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记得了,”朗叔提点。“在少爷面前,少提死这件事。”
她受教地点头。
“至于你将来的去处——”
正当朗叔沈吟思索时,花婶两手拎着水桶进门来。
“老头子。”她喊:“我水烧好了,你快去灶房提来。”
“她是我妻子,”朗叔帮翠微介绍。“以后你跟少爷一样,喊她花婶就得了。”
“花婶您好。”翠微颔首。“我姓古,叫翠微。”
“我知道,我早听你朗叔介绍过。”花婶心怜地望着她。“你们刚聊什么?怎么你眼眶这么红?”
朗叔在妻子耳边嘀咕了些话,花婶恍然大悟。
“这还不简单——”花婶睨了丈夫一眼。“她没地方去,就把她留在咱们这儿啊!”
翠微与朗叔同时喊:“这儿?”
“没错,就是这儿。”花婶笑得自信,彷佛一切她都已经想好了。“正好我们俩年纪也大了,趁这机会帮少爷找个伴,不是挺好的?”
“但是——”想到早先黑羽的反应,朗叔不确定他会不会同意。
“放心,这事包我身上。”花婶“砰砰”重拍了两下胸脯。“你就安心住下,其它事,全交给我办!”
第2章(1)
当晚,花婶搀扶翠微进澡桶里洗了个烫热的澡,之后还留在房里照顾她,陪她挤在同一张大床上。
一整个晚上翠微不断咳咳醒醒,花婶也一路拍抚她背脊,从没说过一句不是。
打扰花婶安眠,翠微很是过意不去,她屡屡致歉,但花婶总是一句:“傻孩子,干么跟花婶客气。”
听著花婶温柔的安抚,睡意朦胧间,翠微还以为自己又回到幼时,她亲爱的娘还在世的时候。每次她不小心染了风寒,娘总是这样躺在她身边,心怜地拍抚她背脊,直到她睡著。
虽然前途未明,可那一个晚上,翠微的唇,始终含著一朵甜甜笑意。
翌日她醒来,花婶己不见踪影,但桌上留著一只余火星星炭炉,便知那是刻意为她准备的。她下床打开锅盖,里边隔水温著一碗鸡豆粥。她拿汤杓舀了一口,添了淮山的豆粥颇为滑顺,她坐下仔细品尝,心里边想待会儿见了花婶,定要好好说声谢谢。
可就在她专心喝粥的时候,一只尾巴弯弯的金毛猴子自窗户外边荡了进来。
眼角余光瞄见有东西在动,翠微好奇转头,那么碰巧,金毛猴子也“叽”了一声蹦到她面前来。
她吓得跳起,手上汤杓也“咚”地掉进碗里。
“怎么会有猴子?”
她惊讶地看著金猴子学她模样,抓著汤杓舀了口粥欲喝,可大概粥烫,汤杓刚碰唇就见猴子惊叫了声“叽”,丢下汤杓蹦下桌面乱跳。
“谁教你贪吃,烫著嘴了是吧?”她边咳著边靠近猴子,这时才发现猴子踝上裹著白布,想必是屋子里的谁帮它裹上的。
“你脚受伤了,怎么伤著的?”她真当猴子能回答地问它。
猴子歪头看她一会儿,接著又蹦跳跃出窗门。
“嗳——”她追在猴子后边,眼看它窜过长廊,钻进一扇木门中。
里边谁在?她掩著嘴轻咳著靠近木门,只见穿著柳色长衫的黑羽面窗坐下,他面前是一方古朴的黑木桌子,桌上摆著石砚、徽墨,瓷做的笔架与水盂。而他,正手执刻刀,专心致志地雕著手里头的石印。
先前溜进来的金毛猴子呢,这会儿正坐在房里的圆桌上,剥开蕉皮一口一口吃著。
原来这儿是“少爷”的书房。此时翠微还不清楚黑羽姓名,只知道自己不应该惊扰人家工作,她脖子一缩打算躲回客房——怎知,难忍的咳声却泄漏了她行踪。
光听声响就知来者何人。
黑羽停刀转头,正好见翠微捂嘴竭力忍咳。
“桌上粥吃了吗?”
发觉他己发现自己了,翠微匆匆点了下头。“吃了……”又是一阵剧咳不停。
“进来。”他朝圆桌一睇,要她进来坐下。
模样可爱的金猴子,就坐在桌上望著他俩吱吱叫。
翠微解释她何以跑到这儿来。“它刚才跑到我房里,我担心它会在屋里胡来,所以一路跟了过来……它是您养的?”
黑羽摇摇头,朝她伸出手。“手来。”
翠微这时才发现,朗叔口中的“少爷”,并不喜欢跟人解释他想做什么。
她不明就里伸手,待他垂眸按她腕脉,她才明白他用意。
原来是要帮她把脉。
他瞅一眼她青了一圈的眼窝。“没睡好?”
她边咳边答。“咳了整晚,还吵得花婶也没睡好……真是抱歉。”
想起早上花婶辛福的笑脸,黑羽勾了勾唇,他想,花婶应该很开心能帮得上忙。
“我想花婶不会怪你。”他难得安慰她。
“我知道。”她点头,但表情却是迷惑。“可是我不懂,花婶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昨晚上只要我稍微咳一声,她马上伸手来拍我的背——”
他审视她一身打扮。她这会儿穿著花婶穿旧的衣裙,虽然样式颜色不太合她年纪,仍掩盖不了她天真纯美的气质。
这样近距离看著她,好像突然有什么东西撞了他心房一下。
只是他脸上表情仍旧文风不动。
“你不喜欢?”他问。
“不不不……”她连连摇头。“我喜欢,我好喜欢!花婶对我的好,甚至让我想起我娘……自我娘死后,已经好久好久没人对我这么好了,所以我才觉得……”
见她想不出好字词比拟,他接上话。“奇怪,惶恐?”
她边咳边点头,就是这两句话。
一般说来,人不太会对陌生人如此热情亲切!
“大慨是你让花婶想起她女儿。”说时,他伸手抓住桌上的金猴子,往窗门外一扔。
金猴子吱吱抗议。
“啊!”翠微本想阻止,但一会儿看黑羽举动,她才明白他是怕它在房里捣乱,才先把它赶出房去。
关好门窗,他望向她。“跟我来。”
她“喔”了一声,跟了好一段路,才怯怯问道:“请问……花婶的掌上明珠……她怎么了?”
他开头没说话,待进了安放药草的斋堂,才突如其来开口:“死了。”
她怎样也没料到会是这答案。
糟糕!她想起朗叔的交代,朗叔千交代万交代别在“少爷”面前提到死,她却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偷觑他脸,可是没瞧出端倪,也感觉不出他到底有没有生气。
黑羽手没停地开柜抓药。不一会儿包了两帖药塞进翠微手上。
“拿去灶房——出了这个门直走到底,四碗水煎一碗。”
她捧著药包走了两步,又猛地回头,朝他重重颌首。“真的很对不起,我为我昨晚说过的话,向您道歉。”
他马上想到,定是朗叔跟她说了什么。“你听说了什么?”
“没有,朗叔只是提了一点点您的过去——不过您放心,我不会乱跟人家说的泄漏。”
黑羽并不喜欢过往事情被外人得知的感觉,表情甚为不悦。
正当他袖子一甩想掉头走人时,翠微又说话了。
“不瞒您说,其实我很高兴我还活著……”一连说了一堆话,她喉头又痒又痛,可她还是努力想把话说清楚。“我心里有一个很想再见他一面的人,可惜一直没机会。昨晚醒来,我以为真的死掉了,好难过,再加上雨突然停了,我脑子一时乱了,才会口不择言说了不中听的话,惹您生气……”
“你不需要告诉我这些。”他冷漠打断她,直觉不喜欢她口里说的那个人——她虽没明讲,但他知道,那人一定是她的心上人。
一股淡淡的醋意上窜,连他自己也搞不清他为何有此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