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以说得绝情,全是为了她好。依她的处境,只要换个没人认识她的村落,她又可以自在行动,但如果让她继续待在”浸月邸”,那种只能守著后山与这片宅子的日子有多难捱,他再清楚不过,没必要再拖人下水。
翠微瑟缩了下。如此明白地拒绝,说真话,她还是头一回经历。
虽说她家贫,可因为她性格乖巧又认真,不管到哪儿,从没有人跟她说过一句重话。
黑羽的拒绝,不知怎么的,让她心情瞬间跌至谷底。
“我明白了,打扰您了,谢谢您。”说完,她匆匆抱著药包,往他先前指示的方向跑去。
翠微在灶房发现正在忙活的花婶。
花婶见她来,表情很是开心。“早上情况怎么样?还咳吗?”
她还未开口,喉间的剧咳己先帮她代答。
“来来来,先喝杯水润润喉。”花婶看见她手上的药包。“怎么,你遇上少爷了?”
她边喝水边点头。
“怎么样,跟少爷还处得来吗?”动手煎药的时候,花婶回头冲著她问。
她抿了下嘴巴,很困扰地摇了下头。
“花婶,您咋晚说的事……”她顿了下。“我想,还是别跟少爷提了。”
花婶惊讶。“怎么,你不想留在‘浸月邸’?”
“不是。”她赶忙解释。“您跟朗叔愿意留下我,我很开心,但我想,少爷可能不希望我待下。”
“是少爷跟你说了什么?”花婶一脸关心。
她摸了摸脑袋。“其实少爷说得也没错,‘浸月邸’确实不是我该待的地方。”
“嗳,他就那张嘴,标准刀子口豆腐心。”说别人花婶还不敢确定,若对象是她亲眼看大的少爷,那花婶绝对敢拍胸脯保证。“桌子上的鸡豆粥你喝了吧?你猜猜那粥是谁人要我熬的?”
她眨眨眼,顺著花婶给的暗示猜道。“少爷?”
“没错。”花婶边扇火边说:“今一早我下床,就听见他吩咐你朗叔到村上买些姑娘家需要的琐碎什物,你说他要真的讨厌你,他会那么细心打点一切?”
但是——她抿了抿嘴,心里还惦著黑羽冷淡的表现。
花婶能从翠微表情读出她想法,不能怪她这么想,但花婶还是想帮自个儿少爷说上两句。
“少爷他啊,从小就很能替别人著想,为了不麻烦人家,不让人替他担心,他多大委屈都可以往肚子里吞。我想他所以对你撂狠话,大概是怕你对我们有了感情,或者不忍心见你跟我们扯上关系。你也不是不知道,外边人是怎么传说这宅子的。”
翠微心想,如果少爷真是这个意思,那他,还真是个太体贴的人。就连她一个不相干的人,也都要设身处地加以安排。
她又问,“对了,我刚才看见一只小猴子?”
“你说‘吱吱’?”花婶笑。“它啊,活脱就是少爷脾气的最好证明,早先它在林子里被猎人射伤了脚,不知怎地掉到院里被少爷看见。开头它多蛮,只要人靠近它就龇牙咧嘴,后来却黏少爷黏得死紧,少爷本打算赶它走,最近却开始睁只眼闭只眼。”
翠微终于听懂花婶惹思,花婶是要她学“吱吱”,脸皮厚点,别把少爷的拒绝搁心上。
但是,她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万一少爷那时说的是真的——他是真的不希望她留下呢?
傍晚,一整天不见人影的朗叔终于现身。他臂膀挎著一只沉重的包袱,进门立刻进书斋向黑羽回报。
“少爷,您吩咐的事我全都打点好了。”
大清早黑羽起身,便要朗叔取一片翠微穿来的红嫁裳,丢弃在河岸下游处。早先朗叔救翠微,己顺手把破船打沉,这会儿再加上破碎的衣裳,乍看就像船里的翠微己葬身河底,足可掩人耳目。
“对了,青泉镇商家少爷传来讯儿,说您上回刻给他的石章子,他喜欢得不得了,他一个朋友见了也爱不释手,希望您再刻一只。”
黑羽的篆刻功力,也算误打误撞。当初筑盖“浸月邸”,工匠们遗下不少碎石料材,闲来无事黑羽便依想像刻了不少虫鱼鸟兽之类的玩意儿。朗叔见他有兴趣,每趟回来总会带些寿山、青田等印石。待黑羽奏刀娴熟,他就利用这些印材,刻治一只只精心安排过的石章。近几年,“浸月邸”几乎是靠黑羽篆治石章在维持生计。
石章印品分三类,神品、妙晶跟能品三类。黑羽篆治的石章在行家眼中,无论精气神样样出类拔萃,像这回卖给商家少爷的章子,一只就卖得五百两银,对方还直夸划算、便宜。
第2章(2)
正信笔作画的黑羽抬头问道:“对方姓什么叫什么?”
“姓沈,单名一个倜字。”朗叔自胸前取出信箴,上呈给黑羽。“商家少爷全写在上头了。”
黑羽打开一看,点点头。“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是。”
朗叔躬身后匆匆走出书斋,但不一会儿他又回来,说是用膳了。
黑羽晚了几步来到花厅,正好看见花婶跟翠微在花园里推推搡搡。
“难得你穿这么漂亮,你就跟花婶一块去让少爷瞧瞧……”花婶拉著翠微不断劝说。
“不好啦……”翠微边咳边摇头,一张粉脸早都红了。
“什么不好?你瞧瞧你,这身嫩绿衫子把你脸色衬得多嫩,我们家少爷也不是不解风情之人,他看了一定也觉得欢喜……”
“不要不要。”大概是上午被黑羽冷淡反应吓著了,翠微实在鼓不起勇气再和他见面。
她心想再听他一句冷言冷语,她铁定又要难受好几日。
她俩说什么黑羽虽然听不清楚,可从他位置,却能清清楚楚瞧见她模样。清早朗叔出门时顺口问了他一句,该帮翠微买什么颜色的衣衫好,他便答了嫩绿。
但他没想到,穿起来竟是如此合适。穿著嫩绿衫子的她,清丽得就像一朵河畔的芙蓉花,簪住她黑发的玉簪模样也雅,而她时不时的轻咳,更是增添她几分我见犹怜的娇弱。
“傻丫头,”花婶还在劝说,“你没听见你朗叔刚才说的,这衫子还是少爷叮嘱他挑的,你就走去让他看个一眼,又不会少块肉——”
正当翠微羞怯不依,淘气的金猴子“吱吱”也来凑热闹,它从枝上一荡拔走翠微头上的玉簪,花婶跟翠微顿时忘了争执。
“淘气鬼,还不快把簪子还来!”花婶挥舞著手臂。
金猴子‘破吱”了两声,依样想把玉簪往它头上插。
那可爱模样让翠微笑不拢嘴。
她一笑,黑羽心湖震荡了。他从不晓得一个人的笑颜可以如此烂漫天真,仿佛她身边周遭,全无一点困厄难受似的。
可她之前生活多苦,他早从她一双伤痕累累的素手品读出来。
说起手——也眸子一暗。他昨晚交给她的油膏,不知她有没有继续涂搽?
“你以为你那几根毛簪得住什么——快拿来!”花婶对著“吱吱”碱道。
但“吱吱”一向只听黑羽的话。
“吱吱。”黑羽从暗处走出来。
只见他伸长手,“吱吱”叫了一声后乖乖下地,拖著两手把玉簪子拿到黑羽跟前。
黑羽朝它额上弹了记,“吱吱”很通人性地“噗”了一声。
一旁的花婶朝翠微顶了下,提醒她过去打声招呼。
“少爷。”打从开始,每次看见黑羽,她总觉得耳根热热,心头乱乱,像发烧了似的。
他把玉簪还给她。
“谢谢。”她抓著玉簪压根儿不敢抬头,就怕与他双眼对上,却瞧见他眼底有著排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