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因无他,那人就是画像上的人。
丰姿飘摇,黑亮的发束在脑后,跟着是一脸如罗煞般的森冷。
「怎,不认识我?我还以为那画像会挺像,或是我和家母的相似能让你认出来。」抚着抱着的筝琴,断筝微微勾起笑容,「我想想,嗯,大概十年的时间也让你忘的差不多了。无所谓,我马上送你下去找其他人叙旧。」
「是你……」当年恪家的余族。
「是我,意外?还是你当真以为恪家应该死的干净才是。」眯起眼,那肃杀之息冷冽的比图像中更摄人三分,「遗憾,祸害总是不容易死光,我以为宫中的密史早该教会你这一点,没见到尸体不能完全安心。」他笑了起来。
「来人,快护驾!」皇帝立即吼道。
「护什么驾,护到黄泉也好走是吧!」腾出左手,让一手抱琴,「我就让你看看,当年的祸害对你有多深的恨意。」一把抓住的,就是来不及逃走的魏亲王。
如同折断树枝声音,那人当场给扭断了头。
丧亲……丧爱……丧命……
「护驾!」跟着皇帝一声喊,冲入许多皇军。
记得,这些还是左左安插的兵马,心思的确挺细密。
跟着那些尸体一个一个倒下,皇帝也逐渐脚软。他从来不知道何谓死神,但是今日血染禁宫却比地狱更胜三分。
压住胸口的气血翻腾,断筝摆脱身边的禁军,瞬间来到皇帝的面前。
「将军。」那染血的左手压上黄袍,染红上头的金丝锈龙,「黄袍加身,当真天下独尊?」笑着,让嗜血的气息盈满全身。
「别……别杀我……」那给吓的不住发抖的皇帝发出哀求的声音,「你要日轮剑……就在那边的墙上……」颤的手指着另一面墙上挂着的剑。
「如今,日轮又对我有何意义。」眼见,更加愤恨不平,「你归了日轮,是否能归来我族人的性命,是否能归来我所失去的,是否能归来这十年我日日夜夜藏不住的杀意!」语凌厉,满腔血恨就此数清。
「你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别杀我……」乞乞哀求的,还不过是只要保着一条命。
「要你的命呢!其余什么都不要。」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自己。
今日一结,他也能了无牵挂。
大不了下地狱,或者地府能与家人重众。
但是心念一闪,那心底却又挂记的人……
耳边划过一道风,他右手翻琴抵住剑刀。
注定的,躲不掉。
从琴的另一边,是张熟悉却又愤恨的面孔。
「左左。」他奉出……那笑。
「你欠我一个解释。」运足了气,逼退他三步,然后护在皇帝身前。
只见断筝立身站好,双手仍是环着那筝琴,「恪玦泛是我的本名,日轮月见守护者是我与生来的使命。」声音慢慢的压低,异然的透出低哑的女音,「而皇帝,就是这一切的开始与结束。」
那女音他听了越来越熟悉,猛一然的想到,「那密室中的人,就是你!」他以为,那是个女子的人,两入声音却是吻合。
「是我,这解释够清楚了吧!」假装看不见那伤透的眸,也假装看不见自己的心。
痛,应该是血气逆走引起的。
「你只是利用我找日轮?」他的声音有点哑,手中握住风剑竟然会颤。
「至少,我是真心当你是亲人,只是我们立场不同。」这是他最后的真心话,也是最后他能说予他听的话,「我感谢的是,曾经遇过你。」
语毕,一运气便是出招。
左岳这才知道,断筝根本不是什么三脚猫。那日脉象根本是他存心误导欺瞒。
风剑如风,间接出招。
那一声清脆更让他知道两人差距有多少。
剑刀碰上琴身的瞬间,碎裂成两段。
他想起,那琴沉重如铁,必须耗足自身力气才能勉强搬起,而断筝却视若无物的轻松带着,那已显示出他非一般练武主人。
断筝也给那力道退了几步,胸口那血气又泛起,他急忙凝神压住。
「别说我要欺负手无寸铁的人,你发挥实力吧!」他抓下挂在墙上的日轮剑,扔给左岳,「有一天,我们终究要对上,所以在这边分出胜负。」冷冷的,所有恩怨就在今日了结。杀了皇帝,或是死了他断筝都一样。
接下那剑,不知道是剑沉还是心沉,左岳差点没能握住那冰凉的剑身。
寒如冰,沉如心。
「左岳!」那低喝声逼他回神,「我们现在是敌人。」他消沉个什么劲,现在不打,以后也没得打了。
「是……我们是敌人。」退去那剑鞘,日轮剑却不同当日张晏所持那般黯淡,反而发出暖人的光芒,满室回绕着高低如泣共鸣。
那共鸣声却从断筝的琴而来。
「日轮一出,月见现世。」看向那给人保护的紧的皇帝,他冷冷的一笑,「我曾经问过你,若有机会得到日轮月见,你想不想要。」他抚着琴,那共鸣让人心酸。
「我说过,我不要,而且现在更不想要。」一切皆因这两凶兵而起,他情愿不曾经历这些波澜。
手中握着的是绝世神兵,如同阳光一般发出温暖的光芒。但这光,却到达不了两人的心房。
「你知道吗?左左。」断筝又笑了,那笑容就像以往般单纯熟悉,「日轮……就是要你这样的人来拿才能发出它原来的力量和光芒,而月见……」他凝了神,忽然将琴向上抛,然后一掌击碎琴身。
「就是要我这样的人来持才会显出它的肃杀和冷意。」
在那碎片阴影中,他一把抽出宛若弯月般的银刀。
名曰:月见。
**
「月见刀!」
先是皇帝发出的惊叫声。
「请你闭嘴,不然我马上取你性命。」冷冷的瞪了他一眼,那冰冷的神情是左岳前所未见。
银刀发出冷冽的寒光,与日轮剑的暖意不同,却是能直扯人心的冰。
知道这胜负会成为死局,左岳同样屏气凝神。
几乎是同时发势,日轮月见在空中交接划出炙人的火光。
退了两步,跟着再度向前。他明白断筝不会给他退路,所以除了阻止他就是……
杀了他。
只是,下不了手。
断筝眯起眼,若是普通时候左岳定是必败无疑,但是他碍于身上带伤,所以两人的实力可说差不多已经达到相当。
不知道皇帝该不该感谢张晏,他所下的药和冰元耗弱刚好释去他原来一半的实力,所以左岳才能与他相衡,「看来老天是注定要让我们一战的。」勾唇,像是在笑自己,挥刀,却攻向他的挂意,「左左,是你太笨还是我心软,当初留下这一着死棋。」说着,挡下一击。
当日密室一刀,原来想直接取走他的性命,但心念一转却想着要留下他给自己带路,是月见沾血不杀,还是自己心绪不明?
「是你不该骗我。」抽剑,续攻。
断筝微楞,然后又笑,之间顺便腾手扯断一个欲干涉两人争斗的皇军喉咙。
血在两人之间飞散,像一朵朵泣血的花雾。
「骗你的,我让你一剑。」微敛眸,定身接住那一记剑招。灼热穿过他的左肩。
「不准让我!」几乎是怒吼,左岳抽回剑。那心痛又何止是一剑能补?
「好,接下来,不让。」无视于左肩血若未止,断筝往后退开,即刻挥刀斩向地面,「我教教你,凶兵就要如此使用。」那一刀直接吃入地面,巨大的裂痕瞬间爬满整个房间。
「快退!」
意识到这下非同小可,左岳一喊,然后抓着皇帝运气翻出房室。
果然如他所料,那房子没一瞬的时间便如同草木一般塌倒,碎成粉屑。
几个来不及退出的皇军硬生生的给压在那辉煌大房里头,四周就传着伤了未死的呻吟声,还有那立即给压死的浓烈血腥味。
同样的,断筝也毫无受损。冷然的,站在那一片残壁上睨着自己作出的一切。
紧握住日轮剑,思及他方才使刀的姿态,似乎都会缓一步。左岳看了手上的剑一眼,说不定这剑的用法是……
「看来你想到了。」勾起笑容,左岳果然如他想的,对剑的敏感极高。
没错,日轮月见的用法并非一般刀剑用法。一般武者会将真气内力运于刀招剑攻上以增强使出的招势,但日月却不然,本身即充满灵气的两把剑自身就有一股力量,若又将真气置于上头,只会将武者与剑的力量相互抵销,并不会增强。
所以,手握日月的时候,虽真气必须回满全身,但却一点都不能放在刀剑上方能使出他最大的效能。这才是凶兵的可怕,连一般寻常人都能轻易得到的强大力量。
同时顿悟到这点的左岳立即抽回输在剑上的真气,果然那剑即刻轻若棉絮。
「好,我们再来过第二招。」
足轻点,转眼又是一招反手来过。
迅速的回过,挡下那一击,四散的剑气冷冽的连自己都能感觉到,「放手吧!断筝,皇帝我绝对不会让你动的。」退一步,然后逼前震开那银刀。
「别说老掉牙的话了,我知道你接下来又要说如果要杀皇帝必须先踩过你的尸体对吧!」眉一挑,唇一勾,手上的刀刃却杀意未退,「很抱歉,我一向没有踩人家尸体的癖好,要不午夜又被鬼压床岂不倒楣。」
「少开玩笑。」凝神,注视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稍一眨眼,那身影却如鬼魅般的消失在他面前。再次意识到的时候,一股冰凉寒意自他的腰间传来。瞬眼来到他面前的断筝挥刀划过他的腰部。
「别妨碍我……左左……」一咳,从口中呕出已经压抓不住的血花。
左岳盯着他,腰被刀伤的痛楚似乎不是那么清明。
他突然想起,那天天放血……
刀尖点地,捂着唇的指间不停爬下血痕,染红的他一身衣饰。
「断筝!」
提气抑下那猛来的痛,断筝挑起银刀,打算作最后一次出招。
气走全身,连月见刀都像起了共鸣一般,抛高的一声轻响即划下结局。
看着他来势汹汹,左岳当机立断的挡在皇帝面前,释出了最后一个招式。
日染红,如同黄昏夕阳般的脆弱。
月当银,皎洁圣白像是未曾沾血。
「左弓的解药……在枕下……」勾起笑容,灿烂的如同往日,他们到某个市集上看到零食般的高兴。
一道冰凉穿过他胸,那冷度有点让他想起冰山。
天空很蓝,蓝得像是一片云都没有。
他想起,去年冰山上有一天也见到这样的蓝天,清澈的天空之下跑来一个提着药草的少年怒气冲冲的要找他算帐,然后旁边是白如雪的青年笑着阻止他们,最后是结束在另一个男子一人一拳之下。
又想起,有一天他和左岳往塞北去的路上,天空也是这么蓝。后面追了几个人,好像是上个村庄中给他整了不甘心的人来复仇,最后全都给左岳吓跑。
如果换了一个时间,换了一个地点。他想,也许哪一天大家也可以带着点心一同出游,也许可以放鹰,看见那海东青翱翔天际。
「为什么!」
那人,没有再回话。
像是早晨听到的铮铮琴声,始终平息。
**
卷起了一阵冰风,不像平地会吹起的。
左岳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放开握住口轮的掌心。那个以往天天要耍十多次白痴的人,无声无息的倒入他的怀中,失去光辉的月见刀滑落主人的手,落在地上发出一点声。
日轮剑没入他的胸,断去十多年来的一切恩仇。
颤着手,探着鼻息,是一片平静。
四周的纷扰瞬间变的遥远。
也许皇帝似乎要皇军将刺客拿下,但那声音没传入他的耳中,倒像随着风划过。
他不明白,为什么最后那弯月要收势?
『我那时便觉得十暮曲很像我哩。』歪着头,像是陷入思考,然后给他一笑,『不过现在想想,却像你。』
明明那招,只要穿过他的身体,必然可以将后面的皇帝一同杀尽。
『左左,你很像我家人。』奉出大大的笑容,像是孩子,『怎样,家人不好吗?』勾起唇角,恶劣的像是嘲笑他的窘状。
爱笑,疑惑,捣蛋甚至没事爱巴着他不放的人,此刻却没了平常的乱七八糟,安稳的闭上眼,靠在他身上。
他睡了,像夜晚一样,睡得沉。
『我就知道左左不会抛弃我。』高兴的,像是随时要扑到他身上似的。
他记得好像有一天晚上住在驿站,睡不着的断筝抱着筝琴在他门口坐了一夜,直到天亮左岳开门才给狠狠的吓了一跳,又以为他开始想作弄人。只是,那人淡淡的回他他一句,不过睡不着想事情罢了。
是想张口唤他的名字,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拿下刺客,将他的头给我斩下。」一见大势底定,皇帝立即高呼着。
四周的皇军涌了上来。
左岳只是呆然的,看着断筝平和的面孔离开了自己。
他没了反应,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一切都像梦,他就像观梦人,不知道梦中发生所谓何事,只想早点起了床之后,继续望着那张笑脸能过一天。
冰风又卷起。
好像四周都要结冰般,肃冷无声,却又让人胆寒。
那白色人影来的突然,就像平空出现一般。
那原来给皇军押去的人就落入白色身影手中,冰似的银色眸子定在左岳身上,「他死了。」冷冷的语气,有点像责怪,又有些像无奈。
说是来晚了一步,当夜见了星象便知道天命难违,只是那逆天之法已用,多少总抱存着侥幸的心态,觉得一定能作到。
突然,左岳知道这个人是谁。
断筝说过,他有一个师父。
那白色的青年,凌空站在他面前,腰间衣带随风飞舞,手中抱着是像睡去的断筝,「这副刀剑原来是颛顼的,并非你们能用。」手一挥,拔去断筝胸口那剑,连同地上的月见刀都像是有生命般的自动回到他的手上。
失去剑的胸口,划出如瀑般的血红,源源不绝的。
就像生命直接带去,落在地面上再也拾不起,唤不回,无声无息平平静静。
好像是谁大喊有妖怪,但是那声音没进他们耳中。
「救他。」沙哑的,只能吐出这两个字,「求你,救他。」
「他死了,你知道。」无声无息的,已然气断魂离。
「你能救他,对不?」他看着断筝,只是像睡着,像是下一刻又会跳起来对他笑着,然后说这不过又是他一次的恶作剧。
青年摇摇头,「天命,不可违。」
「他还没取回他的鹰。」泪,沿着颊而下。冰凉,像是冷得可以划开他的皮肉;痛的,像是紧揪住他的心不放。
青年仍是摇头。
「那请你,杀了我。」
疑惑了,「你想同他作伴?」银色的眸先是看了怀中人一眼,又看向他。
「断筝很吵,很怕孤单,所以黄泉路上同走才不害怕。」说着,眼一敛,自行出掌就要往额上拍下。
一股冷风化去他的掌式。
「似死别离,人间即然,生有重逢,何有断肠。」像是叹气,「人有轮回,总有一天你们会再遇。只是,断筝会再是断筝,但不是左岳心中的断筝。」
「这是……」
才想开口询问,一枝飞箭打断了两人。
回过神来,模糊的周遭换上一整批带着弓箭的皇家护军。
「你知道怎么找到他,我要将他带回他初来的地方。生与死,共同终结。」淡然,一丝冰气将左岳逼退三尺。
那一声令下如星网的箭雨往青年那边落下。但,只仅此,箭雨瞬间给赫然出现的大火狠狠的吞没,连灰余都不留。
「照,走吧!」看那发火的主,一头狂妄红发的魔睨着给吓傻的人类。
亘古以来不曾如此难过,是怀中的徒弟引起久未波动的心。
痛的,想落泪。
他傻,听不进自己的劝也要给亲人报仇。
他傻,只是为了报仇所以假装看不见自己的心,看不见自己的泪泣。
他傻,只留下唯一。
「等等!」
还是皇帝率先回过神,「朕不知道你是何方妖孽,但日轮月见是我朝宝物,给朕留下。」两把旷世神兵就近在眼前,怎么可以容许又失去。这样,他花了一番心血又是为何而来。
青年回过头,银眸像视若无物,不带一点情感。
「我宰了这不知死活的白痴可以吗?」一边的火魔已经不悦的擦着掌。
「别,他至少还有几年的天命,现在动手会扰乱人间。」皇帝一死,真龙未现世,一定会引起天下人乱。青年轻声的说完,然后又将视线放回皇帝身上,「日轮月见并非你的,也不是断筝的,何来你朝宝物之说。」一朝之主,一国之父竟能奴此心贪,不由的失望了几分。只希望许多年后,这江山再起的新主会是一名爱国明君。
「你难道不知道,历代拥有日轮月见的人就能坐拥天下,那朕既然是真命天子,那日月理所当然也应该为朕所有。」说的理直气壮,只是贪于方才所见的力量。
那几乎连大地都为之憾动的神力。
「历代如果都是这样的皇帝,那我看改朝换代应该也都是朝暮之间了。」火魔摇摇头,划出一圈火焰退去那皇帝想逼近的一步。他们魔也爱力量,但是还没有这种死皮赖脸的硬要,更别说是万魔之王。怎么人类的王就差了这么多?
青年取出那一副刀剑。
「日月恩仇已经祸延数百,今日于此了结。」说着,他将刀剑往上一抛,一甩袖。
早该如此做。
只见那曾经引起多少恩怨情仇的日轮月见发出一声共鸣,竟同时自爆于半空之中,落下点点余灰,「日有心月有情,于世不容理应消失,当初颛顼留下这副刀剑不过是求得人界的平稳,没想到却换来如此波澜。我想,他应该会同意我这样做。」看了一眼四下因突如其来而全部楞掉的人群,他微微弯起一笑。
「好自为之。」
最后那句话是消失在风中。
四周又回复一片平静。
待左岳低下头时,才发现原来腰腹的伤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然消失。
就像未曾开始般。
……你好,我叫断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