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曾说这里有最美的酒,最动听的音乐,最雅致的装修,并以获得邀请参加为幸。
我听着屋里飘出来的悠扬音乐,踏进大门。
当日因为没有请柬又硬着头皮进屋的景象,在脑中一闪而过。
酒还是美酒,装修也依旧新颖雅致,看来,尼洛并没有改变他喜欢翻新房屋内部的爱好。
少的,只是客人。
这样准备充分的豪华酒会,寥寥无几的客人,只能衬出分外的凄凉惨淡。
世态炎凉,谁能不叹。
我一进屋,就不禁深吸一口气,想长叹出来。
但立即有人拍拍我的肩。
“生生。”
我转头。尼洛端着酒杯,轻轻摇晃。
唇边微笑依然,世家风度不减。
看着他,我忽然叹不出气来。
“尼洛,谢谢你的邀请。”我微笑。
尼洛招来侍者,为我端了一杯酒。“你能来,我很高兴。”
话中,自然带着三分不足向外人道的感激和真诚。
世上,雪中送炭的人少,落井下石的人多。
“你的酒会,我向来是参加的。”
尼洛笑看场中寥寥宾客:“这个时候办酒会,实际上是心理作祟,想看看自己到底有几个朋友,幸亏,倒还有几个。”
我抬头望去,几个客人正聚在一起悠闲地聊天,都是一些半熟面孔。
“你是个好人。当日黄氏出事,多亏你不记前嫌,助我爸一臂之力。”
“哪里?”尼洛说:“老实说,我当日出手,有很大的原因,不是因为黄氏。”
“而是因为荣氏?”
“不错。”
我别过眼睛:“无论如何,你还是对黄氏有恩。”
“所以你今天要报恩?”
“你不接受?”
尼洛耸肩:“怎么会?我又不是傻子。”
“那好,一月之内,黄氏不会动用在贵德的资金。”
“生生,”尼洛提醒我说:“许多大财团都拼命提取存在贵德的资金,以免贵德真的瞬间倒塌损失惨重。”
“难道你建议我一起制造挤兑恐慌?”
“不。”尼洛说:“有你这个保证,我处理起来压力骤轻。不过,这样的风险,我一定要告诉你。”
“尼洛,这么诚恳忠厚的作风,实在与你不符。”我摇头:“难道一段日子不见,你脱胎换骨,把一身市侩气去了十足?”
“若对别人,当然能哄就哄。不过对你嘛…….”
“对我如何?还记得那次的事情?”
尼洛忽然严肃万分:“生生,有人爱你,胜于性命,真是幸福。”
我脸色隐隐有点不自然:“谁爱我胜于性命,你吗?那我帮你,更是应该。”
“我只记得,在这个楼梯上,曾有人满脸鲜血地扯住我不要报警,封锁消息。”尼洛举手,指着楼梯。
指甲,忽然嵌入掌中。
我冷笑:“原来我白白操心。有荣氏撑腰,你怎么会有麻烦?”
“生生,你的关怀,我很感激。”尼洛见我转身想走,扯住我道:“与将已是我好友,我不愿见他痛苦过活。”
“痛苦过活?他不是意气风发吗?”我霍然转身:“这个散布不利消息,左右商场的计谋,难道他没有参与?一个月过去,恐怕又借着风波吞并了不少企业。尼洛,你也不怕我说穿?”
“说穿?你不会。”
“我会!”
一口喝干杯中的红酒,我放下酒杯,傲然对着尼洛询问的眼光。迈了出大门。
晚风清凉,我索性打开车窗,让风迎面吹来。
又是一个骗局。
与将的骗局,永不停顿。以前骗我,现在骗世人。
金融界中,随意一个细小的情报,就能引起雪崩般的后果。而布局的人,自然能因为洞悉先机而从中获利。
不过……….
我眉角一跳,猛然踩了刹车,停在路边。
身后跟着的一辆轿车,因为我的突然行为,抗议地按着喇叭从我身边飞快开过。
如果利用手中的情报,理清楚其中的关系,和几个大企业联合起来,不难把这当成一个攻击荣氏和贵德的机会。
让与将的一切毁灭在手中的可能,让我的心急促地跳动起来。
不错,与将料定我不会说穿他的秘密,趁他防备之心尚轻,不妨暗中放出内幕消息,联合荣氏众多对手,将荣氏这个商场奇迹毁之一旦。
全身忽然着火似的灼热起来。
把与将打倒在脚下,让他不能高傲地盘旋在我的左右。
不能说不心动。
匆匆赶回黄氏,打开办公室的灯。我焦急地翻找资料,生怕机会一闪而逝。
要在匆忙间抓这机会并不容易,我拨通洪冰的电话,把也许正甜蜜睡在男人怀里的她吵醒。
“喂?”慵懒的声音,模模糊糊传来,可以想象洪冰抓着话筒的睡眼惺松。
“洪冰,立即到办公室来,我急需助手。”
“老板?”
“我知道现在是晚上,可是我再给你一个月大假。你是最能干的,快来。”
匆匆挂了电话,开始整理手头的资料。
首先,要查出这次内幕中,荣氏会从哪里获得利益。
没有利益的事,与将绝对不做。
正忙得不可开交,洪冰终于来了。
我松了一口气,直接道:“把这两年欧洲的国民生产总值计算表找给我,还有,政府新发布的预算文件也找出来。我还要知道贵德银行所有大客户的名单。”
洪冰睁大眼睛说:“老板,难道你在梦游?”
“不要废话,快去快去。”
“贵德的客户名单,我们怎么能查出来。”
我沉吟片刻,抬头道:“尽可能查一查,我知道你不是FBI,不过有多少资料给我多少资料。”
洪冰做个鬼脸,立即工作去了。
这小姑娘有个好处,工作起来象发动的机器,绝对不会中途死火。
忙了大半个晚上,累得七劳五伤,总算整理出个大概。
洪冰和我都挂了两个黑眼圈,望着桌上的文件。
“快天亮了。”我看见洪冰在悄悄看表,不禁开口:“有人等你?”
洪冰抿嘴一笑,脸上忽然焕发神采。
我感叹,幸福的小女人。
“回家去吧。今天开始正式放假。”
洪冰偷看我的脸色道:“那假期…”
“给你延长一个月。”
“哇!”洪冰跳起来,满脸兴奋,给我一个非吻:“你是世界上最好的老板。”拎起小皮包欢快地跑了。
“唉……”我无奈地苦笑,独自面对办公桌上小山似的文件。
与将的花样,实在太复杂。我整理了一晚的资料,只隐隐感到这次虚假消息的散布和欧洲即将召开的经济首脑会议有关。
是不是得到什么高层的内幕消息,为了更好的利用而预先制造一点股市下跌的时机?
瞬息万变的商场太复杂,什么可能性都存在。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
只要我现在立即把知道的消息说出去,就会破坏与将的计划。更进一步的话,有可能引出一些雪崩的效果,形成一场迅雷不及掩耳的风暴,将荣氏毁之一旦。
这,不是不可能的。
拳头不知不觉攥紧。
与将总是从容镇定,高高在上的。
即使在没有夺得荣氏前,他也只是默默得窥视在一旁,没有任何窘迫的样子。
如果可以将他打倒…….
如果可以让他手中的一切烟消云散…….
如果可以令他在我眼前痛哭流泪,落魄流离,让他用卑微的目光看着我……
有个朦胧的声音在急切地催促着我。
我抓起电话,飞快地拨着法国著名经济分析师迈孚的电话。
此人是发布这个消息的最好人选。他在电视上一开口,就可以想象与将和尼洛面面相觑的模样。
虽然此刻他应该还是床上,但这样的消息,再被人吵醒也是值得的。
电话通了,传过来的声音明显有点生气:“现在是凌晨几点?你知道吗?”
我本来应该立即把贵德银行财务不稳完全是烟雾的消息对着话筒说出来。
可是在开口的瞬间,喉咙忽然象被塞了一团棉花似的,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所有纷乱的思绪,在即将行动的时候骤然停顿。仿佛一场精彩的警匪片,正打得你死我活,子弹乱飞,激动万分之际,却中途断电一般。
与将会如何?
在我做了这件事情后,与将会如何?
猛然察觉,心里想象与将如何倒霉落魄时固然快意十足,可要真正面对时,我能否承受?
与将的脸,在我面前浮现。
他轻轻问我:“生生,你不后悔?”
“我不后悔。”当日我答得很快,而且坚定,只要能逃开与将所在的地方,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
我不后悔?
真的?
抚心自问,我是后悔的。
不为与将,只为我离开他后,独处时痛断肝肠的思念。
牙关越咬越紧。
话筒里已经传来咒骂。我喀嚓一声,挂断电话。
颓然………
象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与将仿佛是书中的绝世高手,不需出手,已经将我逼到败地。
“你不后悔?”
与将的声音,反反复复回荡在耳边。
他曾在夜里,抱着我问:“怎么才能抚平伤口,求你教我。生生,求你教我。”
冷冷暖暖的激流在体内穿梭,融合到一块的时候如火药遇到火花,炸得我尸骨无存。
刻骨铭心的思念,在这一刻决堤,将我淹没。
我挣扎不开,抖着手拨通荣氏的电话。知道不应该这样做,却控制不住自己,如同忽然犯病的瘾君子。
电话通了。
我本预期无人接听,不料却很快听到声音。
“喂?”
轻轻一句,淡淡,远远。
低沉,从容…………
我如闻晨钟暮鼓,顿时僵直在椅上。
许久,才醒过神来,忙要将电话挂上。
“生生……….是你?”与将的轻叹,飘进我的耳朵里。
刹那间,我仿佛看见他独自坐在荣家的厨房中,背对着我,微微发愁;仿佛又看见他静静躺在我的身边,睡得甚甜;仿佛又被他抓住手追问:生生,为何落泪?
我听见他的声音!
只是听听他的声音,已经让我象死了一回。
止不住喉头的酸苦。
“与将。”我呆呆道:“马来西亚陷害我的人,是与亭。”
“我知道。”
我猛然一震,片刻领悟过来:“那个侦探和你也有联系,否则他哪里知道我们和与亭的恩怨,凭一张照片点破玄机?”
与将冷静得说:“不错,我认识为你工作的侦探,还提供了很多线索。”
我蓦然想起一事,冷汗潺潺而下:“与将,是否在我登机前,你就已经知道与亭要害我?”
与将毫不犹豫道:“不错,我知道。关于你的事,我一直很留意。”
我倒吸一口清凉气:“你看着我被诬陷?”
“生生…….”与将顿了一顿,沉声道:“我当时恨不得毁了你。看到你对我说不后悔,我真恨不得毁了你。”声音,忽然可怕地嘶哑起来,充满了挣扎和痛苦。
我本该破口大骂,可与将的痛苦满满贯注在我耳中,竟然令我的心开始抽搐般疼痛。
我的手,因为不断颤抖,只好死死扣着桌边。
我努力镇定地问:“那你何必救我?”
另一边沉默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骤然攥紧。仿佛渴望了多年的东西,即将出现在面前。
我屏住呼吸,等了很久。
可是在另一端,始终不曾听见回答。
我问:“与将,为什么要尼洛将贵德财务消息的内部泄露给我?你又想做什么,考验你到底对我有多少影响力?看我是否会为你保守秘密?”或,你真的如此笃定,我还深深爱着你,不能自己。
“生生,为何你不怀疑我在骗你。耍弄计中计,故意让尼洛对你漏出消息,让你不急着套取资金。”与将的语气,忽然变得尖酸刻薄,苦涩不堪:“难道在你心中,我不是一个奸诈狠毒到登峰造极的人?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别有用意,都是虚情假意。”
“我当然怀疑。因为任何时候,我都落在下风,被你如同蚂蚁一样玩弄。”我冷笑。
“生生,为何我们一定要敌对?”
“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何时?何地?”
我对电话大吼:“任何时候!任何地方!”
过大的音量,让我自己也知道自己失控。
我闭上眼睛,勉强缓和剧烈的心跳。
与将沉默片刻,清冷地说:“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打这个电话?”
这一问正好戳到我的软肋,当场怔住。
与将说:“好端端,搅乱一池春水的,是你。”
他挂了电话。
我犹拿着话筒发呆。
与将的声音,还在耳中回响。
又何必打这电话?又何必搅乱一池春水?
我不懂。
我不知道。
我找不出任何解释。
缓缓伏在小山似的文件堆中,我捂着心窝,却止不了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