发,不加染黑愈见苍老,显得一脸的细纹如刀刻般明显。
仿佛读出了雨萱的心声,何玉姬拨弄一下发丝,说道:“今早,”声音也是疲乏的:“我照镜子时,被自己这副样子吓坏了,曾几何时,我失去了娇容美貌,不再光彩耀眼,我也才六十六岁,怎么就这样老了?而她,依然艳光照人,仍旧青春动人,老天爷多么不公平!”
“妈,你还是很刚健的。”
“‘老’字是不许人撒谎作伪的。我这一生做了许多事,很多是我那一代女性想也不敢想,想做也做不到的事,我全办到了,我很骄傲。”何玉姬脸上光彩了点,依稀觉得自己辉煌的时代并未结束,这种感觉是奇妙而振奋人心的。
“是的,妈,我们都以你为傲。虽然有时我们很不听话,让你失望、伤心,但是,我们心底是很明白的,自爸走后,‘千越’若没有你,早给人吞了或垮了。”雨萱蹲在母亲身前,表情是尊敬的:“现在,‘千越’一样少不了你,你烧了画像,赶走心魔,自今而后,更能够大展雄图,让那些以男人为主的企业家瞧瞧,女人照样可以做大事业。”
“不,我累了。”
“妈,别说丧气话……”
“到今天我才省悟,是丝琴在支撑着我,因我对她的恨意,使我变得坚强,使我在面对敌人时能够冷静而残忍。”
“妈,你在说什么?”
秦雨萱害怕起来:妈是不是受了刺激而语无伦次?
何玉姬的眼光却是非常有力,仿佛她全身的精力都凝聚在那里一般。
“我知道商场上有许多人嫉妒我,因为我遇上狂风暴雨时,总能掌稳舵,一口气冲破关卡,而有许多人却通不过难关,一个个在我身边倒下去。为什么我每次都能这般幸运?你知吗?你不知的!”
秦雨萱屏息以待,她明白此时不宜开口。
“每当我心里不舒服,我进秘室,向‘她’发泄。碰上委决不下的事情,我进秘室,静静望著‘她’,看‘她’笑得那样幸福,永远一派无忧无虑的样子,娇滴滴的就等人来爱,相较比拟,更见出我的狼狈、我的苦痛,我心里就好恨,好恨!我恨啊!……她死了,我拿她无可奈何,只有拿周遭的敌商泄愤,于是我毫不容情的打击他们,要看着他们向我服输,只因她生前常爱说一句话:‘玉姬,你将来一定比男人都强,你又聪明又能干,我是比不上你的。’
是的!我岂能被一个死人瞧轻,我当然要证明给她瞧。”
秦雨萱不禁摇头,“妈,人都死去那样久,还记着做什么?”
“我忘不了,怎么也忘不掉。如果……”何玉姬的眼里同时射出温柔的回忆眼神和残忍的雪恨光芒,两相交集,更是精光四射,震人心弦。“如果当年她是死在我怀里,情况会完全不一样。我们是那么要好,我很爱她,比亲姊妹还要好,无话不谈。但是她不该死在施少波怀里,一千个一万个不可以……”何玉姬红了眼,久久无法平复。
“她父母在晚年生了她,大哥卓荦几乎可以做她父亲,虽然家境宽裕,却没个可以说知心话的人,直到认识了我,像是前世的兄弟或姊妹,今生重逢,一见投缘。自高二起,我们愈发形影不离,时常功课做晚了,就在她家过夜,甚至一住几天。卓荦疼她像疼女儿,名曰兄妹,情若父女,因此也很善待我。当时,常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卓彧……”
“卓彧?‘松筑’的卓彧?”雨萱忍不住问。
“就是他,那时他也十来岁了,好像比我们小了五、六戏,像是丝琴的弟弟,却得叫她‘姑姑’,丝琴也不大认真,常常弄错辈分也不在乎,她就是这样的人。”何玉姬突然不往下说,恰似内心有刀切割,疼得她开不了口。
秦雨萱喉头涌起阵阵酸楚,已预感到母亲的可悲。
“再好的友情,也禁不起恋情的考验。”
何玉姬的棕眸闪现出无助的灰暗,昔日强者的表情也消失无踪。
毕业后不久,我由家里安排认识了施少波,彼此都很中意,很快订了婚,预定一等我二十岁便结婚。我因心有所属,较少去找丝琴,她便常来,也和施少波有说有笑。她是很会讨人喜欢的,又被捧惯宠惯,也不避违的说她欣赏施少波,我正不高兴,觉得她也太任性,不顾情面,她却说了怪话:“也不知我有没有福气参加你们的婚礼,我怕要来不及了。”
少波忙问:“怎么说这种话?”
丝琴眼中含泪的说:“我一直不相信命运之说,认为算命的全是胡说八道,但如今不由得我不信。”
我也惊讶的问:“到底怎么了?”
丝琴说:“小时候,听父亲对大哥说:算命的皆言丝琴寿不永,你兄代父职更要多疼她,使她活一年胜于别人活十年。他们不知我也偷听见,后来自然没人再提,我也快忘了,但现在我是相信冥冥中自有天意,大哥瞒我,可瞒不了天去。”
那是丝琴以前不曾提起的事,她一迳是快乐的,像只百灵鸟,突然谈到生命的极限,像看到自己将死,我们担心的追问,她却转了话题,不肯多言。
那以后,施少波忙碌起来,时常十天半个月也不到家里坐坐,丝琴也少来,有一回我去探她,她正躺在床上,也没说生什么病,只说虚弱而已。也是我粗疏,其实只要留意守在床榻的卓彧伤心的表情,和整个卓家沉重的气氛,我也该猜到这病很是严重。然而当时我的心给施少波迷了去,无时无刻不盼望跟他在一起,于是疏忽了友情。
这一日,施少波来了,约我密谈,我心底的高兴难以言喻,他很久没有亲近我了。可怎么……他突然说他不能娶我?!他爱上另一个女孩?!他说了又说,怎也说不完那女孩的好处,还有她是那样楚楚动人,教人心疼、心怜。
记得我很冷静的问他:“她是谁呢?”
施少波没有直接回答:“以后你自然知道,我只请你原谅我。你健康美丽又能干,还有机会找更好的男人,但她不行了,她只剩下短短的数月生命,我要去陪她,陪她走完这艰难的道路,使她有勇气活下去。”
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他走开。其实我想问他:“我怎么办?怎有脸见人?”
我恨使他变心的那个女孩,她使我变成笑话。我能干?这不是天大的讽刺吗?我的未婚夫丢弃我,选择了只活不过一年的女孩,这是怎样凄惨羞辱!教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
我成了亲戚间的笑柄,人人怜悯的对象,好强念了许多书又怎样,反而吓跑了男人,听说他现在跟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在一起……我没办法一个个去堵住他们的嘴,只有恨在心里,这股怨气烧得我好痛苦。要是我肯认命,也许事情就不一样了。可叹我的性情似牛般执拗,这情根深种,从此和我一生纠缠固结,再难铲除,变成一生的拖累。
刚退婚时,我不敢出门见人,连丝琴也不见,后来看她许久没来,想到她的病,便走了一趟。至今我还在后悔自己干嘛走那一遭,令心肝撕裂。原来真相教人这般不堪。我看见施少波坐在丝琴床旁,正喂她吃水果,我来了他也不理一下,连丝琴也以坦然的目光注视我,仿佛做错事的是我,一丝儿歉疚、羞窘也无,坦荡荡接受了曾是我未婚夫施少波的柔情蜜意。站在那儿,我自觉像没穿衣服的人,跑了出来,一路哭回家。
“第一次,我发觉自己败得那么惨,完全没有反击的力量。我在学校样样强过她,有什么用?她丝毫力气不费,便打击得我遍体鳞伤,命去了半条。在那时候,我才真正懂得,什么叫杀人于无形,什么叫恨!”
秦雨萱茫然不知如何排解,只能缓和气氛,说道:“妈,人之将死,性情自然不同,渴望捉住最后的幸福,于是,常人所重视的道德观,在她眼里全不重要了。”
何玉姬呆呆出神,心中只是想着:我何尝没有想过这点?但知道是一回事,能否心平气和却是另一回事,何况她的追求者多得只差没踩断她家的门槛,为什么非是施少波不可?而在她病亡后,施少波也失踪,没几年便听说他客死异乡,不也是丝琴害的吗?
“雨萱,你也是女人,长得也不差,但与她一比立分美拙。有种女人天生就有吸引男人的狐媚本领,以前有卓丝琴,现在有金盼盼,男人见着她们,什么妻子父母、名利权位,全可以抛之脑后,只渴盼一亲芳泽。”
“妈,金盼盼不是卓丝琴。”
“一样的,她是卓丝琴投胎转世,将来也会跟她一样使其他许许多多的女人伤心,所以我想毁掉她。你看你二,一见了她就什么都不顾了,若非祖宗保佑,刚好你二嫂有孕,以死相胁,他早不顾一切的离婚了。”
“这要怪二哥不专情,我看金盼盼是很正经的女孩,二哥一追,她便吓得逃回老家。”
雨萱不便重提乃母的罪行。
“正经?哼,哼!”何玉姬报之冷笑,“卓彧想收她做媳妇,让儿子去追,她不是巴巴的赶着送上门?我怨卓丝琴岂能教卓家的人如意!所以我也要雨晨去追她,许以华厦美金,结果卓允笙不中意她,让雨晨轻易获得芳心。你说她还不够精明吗?总有法子当上少奶奶。”
“我有耐性,等雨晨娶她进门再一寸寸将她凌迟。她爱雨晨,我就等她婚后再告之真相,要看她痛心疾首、撕扯发肤的样子,才消得了我心头之恨。但没想到她这般狡猾无耻,暗地里又与卓允笙勾三搭四,我还亲眼瞧见他们站在我们家大门口亲嘴,这样的女孩会正经?进了门迟早绿帽子往雨晨头上扣,谁也别想做人了。所以,我下定决心,要毁灭她,教她和卓丝琴死在一块,最好永世不得超生,别再来害人!”
“妈!”
秦两萱暗暗骇异,一个人被怨恨蒙蔽了理智,不惜将不相干的两个人硬指为一人,要活着的人为死去的人偿还情债,接受报应。
“妈,金盼盼是金盼盼,她不是卓丝琴,你这样害她,太不公平也太不人道。再说,我也同时有过二、三个男朋友,这跟不正经扯不上关系的。”
“她如果不是卓丝琴再世为人,心虚往日之非,怎么哼也不敢哼一声,像缩头乌龟一样躲了起来?”
“这……”
“她闷不哼声,我反而恼,要不然我可借机使她闹个臭名满天下,从今再没有人敢问津,那就天下太平了。”
秦雨萱听见这平平静静的几句话,却有一股凉意爬上心头。母亲的恨意已然根深柢固,只有上帝收回其中一人的生命,否则她是不会罢手甘休的。
***
也不知是怎么回到家里,甚至不记得有没有搭车,可以肯定自己回来的。
锁在房里,抱膝而坐,不时把脸埋进膝里,哭泣得好像心都碎了,一会儿又抬起头擦掉眼泪,喃喃安慰自己:“事情都过去了,我是金盼盼,理人家怎么说?”
然则,被人憎恨的滋味是惊心可怖的,一步一步踩着他人布置好的路线掉入陷阱中,任人玩弄于股掌上,更是难堪难受得巴不得一头撞死算了。
自身一番真心情意,却给人戏耍着玩,论斤论两的卖,美金华厦,华厦美金,原来一切早都安排好了,这时空有满腹怨愤,可又恨谁恼谁才好?
左思右想,只是伤心,盼盼不住道:“我情愿没听到这些,我情愿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铃响,她也不爱接。孙法恭特地在她房里装了具电话,她只空瞪着它,知道是谁打来的。
等安静下来,盼盼心惊的想到:一开始允笙也是奉父命不得不追我,三番两次给我拒绝,如今是不是不娶我,伯伯便取消他的继承权?他的爱是真或是假?
现在,她是一点把握也没有了。
以前总不明白,卓彧因何只见到她相片就令允笙追求她?由罗婉心口中知道,她有一双酷似允笙母亲的眼睛。现今综合秦雨萱之词,总算真相大白:是她太像卓丝琴,而卓彧之娶允笙生母,怕也是为了有一点相像。
卓丝琴对卓彧意义重大,如母如姊,更是自小的玩伴,卓彧是倾慕她的吧!一定愿意为她达成任何心愿吧!
姑母早逝,以致没法跟她所爱的男人白首到老,这女孩简直姑姑再世,就让他们做晚辈圆了这个梦,厮守一生。──卓彧对她产生了移情作用,一定是这么打算的吧!
允笙知道吗?
当是知道的,以他的个性即使一开始不得不听话,到最后也一定会弄清真相。
盼盼大叫:“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因为我像谁而被人所爱,我受够了!我统统不要!”
迎视梳妆镜里那张俏脸,不禁自伤:“老天爷为什么要给我这张脸?给了我相似亡魂的脸,这公平吗?既然面孔相像,又何必叫我遇上这些人,来受这等苦?”
电话铃又响,盼盼拿起,允笙焦躁的声音急泄而出:“盼盼吗?你怎么回事,说好来公司接我下班,一起出去玩,干嘛又回家了?盼盼?盼盼?说话啊!”
“我……我不想再见到你了!”
挂了话筒,怕再听他说下去,自己又将给甜言蜜语骗了。
把自己抛向床铺,脸埋在枕上,突然好恨自己这张脸,怕见镜子,怕窗子反射,只有藏了起来,免得心烦。
愈不去想,允笙的好已涨满心间。其实他从少说甜言蜜语,但恋爱中的人总觉得他说的每一句话没有不好的。允笙就说过:“跟你聊天淡心是一大享受,你那专注的表情,好像天地间只有我会说话,教我去替你摘天上的星星都心甘情愿。”
谁知他不是在哄人?
古人说:天下最坏是男人的眼,最毒是妇人的心。
秦雨樵为了她长相似卓丝琴而心生迷恋,何玉姬却因为她的外貌太像仇人而想尽法子要她难受,甚至不惜触法谋杀她。
他们根本不把我当作一个完整的人看待,我讨厌他们!厌恶他们的丑陋!盼盼捶几下枕头,忍不住叫出来:“如果允笙也这样,我绝不原谅他!”
叩!叩!两声轻响,接着是严肃的声音:“我怎么得罪你了?”
盼盼翻身而起,一眼瞥见允笙就立在门口,那脸色绝对称不上好看。盼盼反而更加烦躁,喝道:“你怎么能够进来?”
“我跟屋主借了钥匙。”
“舅舅?!”盼盼不住绞着手指,有点气恼。
“你别动脑筋转移我的注意力,你最好解释清楚,为什么说一句‘不见我’就挂了电话?
你究竟置我于何地!”
盼盼更是委屈,不由得一阵心酸,垂下泪来。
允笙见状,心也软了,走过来坐在她身边,按她肩膀,说道:“别哭,别哭,我不是想凶你,但我听到你说话那样绝情真是气疯了,非立刻问明白不可。我这么爱你,如果能够,我会将心掏出来给你,这种心情是爱上你之后才有的,从前没有,以后也不会再有。难道你认为我做得还不够,要这般整我?”
盼盼闻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似乎允笙一字字、一句句都打中了她的心坎,千言万语不如简单的“我爱你”三个字,只见她喜极而泣,伸手抱住他腰,眸子射出彩光。
“你是真心爱我?并作为了我像某一个人?”
他反笑了。“不爱你本身,那我爱你什么呢?”
允笙见到她幼细的脸蛋上兀自沾着几滴水珠,美目中却蕴满笑意,但觉她楚楚动人,娇柔婉转,清丽不可方物,不由得看得痴了,低下头来,深长而温柔地吻她嘴唇。
良久。“天老爷!为什么我一碰到你便无法自拔?”他浑身臊热,好不容易才放开盼盼,站起来走了出去。
盼盼心头甜滋滋,适才一番悲苦和疑神疑鬼全给允笙吻跑了,更深深体会出,允笙才是真正尊重她的好男儿。
整理一下衣裙,盼盼回到客厅对他说:“今晚不要出去了,我做饭给你吃。”
“好。”
允笙跟到厨房来,也只能坐在旁边看,插不上手。
盼盼一边准备,一边将下午遇上秦雨萱及她所述的一番话转述给允笙知道,不好意思的瞄一下允笙。
“我太不成熟了,很容易受到影响,误会你也跟他们一样,自哭一场。”走过来在允笙脸颊上嗒的亲了一下:“对不起啦!”
“没关系,多亲几下就好了。”
“少讨厌。”
允笙却不免暗生秦家的气:这几个人专门跟我捣蛋似的,先是秦雨晨,接着何玉姬,再来是秦雨樵,好不容易使盼盼的心转而向我,偏又冒出秦雨萱来扰乱她的心。找个机会,非整整姓秦的不可。
“允笙!”盼盼唤他:“你干嘛绷着一张脸?”
允笙脸色不改的说:“我在想是不是该告诉你。”
“什么事?”
拉了她坐在自己膝上,允笙拿下巴轻轻磨着她的脸,盼盼咯咯而笑:“好痒!”他不给她动,占有性地拥紧不放,轻轻柔柔的在她耳根吹气:“我不希望咱们之间有什么秘密,无形中造成隔阂,方才你向我吐露一番心语,使我很感动,让我知道你受了委屈,这比一千声‘爱’都更教我相信:你是爱我并信赖我。现在,我也要向你招供。”
“好啊,我听。”
“不过,我先声明,那时我听了只当作一个笑话,并不因此改变对你的想法,更不影响我现在爱你的心情。”
“我明白。”
“这是去年的事了。”允笙嘲弄似的说:“在花莲我很傲慢的向你求婚,你拒绝了我,使我省悟在一名好女子面前,我是如何不可取。当然,我也想一探究竟,问明白父亲在打什么主意;因为以往我结交的女友,均被他批评,少有称赞一句,现在却莫名、甚至盲目地欣赏一位陌生女孩,是不是有特殊的原因?”
“伯伯告诉你了吗?”盼盼悄问。
“他叫我去翻祖先遗照,于是,我才知道原来我冇一位姑婆,叫卓丝琴,二十岁便去世了。父亲很感慨的向我叙述她的故事,还记得他说:当时我也懂事了,知道什么叫人之界限。你仔细看姑妈那张脸,美则美矣,却是薄命之相。照片后面有你祖父的题字:貌美惜神光外露,日月无光,眉交不分,红颜命薄,年廿因血病归坟。”
我看了好生惊讶,连问:“你认为盼盼也像她吗?”
“父亲笑了,连连摇头:乍看很像,所以我一见了盼盼的相片便对她有好感,但是我不会要一个薄命的媳妇。我年纪这么大,看人看得多,多少懂一点面相,你说我老古板也好,我很相信‘相由心生’这句老话。盼盼她生得好,美丽但不浮艳,眉宇清朗,两眼清澄有神,容止端庄,起坐舒缓,宅心仁厚,光听法恭形容她平日做人做事的态度,我就想也只有这女孩子最适合你,天大的富贵送到她面前,她也是一笑收下,正可以缓冲你因得意而心浮气躁的毛病。”
“我心想:‘开玩笑!为了您几句没根据的话我就会娶她?我要娶,也是因为我真心喜欢和她在一起,夫妻可是一辈子的事。’这时父亲却瞅着我看:‘你被拒绝了是不是?我早料到你交不到她,大概要受一番波折。’”
盼盼启齿轻笑,一股愉悦的快感缓缓自心底往上升、往上升。
“我那有那么好,伯伯就爱说笑。”
“父亲说得对。在你面前,我不敢得意洋洋,只恐爱你不够,有更好更优秀的男人来争夺你。”允笙吻住她,迷恋般地说:“知道吗?你足以颠倒众生。”
她绽开小狐狸般的笑容。
“我颠倒众生干嘛?多累!这世上我只想颠倒一位男人。”
“那个?”允笙眼中神光闪烁。
“我未来的丈夫啊!”盼盼笑开颜。“身为女子不想颠倒自己的丈夫,反要去颠倒别人的丈夫,除非她有毛病。”
允笙展开亲匿的笑容,一声比一声温存的唤:“盼盼──盼盼──”
“什么啊?”喜悦的浪潮带来羞怯的红晕。
“你什么时候才肯嫁给我?”
“我……我不知道。”
“如何说不知呢?”允笙有点急。
“我得想一想。”
“想什么呢?”
“想你妈还有你继母,她们大都时候是寂寞的,被丈夫抛在家里,虽说为了事业,我还是觉得她们可怜。”
“傻盼盼,我不是父亲,我有我的做法,当然不会那样对你。将来,不管出差或应酬,我都会带你去,让你真正融入我的生命,了解我工件上的苦乐,而非当你是美丽的陪衬。”
“真的吗?”
“我用真心交换你的心,不光是爱你漂亮的一张脸,我要我们两心交流,而非貌合神离的维持一面好看的假相。”
“你真会说话。”
允笙握她手按在自己胸口上,“真心话,天地为证。”
盼盼把脸埋进他的胸膛,轻嗯了一声,默契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