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交头接耳的护士见了高泽恺,故意把话说得更大声,非要引起他的注意。
“你们看见没?这几天夜里,老是有个白色的影子在医院里晃来晃去。”
“你也看见了?我还以为女鬼只喜欢英俊的男人呢。”那女人说着,吃吃地笑起来,眼角有意无意地瞥向高泽恺。
“是啊是啊,昨天那男人叫得多恐怖。还有,我听说被鬼缠了的男人多半就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傻事来。”
“艳鬼缠身嘛,做鬼也风流,男人一般都不会抗拒的。”
“你懂个屁呀,男人是爱风流,可最爱的还是生命嘛。我是可怜那个倒霉蛋哦。”女人唏嘘。
段灵蓦地咬紧了嘴唇,气得浑身发抖。
她们怎幺可以这样说她?怎幺可以这样侮辱祺哥哥?没错,她是一只鬼,可她从来没有害过任何人,更不是像她们所说的,喜欢英俊的男人。
她想反驳。却没有勇气开口。她从没有跟人吵过架,生前没有,死后更没有、她甚至很少遇到这样尖锐可恶的人。
她瞪着她们,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简直是气坏了!这样污蔑她,棋哥哥听了,会怎幺看?怎幺想?
她捏紧了拳头。捏得手掌变形。
“你们说的白衣女鬼,我也见过。”忽然,她听见高泽恺这样说。
她猝然一惊,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人揪紧了。
“你也见过?"女人相互眨眨跟、感兴趣地聚拢过来。
“而且,还不止一个。”
“是吗?那……究竟有多少个?"女人们迟疑,觉得头皮有些发麻。这鬼医院的确是阴森了点。
“三个。”高泽恺伸出三根手指,唇边漾着最无害的笑意,一双冰冷犀利的黑眸却有意无意地扫过眼前三位身穿白色护士服的女人。
女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色遽变。
高洋恺却回过头来,像没事人一般、对着身后的空气道:“你跟我进来。”
殷灵顺从地点了点头。
仿佛有幽白的人影从眼前一晃而过,三个盛怒中的女人顿时吓傻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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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病房的门,她站在他身前,扭绞双手,心不安,情难定,她真的很害怕。
怕他知道真相之后,会讨厌她,嫌弃她,将她一把推出生命之外。更怕他会奚落她,嘲笑她,否定她所有的等待。
她心里矛盾不安,不知道自己会受到怎样的审判,是即刻行刑?还是秋后问斩?
“为什幺?"他看着她,神色复杂。
“嗄?”
他双手抱胸,换了个姿势,重复道:“为什幺生气?"
生气?她为什幺生气?
是了,没错,她的确是很生气。刚才如果不是他及时出言的话,她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幺可怕的事情来。做了一千多年的鬼,她还是头一次差点失去控制。然而,他又是怎幺知道的?他一直都在注意着身后的她吗?
她胸口一暖,但很快又被恐惧的感觉所填满。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幺?是不是已经开始怀疑了?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着他渐渐凝重的脸。
“她们说的话,为什幺让你那幺生气?"或者说,她们根本就是在说她?高泽恺走近一步,她退一步。他眼底掠过一抹受伤的感觉,因为她的闪躲。
“那是因为……因为……”再没有退路了,她用脊背抵着墙,看着他的样子慌乱又无助,“因为她们说话的时候总在看你,我知道她们是在说你的闲话。”
“就是这样?"他止步,挑眉。
“是,是这样,因为她们侮辱了你,所以我好生气。”这一次,她说得流利,是因为她并不认为这样说是在撒谎。她生气,的确有大半的原因是为他。
“是这样。”高泽恺点头,退后两步,眼睛直视她,“那幺,你对我这幺好又是为了什幺?"
为什幺?她为什幺要对他这幺好?还是说,她为什幺要爱上他?为什幺会在初见他的第一眼时就被他吸引?为什幺宁愿自己烟消云散也不愿伤害他?为什幺?
这些问题,她曾经反复问过自己,也问不出一个准确,于是,她便不再问。而他,怎会主观地以为他问,她便会有答案?
“我不知道。”她温婉苦笑,“难道,对一个人好真的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理由?"高泽恺一怔,蹙眉。
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从小,他所接触到的一切人、事、物,都有一个评定的标准,那就是价值。可以得到多少利益,他便为之付出多少心力,绝不会有半点差池。所以,他做任何事情,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然而,自从来到碧水村,认识她之后,以往的一切观念都受到了极大的挑战。他不再介意能从她身上得到多少回报,而是不由自主地关心她,保护她,情不自禁地被她吸引,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他很难理解这种感觉,觉得既新鲜,又矛盾。
“难道,你从来没有对人好过?"幽幽的叹息传来,冰凉的手指抚上他紧蹙的眉。可怜的棋哥哥,他这幺孤独,她走了之后,他该怎幺办呢?
不,我对一个人好过,没有任何理由地。他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但内心的骄傲、长年游戏人生的态度,都令他说不出口。他紧张她,在乎她,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你这个人什幺都好,就是过于高高在上了,以为别人想亲近你,都是有目的的,而你又不屑于折节下交,所以,大家都只能远远地看着你、爱你,却又怕你。”她试着更靠近他一点,见他没动,她叹息着继纹说:“人的一生,其实很短很短,在这短短的一生里,你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这其中,有些人也许只得这一世的缘分,错过了,便永不会再有。”
他心里深深地震动了,看着她的眼充满了诧异。原来,他还不是很了解她。不了解,在她那十六岁的脑袋里,到底装着一些什幺样的思想?
“那幺你呢?你我之间,到底有几世的缘分?"他忽然很想知道她心里的想法,想知道,明天他走出这家医院之后,他们之间还会不会有她所说的缘分?
“我们……”殷灵张了张嘴,又合上,反复吞了几次口水,可就是开不了口。
他怎幺会这幺问呢?他到底想得到什幺答案?她感觉心里好混乱。
她的迟疑引起他的困惑。前一分钟,她还侃侃而谈,似乎是想纠正他的生活态度,而下一秒,却又吞吞吐吐,躲躲藏藏。她心里到底有些什幺秘密?这些秘密是否与他有关?
“嗯?"他拉下她的手指,手掌沿着她的身体滑下来,握住她的腰。
她微微一抖,感觉心跳得好难受。
他等着她的答复,他不喜欢老是去猜测她的心思,这令他不安而且担心。他希望她可以说出她的来历,以及接近他的目的,还有她对他态度,假使她爱他,他需要知道,又或者她不爱他,他也希望能明白。这是第一次,他那幺渴望着去了解一个人,并且被那个人认同。
“没有。”她无法平复跳动的心脏,涨红着脸,从齿缝中挤出两个字来。
他们没有缘分。人和鬼之间怎幺可能有缘分?
“怎幺回事?你怎幺了?"直觉到有些不对,他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拍抚着她的背,心里紧张又焦急。
她闭上眼,依附在他温暖结实的胸膛之上,感觉好想哭。
婧说得没错,人鬼殊途,他和她之间是不能产生感情的,他的阳气最终会灼伤了她,而她的阴气更会令他元气大损。
她的存在只能遭受老天爷的诅咒。
“你怎幺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缘分?"高泽恺摸着她的头发,叹气道:“缘分不是天定,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老天,我们的缘分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的。知道吗?"
她抬起头来,满脸哀伤。可以吗?她可以掌握自己的命运吗?然而,他不知道,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人类无法掌握的,更何况是阻碍生死。
“明天,你跟我一起走吧。”他微笑着。看着她那细致的脸庞,清丽的五官,还有那双氤氲的眼,心里更加笃定。
房间里很静,殷灵感觉兴奋,感到窒息。他这是在向她表白吗?不,她心头惶恐,不敢确定,嘴里喃喃叨念:“那幺,你爱我吗?你是爱我的吗?"她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非常需要。
爱?他困惑了。他想说爱她,可是,他发现她的表情很古怪,她的眼色却很复杂,糅合了兴奋不安,还有一种挣扎。为什幺,她那幺想知道他爱不爱她?她究竟有什幺目的?还是只是为了成就她征服的欲望?
虽然,男性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她是极度单纯无害的,然而,她做出来的事情却又每每令他难以揣测。他犹豫了,一下子竟答不出来。
她的心沉下去,感觉眼泪在皮肤里窜流。靠在他的胸口,像靠着千年冰山般的冷。
“先不说这个了,今天你也走了很多路,还是好好休息休息吧。”她黯然,推开他,转身朝门口走。
他拉住她,她不肯回头。
他叹了一口气,松手。
门轻轻地开了,又轻轻地关了,他的心和脚都像坠了铅块一般的沉重。
他开始觉得这段爱情好有压力,前途好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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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幺?"佟若薇完全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兴奋的丁谦。那般刻薄而阴狠的神色,仿若一匹暗夜中的狼,对着不明究竟的猎物露出森森白牙。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你就全明白了。”丁谦微笑着,阴鸷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佟若薇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在她面前的,还是以前那条谦恭卑微、任人呼喝的狗吗?
丁谦故意忽略掉佟若薇眼里憎恶与惊讶交织的眸光,将手中的照片抖开来。
一张一张,都是高泽恺,笑着的,怒着的,温柔的,严肃的,嬉笑的,安静的……
佟若薇变了脸色,“你今天叫我来,就是看这些东西?"
“不要慌,你再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问题。”
佟若薇不耐烦地挑起其中一张。
照片中的高泽恺微侧着头,眼神温柔,仿佛是在诉说,又仿佛是在倾听,那样专注的神情,哪怕只是对着空气,都让她嫉妒得发狂。
佟若薇蓦地站了起来,怒瞪着丁谦,“丁谦,你到底是什幺意思?"
“嘘!"丁谦神秘地摇摇头,指指高泽恺的旁边,小声地道:“你再仔细看看。”
佟若薇狐疑地低下头。然后,便目瞪口呆地定住了。
怎幺可能?怎幺会这样?高泽恺身边怎幺会凭空飘着一朵花?白色的,虽然不太清楚,但可以肯定是一朵花!
她快速地翻了一下其它照片。
每一张都一样,高泽恺不是疯子,他那眼神,绝不是在看着空气。他的身边,一定有一个人!一个隐形的人!或者说,一个被相机拍不到的人!
这,究竟是怎幺回事?她惊骇地回头,望着好不得意的丁谦。
“很奇怪是吧?"了谦摸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欣赏着她震惊的表情,“我第一次看到的时候,也像你一样吃惊,但是,如果你再联想一下突然失踪的地契、股票,还有,那天我们在高泽恺病房里看见的棉被,你就会明白了。”
“明白什幺?"佟若薇直觉地打了个寒颤。
“如果你还不明白,我可以再提醒你注意一个人。”
“什幺人?"
“乔御风!"
“乔御风?他跟阿雷有什幺关系?"佟若薇越来越糊涂,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混乱极了。这一切,这一切都是怎样的荒谬啊!
“他就是乔御雷的大哥,乔家的掌门人。”丁谦说着,眼神变得沉厉。
“你忽然提到他,是什幺意思?"佟若薇似有所悟,却必须要从丁谦的口中得到证实。
“因为--”丁谦低低地说,忽然间莫名其妙地笑了,“因为高泽恺身边的那个人不是人!"
因为她不是人!原来是这样!难怪她会输给那个“人”!
佟若薇也笑起来,起初是轻微的震动,接着,便像是收煞不住似的,“格格格”地笑个不停,那样子,状若疯狂。
“这个东西的身份,我想乔御雷一定是清楚的,他到如今也没有动作,自然也是包庇她的,所以,我们要找就要找比他更厉害的天师。”丁谦也跟着笑,却笑得低沉而得意。
这是天赐的一步棋,一步打击高泽恺的棋!
他一定会好好利用的。否则,他就不叫丁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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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爱她。
他根本就不可能爱上她。
他说要带她一起走,大概是同情她的吧?
殷灵徘徊在高泽恺的窗外,苦笑。
风缓缓流动,淡白的月光从稀疏的树枝间铺洒下来,穿过她的身体,为地面镀上一层莹白色的细沙。
那是婧的翅膀吗?她怔怔地瞧出了神。
“为什幺不进去?"
殷灵蓦地回头,站在身后的竟然是一脸敌意的佟若薇,她从她极不友善的目光里读出了害怕的信息。莫非,她看得见自己?殷灵轻蹙眉头,静静地迎视着佟若薇犀利的目光。
“你一定很奇怪吧?为何我会来找你?"佟若薇瞪着面前的这个女人,难怪最近的高泽恺变得厉害,难怪她身边发生了这幺多离奇古怪的事情。原来,真的有她,真的有鬼!今天,终于给她撞上了!
她用挑剔的目光瞪着殷灵,单薄的身子,只能称为清秀的五官,即使穿著高泽恺送给她的高档时装,也毫无魅力可言,是那种站在人群里都会被忽略的女人。为什幺?为什幺泽恺哥哥迷成那样?佟若薇恨恨地咬牙。
殷灵不说话,仍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得她有些发毛。
“你瞧,我擦过牛眼泪了,我看得见你,你别想再耍什幺花招,你的一切阴谋都瞒不过别人。还有,我请了法师了,如果你想害泽恺哥哥,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回到你该去的地方。”佟若微一口气说完,心里还在“扑通扑通”乱跳着。她妒恨又害怕,万一,万一她发了睥气……
她打了一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四周很暗,只有月光惨淡地映照着她俩。
佟若薇开始后悔,她不该一个人来找她的,至少应该多求一些符纸才对。
“我没有害他,要害他的,是你。”良久,她才听得殷灵缓缓地说道。
她心里打丁个突,嘴上却不肯示弱:“你没有害他?难道你没有发现,最近他的气色越来越差吗?你要找替死鬼嘛,来找我好了,我不怕你的。”她说着,闭上眼睛,挺一挺胸膛,带着抖颤的勇气。
“我为什幺要找你?我又不爱你。”殷灵纳闷地说。
佟若薇霍地睁开眼睛,直视着她,嫉妒使她失去了理智,她恶狠狠地,讥诮地道:“那幺,你是爱泽恺哥哥的?你只认识了他十几天,你知道他是个什幺样的人?你了解他吗?你说你爱他,可他爱的人只有他自己。任何女人,只要他觉得麻烦,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把她踢开,何况,你还是一个鬼呢?你能陪他出席宴会吗?你能替他孝顺父母吗?还是,你能在事业上给予他帮助?"她盯着她,继续说下去,“你什幺都不能做,你只能为他惹来闲话,还有,吸取他身上的活力,到最后,他只能变成一具干尸,让你陪着,陪多久都可以。”
殷灵的身子震了一震,却没有说什幺,看起来并无多大的反应。
“原来,这就是你要的结局?"佟若薇刻薄地问。她十分困惑,为什幺她说了这幺多,殷灵却毫无反应?难道,她一点也不内疚?她不后悔?还是,她根本就不爱他?
她吸了一口气,尖锐地嚷:“你撒谎,其实你不爱他。你巴不得他死,是不是?是不是?"
这个女鬼,她巴不得害死泽恺哥哥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她揪紧了手,情绪激动。
殷灵叹了一口气,道:“难道爱一个人只是陪他出席宴会?只是帮助他事业有成?"
“嗄?"佟若薇不懂,爱一个人除了这些,还有多复杂?
“你放心。如果你指的爱是这些,那我都做不到。”她摇头,避开她的视线,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可是,你既然做不到,为什幺要霸着他不放?"佟若薇激动起来。
“我没有霸着他不放。你说的,他最爱的那个人是他自己,别人怎幺可能霸得住他?"殷灵的嘴角掀起一抹嘲弄的笑意。她爱他,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而他,从来没有这样说过。
他爱的,果然是他自己。只是,这些对于她来说,都已经不再重要了。她知道自己爱过,拥有过,这就足够。
佟若薇傻了,她望着殷灵,眼神迷惑。
为什幺她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一心一意就是要把高泽恺绑在身边,跟牢他,讨好他,只有这样,她心里才有安全感,才觉得他是属于自己的。比起殷灵的大方与笃定,她觉得自己好傻,好狼狈,好丢脸。
“你为什幺可以这样镇定?我不懂,为什幺……”
“因为我爱他。”殷灵说。
爱一个人就是要他幸福。如果她的离开可以让他更幸福,她为什幺不做?
“可是,他不爱你。”佟若薇挣扎。
“我知道。”殷灵微笑,“但是我爱他。”
爱与被爱是两种不同的角色。幸运的人可以合二为一,但有些人,却只能选择其一,而她,选择的是后者。
又或者说,她根本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她存在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爱他。
“不,我不会像你那幺傻。”佟若薇摇头,这女人的思想好灰暗,她不要这样。她要的东西就一定要弄到手,高泽恺是她的,谁都不可以抢走,哪怕是他自己。
她一边退一边嚷:“高泽恺是我的,我一定要他来求我,他是我的!"
她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跑了开去。
听着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殷灵的脸上绽开一丝苦涩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