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吗?」
「不管你要说什么,我都会珍惜有你这个来自同乡的朋友。」
严哲焦急地回应:「我的意思……并不只是朋友……」
「朋友。对我来说你就是朋友。」任雪霞面无表情地响应:「就仅止于这样而已。」
严哲的笑僵在脸上。
该怎么说任雪霺这个女人呢?
心亡,是首先浮现他脑海里的字眼。
从他第一次见到她,这种感觉就非常强烈。
那时候,她刚搬来,依据日本人搬家时的习惯,会和新邻居打招呼,并送些小礼物,所以,她也和他寒暄了几句,告诉他自己来自台湾。
当时的她虽然笑着,眼神却是压抑的。
他很兴奋地表示他也是台湾人,她却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淡淡说了几句客套话,就离开了。
原本两人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交集,但几次在走廊上擦身而过时,他注意到面无表情的她总是一个人出入,没有人陪在身边,也没有人来探望她,像是飘游在这偌大城市里的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出现或是消失,都不会有人察觉。
可是,她那双乌黑而充满故事的瞳,却悄悄吸引了他。
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是否在逃避着什么?这样孤单的生活,她为什么毫无反应地承受?
有好几次,他从屋里听到有人按她的门铃,便会不自觉地为她感到高兴,结果却总是失落,因为那些声音,除了送货的宅配人员或房东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于是,他鼓起勇气,主动找机会与她攀谈,拿着家人从台湾寄来的零食,甚或是自己做的料理,前往拜访她,她没有拒绝,话却说得很少。
她与他闲聊许多生活上的琐事,却从来不提她到日本的原因。他对她的了解也就仅止于她在台湾时曾经是高中老师,现在在道顿堀的章鱼烧店工作,对未来没有任何规划,也不知道会在日本待多长时间……
她闪避越多,内心的伤便越欲盖弥彰,也令他越想靠近她,试图抚平她内心的皱褶。
然后,关心成了心疼,心疼又成了更强烈的保护欲,他开始希望自己能让她那颗已亡的心再次跳动……
今夜,他几乎就要将心意说出,却被她制止。
满腔热情卡在喉中,进退不得。
「而且你知道吗,严哲,我不适合你。」她继续补充:「你看到的不是最真实的我,我并不像日本女人那样,拥有温柔成熟的小女人特质,曾经有人说过我是……一朵带刺的玫瑰。」
「生活上的事,我们可以慢慢磨合……」严哲不死心地说:「有一天那些细刺也许就会软化——」
「但是,没有细刺的玫瑰,还能算是玫瑰吗?」她打断他的话。「这是借口?大概吧。但说穿了,就是我并不想和你一起生活,我不爱你,所以无法与你磨合,或是包容你在生活上的种种。」
也许,被爱是幸福的……
这些日子以来,严哲对她的关心、耐心的问候与照顾,她不是毫无感受。
如果她是他渴望得到的人,他会改变自己来配合她,以她为主,这也是世人都渴望的幸福模式。
况且,世界上太多的男女情爱,到最后,留在身边的那个,总不是最爱的那个人。
然而,她就算包容了、尝试了,还是无法完整填补心里的空洞,就像是欧凯恩过往所做的决定一样。
爱人会痛苦,甚至遭受放逐,但是,她不想重蹈欧凯恩的覆辙。
顺着她的话,以及她眼里深沉的暗涌,严哲心里大概有了谱,「你是因为感情的问题,才会一个人到日本来吧?」
「这个答案并不重要。不过……我们的对话确实让我想起那个人。」她笑着,回想今天在店内欧凯恩对她说过的话,不禁感到一阵鼻酸。「我当时到底在想什么?为了让他永远记得我,我可以爱到毁灭一切,却吝于包容我们之间的磨擦……如果当时我退一步,或是多一点女人应有的温柔,我便不需要逃到这个陌生的国度,舔舐一直好不了的伤口……」
果然。
人之所以心亡,其来有自。
他忍不住张开臂弯想拥她入怀,她却往后闪开了。
她并不领情的反应,加深了他的失落。「雪霺,你连试都不愿意试吗?就算我无法带给你过去所拥有的惊心动魄,两个人平凡度日,至少不再孤独,这样不好吗?」
「既然无法爱,就不要试着去爱。」她对他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严哲,圣诞快乐,但……请别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雪霺……」
她没有理会他,转身打开门,进屋。
靠着门板,面对着一室黑暗,却彷佛能清楚看见欧凯恩的轮廓。
只看了一眼……在章鱼烧店她只看了他第一眼,她就知道一年来的逃避闪躲,竟是一点意义也没有。
那双哀伤的眼眸,以及每天每夜总会在梦里遇见的儒雅面容,仅只一眼,就又掳获了她。
如他所说,关于爱这种狂暴的化学反应,没有就是没有,但要是有……就完全没有「云淡风轻」、「事过境迁」这回事。
但是,可以毫无保留地再爱吗?她已经懂得如何去爱了吗?被爱戳瞎的眼已经重见光明了吗?如果他们能在一起,过去的老问题还会存在吗?
一个个问号勾动她的心跳,让她几乎想不起方才严哲到底对她说过什么。
她从来都是这样,生命里无足轻重的人,总如一闪而过的浮光掠影,而如烙痕的那些人,无论经过多久,都还像是刚烫上胸口的。
第7章(1)
隔天清晨。
他们准时在车站碰面,搭了四十分钟左右的JR到奈良,又转了一趟公交车,到达位在若草山麓的广阔都市公园——奈良公园。
奈良公园占地广达五百多公顷,许多世界遗产如东大寺、春日大社及兴福寺,都属于奈良公园的范围。
一年四季,均有必须造访奈良公园的理由。春天,樱花树下凌空飘飞的落樱如粉红的细雪,弥漫淡香;秋天,飘落的红叶燃烧即将划上句点的生命,在地面铺设了一道霞般的道路。
此时虽是冬季,一景一物皆多了一份萧瑟,却仍不失生息。
因为,广大的草地上有着一群被视为天然纪念物的奈良鹿,悠闲地栖息、漫游着,模样逗趣可爱。
才从巴士上下来,欧凯恩便被眼前鹿群吸引,他满是好奇地看着这片从未到访的景点,连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有了舒缓。
「如何?」任雪霺以笑迎向他。
「这地方真好。在紧绷的城市里过久了,这种让人放松的景致真好。」他看着她,「你怎么知道我现在需要这样的地方?」
「你需要吗?」她的笑稍微转淡,「我只知道我也需要……不过无所谓,我们心里想的向来是一样的。」
是啊,他们拥有那过于相似的本质,也同是带刺。
她甩甩头,把纷乱抛向脑后,自然地握住他的手走向路边小贩。
她递给小贩三个百圆铜板,得到了两份以纸封条包装的饼干,她把其中一份交给了他。
「我们不是才在车上吃过早餐吗?」
「这不是要给你吃的。」她发出笑声,露出了皓齿,「这是专门贩卖给游客喂食鹿群的……当然,如果你不介意,也是可以吃啦,不过……」
话没说完,任雪霺退后两步,往一旁的商店门口闪躲。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