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却不至于走到末路。”
“难道有救?”
“心痨之症多有思虑过重所至,需知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娘娘若肯放开心胸,随遇而安,顺其自然,这病虽不能痊愈,多活三年五载却也不是难事。”
“生死有命,我若强求多活这三年五载,倒显得刻意了。”
“端妃娘娘确实洒脱,就不知小郡主有没有这份心境。”
“宁净雪?于她何干?”
沈星河淡淡笑了——隔着屏风,多了一层保障,心里设防便不那么铜墙铁壁,声音便很容易泄露出很多东西。
“沈某算过端妃娘娘与小郡主,二位是鸳鸯命。”
“鸳鸯命?”屏风那一面的女子坐直了身子。
“鸳鸯命就是命格相生相伴,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如今娘娘夫贵妻荣,人人艳羡,小郡主也是金枝玉叶、天之骄女,但若娘娘身故,小郡主命格受到牵连,境遇恐怕非常不堪,所谓红颜薄命怕就是她的归宿了。”
“这……”投在屏风上的影子明显有些错愕,但是片刻又镇定下去,慢慢地倚回枕上,清冷地一笑,“宁净雪是北靖王的爱女,北靖王权倾朝野,他的女儿只会一生富贵,何来红颜薄命?”
沈星河冷笑着摇摇头,“宁净雪只是北靖王的养女,亲生父母尚且能把她抛在雪地上,弃之不顾,谁又能保证养父便能钟爱她一生?”
床上的女子,忽然像被击了一下,猛地一挺身,一口鲜血喷出来,溅在浅碧屏风上,点点滴滴,红英落尽,朱蝶双飞。
沈星河一惊,起身转过屏风,两步来到床前。床上的女子,伏在被上,艰涩地呼吸。
沈星河抬手封住她胸口大穴,把一颗药丸塞入她口中。上官云端呼吸渐渐平复,抓着被子的手指却慢慢用力,“北靖王那么喜欢宁净雪,他会疼爱她一辈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有一种莫名的狠意,仿佛要逼着什么人去相信、去承认那个未知的未来。
沈星河看着那苍白纤细的手指,璀璨的眸子渐渐暗下去,有一丝冰凉的笑意——心痨之症万受不得刺激,可是他的哪一句话不是在挑战她的承受能力?他本就是个冷漠的人,仅有的温暖全部留给了宁净雪,剩下的就近乎残酷了。
“端妃娘娘就这么笃定?”他的尾音轻轻上扬,带着刻薄的嘲讽,“一个孤女,娇俏可人,飘零无依,确实惹人怜惜,可前提是她要身世清白。倘若收养的人知道她有一个不堪的母亲,而这个人偏偏又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娶了她的母亲,你说他会不会觉得受到了奇耻大辱?他又会怎么对待那个收养来的孩子?”
“你——”上官云端猛地抬头看着面前的男子,一向冷漠高傲的容颜上满是震惊、惶恐、惊惧、难以置信。
沈星河慢慢地俯下身,盯着她,璀璨的眸子中冷光闪动,“端妃娘娘是宁净雪的亲生母亲吧。”
上官云端撑着上身,维持一个僵硬的姿势,完全忘了去反应,心中只有一个感觉——面前的人,是魔鬼!
沈星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起身,淡淡一笑,“端妃娘娘机关算尽,然而事实就是事实,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母女天性又岂是一些刻意的表演就能藏得住的呢?迟早要被人看穿的。”
仿佛一根冰剑穿心而过,柔软的地方被生生撕开,前尘往事如狂风掠过,上官云端浑身一个寒战,又一口血喷溅出来,在这宝蓝缎被上,如一幅丹砂狂草。
她猛地抬起身子,抓住面前淡漠而笃定的男子,苍白的脸,凄艳的唇,迷乱惶恐,却又充满着希冀与渴求,“沈先生,求你保守这个秘密。”
她那么用力,以至于沈星河都感到手臂上微微刺痛。再冰冷的心也忍不住恻然,“端妃娘娘又能瞒得了多久呢?”
这便是应允了吧。上官云端松了口气,感觉有支撑的东西忽然从身体中抽离,她虚弱而凄迷地笑,一双手离开沈星河的手臂,撑在床上,轻轻喘息,“不用……不用很久……待我死了,尘归尘,土归土,净雪就清白了……北靖王会一生钟爱这个命运多舛的小孤女,会因为曾经迁就我这个刻薄冷漠的女人而加倍补偿他备受委屈的小女儿……她也会有疼爱她的夫君,待她如真正的金枝玉叶……”
十六年撕心裂肺的伪装,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沈星河淡薄的心中波澜微起——上官云端的确聪明,宁天策与女儿的雪中相遇,想必是她的精心安排。那一段属于她的前尘往事,他无意去探究,却看到她步步筹谋,寸寸规划。为了女儿在北靖王的庇护下一生无忧,她不惜劈出一道鸿沟,把女儿的身世断得干干净净,从此骨肉至亲,咫尺天涯。
她剑走偏锋的胆量与机关算尽的智慧让他都忍不住佩服。
然而,她又有多聪明呢?整整十六载,为了不让人怀疑,她逼得宁净雪与自己形同陌路,却让自己一颗心日夜煎熬,掐紧、翻搅、撕扯、践踏,那么柔软的地方经得起几许折磨?如何不患上心痨之疾,熬得油尽灯枯?
沈星河扶她躺下,忍不住叹息:“昔年汉武帝李夫人,千娇百媚,专宠如斯,却至死不让武帝看到红颜憔悴,那一份保护爱子的心机与心境,端妃娘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上官云端缓缓地摇头——沈星河的近乎赞叹于她触动不大,她只是疲惫,心力交交瘁……但愿,她所做的一切能让女儿一生无忧。
她轻轻地阖上眼帘,那一瞬间,沈星河在她眼中看到晦涩不明的抑郁与苦涩。
她藏着的秘密,也许不仅仅是宁净雪的身世之谜。
第十九章除夕夜(1)
天边,最后一抹阳光隐退,华灯处上,万家灯火。
风中裹着雪花,夹杂着烟火的味道,拂到人脸上,带来除夕夜特有的喜庆。
炮竹声零星响起,因为还不到时辰,显得有些突兀,像按捺不住率先冒头的调皮孩子,但是唐亦知道,用不了多久,这声音就会连绵起来,成为天地间最热闹灿烂的福音。
最后一箱礼品抬进府门,除夕夜最后的忙碌终于结束了,他忍不住长吸了一口混杂着烟花炮竹味道的夜风,笑容中多了几分惬意与淡淡的倦怠。
“大总管,你说今天来给王爷送礼的有没有百八十个啊?”门口站岗的是两个新兵,标杆笔挺地站了一天,这会儿见没有外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当休息。
“两百二十九个。”唐亦刚刚看完登记的册子,记得很清楚。
士兵咋舌:“这么多啊!”
“这算什么,明天来拜年的会更多。”唐亦轻描淡写,“王爷是当朝首辅,各级官员趁着这个时间前来拜谒自不必说,一些商贾富户也会来拜谒,明天可有得忙呢。”
士兵看他的样子是准备回去,不由道:“大总管不再等等了,要是还有人登门呢?”
唐亦笑了,“听,炮竹都响了,要送礼的早就送来了,这会儿是吃团圆饭的时间,家家户户团圆的时刻,不会有人这么不知趣的——两位兄弟,换岗的时间也到了,走,我请你们喝酒去。”
两个士兵天寒地冻地吹了一天风,听到有酒喝自然喜不自禁,正好交接的士兵也来了。换好岗,正要随唐亦往里走,一个士兵眼尖,指着远处风雪之中,“大总管你看,好像还有人来咱们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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