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谢谢少爷送我这身衣服,跟房里那些东西。”
怎么话说得这么别别扭扭?花婶暗啧了一声,忍不住出来帮腔。“少爷,您瞧翠微这身,穿起来是不是好看极了?”
站在一旁的她,更是窘得要钻进土里去了。
“很好看。”
不会吧?少爷夸她?翠微猛地抬头。
两人目光对上,他朝她仍扭著玉簪的小手看了眼。
福至心灵,翠微竟然瞧懂了他眼底意思。“我的手好多了,我有听话,白天多搽了好几次油膏。”
黑羽有些惊讶,对于她能够读懂他眼底的意思。
心有些暖暖的,他难得地笑了。“用完再跟我拿。”
“是。”
一直站在旁边不吭气的花婶忽儿看著黑羽,忽儿又转向翠微,这两个人,感觉挺不错啊!
原先花婶想留下翠微,一是冲著她乖巧,二是因她神似自个儿死去的女儿。可这会儿看两人互望的眼神,一个念头雷般撞进她心窝。
如果她没看错,花婶心想,或许,翠微还可以用另外一个身分留下——宅子里的少夫人。
花婶越想越觉得这个主意好,少爷都二十有七,好几次朗叔提议要帮他招个媳妇儿进来,但他总以不想委屈对方作为婉拒。
每听他这么一说花婶就觉得呕,依她少爷条件,人又俊朗清秀,脑子又聪敏,才华洋溢,不管是哪个王公贵族之女嫁进来都不会是委屈。可他偏要坚持,他己不再是从前的蒲泽国皇子,要他们死了这条心。
试想一个总是眉头深锁,仿佛世间再无可冀望之事的男人,这会儿却望著一个小丫头笑得挺开心——这意谓什么?
花婶掩嘴偷笑,早在黑羽跟翠微都还未发觉彼此的情意之前,她这个明眼人,己预估到两人终将走在一起。
稍晚,花婶盯著翠微服完晚上的汤药后,便打著呵欠回房休息去了。
可翠微却因为晏起,加上整天没什么活动,一直难以成眠。
终于,她放弃入睡的想望,下床点灯,她想到灶房找点活计做——就算拿把扫帚扫扫地也成。总之动动身子,也强过傻躺在床上瞪著床架整夜。
就在她人刚摸进灶房,正要拿起帚柄时,—阵幽远的笛声,忽地钻进她耳朵里。
是他!她惊跳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声音来处。
笛声引领她通过“浸月邸”后院。后院种有一畦畦青菜与金瓜,过午花婶带她来过。接连大雨把菜田都泡坏了,花婶还边叹边说,他们还得过上几天吃清炒豆芽、腌菜的窘日子。
但翠微丝毫不觉得苦。她告诉花婶,旁的事她不一定拿手,但种瓜点豆她从小就做,以后这几块田就交给她办,保证每天给她又肥又脆的瓜果做饭。
月色很亮,大雨过后的夜色总是这样又清又冷。穿著葱绿滚韭白的绣鞋稳稳踏过田畦,直钻过林道暗处,然后,她瞧见了那人的身影。
这是她头一回距离这么近,也不需要再仰头看他。以前她总坐在河上,隔著芦荡,幽幽远远偷望著他飘逸的身影,两年了,她不止一次想近点看清楚他样貌,可每每小船划破静谧的河面,那声响就足以让他收笛离去。
这会儿,她看见那人面著大河,手持微微发亮的玉笛,奏著那幽远又凄凉的曲调。
翠微还擅自帮曲子起了个名字,叫“花泣”;意思是这曲子之哀伤,连娇艳的花儿听了也要落下泪来。
而她也是今日才发现,原来她心心念念、遥望两年之久的“那人”,正是“浸月邸”宅子的主人。
她忍不住责备自己这么后知后觉,她早该想到才对!
除了少爷,这林子里还有谁能时不时拿著笛子到崖上吹曲子?
望著在白银月光闪闪发亮下的淡青色衫子,她心跳得像擂鼓,耳根一阵臊红。
因为家贫,她从不敢妄想自己有机会亲近梦中的吹笛人,她光听他笛子吹得那么优美,就知道对方定是才华洋溢,一定不是个寻常小民。可如今她却因缘际会来到他身边那么近的地方——就住在同一个宅子,只要她想、她敢,走过几扇门便能来到他最常待坐的书斋……
老天爷!难道是老天爷听到她日夜的祈求,才特别赏赐她一个亲近的机会?
领悟到心上人儿就近在眼前,一直被她强抑在心头的恋慕,就像添了柴枝的火苗,难以遏止地窜烧著。
就在她摸索著想更接近的同时,一个不注意踩著地上的枯枝。黑夜中,些微声响听来也如雷鸣响亮,黑羽蓦地停下吹奏,警觉地望向声音来处。
他发现了她。
看见她,他眼神有些惊讶,但不过眨眼,又回复寻常淡摸神色。
他总是这样,外表看,总冷得像冰。
“吵到你了?”
翠微捂著仍怦怦乱跳的心窝,摇摇头。“不是,是我睡不著。少爷呢?怎么还不歇息?”
他没说话——他一向不习惯表述自己。
对他来说,在夜里吹笛,是一种吐露心曲的举动——所有种种他对故土、对亲人的思念,他全交付在笛声中。
就跟掉泪一样。
身为男人,他无法以眼泪表达的,他都纳在曲子里了。
这也是翠微每回听了,总会眼眶湿润的原因。
他将玉笛往腰上一插,既然被瞧见了,他也不想吹了。
翠微瞧见他举动,惊问了句:“我打扰到您了?”
“没有。”他踩著轻盈的步伐越过她身边,可就在错身而过的时侯,他瞧见了——
她脸上有著泪光。
“为什么哭?”他停在她面前问。
翠微摸摸脸颊——他要不提,她还真不知道自己又哭了。
她匆匆抹了抹脸。每次都这样,之前坐船上听的时候,总是要风吹过脸颊带来凉意,她才明白自己又湿了脸庞。
正好今夜无风,她才迟钝地没发现。
“是曲子的关系,我听了很感动……”
他隐在长睫下的眼睛瞬了下。“你听得出曲子的意思?”
“我不太确定我想得对不对……”她垂著脸盯著脚上的绣花鞋,好似这会儿跟她说话的是鞋而不是人。“
但我以为,这曲子……带著浓浓的难过,就像在哭一样。”
他暗抽气,竟被她说中了。
这曲子他也曾吹给朗叔和花婶听过,但他们只是摇摇头,说他们是粗人,不懂音律。
黑羽神色复杂地盯著眼前不到他肩高的娇小女子,她才多大年纪,十六、七岁,就能听出他曲子里的涵义?
他在她面前站太久了,翠微盯著他动也不动的黑鞋,忍不住猜他是何等心情——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她怯怯觑了他一眼,而就是这一眼,让她确切地明白自己的心意。
就是他,她朝思暮想,日思夜念的吹笛人就是他。
在月光的照射下,他眼睛就像襁褓婴孩那般乌黑闪亮,那是混合著痛苦、焦虑,与心碎的愤怒眼神。
她虽不清楚他愤怒心碎的原因,可她却知道自己的心,正因为感受到他的感受,而难以自抑、强烈地悸动著。
“您心里难受吗?”她冷不防问。
她从哪儿看出来?黑羽怔了下。
他审视她大而清澈的眼眸,突然有种自己会被看穿的错觉——是错觉吗?
他别开头,尚不愿正视心头窜燃起的那一点情愫。
“很晚了,该回去了。”丢下这两句,他迈开大步往前走。
可当发觉她没跟上,他又回头看她。“还杵在那儿做什么?”
翠微这才回过神来。
一当她移动脚步,他又立刻迈步,感觉好似不想理她了。可就在两人距离稍稍拉开的时刻,她发现,他脚步又慢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