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持心中究竟不快,轩辕敬见他颓丧,心中也是不忍。正逢西南有一大片庄子,因为今年接连遭灾,派人送信说路上难行,又拿不出进贡之物。这片庄子乃王府最大的一片庄子,虽说没了贡对王府并没甚麽影响,但轩辕持此时正在气头上,闻言不由大怒,便命人收拾行装,冷冷道:“我亲自去看看,到底是怎麽个遭灾难行法。”
因距离遥远,轩辕敬本不欲让他去,转念一想,让他去散散心也好,因又怕他盛怒之下,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便命素寒烟跟著去。素寒烟哪里肯,但听轩辕敬说的有道理,又道:“你不为我也为那里的百姓想一想,如何禁得住持儿糟蹋,我看他近来对你不似先前那般蛮横,有你在,也可钳制他一下。”因此只好答应下来。
临近出发之际,红颜派人来请他,遂来到花园,彼时菊花业已凋零,北风阵阵,红颜便在“玲珑阁”的小厅里备了水酒和几个精致小菜,无非是要素寒烟好好照顾轩辕持之类的嘱咐之语。
素寒烟见她如此谦逊,也便道:“你既托了我,我也少不得托你好好操劳一番,年关将近,各地帐目都要呈缴,多不胜数,王爷年迈,没有精力再去操心,你虽是女流,我却知道你心思机敏,才智过人,有你帮著,我方能放心。”
红颜一笑道:“你放心,我纵是不为了王府的人,我为了这一份富贵和自己的下半辈子,我也一定悉心打理就是,今日天色也不早了,你该回去歇著,等你回来,我再为你接风洗尘。”
第二日,素寒烟便和轩辕持带著十几个高壮家丁出城,街上行人见到他们,纷纷躲避,轩辕持便气道:“真是无理,我今日又没策马狂奔,怎麽还是像见了瘟神似的避我。”
素寒烟看了一眼,淡淡道:“有因必有果,他们被你骑马的样子吓怕了,如今又见你骑马,谁知道今日会不会狂兴大发呢?因此倒是早点躲开的好。”
轩辕持哼了一声道:“感情我爹派你来是专门气我来著,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嘴上这样说,却不知为什麽,当著素寒烟的面,就是不敢任性飞奔。
好容易到得城外,只见一条大路笔直通往天之尽头,两面丘陵连绵起伏,虽是十一月,早已没了翠色,但衰草寒阳,却陡地添了一丝凄美悲壮气氛。
“啊……”轩辕持仰天长啸,顿觉心中阴霾一扫而空,素寒烟见他这个样子,忍不住笑道:“你做死吗?当心引了狼来。”
轩辕持一回头,看见他灿烂笑容,整个人便如雷击一般,怔怔的道:“寒烟,你又对我笑了,这是第二次。你为何就是不爱笑呢?难道不知你的笑容美不胜收?”
素寒烟立刻收起笑容,沉声道:“快赶路吧,刚给了一点好脸色,就胡言乱语起来。”说完凌空虚挥一鞭,当先向前冲去。
轩辕持不甘示弱,连忙追上道:“怎麽,难道我说错了不成?你也问问他们,我说的可有错没错?”
当中一个家丁笑道:“少爷这虽是胡言乱语,却真真再没有错的,素管家若笑起来,只怕连百花也没脸开放了。”
素寒烟气道:“一个个烂了舌头的,等歇下来,看我不剥了你们的皮。”
他一端正了面容,登时就显露出不怒自威的气势,众家丁登时不敢再言语,唯轩辕持依旧笑道:“我本来打算出来好好找些乐子,偏你又跟了来,诸多限制,如今不在你身上找齐却让我找谁呢?不过这一路上,若让我多看你笑几次,也不虚此行了。”
素寒烟故作没听见,心里冷笑道:“你一心想看我笑,不知道我却一心想让你哭哩。”
轩辕持策马紧挨著他的旁边狂奔,看著他温润如玉的侧面,心里忽然就痒痒起来,心道:行程中没有什麽可玩之事,倒闷的很,只是若能将这样一个美人弄上了手,却也不愁寂寞了。
越往西走,雪下的越重越频,有时甚至会夹杂著丸子大小的冰雹。轩辕持顾念素寒烟身体瘦弱,便建议雇辆马车。素寒烟却执意不肯,说道:“何必坐马车呢?就这样骑马走路也好,也知道知道百姓们的日子是怎麽过的。”
轩辕持知他向来倔强,因此也只好陪著走,那雪路待被太阳一晒,俱都化作泥泞,夜里北风一刮,复又冻上,因此难行的很。轩辕持从小到大哪吃过这种苦,就连家丁们也暗里抱怨,直撺掇著让素寒烟坐马车。
素寒烟冷笑道:“只走了这几日,你们就这样,可知百姓们是成年过著这样生活呢,这还不算,每年里风吹日晒,豁了性命种出来的粮食,除了交租,还债,买种子,剩下的也就是自己嘴里的那点了。你们却成日里花天酒地,大吃大喝,可怜咱们这样一个大国,谁都说是国富民强,其实富的是谁?强的又是谁?还不都是你们这些人。”
轩辕持见他越说越气,若是平时,他必提出许多理由来反驳,只是如今亲眼见到百姓受苦,自己一路行来,也是苦不堪言,因此竟没话可说。
众家丁被训斥了一顿,再没人敢说雇马车之语,这日行至一个村落,只见村人纷纷背著行囊仓惶外出,轩辕持忙拦住细问端的。其中一人便说道:“你们是外乡人吧?趁早儿回去,村西的那条河因山洪爆发,这几日水量骤增,不知道什麽时候就决堤了呢。因此村里老少都外出暂避,等水退了下去再回来。”
素寒烟奇道:“此时已是冬季,怎还会有山洪?”
那人急道:“公子是不知道我们这里情况,今年这一年,雨雪何曾稍停过,那河水不断的涨,本就湍急,上流的雪又厚,被太阳一晒,化了,就这样以致山洪爆发。公子还是快些回转吧。”
轩辕持沉吟了一会儿,想著年关日近,路又难走,哪里还禁得起耽搁,因此问清了,知道河水尚未决堤,便决定过河,说到底他们不是村子的人,过去了也就完了。只是素寒烟见百姓们流离失所,不免唏嘘,拿出自己的银袋,也没有多少钱,便也将轩辕持的银票拿出几张交给村中长者,嘱他们好好照顾村人。
轩辕持本不是这样善人,奈何素寒烟所命,又不太敢驳,知道这时候百姓艰难,若驳了必惹他怒气,只好做出一副情愿样子。又听他道:“你好歹也是个王爷,皇上又信任你,待回去了,派个得力的官员来,好好想想将这河治一治。”
轩辕持心道:“看著我这几天纵了他,越发上来了。”嘴里却诺诺的答应著。
素寒烟冷笑一声道:“你不用现在答应的好,等回去了不办事,到时我可是要查的,我要记著的事,你也别指望著我事务繁忙就能忘了,若让我知道你没办,定到老王爷面前告你一状。怕你吃不了兜著走呢。”
几人一行说,已到了村西,只见果有一条大河,掀波翻浪,好不壮观。只是河面甚窄,越发显得流水湍急,河面上一座宽阔木桥,倒是稳稳立在那里,只是上面并无行人。
轩辕持看了看,说道:“我们过桥吧,谅也无事。”说完当先走上桥。接著素寒烟等人都随他到了对岸。
正要赶路,忽听身後扑通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顽童,想是见他们无恙过河,也学他们,却失脚滑了下去。此时一个小小的身子还在拼命挣扎,无奈水流太急,惊恐的尖叫声还未落下,身子已被水流带了几尺远。
轩辕持等都吃了一惊,却见素寒烟一个纵身,已投进了水里。奋力向前游了几下,方抓住了那个小孩。可身子已不由自主的被大水冲击离了原地,看得出他想稳住身形,奈何手里一个孩子,自己身上衣服又厚重,一吸了水,更如千斤坠般直往下使劲。
轩辕持急得跺脚道:“你不要命了吗?哪有这样救人的。”一边说已飞快的脱下身上斗篷外衣,也纵身跳进水里,好在他身为元帅,曾苦练游泳,因此水性甚好,加上武功高强,力气大又会使用巧劲,方勉强让三人都不致沉没。
只是那水端的汹涌的很,轩辕持知道如此下去不是办法,见素寒烟紧紧护住那个孩子,他一咬牙,对岸上家丁道:“你们先接著孩子,在村里寻户人家住下,稍後我们自会去寻你们。”说完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孩子高高举起,抛上岸来。自己的身子却再也维持不住原地不动,众家丁眼睁睁看著主子和素寒烟随水漂流而去。
这里就有人要救,只是那水连鹅毛都浮不起,却到哪里去救。慌乱了一阵,也没个法子,其中一个家丁就道:“小王爷武功向来高强,又吉人天相,应不致就这样送命,他既让我们在这里等他,左右现今也没别的法子,倒是依他说的办好。”
众家丁也无法,一个个跺脚叹气道:“这是怎麽说著呢,好好的爲了救个不相干的孩子,素管家向来心善,也就罢了,怎的少爷竟爲了救个眼中钉落到这下场。”一边说一边寻了一户人家住下,方知那小孩就是本村人,因到亲戚家住,几天後正遇上山洪爆发。别人都躲避,他只要回家,偷偷跟了轩辕持他们,这才落水。
再说轩辕持和素寒烟被水冲了有五里地,所幸没有遇到小瀑布之类的落差,只是身上已被尖石等划出了无数道伤痕。不觉到了平地,那水流方渐渐平缓下来。
素寒烟虽有力气,身体却瘦弱,被这刺骨冷水浸了这许久时间,不由得昏了过去。轩辕持仗著先天生的强壮,身子,倒无大碍,只是此时也没多大力气,好容易攀住一块接近岸边的凸岩,才拖著素寒烟一点点的爬了上来。
他自出生起,虽然在战场上也作战无数,却因天生睿智,武功又高,所向披靡,从未遇过这样凶险时候。到了岸上,惊魂甫定,一屁股坐倒,大喘了几口气,这才觉一颗心渐渐的暖了过来。
再看怀中的素寒烟,面白如纸,口唇青紫,北风一吹,身子便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哆嗦,知他冻的比自己厉害的多。四下望望,可巧看到一个岩洞,忙抱著他钻了进去。
此时自己身上衣衫尽湿,也是狼狈不堪,更无法给素寒烟取暖,轩辕持便摇醒素寒烟道:“你先在这将就躺一会儿,我去找些木柴生火。”说完出去,不一会儿,已抱了一大捆木柴回来。笑道:“好在这後面就是个小树林,木柴倒多的很。”说完弄了一个柴堆,便拿起两块石头取火。
素寒烟冷眼看著,心中大爲惊异,他本以爲轩辕持乃纨绔子弟,照顾自己尚成难题,如何能在这野外独自生活,可是却见他弄柴生火,熟练之极。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
轩辕持在靠近洞口的地方燃了一大堆火,烤著衣服,又在里面燃了一小堆火,拥著素寒烟在旁边取暖。
素寒烟便将疑问问出。却听他笑道:“你只知我是纨绔子弟,富贵人家,却不知我身爲大元帅,行军作战,讲究的是身先士卒,有多少苦没吃过?有时候追击敌将,与军队失散了,或是迷了路,都要靠自己过活。那时候哪有这样好运气,凑巧就能找到这样一个山洞?比这苦的不知有多少。所以这实在也算不了什麽。”
素寒烟看著他,半晌才幽幽叹道:“可笑我自以爲了解你,谁知到今天才算真正认识了……”未等他说完,轩辕持便抢著笑道:“你莫要这样就以爲我是好人。我是天生的冷血,譬如说刚才那个孩子落水,若是我,就决不会去救他,别说这水又急又冷,就是寻常小溪,也休想让我伸出援手。”
素寒烟气道:“你怎可以说出这样话,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岂有见死不救之理。况你身爲小王爷,这些人都是你的子民,你怎能眼睁睁看著他们淹死而不施援手?”
轩辕持笑道:“寒烟,你是哪里人?竟讲这样道理。我们大风国上至皇上,下至官员,从不这样想的。百姓就是百姓,说什麽子民,那不过是说好听的愚弄大衆罢了。如今我们努力扩张版图,国势强大,大风国就是一个妓女,若到别国也是被礼遇有加,这就是我们给的好处了。还真指望著皇上和我们能将他们当成子民啊。这个社会永远都是弱肉强食,寒烟你的想法太天真,也太理想了。”
素寒烟怔在那里,这样论调,他是从未曾听说过的,他心中只觉得,凡是官员,都该爱民如子,可如今听轩辕持一说,那不过是个不可能实现的美好愿望而已。
轩辕持见他神情悲凄,立时就觉得心里不知被什麽东西咬了一下似的泛疼,忙安慰道:“哎呀,我只是说我自己是这麽副德行,天下这样大,保不准也有很多爱民如子的好官呢。你别在这里爲这种事伤神了。”
素寒烟勉强笑了一笑,忽抬眼望著他道:“我不是爲这些伤心,我只奇怪,我不顾後果就跳河救人,死了也是活该,你正该偷笑竟毫不费力就把我给剪除了才是,因何竟不顾危险,跳下来救我这不识抬举的眼中钉,肉中刺呢?”
轩辕持一愣,自己竟从未想过这问题,若按他以前的脾气,素寒烟所说的正合他心意,但那时也不知为何,眼看着这瘦弱倔强的人儿就要从眼前消失,他心里就跟丢了魂魄似的,只想着无论如何要救他上来。如今素寒烟忽然问他,依他性子,哪可能说我是怕你死之类的话,想了一想,嘿嘿笑道:“这理由不能说,不能说,说了你又骂我。”
素寒烟却非要弄清楚不可,他向来不愿欠下人情,尤其是这小王爷,日后若与他为敌,却要有人情债在身,这是他所不能忍受的,因此一个劲儿的催道:“快说快说,我不骂你就是。”
轩辕持被他逼得急了,无奈道:“好好好,我说就是了。你可说好了,不骂我,要骂我可不饶你。”言罢嘿嘿笑道:“其实我是有我一番心思,你想,我这一路上规规矩矩,既不拈花也不惹草,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奔着得了你的欢心,好把你这样的绝色美人弄到手里尝一尝,如今忍耐了一场,眼看要得手之际,你被大水冲走了,我落的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像我这样纨绔子弟如何能甘心……哎哟。”
素寒烟起初还认真听他说,越至后来听他说的下流,只恨的咬牙切齿,拿起一根尚未燃着的木柴照着他的脑袋便是一下,边骂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和你认真说话,你却说这些下作话来调戏我,今儿不让你吃点苦头你也不知道我的厉害。”说完就着轩辕持拥着自己的姿势,举棍乱打。
轩辕持这边还不敢放开他,只用一只手乱挡,嘴里不住“哎哟”道:“我说不说吧,偏要我说。说好不骂我才告诉你的,如今更是打起来了。真没想到这样一个美人儿,若急起来也宛如那河东狮吼的悍妇一般。我从今知道了,再不敢惹你总成了吧。”
素寒烟听他说自己是悍妇,又见自己拿着棍子张牙舞爪,也觉好笑,不由“噗哧”一声,又赶紧扳起脸道:“不惹我还不够,连想也不许想。”
轩辕持见他高兴,一颗心就如又饥又饿间吃了十来个人参果子般,通体舒坦起来,涎着脸笑道:“寒烟,这可有些儿强人所难,古人说‘食色性也’,又说‘秀色可餐’,如今你让我对着你这样一个绝色人儿,却连想也不许想,这寂寞路上又没个人和我做伴,你这……这不是太残忍了吗?”
素寒烟忍着笑道:“你既然要想,去想那些家丁好了,我看他们对你一个个言听计从,想来多许他们银子,也没个不愿让你开心的理……”一语未完,轩辕持已趴在旁边干呕起来,一边道:“寒烟,我知道你厉害,再别拿他们来呕我。”
两人这一番说笑,先前的隔阂倒去了不少,轩辕持看那衣服已烤的半干,便笑道:“咱们等会儿就走吧,天黑之前或许还能找到那个村子,那些家丁虽然经事,看咱们落水,只怕也要吓个半死。”
素寒烟道:“说的有理。”说完试着动了动,已忍不住“哎哟”连声,轩辕持忙问端的,他才道:“想是水里碰到了腿,此时痛的厉害。”
轩辕持忙掳起他贴身小衣查看,那小衣此时已是半干,当初素寒烟说什么也不肯除下,轩辕持也未强求,如今看去,只见那膝盖后竟有拳头般大一块新鲜血迹,待看了伤口,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只见关节之间,不知什么时候划了一道大口子,深可见骨,不由急道:“这伤口大的很,需要赶紧找郎中治疗,否则不是儿戏的。”说完胡乱套上半干衣衫,便要背着素寒烟回到村里。
那知这伤触及筋骨,轻轻一动便觉奇痛钻心,哪里还禁得住轩辕持背着。素寒烟不忍拂逆他一番好意,也知他说的有理,便咬牙死忍不肯作声。那轩辕持走了几十步,见他冷汗涔涔而落,嘴唇也咬的鲜血淋漓。心痛不已,却知此时不是心软时候,一狠心,在素寒烟白皙的脖颈上斩了一下,让他昏迷了过去,自言自语道:“这样就不会太痛了,寒烟,你再忍耐一下。”说完一路急行,终在天黑之前赶回了村子。
那些家丁正像锅上蚂蚁般乱转,都在村头等着,忽然见他们来了,个个喜出望外,轩辕持随他们来到下处,摸摸素寒烟额头已有些热了起来,忙吩咐一个家丁去请大夫过来。
只大夫匆匆赶来的这当儿,素寒烟的额头已是火热的烧了起来,轩辕持忙将毛巾在冷水里弄湿了放在他额头上,又看那伤口,还不住渗著血,原本的红肉翻卷著,已被水泡的发白,他心中忧虑,暗道:这样伤口,化脓是最容易的。不一时大夫来到,看後也吃了一惊,便清洗了伤口,用一块柔软棉布包扎起来。又开了一张方子,让人到自己药铺里去拿药。
轩辕持看了那方子一眼,不由勃然大怒道:“你这庸医,就这样简单处理伤口,我也会,况这方子几味药材,根本不全,若我开还比你强些。你在我眼前打这马虎眼,你也不问问我是谁?”
其中一个家丁便昂首挺胸的道:“不长眼的东西,这是京城里的小王爷,天下兵马大元帅,你认清楚了。”他话一说完,那大夫已吓得坐在了地上。
好在素寒烟已醒了过来,忙道:“他小地方人,你们别这样吓他。”又对轩辕持道:“你又犯了老毛病,时不时总爱拿名号吓人,何苦做出这副恶霸嘴脸,这麽个小村子,有大夫就已是很不错了,况且又到哪里去找这样全的药材。左右我也不是身娇肉贵的人,药虽不全,许吃下去就好了也说不定。”
那大夫这才敢道:“这位公子说的不错,这里原没大夫,小的也是抵不住村人央求,到镇上去粗学了几手歧黄之术,不过为村人看个小病,也方便他们,真有大毛病,我们都是过河到镇上去看的。这药材不过就是本地有的采了几种,就是置办多了,也没有用啊。还望小王爷体谅小民学艺不精,这……这实实是没办法。”
轩辕持此时也没了法子,忽听村人奔跑呼喊道:“河决了堤了。决了堤了。”素寒烟奇怪,对那大夫道:“你们村人为何不躲避呢?”
大夫道:“我们这边的堤本就筑的比那边高出许多,再者离河也远,因此不妨事,等看著水再涨上来,避也不迟。”
素寒烟道:“你们这样做忒不地道,这一来,那水尽数进了那村子,他们受害岂不更大?”
大夫叹道:“公子有所不知,这也不关我们事,我们两个村子虽只一河之隔,却是两个县,当初洪水泛滥,上面拨下筑堤的银子本是一般多。好在我们这县太爷清廉,分文未贪,真工实料的筑了堤,他们那……唉,不说也罢。”说完又摇头叹息不已。
素寒烟已明白了,又看向轩辕持气道:“这都是你们这些王室子弟带出的好官。只顾著自己享乐,哪管百姓死活。”
轩辕持咕哝道:“这怎麽又算到了我头上。”一边赶紧劝:“好了,身子还是这样,你就为这些瞎事操心,那伤越发不得好了。你放心,那县太爷昏庸不是吗?我记著回京後把他革了乌纱也就完了。”又无奈命个家丁去跟大夫拿药。
余下家丁不由都面面相觑,心道:乖乖,怎的几天功夫,少爷是哪根儿筋不对了,竟对这素管家言听计从起来。若说只为弄上手,却也太温柔体贴了,从未看少爷对谁这样,当初红颜姑娘是花魁时,别人都恨不得跪在她脚底下奉承,唯独少爷不见怎样就得手了。今日却是怎麽了?看那奋不顾身跳下河的当儿,竟似动了真情似的。
那两人哪知到家丁们心中所想。素寒烟说了一会儿话,只觉头重脚轻起来,满眼金星乱冒,轩辕持忙扶著他躺下,看他一个身子抖的筛糠似的,又命多拿被来。
乡下地方,有钱也没处买东西去,轩辕持没法,只好让主人家烧了一碗姜汁,又命他把院里那只老母鸡杀了做汤。主人家哭诉道:“公子爷,这只母鸡是我们全家的指望,等著它下蛋换几个钱呢。”
轩辕持心烦,又怕被素寒烟听到受数落,便道:“那好,你随便弄点腊肉什麽的,我多多给你银子就是。”
主人家道:“腊肉什麽的原本也有,可因今年庄上欠收,给轩辕王府的贡比往年少了许多,庄头儿便把鸡鸭还有腊肉什麽的全征走了,此时却让我到哪里寻这东西,慢说我,整个村子也未必寻的来。”原来这主人家在大夫来的时候回避出去,并不知道这华服公子便是他的东家。
轩辕持此时方亲眼目睹这苛捐杂税所带给百姓们的苦难,想起素寒烟曾说过的话,也觉自己平日所为太奢华了。如今倒想一分不收这庄子上的,好有东西来给素寒烟进补,只是也已晚了。不由得悔不当初。
想了一想,他忽然起身对众家丁道:“你们在这里好好看著,我去河下游那个小树林子里打几样野味。这额上的湿巾勤换著些,回来我若发现不轻反重,必定重重责罚。”说完一迳去了。
到了傍晚,果打回几只野鸡黄兔之类,轩辕持命主人家下厨做了,过来看视素寒烟,见他睡了,摸了一把身上,竟比先前又热了。心道要遭,这一伤风再加上那伤口,只怕这热不是那麽容易退的。见他睡梦中尤辗转反侧,心中不由得也隐隐泛疼起来。
到掌灯时分,素寒烟面上就如火烧一般,轩辕持叫他起来喝汤,也只勉强进了几口。後又把那药喝了,方又睡下,轩辕持见他比先安稳些,自己也觉不似先前那般焦躁了。
当下他就留在这屋里照顾素寒烟,余下家丁们到了下屋一个大通铺上去睡。轩辕持便後悔没带两个丫头来,那些家丁粗手粗脚哪会服侍,自己少不得辛苦一些,服侍素寒烟喝水冷敷,色色都想得周到。素寒烟每每清醒,见他形容劳顿,却不肯歇息。他本来厌极了轩辕持,只觉他所作所为实在为自己所不齿,只是如今看这光景,心中却又不由得感激。
好容易熬到半夜,素寒烟又发冷起来,盖了三床被子也无济於事,更压的呼吸艰难,轩辕持急得没法,耳边听著素寒烟不住呻吟,看著他一个瘦弱身子就如风中落叶般抖个不停。他又急又痛。忽然想起往年作战时遇到大风雪天气,士兵们都和马儿依偎而睡用来保暖。此时虽没有马,但自己身强体壮,想来也不比那些马儿差太多。
他本来一心想著这一路上怎麽把素寒烟弄上手,只是此时却犹豫起来,也不知自己心里怎麽想的,衣服脱了半天,都快冻僵了方不得不爬进被窝里捂了一捂,这才解了素寒烟衣服,还叫醒他道:“那个……寒烟……我……我可不是意图不轨……只是你冷的……冷的厉害。寒烟……你让……不让我这样帮你取暖?”
素寒烟此时烧的昏昏沉沉,哪能听得清他说的什麽,只觉像是一个大暖炉般的东西贴近了自己,当下立时凑了上去。
那滑腻肌肤一经挨身,轩辕持只觉脑中“嗡”的一声,所有感觉都失去了似的,待回过神来,素寒烟已攀著他再度入睡。两人肌肤相贴,那轩辕持本就是风流公子,哪里受的了这种刺激,胯下话儿早高高竖起。若依他平时的性子,此时早就云雨一番了,哪管他人死活。可不知为什麽,这边看著素寒烟那豔若桃李的脸庞,就是不敢轻举妄动。只恨的一掌拍向那话儿,轻叱道:“没用东西,还不快给我下去呢,在这里丢人现眼。”只是那东西如何肯消。
如此一夜无眠,轩辕持平生没受过这种罪,实在煎熬的难受时,就想去冲冷水,又怕素寒烟没了自己这暖炉,病情再加重。好在自己虽受折磨,那吓人的热度却在自己的照料下渐渐退了下去。
不觉已到五更,天边已露出几抹鱼肚白,刚松了口气,忽闻素寒烟满足的呢喃了一声,大腿无意识的在他腿上蹭了几蹭。轩辕持只觉如久旱逢甘霖般,从下腹升起一大股让人颤栗的快感。将他什麽意识都掏空了。等醒过来,那话儿已自泄了。只是仍抬头挺胸,不肯稍歇。
轩辕持这一惊非同小可,素寒烟向来爱洁,又原本就不屑自己,如今若让他知晓,只怕自己当场就能被他杀了。忙忙下床寻找湿巾,胡乱穿上衣服。待回转身来,只见素寒烟已睁开眼睛,看著他笑道:“是你昨晚照顾了我一夜吗?多谢了。”
轩辕持只觉心里一凉,复又见素寒烟不像发现真相的样子,方稍稍放了心,强自镇定道:“你昨晚烧了一夜,现在可觉得强些了吗?”
素寒烟点头道:“觉著好了很多,头不像那麽昏。就是身上还难受,腿上也不知什麽东西粘在那里,怪腻人的。”说完就要掀开被子查看。
轩辕持吓的连忙按住他,见素寒烟奇怪望向自己,他尴尬笑道:“你刚好,别起来,身上的想来是出了汗,粘腻的难受,我帮你擦了就好了。”
素寒烟的脸腾的一下烧红起来,薄面带怒道:“你……你怎的除了我衣服?”
轩辕持见他发怒,手脚都不知放哪儿了,急急解释道:“那个……昨晚你……你发烧烧的厉害,又老出汗,我不得已才给你擦身的。并非有意为之。”他却并不敢说自己抱著他过了一夜。
素寒烟这才缓和了脸色,带著歉意道:“原来如此,我错怪你了。看你形容憔悴,昨夜想是一宿没睡吧。”
轩辕持一心只要湮灭证据,闻言只胡乱“唔唔”的答应著。掀开被子就拿湿巾去擦那白色污迹,忽听素寒烟“咦”了一声,疑惑道:“轩辕,这白色的是什麽东西?”
轩辕持身子一下子僵在了那儿,脑子中仿佛有根弦“蹦”的一声断了,手举在那里也不知动作。好在他实乃花丛老手,呆了约有几秒锺,忙陪著笑道:“没什麽,想是我昨晚不小心擦上去的乳酪,洗干净也就是了。”说完便使劲的擦拭起来。
素寒烟却不太信,疑惑道:“乳酪?乡下地方怎会有乳酪这种东西?况还是湿的,再说我也没闻著乳酪味儿啊?”
轩辕持暗叫要命,这个时候偏这样认真起来,少不得胡乱应道:“那乳酪是我带过来的,昨晚在你腿上,那温度又高,就溶了。乡下屋子什麽味道没有,你若能闻出乳酪味儿来,还成了狗鼻子呢。”他这番理由著实牵强已极,所幸素寒烟也没有再追究。
如此反复烧了两日,那烧总算渐渐的都退下去了。轩辕持倒瘦了一圈。素寒烟心里感激他,却又隐隐觉得除了感激,似乎还有点别的。其实那一晚轩辕赤裸抱著自己,他是有些印象的。只是脑袋昏昏沉沉,身上又冷的厉害,因此无力拒绝罢了。後来他见轩辕持不提起,自己也乐得把这件忘了。毕竟二十多年来,一向冷淡的自己从来没被人这样抱过。但是,那份火热的触感,那结实的胸膛所带给他的安心感觉,却不知为何,就像生了根似的在自己脑海里,任他如何想忘也忘不了。
从他知道自己的使命那一天起,他就知道,这一生只有自己和自己做伴,也因此养成了他冷淡自若的性子,不曾给别人温柔的希望,也不接受别人给自己的温柔,二十年的岁月,他就这样一个人走过来,这已成了他的信念,忽然一夜间,这信念就被打破了,依赖,体贴,温情,这种种美好的滋味,让他再也不能心如止水,最让他惊惶的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个他向来不屑的纨!子弟──轩辕持所给他的。也因此就更加让他害怕。
伤口慢慢的愈合,心中的挣扎却越来越大。他细细观察,轩辕持这几天似乎也有了改变,他不再油嘴滑舌的调戏自己,甚至有的时候,他在躲著自己,这令素寒烟赶到放心,却不知心底的那一丝失落又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