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朱夕醒过来时,赫然发现自己竟在侍卫房里,身上衣衫单薄,血血斑斑,还有几个侍卫正虎视眈眈地看着她。
不消说,那自是文姬公主所下的命令,存心想让朱夕身败名裂,让她一辈子?不起头来,一辈子无法再见人。
朱夕惊惧交集,一对铜铃大眼紧紧盯住他们,打算他们真有什么不轨的举动时,就要自尽以保全名节。
「大小姐,我们……」
「你们不要过来,你们要是过来的话,我就咬舌自尽。」
说着,当真作势往自己舌头咬去,几个大男人连忙互使眼色止住脚步。
这时,其中一个脱下自己身上的外衫,递给朱夕,「大小姐放心,我们不会对大小姐怎么样的。大小姐先把衣服穿上,万一着凉,大人会责备我们的!」一声声大小姐,听得朱夕怔怔的,「你们是谁?」
「我们是将军身边的侍卫,是将军一手带出来的,而且我们每一个人都受过将军的大恩,大小姐对将军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们怎么敢造次呢?」
朱夕诧异极了,却还是抖着手,忍着手指上的疼痛,接过那件衣衫被在自己身上,「你们当真不会……」
几个人同时点头,「我们真的不会,也不敢。一来大小姐身份高贵,是神仙般的人物,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二来军令严明,如果我们敢做出这种天理不容的事,将军是饶不得我们的!」
原来长孙洛素来治军甚严,对于部属的要求也极高;凡杀人、强盗、奸淫、赌博、目无长上者,一律以军纪处斩。
但同时,长孙洛也恩威并重、赏罚分明,待部属亲如兄弟、情同手足,所以只要是长孙洛所带出来的土兵,无不对他服气感激,而这几个侍卫正是受过长孙洛恩惠的。
是以虽然文姬公主和张昌明对他们威胁利诱,要他们让朱夕身败名裂,可他们却从没忘记过长孙洛对他们的好,因此他们只肯照计划放了朱夕,说什么也不会糟蹋她!
「可是公主说……」朱夕还是觉得不放心,毕竟长孙洛再能干,也比不上皇帝的女儿一句话,更何况他还准备娶她?妻当驸马。
想到这儿,朱夕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她终于明了?
什么长孙洛一直不提婚嫁之事,原来他早打算要娶公主?妻。难怪他会忘了曾经对自己许下的承诺,也忘了画像之聘,更忘了爹在临死前是怎么求他的!
原来他早想飞上枝头,跃进皇家之门,无怪乎他会毫不留情地斩杀父亲,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朱家人送去充军打倭寇,因为他总得?自己着想,否则皇帝怎么肯把公主嫁给他?
朱夕一想到此泪水忍不住淌了下来,而几名侍卫以为朱夕是在?长孙洛的伤势难过,于是安慰道:「你放心,公主已经快马加鞭,请了内廷御医兼程赶到,相信大人不会有事的。倒是大小姐你……」
「我怎么啦?」
「你得尽快离开这儿,我们担心如果公主知道我们放过你的话,会想出更恶毒的方法来对付你。」
另一个人接着道:「文姬公主的残忍霸道全京城都知道,往往两、三天就听到有宫女被打死、有太监被踢死,大小姐是蒲柳之姿,禁不起公主的严刑拷打!」
但极度的伤心让朱夕根本不在乎,她淡淡一笑,「她都要招驸马了,何必在乎我这个娼妓般的下贱女人?」
「不,你错了,公主不但在乎,而且还会不择手段,否则她也不会趁大人受伤昏迷之际,急着想除掉你。」
「为什么?」
「因为大人他根本就……」
这人话没说完,便让另一个给喝止住了,「别再说了,你想害大人被皇上责备吗?况且一会儿公主会来问消息,如果不赶快走人,只怕就来不及!」
一群人走上前围住朱夕,「大小姐,你快走吧!迟了会来不及!」
「走?我孤伶伶一个人能去哪儿?」
「不管哪里都好,总之你得离开杭州,走得越远越好。」
「可是……」
「没有可是,快走吧!」
他们推着朱夕往后门方向走,经过长孙洛平时常驻留的书房前,朱夕突然停住脚步,「等等,我想进去找一样东西,可以吗?」
这些侍卫彼此互望一眼交换眼色,而朱夕竟没察觉,「好,快点!」
朱夕踏进书房,在书案前绕了一圈,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然后她从一堆书册中翻出一幅画卷。
不必打开画卷,朱夕也知道画卷里画的是什么,那正是一年前长孙老爷要画匠替自己画的,如今他即将攀龙附凤,成为皇帝的乘龙快婿,应该不再需要这幅画吧?
她推开书册小心地抽出画卷,哪晓得画卷一抽出!一样雪白如玉的东西也跟着掉落下来。
朱夕一楞,拿起那东西一看,这……这不是皇上所赐的带兵玉印吗?怎么会放在这地方?万一掉了或让人拿走,怎么办?
他怎么会这么粗心?
朱夕直觉想把玉印塞回书册里,因为她即将离开这里,永远离开这个男人,所以她不想再看到任何有关他的一切。
这时,门外传来阵阵催促声:「大小姐,快点,公主好象派人追过来了!」
朱夕一惊,胡乱将玉印塞进书册和字画堆中,浑然不知她这么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已经将自己和长孙洛推入了可怕的陷阱中!???朱夕并没有离开杭州,因为她生在杭州,长在杭州,除了杭州她哪里都没去过,所以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最后她来到位于西湖西边的风篁岭「龙井寺」投靠早出家多年的大伯父朱彦,法号性空。
乍见朱夕,性空并不惊讶,因为他早知道朱家会有此一劫。
是以对于朱夕的突然投奔,性空一句话都没有问,只把朱夕带到龙井寺后方的「落晖坞」,吩咐她在此安居。
朱夕就这么在落晖坞住了下来。白天她到龙井、狮峰一带采茶,趁着夜晚无人时拿到龙井寺交换日常所需,有时候游人多了,朱夕还会躲着,生怕让人瞧见。其实她不是怕被人看见,因为经过一次次的打击摧残,朱夕早不是昔日的赛西湖朱夕,只不过她有身孕,肚子也一日大过一日,所以极不愿意让人瞧见。
半年后,朱夕独自在落晖坞里?下一子,取名长孙不悔。
有人说女人柔弱,但?母则强,这句话用在朱夕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她性本柔弱,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相信长孙洛,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再一次又一次让他重重的伤害,终至遍体鳞伤,体无完肤,而一颗心更是早破碎不堪,难以弥补!
但孩子的来到,让她重新体验到生命的奥妙与奇异,也让她燃起活下去的勇气,尤其当看到儿子那酷似于长孙洛的俊美面容时,一切一切的痛苦、怨恨都随风而逝。
现在的朱夕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将孩子平平安安抚养长大,教他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她不要他读书识字去当官?将的;像她爹,一生公忠体国,到最后得到什么?所以即使只是当个山野樵夫,每日粗茶淡饭,朱夕也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来得可口。
不过上天对朱夕的试验始终没有结束,就在朱夕对人世间和长孙洛完全死心,打算终老山上时,一群腰挂利刃的锦衣卫却突然出现在平静的风篁岭上,而带头的,正是张昌明!???「朱大小姐,好久不见了。」张昌明微微一笑,看着眼前出落得益发成熟妩媚的朱夕。虽然她现在脂粉不施,身穿粗布衣衫,但赛西湖就是赛西湖,依然美丽不可方物,依然美得让西湖逊色。
朱夕有些慌乱地瞪视张昌明,心里却挂念着在内室睡觉的长孙不悔,他该不会被发现吧?
「张公公,你……你找我做什么?」朱夕转身把门关上,不想让张昌明看见床上正在熟睡的儿子。
「找你要一样东西。」
「东西?」朱夕勉强一笑,指着她住的简陋竹屋,「我的东西全在这儿,公公看见了,如果有什么是公公所要的,请自取。」
张昌明称许地点点头,「真不愧是大学士朱的女儿,果然知书达礼,进退有据。可是我要的东西不在这里面,要请你拿出来。」
「公公要什么?」
张昌明一扯嘴,伸过手说:「玉印!」
朱夕皱起秀眉,「玉印?我一个山野女子,怎么会有玉印呢?公公想必是在说笑吧!」
「我张昌明何时说笑过?朱夕,不想自讨苦吃的话,就把玉印拿出来,看在你是弱女子的面子上,我不会为难你的。」
「公公不说笑,朱夕也不会说笑,我没见过玉印,更不知道玉印在哪里,公公请回吧!」
「你不知道?那为什么有人说看见你拿了?」
「我拿的?是谁说看见我拿的?」
「就是你逃离的南园那天晚上,长孙洛的侍卫亲眼看见你拿走玉印。」
「侍卫?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只拿走一幅……」
「你拿走什么?」
「我拿走什么和你无关!」
张昌明冷冷一哼,「朱夕,如果你还想要长孙洛活命的话,你最好把你拿走的东西交出来,否则……」
朱夕一阵错愕,「你说什么?大人他怎么啦?」
「大人?他早被皇上撤了职,打入天牢里,这会儿怎么还会是大人呢?」
「什么?」
「他身?柱国将军,竟然遗失玉印,光是这件事就够皇上砍他脑袋了!」
「遗失玉印?」
「没错,长孙洛因为遗失玉印,所以被打入天牢等候处决!」
朱夕一听,脚下登时一软,整个人跌坐在地。
处决!?他要被处决?她这辈子惟一爱过也惟一恨过的男人要被处决了?老天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他会遗失玉印?」
张昌明蹲了下来,看着呆坐在地上的朱夕,「这就得问你。」
「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而且我早就和他一点瓜葛都没有,怎么会知道他遗失玉印的事?」
「如果你和他没有瓜葛的话,他为什么要冒欺君之罪,在刑场上公然将犯人掉包,救了你爹?如果你和他没有瓜葛,他又怎么会假借充军之名,将朱家一家大小带往沿海,送往西洋呢?」
朱夕楞在当场,「你说什么?我爹他没死?」
「没错,朱问没有死,还好端端地活着!」
「你胡说!所有杭州人都亲眼看到我爹被处决、示?,他的头还是我亲手缝回去的,怎么可能……」
「想在?目睽睽的法场上换人确实不可能,但长孙洛却做到了!因为他早在到杭州前,就先找了一个酷似朱的死刑犯,说好替这名死刑犯照顾亲人后,由那人来顶替你父亲受刑,所以朱根本没死!」
「那充军流放的事……」
「我本来是想将朱家一家大小都处以极刑,斩首示?的,可是长孙洛一再反对,不但反对,还上书给皇上,说动皇上只对你们朱家流放充军,然后他再借此救人,真是好个长孙洛,竟然能一手遮天,连我都差点让他骗过去了!」
朱夕怔楞了好半天,依然无法从震惊中回复过来。
原来如此,难怪他坚持将爹葬在南园外面,因为那根本不是她的爹!难怪他坚持要将朱家大小送往沿海充军,因为他手握玉印,掌握大明朝过半的军队,要想在军中借机救人,是再简单不过了!
只是他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他……朱夕想起自己刺伤他那天,他不但不怪自己,还掩护自己,他还说他爱她,这是真的吗?他真的爱她,所以才会?此一而再、再而三地挺而走险,乃至犯下欺君大罪?
「朱夕,快把玉印交出来,如果你交出玉印,或许还能救长孙洛一命,不然洛阳长孙氏一家恐怕……」
朱夕?起头,「恐怕如何?」
「你说呢?东厂人做事的作风如何,你应该很清楚,何必问我?」
朱夕看着张昌明,看着他阴沉苍白的笑脸,看着他写满狰狞贪婪的眼眸,想不懂他都已经位高权重如此,为何还要这样无所不用其极陷害忠良,甚至诬陷堂堂的柱国大将军?他到底想要什么?
「公公,你到底想要什么?」朱夕缓缓站起身,此刻的她已经不惊不怕。
因为她知道自己不能怕,也没有怕的权利,如果她怕了,她退缩了,谁来救长孙洛?他?她,不惜牺牲前途、牺牲家人的安危,甚至让自己身陷牢狱,她又怎能坐视不管呢?所以她要救出长孙洛,无论如何,她都要救出这个她所深爱的男人!
张昌明哈哈一笑,「我要什么?我当然要玉印。」
朱夕摇头,「我没有玉印,就算我有,也必须亲自交给大人或皇上,而不是给你──东厂提督张昌明。再说,大人做事向来仔细小心,玉印是何等重要的东西,他怎么可能随便放,随便就弄丢呢?」
张昌明脸色一沈,「朱夕,你说本座诬陷他?」
「不敢,我只是就常理来推断。」
「哦?那我问你,长孙洛的侍卫亲眼看到你从书房里拿走东西,依照常理,我是不是可以推断你拿走玉印?况且以你和他的关系,想轻易拿走玉印,并不是不可能。」
「我拿走玉印?我拿走玉印有什么用?我一个弱女子拿走玉印又能做什么?」
「既然如此,把你在书房里拿的东西交出来!」
「不可能,那是我的东西,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交给你的!」
张昌明逼上前,一把捏握朱夕的下巴,强迫她面对自己,「你这贱丫头,你不怕我杀了你?」
「如果你想杀我,你在杭州早就已经动手,不必等到现在。」
张昌明哈哈大笑,「你倒聪明!确实,我从头到尾根本就不想杀你,因为你太美,美得让人舍不得杀,美得只想搂在怀里好好疼上一疼。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送给长孙洛吗?」
朱夕瞪着他。
「俗话说红?祸水,你或许不是祸水,却绝对有迷惑男人的魅力,而凡是男人,大概都无法拒绝这种魅力,所以我把你送给长孙洛,让他?你神魂颠倒,?你魂不守舍而荒废军国大政,这样我才有机会在皇上面前告上一状,才有机会扳倒他,不是吗?」
「你!你已经是东厂提督,可说权倾一时,你还想如何?」
「不想如何,只是如果能扳倒长孙洛,兵权在握的话,会让人更有安全感!」
「这么说来什么朱家谋逆大案根本就是幌子,根本就是你精心设计,要陷人入罪的把戏,对不对?」
张昌明纵声大笑起来,「没错,真是好个朱夕!堂堂大明朝天子都看不透我的心思,而你居然一眼就看穿。聪明,够聪明!我可以再顺便告诉你,我早就知道你和长孙洛彼此有婚约的事,若不是如此,我还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把他从京城骗来杭州呢!」
「你知道?」
「当然知道,洛阳长孙氏是何等有名的家族,怎么会不知道呢?再说长孙老头走遍天下,画了十二幅美人图的事也早轰动大江南北,想不知道都难!」
朱夕摇摇头,心里?张昌明的细心阴险惊骇不已,原来一切都是他的计谋,什么谋逆、抄家、找玉印,根本都是计谋,都只是他为了扳倒长孙洛取得兵权所设下的计策。
现在她要怎么做才能救长孙洛呢?朱夕蹙起黛眉思索,突然,她想起一件事。
「公公,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张昌明斜睇了她一眼,「你说吧!」
「当初你为什么要我进宫伺候皇上?」
张昌明眼睛一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太美,美得倾国倾城,美得足以颠覆朝纲,如果能进宫伺候皇上的话……」
「那对你而言,会是一大助力,是吧?」
「没错,以你的姿色,以你和长孙洛在一起的浪荡劲儿,不出一日就可以封为贵妃,过个十天、半个月说不定还封为皇后。怎么?你想通了?」
「如果我答应进宫伺候皇上,你能不能放了大人?」
「你早不是处子之身,还有资格伺候皇上吗?」
「皇上要的是女人,而你要的是权利,这和我是不是处子之身无关!」
张昌明再次狂妄大笑,「好聪明的赛西湖,如果你是男人,真不知会是怎么样的人物!好,我答应你,只要你肯进宫伺候皇上,替我缠住皇上,我就依你的话,放了长孙洛。」
「那玉印呢?」
「玉印?到时候玉印自然就会出现了。」他抓起朱夕的手,「现在马上跟我走!」
朱夕定在原地不动,「等等,我还有话说。」
「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想见他一面,可以吗?」
「你想见长孙洛?!」
「皇宫内苑深似海,今生今世,恐怕都没有机会再见到他,所以我想再见他一面,可不可以?」
张昌明点头,「好,我就让你们这对旧情人见见面、叙叙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