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可以请人来为你服务,但只是有钱,却不见得会得到尽心尽力的效劳。有权也是相同的道理。所以,目前的第一要务就是摸清楚整个宫女太监宿舍区的现况、搞清楚自己这个职务的权利与义务,然后就是跟同事们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还要有意但绝不刻意地层现出自己的价值(当然不是以前那种可以被白欺负的价值),让自己在同事里有一定的存在感,有了存在感之后,说的话才会有人听。做到了,才能再谈其它,比如讲出口的话有一定的分量等等。
在这具金宝生的身体里重生已经二十天了,再不情愿,曾经的金公子哥儿,也得咬牙认下这个名字,把前生的种种都打包到记忆的遗忘区,尽量的再不回顾。毕竟,人总得脚踏实地的活在当下。再说,这个金宝生的生活实在太艰难了,她再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打算打算的话,难不成在未来剩下的几十年生命里,依然镇日与发臭的酸菜、拌着沙的粗面,以及半带着谷壳的糠米饭为伍?
不!绝不!
她可以住会漏风漏雨的破屋——前提要干净!
她可以穿戴有补丁的旧衣——前提还是要干净!
她可以头不戴金、颈不佩玉、手不挂银,但她拒绝枯草般的乱发、粗糙得像树皮的肤质、黑中带黄得像十年没洗过澡、抹过脸的肤色!就算不拿养尊处优的前世来比较,纯粹以身为一个人而言,不管是男是女,连自己都不能好好打理爱惜,更遑论对身外之物的追求了,真不知道活着干什么!一个乞丐模样的富翁,对她而言是世上最大的悲剧。
想要改变现下的一切,就一定要有钱!
想要赚钱,就一定要有计画。
而再优秀的计画,也要有一票人来齐心合力执行,不然全都是空话。
人才啊!人才!
就算有人才,以她现在这样一副倒楣样,也绝对不会理她,更别说被她说服来共同创造开源大业了……
一个打扮得金光闪闪、衣冠楚楚的骗子站出来振臂高呼说:跟着我投资,我能带你发大财!是很有可能拐得人去愿意相信他的——瞧瞧电视上那些来路不明却自称理财专家的“老师”,哪一个不是这样?就算不断带股民去住“套房”,依然有人对他们报出的明牌深信不疑,倾家荡产终不悔。而,“带着你发大财”这句话要是从一个状似街头流浪汉、实则背后家财万贯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话,别说没有人会鸟他一眼了,就连路边流浪犬也懒得朝他吠一声。
现实如此,世道如此。
所以形象是很重要的!这不止是出于爱美的心态而已,真的……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还是从保养自身开始做起吧!唉……
碰!
就在金宝生正在要求房里的宫奴去烧水好准备洗澡时,薄薄的房门突然被粗鲁无礼地撞开,重重地拍在墙上,因为力气太大,那门板反弹回来,差点将立于门口那个闯入者给扇塌了鼻子。可惜的是,那人满机灵的,退得够快,一点事儿也没有。
金宝生望着那名以茶壶状站在门口的女子,脑中还在Google着来者是谁,立于角落的那三个宫奴已经抖着身子俐落地跪了下来,同声高呼道:
“奴婢见过金姑姑,金姑姑安好。”
贱籍之人,在一般人眼中是渺小到不存在的。所以那位被称作金姑姑的女子,不仅没有叫起,连眼光都没扫过去一枚,仿佛这问屋子里只住着一个金宝生,没有别人似的。
“听说你在上巳节那日被踩傻了?”
金顺儿,是金宝生的邻居,同为金家村出身,在血缘上多多少少有点亲感关系。两人同龄,但金顺儿打小就是个泼辣俐落、头脑清楚的人。因为总是比别个村姑聪明、主意也多,自然对周围的小玩伴显得颐指气使,理所当然成为孩子王,总是一副瞧不起人的神气,“笨蛋”、“傻子”等用语,更是她招呼别人的口头禅。
当年地方官府派人到金家村采选进宫役女时,相貌周正、聪明精干的金顺儿就是第一个被挑选上的,反而光看面相就知道笨得紧的金宝生直接被拨在落选那一头,连第二次复选机会都没有。
不是每个役女都可以进宫服务的,像她这样虽然老实,但也看得出憨笨的女孩,还是放在国家织染纺司当个染布的女工吧!省得哪天在宫里糊里糊涂把自己一条小命给弄丢了——当初负责采选的姑姑就是这样想的。
要不是金顺儿花了两天的时间去奉承采选姑姑,然后趁着那位宫女姑姑心情大好、喝得三分醉时,终于说动成功,将金宝生的名字写进合格的采选名册里。
金顺儿一直很讨厌金宝生。不过,在金家村,能入得了金顺儿眼底让她觉得喜欢的女孩,还真是没有。她对每个人都是趾高气扬的样子,教同龄的女孩对她都又敬又怕的。不过,金宝生还是从记忆里察觉出不同。这个金顺儿不知为何特别看金宝生不顺眼,从小就没少欺负她。
那么,金顺儿千方百计让她入宫是为了什么?新?金宝生我行我素惯了,就算眼前站着一个气势强大的茶壶女,她还是坚持先把自己心中的疑惑给想完……
进宫服役唯一的坏处是婚姻大抵就此没着落,吧像被分配到各式厂司工作的役女那样,年纪到了,上司会为适婚男女说亲配婚,为国家创造生产力。
除了婚姻这个缺点之外,役女能够进宫服务,其实是份教人称羡的优差,就算拿的是最低薪资,也比别的地方高出一倍了。进宫可说是役女最好的出路了——如果混得好的话。
工作体面、薪水高,还有开设一堆免费的培训班,教授各种学习,从最基础的识字、规矩,再进阶到算数、看帐、园艺、厨艺、女红、衣物整理、刑律等等。皇室的师资当然是一流的,每个来教授的先生,都是各行各业的佼佼者,更不乏已经有品级的大太监、女官等。有心上进的人,随便一项学得好了,就可以参加升等考试,然后就会升官了。
宫女的考绩评等若是一直是优秀的话,就能升品,一旦有了品级,那就不叫宫女了,叫女官!有幸升到最高级的女官甚至无须对低阶的妃嫔行礼,反而还会被其奉承讨好,各项收入好到低阶的妃嫔都要羡慕……
而金顺儿这个女孩,如今虽然还没有升品,但已经是宫女里最有身分地位的一个大人物了,日后升品也是指日可待的事。
光是想着她的月俸是金宝生的五倍,就忍不住感到忌妒呢……
别说金顺儿是金家村一百多年来进宫服务的女性里最有出息的楷模典范了,整个洪昌县的女性也没她这样有出息。
即使金顺儿已经是个宫女里的大人物了,但她每月仍然会在百忙之中,抽出一些儿空闲过来欺负欺负金宝生一下。不是口头刻薄,就是指派她去做一些吃力不讨好、而且非她分内该做的事。
要不是两个人都是女性的话,金宝生差不多要以“爱她就要欺负她”做出为什么二十三年来金顺儿会如此执着于欺负金宝生的权威结论了。一切,都是因为爱情啊……
金顺儿喜欢欺负金宝生,但却并不曾真正对金宝生造成什么伤害。光这一点就很值得玩味了。
以前的金宝生畏金顺儿如虎,避之唯恐不及,要是真避不掉,就缩成一团,摆出标准的受虐童养媳脸,哭丧着任由金顺儿欺负,抖着身子,泪眼汪汪的,连吭一声也不敢,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坑里,一点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金、宝、生!”已经一个人滔滔不绝说了许多冷嘲热讽的话的金顺儿突然高八度地尖喝出声。
没有发抖!没有眼泪!没有退避到角落!没有畏怯恐惧!金顺儿不满意了!怀疑这个金傻是吧是偷偷拿布塞住耳朵,用“听不见就不怕”这鸵鸟招来壮胆,所以才会在她的威压之下,依然保持着平日面无表情的呆傻样,而不是该有的耗子见到猫的模样!
于是冲了上去,双手成爪,就要扣住金宝生的头好生检查一下,看看她有没有往耳朵里塞东西,要真有的话,她就死定了!
如果金宝生还是之前的金宝生,她会畏金顺儿如虎,她会在金顺儿的威压之下,抱头鼠窜,满屋子乱转,口中哀哀告饶。但新?金宝生呢?毕竟才当了二十几天女人,却当了四十年的男人,面对向她投怀送抱的美女——就算张牙舞爪了点、表情狰狞了点,她还是本着大男人怜香惜玉的翩翩风度、偷香窃玉的猥琐心思,双手大张,将美女给抱了个满怀。
满香的,满软的,满不错的。
上辈子都在生病,对于女性的经验只限于他的前妻。偏偏由于前妻的特殊家世,以及独一无二的彪悍性格,使得两人的恋爱过程充满了惊涛骇浪,一点也不正常不温馨不浪漫香艳,所以就算有过娶妻生子的经验,金宝生还是没有体会过那种温香软玉抱满怀的粉红色浪漫感觉。
现在趁机补补也不错,虽然两个人都是女的……
嗯,这样绵软而丰实的触感,莫非正是传说中的36D?
上辈子就只爱过那么一个女人,差劲的身体条件让他丧失了再次谈感情的可能,自然也就没有过第二个女人。而他唯一有过的女人呢,八成是花木兰来投胎,胸怀一片坦荡,是典型的“木兰无长兄‘胸’”之代表人物。以至于他从没有机会真正明白前凸后翘的奥义,对于尺码问题,就无法做出精准判断了。
如今这样,也算是圆满了吧……
“你在做什么?”因为同是女人,进宫十几年,也没太多机会接触到真正的男人,所以即使精明厉害如金顺儿,面对金宝生的毛手毛脚也纯洁得不会想歪,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一名披着女人外皮的中年怪叔叔给非礼了。她只想着,这个金宝生,果然是变得奇怪了。
“啊……你真丰满。”真心实意地赞美着。如果是重生在金顺儿身上,她一定不会花那么多时间在自怨自艾上,不会镇日感到了无生趣,应该早就振作起来了吧?
可惜她不是老天爷的宠儿,前世是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健康:现世是有了健康,却没有自由、没有美貌,当然更没有富贵。
“什么丰满?”是指什么?金顺儿想了一会,努力理解金宝生奇怪的用语,然后再看了看金宝生放在她身上的双手,这一想通,便柳眉倒竖起来!永盛王朝以弱柳临风的姿态为美,她这样偏向丰腴的模样,反而会被取笑肥胖!这丫头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当面取笑她!
“金宝生!你什么意思,啊?!”用力将金宝生推开,伸手如电,一把揪住她的耳朵,狠狠扭着:“你敢取笑我的身段!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这么说我,找死了你!”
“哎,轻点轻点。扯掉了可不会再长出来。”金宝生一向很有绅士风度,纵使遭遇到了如同“野蛮女友”般的女士,受了点皮肉之苦,也很能大度的不予计较。不过,如果金顺儿能放开她作恶的爪子,那就更好了。
“你、你到底在发什么疯?怎么都不一样了?!”金顺儿放轻了手劲,但没有放手,仍然揪着金宝生,一双大眼像两把火炬似的,直直盯着性情大变的金宝生看。将自己满腔的怒火都暂且搁到一边记着,反正随时可以讨回来。“真的被踩坏了?不可能啊,你身体那么好,小时候被牛踹了一脚都没事,只是被人踩几个脚印,又怎么可能会出事?”
伸手探探金宝生的额温,确定是正常的。
“还是你那后娘拦着你大哥不让来探望,你伤心得傻了?”再猜测着。然后凶巴巴地骂道:“今年一月底时,你找我帮你,让司饷总管嬷嬷提前预支一整年的月钱给你。那时我就警告你别那么傻,不要把钱全寄回家,你一旦寄了,就别想上巳节时你家里会有人来探望。虽然咱金家村离天都不远,走个八、九天也就到了,但没钱可拿,谁想白走这一段路?就算你大哥心中想念你,也要看你后母和大嫂同不同意!自然是不同意的!想也知道!偏你不信,竟还是把钱全寄了,才在上巳节那天当众哭鼻子,真是太难看了!”
“我很确定那一天我没有哭鼻子。”金宝生很坚持地说道。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当时只感到一切太过玄幻、对自己的糟样感到人生无望,不过,她没有哭!这是无比确定的!
金顺儿一楞。骂道:
“谁管你哭不哭,你会不会听重点啊?!重点是你在做了傻事之后,就该知道后果。那么上巳节那天,没见到亲人来探望,一点也不值得意外,不是吗?你在伤心什么!”
金宝生本来还想好好纠正金顺儿对她的误会的。她真的没有哭,却被误会有,这对他堂堂男于汉的尊严是多大的污蔑啊!不过在听到金顺儿说的话之后,她定定打量着眼前这个张牙舞爪的女子,深思起来。
虽然在旧?金宝生的记忆中,金顺儿是个绝对不能惹的恶霸、心黑手狠,谁见谁倒楣,她自己更是被金顺儿从小欺压到大,正是个血淋淋的实例。
但是,新?金宝生在稍稍流览完记忆里许多相处的片断时,却有不同的看法。
她当男人的年头比当女人多。思维模式上,还是倾向于男性化,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她不会注意金顺儿毫无理由欺负她多少次,她看到的是金顺儿对她的怒斥里总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或许金顺儿不是什么好人,对金宝生也带有鄙视,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事也要跑来欺负她取点乐子,但除此之外,她也确确实实在罩着金宝生——她能在宫里好好活到二十三岁,就是证明。
人的性格是很复杂的,谁说你在欺负一个人的同时,不能将他列为自己的小弟小妹罩着?只许自己欺负支使,不许别人擅动的?
在金宝生看来,金顺儿不喜欢金宝生是真的,但没有太大恶意,甚至带着一点点善意,也是真的。
“我问你,你是真的身上连一个铜子都没有了吗?”金顺儿发现金宝生又在走神,气得扯着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摇来摇去。“金宝生!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被摇得很舒服的金宝生无意制止野蛮女子的行为。这要是在以前哪,身体虚弱的他早被摇晕了,肯定马上挂点滴伺候,哪像现在,头不晕、脑不茫,这样摇来摇去的,应该很像荡秋千的感觉吧?
“你别想胡乱说听到了来搪塞我!说说看,你听到我问你什么了?”
金顺儿很怀疑自己被虚应了,看看这金傻一副魂游天外的样子,于是逼问道。
“我听到你问我身上是不是一毛钱都没有了?我的回答是:对,身上都没钱了,一个铜子都没有。”
一边回答,一边在心底分神遥想着:嗯……哪天有空,叫宫奴帮她在院子边上钉个秋千。从小他一直很渴望可以狠狠地玩秋千,将自己荡个360度,若是不小心被抛甩出去,一定很刺激吧?
“那么你十天前央求庆丰司的唐姑姑帮你订了两块棉布和五彩绣线,如今宫外的人将货都送来了,你要怎么付钱?”
“啊?”有这事吗?金宝生在脑中回想着,还真有……
记忆中,即使是金宝生这样五大三粗(以金公子的标准而言)的粗糙女,也是会一点针黹功夫的,做件简单的衣服裤子、绣点花花草草禽禽兽兽什么的,还是可以的。不过,现在的金宝生就算应该是会的,也不考虑从事DIY这类的行当。君子动口(吃美食)不动手(做手工),他一向奉为圭臬。
“我没钱支付,能不能退货?”
“什么退货?那是什么话?你不会是想赖帐吧?”金顺儿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退货怎么可以叫赖帐?又没有叫别人吃亏,为什么你的脸色看起来很沉重?”只是退货而已,有很过分吗?她又没有要求七天监赏期,把东西用过了再退回去。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没想到你这样不守信,央人代买了物件,没给辛苦费也就算了,还说不要了,以后还想有人愿意出宫帮你带东西进来吗?”
“啊……我懂了。意思是,如果我敢说退货,等于是自找死路是吧?”才想着要好好建立人脉,绝对不可以立马就把那些在宫里人缘佳、行动活跃的人给得罪了。
“没错,就是这样。所以别再说退货了,快点凑钱把货款付了吧。不过……怪了,你怎么会变得如此奇怪?”金顺儿皱眉看着金宝生,总觉得她真的变得太奇怪了,太不一样了。可到底是怎么的不一样法,她又没有办法具体说出来,因为金宝生看起来还是很迟钝很笨,半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但言谈举止上,又是那么不同……
不容金顺儿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金宝生已经打断她的沉思,用着充满商量,却又不太接受拒绝的口气道:
“顺儿姐,看在我们同乡一场,五百年前同一个老祖宗的分上,借点钱给我付货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