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筝歪头看着摆在桌上的剑,「不特别,但是好剑。」
拉出那剑,心中暗暗比评了一下。
剑身黯淡无光,就是那日张晏出剑也没见到它原先十成一的光采,仅有开锋处的些许散光。但若是相容人来使用……
「嗯。」左岳看着躺在床上的小弟,自责自然是挥之不去。
要是他再赶早一点,左弓也不会如此。
怎知那幕后首之一会是皇帝信任的亲弟,以往见两人相处谈笑极为融洽,原以为真是兄弟情深,如今一看不过是请君入瓮之计。也亏得他能忍这几年来博得皇帝的相信,果然是要成就野心欲望之人城府深极。
皇宫已经布下最高戒备,以防有人再刺杀皇帝,
未此,同样昏迷不醒的左弓自然暂时留在皇宫中。说道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断筝他就莞尔,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溜进来的,就是突然一现在宫里偏僻的地方。当他领兵巡察时差点没给吓死,就先安置于此。
毕竟,危机尚未解除前是谁也不能出宫的。
况且,未报即偷溜进宫是何等的杀头大罪:就这不怕死的断筝敢作这种事。
御医来过诊断,但却说不出左弓是中了什么毒,只说不会危及性命,但是若没找到解法会一直这样昏迷不醒。
「辛苦你了。」断筝摇摇头,拨动手上的弦。
「不会,倒是御医来看过?你怎么不让他顺带瞧瞧你的伤。」一是御医,断筝就像见了老虎似的瞬间消失无踪,连找都找不到。
那御医是他多年的朋友兼旧识,也绝对不会泄他底的人,所以才安心要他顺便诊治断筝的毒。
怎知这小子……
「非亲非故的,我干嘛给他看。」停手支着下颚,断筝发出佣懒的笑容。医者自然是和直脑子的左岳不同,就怕给诊出他脉象生事,在所有事情解决前预防最重要。
「断筝!」他有些动怒。
「别生气嘛!不过是不想多给你担心。」那奉出笑容的人又继续弹出曲,轻轻的音,「我说过能撑到这件事完就能,你别不相信我了。」滑落出一曲流水,像是无忧无虑的四处流逸,却又处处留情。
「你……」又语塞,都不知道给他堵了几次没话说。
「我肚子饿。」指控的看着桌上那已空的盘,里面本来就很少的点心不够两个人吃。正确来说,是不够他断筝吃。
一让他提醒,才发现是过了晚膳时分。一个忙乱,就会忘记其他的事情。
「我去吩咐一下,你别乱跑。」厨房应该还有人,除了皇帝使用的专厨,如他们这样公差的人也设有厨灶,里头厨子也贴心,时常留人过晚就等着像他们这样过时不吃的漏网来找。
「好。」
听着门关上的声音,断筝才勾起一抹笑。
鲜红的怵目,从他的口中呕出。
「你再下去吩咐,我也没把握能忍住。」自嘲的擦去嘴角那红,将洒在琴上的血沬小心翼翼的清除干净。
那突然的血气翻腾不是张晏给的药引起,那就是……
冰元。
他知道冰元若是染血,会慢慢失去作用,那也代表着他的死期将至。
「长居玉府……看来也不怕死了没人帮我收尸吧!」站起身,晃到床边。
看着与左岳有几分相像的年轻面孔,「抱歉了,你要是醒着会坏了我的事,所以出此下策。」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然后轻轻的塞在那人的枕下,「要是万一不及给你解,你二哥也会代劳的。」替他捡去落在颊边的发,然后望着那脸庞发怔。
一点想法突然闪过他的思绪。
风动,心动,却望着相似的面孔意若相逢。
断筝立即失笑的抹去那想法。
怎么有这样荒唐想法。
于情不容,于礼不许哪!
不多的日子来,刻意隐埋的心情,多是与那人相遇之后所逼出的遗憾。
来年,也许那人要娶妻生子,也许从此平步青云事事顺畅,也许人生要过的更好。
来年,也许自己只剩下黄土一堆,也许又是枯骨千年。
无多的时日不必多添烦恼,有未来的和没有将来的相北,自然是成全自己最后一点私心。就算不能说,但能作的当然还是要作,这样也好下去看着家人,了无憾恨。
取出那口相赠的玉佩,波光潾动。
又取出当日收回的三枚玉佩,思绪繁杂。
他亦知道,左岳知道事情真相以后也许会恨他。或者,能够偶而想起他这个莫名其妙的双面人曾经利用了他……
身后的门又来声,他即刻将沾了血的帕收入衣袖。
「我让人下面,会快一点。」左岳关上房门,「怎么。不弹琴?」见他呆站在旁边,好笑的问道。
「刚刚看到虫飞过去,你们皇宫房间都不打扫干净的啊!」微微一笑,落坐在筝琴边,「难得阁下自己开口,我还以为你总嫌琴声吵哩。」铮铮的,让那曲又响起。
「吵久了也会习惯。」走过去,顺便帮他整理后面松开的发结。
「那还真是承蒙不弃。」
收回手,左岳就坐在一边,闭起限,就像许多夜晚听断筝弹曲时一样。
「左左,你很像我家人。」蓦然。那轻轻的声音就混在曲中传出,让闭眼凝神的左岳狠狠的吓了一跳,「怎样,家人不好吗?」他勾起顽劣的笑容,明显是嘲笑他的窘姿·
「不,很难想象当你家人。」
「这什么话。」
「实话。」的确很难想象,他这种性子到底会有怎样的家人。
看出他的疑惑,断筝弯着头,「也没特别的,我家是一家四口,一个整天发白日梦的师父,一个像爹又像娘的大师兄,还有一个玩不腻的小师弟而巳。」说着,那思绪又转回冰山,那一片无忧的日子。
发白日梦的师父?
「怪不得你的武功似乎习的……」不是很好。
「话不能这样说,真要打起来,我除了师父胜不过,也只输大师兄一招。」小蓝更别说了,那小子全心都在医上,武功比他更不济事。
「是是,我知道你很厉害。」以为他是从小门派出身,左岳笑着敷衍过去。
「左左,人不能只看表面。」像是叹气似的,他不晓得暗示过他几次了,怎么这个左岳一点防备心都没何,他会很挫折的。
「?」
「算了,当我没说。」又叹了一口气,「我们的晚餐来了。」听到门外脚步声,他说·
一开门,果然是端着面食的侍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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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能守的……
望着身边沉静的睡容,好几个夜里就这样没有对语,只是抚琴不停。偶而,有的还是那几千遍一样的笑容在房中等他公勤回来。
轻轻的替他捡去落在眼睫上的发,就怕吵扰他醒。
因为断筝是偷溜进来的,自然是不能让人知道,所以两人就这样同房同睡了几天。
安静的苍白面颊。
仔细替他将被拉高一点,就怕夜露寒凉。
「左大人,皇上有请。」
夜半,好不容易轮夜稍休,又托人来请。
「左左,你又半夜不睡觉了。」睡意蒙胧的声音从他身后传出,只见断筝揉眼跟着起了身。
「我有事情,你多睡一会。」轻声交代,然后整备好衣装。
「皇帝也真闲,不听说皇帝晚上都要去找妃子的,怎么他每天晚上都要找你。」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是不满的抱怨,「你比妃子好吗?」放下的发散乱在周身四边,映着月光发出一点黑采。
「少胡说了。」知道他没睡醒说的话会比平常更无厘头一倍,左岳只是捏了捏那张脸稍微舒气,「要讨论皇城安危自然是找我比妃子好一点,懂吗?」
「嗯。」难得没再说话,只是头快点地。
「睡吧!」左岳轻轻将他按回床上,整好床帘才走出去。
那外头有个老太监等着。
「皇上深夜急召,有事?」
那老太监似乎没专心听他说话,只是瞄了一眼那关上门的房,「左大人房中方才好似有声响……」
「你听错了,皇上找我有何事?」急速的往前走,将那太监先带离再说。
「说是那日刺客一事,有个活口。」
「嗯?」左岳挑起眉,「那日刺客不是都死得差不多,怎么会有活口?」且,他那日清理现场,发现致死的招数都非左弓发出,左弓不谙那凶残的招法,可见还有另外的杀手。
而他们防的,就是这个或是这些杀手。
「有,魏亲王。」
推门进人皇帝的居室,那里头有几个人。
只是皇帝神色凝重的落坐在一边,跪着地面的是自己的亲手足,旁边还有一个像是画师的人。
正想作跪礼,却给皇帝一手阻止,「还有,那日攻击朕的除了你的杀手之外,你说另一人是怎么回事?」显然是正在问话中。
那魏亲王似乎也惊魂未定,说话起来含糊不清,左岳只听明了几个声音像女子,型态却是男身的字句。
半晌,那太监悄悄给他解释,魏亲王是在皇帝床底下发现的。拖出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是给什么吓到似的,一张嘴就是直乱嚷别杀我别杀我之类的话,显然魂都给吓掉了一半,后来几经询问,才勉强得知他见了那日的血案之后,侥幸的成了漏网,没给那杀手杀了。
「魏亲王有见到那人?」
「是,所以皇上正请画师依魏亲王的话下笔。」
此时,像是问话一段落的皇帝转过身来,「问不出个所以然,看来还得等他神志清楚一点。」
「那画像呢?」
「一样,」只凭几句话,那画师也一头雾水的。
左岳看了跪在地上发抖的那人一眼。
若他要下是皇亲国戚,此时他肯定会直接揪住他的领子,将风剑搁在他脑子旁边问话,就不信他要话还是要命。
「左弓现下状况如何?」醒来得知逢救,自然额外多关心了一点。
「还好,尚无性命之危。」
想了一下,皇帝又看了他一眼,「那……日轮剑呢?」
也许是直觉,不过左岳早就知道他一定会提及这件事,所以方才出来时已经带上日轮,「在此,请皇上过目。」他将创双手奉上·
取过剑,皇帝只是抽出看了一下,然后又回鞘。
一出一进之间,能见到的同样是黯淡的光辉。
「没事了,爱卿先行下去休息吧!」
也早知道他会急着将自己遣开,左岳倒是没太大的感想,「臣告退。」
退出了那房,才发现外头已经微微破晓,一片蒙沉。
逐渐接近自己的房间,逐渐厘清一点思绪。
是否,能在日轮一事结束之后从此请辞?
历代愚忠也应告一段落了,现任的皇帝似乎不太能使他们继续卖命下去。牵连了左弓,还有毫不相关的断筝。
断筝……
一想起那人名,脚步不由得微顿了一下。
那破庙中毫无来由的一吻乱了他几夜的心情,虽然那时是毫无警觉的状况下就吻,但是那行为却不能理解。
并非介意断筝的男儿身,只是讶异原来自己也有如此癖好。
以往朝中曾听闻有大人私下爱好男童,只是没想到今日会轮到他这个左大人、左护卫。
苦笑。
他向来对于自己的感情极为理智分明,只是这朝是该开口还是不该。
知道兄长小弟并不会对于这事多加制止,他们向来以体己让人温心。但是问题在于断筝身上,就想,他要如何看待自己?
情理皆非,就怕以后那笑脸再也不见。
「算了,先等所有的事情都过了再说。」舒了舒四肢,让那筋骨活松一些。
不经意的,听到琴声。
像是早晨,铮铮然的令人舒畅。
「左左!」那曲一停,就看见一个人在阳台边对他挥手。
下意识的无力,左岳运上轻功从阳台窜入,顺便给那人一记响头,「不说过别招人注目,你忘记你原来不能出现宫中的吗!」这不要命的家伙!
「我想现在没人嘛!」断筝奉出笑容,「怎么心情不好?」瞧他眉头紧皱的。
「没有,想点事情。」拉住他的腕,上面有连日下来的伤口,「你最近这两日似乎比较没有发作了。」原先还很频繁的,但是这两天却渐渐的减少,不知何故。
「大概是血也快流干了,所以没好发作了。」他能说,是因为他运气足了冰元最末的一点力量压下整个药效吗?
「断筝。」无奈。
「好吧好吧!我说笑的。」拉着他的手,断筝很高兴的往内厅走,「刚刚有人送来点心,味道挺好,你也吃吃看。」
「有人送来?」一大早会送点心来的……
蹙起眉,怕是刚刚那老太监防人心重,特意来试探。
「放心吧!我躲的很好,没给他见到。」他一听见声音马上就躲人了,这也是爱操心的左岳交代的,别让人看见,「吃吧!」端过桌上那盘点心,笑着说。
不过是家常糕点,磨了黑糖的白花糕。
断筝爱吃的点心数来就都那么几样,不太甜不太咸,还要能耐吃上一整天不用换也不会腻的。原来还以为是路上无聊才解馋,后来听他说才知道是嗜吃成性。
「嗯。」点点头,正想去取。
那盘却像没等好似的,在接近他的手时赫然的往地上落去。声音响起,像是圆圆银盘撞上地面的声音,一声清脆。
那气窒来的猛又快,一股腥甜急速涌上。
见到血红的同时,他也听到像是左岳的声……
**
「皇上!」
急急的往皇帝居所冲去,也顾不得是否犯忌。
断筝看来状况危急,他不能藏下去了。除了借御医,自然就是借宫中的奇药来救人。
替他点了几个穴门护住心脉,托了一名女侍照顾便往这边来。
他想,如果魏亲王真是张晏同党,应该多少会知道断筝给下的是什么药才对。
「你来的正好,朕正想差人找你过来。」
楞了一下,他从这边离开不过才一个时辰,怎么皇帝又有事?
「画师已经将画像绘出,朕想先让左卿你过目。」撇了一眼还跪在地上那人,手接过那一张墨迹还尚未干涸的图像。
「咦?」接过那图。
图上是个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青年,黑裳束发。明澈的眸中尽是一片肃杀之息,宛若丧神的冰凝面孔,白净的面容有着微勾起令人发寒的淡笑。
但叫左岳震惊的并不是那图,而是那人。
图自他的手中落下,无声无息的。
「应该不可能……」也许连自己都不曾发现,那声音中的不可置信,以及茫然。
怎么可能?
「就是他,就是!」一边跪着的魏亲王又激动的叫了起来,「他是阎罗王,我亲眼看见的,阎罗王一手掐碎一个人的脖子,一手杀了一个人。」说着,又胡乱叫了一通。
「左卿识得此人?」拾起地上的图,皇帝挑眉问道。
脑袋一片乱烘烘的,连皇帝向他发了问都没应声。
不可能是他,绝对不可能是他!
那白痴只爱笑,这种冰霜般的表情不会是他发出来的,更别说他会杀人。那家伙连一个街头混混都赢不了的,怎么可能自己独杀了十多高手?
没错,他不应该是这个人,也许是自己眼花,误认。不然就是那疯癫之人胡言,让画师也跟了下错笔……
『左左,人不能只看表面。』
那一句话毫无预警的冲入他的紊乱思绪,同时也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相遇相处的片段一次翻搅出来--
『我一来见你满身是血的给扔在那房子的外头,难不成是给什么仇家追杀啦?』
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被人扔在废墟外头的?总有理由是说他是给人杀伤路过于此,或是伤倒在外头,如此一想更添不自然。
『这是我应该做的。』
怎会知道,当初见他拼骨时无意中说出的话,已经隐隐约约的道出他的身份,而浑然不察的确是自己。
『深,也不算深,就看个人如何想象。』
他记得,那日问他的是:看你的样子,你应该和这家人渊源很深吧?怎样想象,却最终没有透出他就是地上残骨的遗落。
『你没目标吗?左左。』
那日,那夜晚,与十暮曲一落的问题,还有他惹人嫌的废话。
他爱笑爱叫,像是要将生命都活得尽心。
他不畏死,就怕没人理。每每作了什么事,就是巴着他左岳,一脸无辜的等他来处理,像个闯祸的小孩。更有时,他会觉得他根本是故意的。
「左卿?」
「臣有事先告退!」急急的,他只想找那人证实。
他只要一个解释。
他只要他亲口说,不是他!
那白痴要是醒了,一定会像早上一样,弹琴等他回去。
霍地一把推开房门,里头早巳毫无人影,连那琴声筝弦都已经不在。
眸光一转,见到的是早先请来的女侍,昏迷倒地。
他只要……他亲口说……
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