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波娃
「已经决定好这次摄影展的主题了吗?」凯蕾帮他整理最新洗出来的相片。
「还在想呢!」
她拿起一张照片。「你现在似乎使用了满多多重曝光的摄影技巧?」本来对摄影方面一窍不通,常在他身边帮他整理作品集,久了也懂得一些皮毛。
「嗯!我觉得这种感觉很好。」
「对呀!感觉特别深刻,像你这张以破碎的家园环境为主景,再迭印上旁边人的特写神情,让人看了好震撼。」抬起头。「有没有考虑以『家园』做为主题呢?」希望这话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皇昱愣了一下,随即摇头笑嘻嘻地说道:「还是不要啦!感觉没啥特色呢!」
凯蕾静静的看着突然变得很忙碌的他,暗自叹息,这果然是他的罩门,可他自己难道没发现,在他关于拍「人」的作品中,最多的就是拍摄「家人」或者「家」与「人」的关系。
那就像反映他内心中最深沉的那个无法弥补的遗憾……一个有家人的家。
不管这些年她如何试图扮演这个角色,可——她终究不是他真正的家人。
她轻轻放下照片。「皇昱,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
她吞了吞口水。「我……我可能会搬出去。」
「咦?」皇昱抬起头,过了片刻才将她的话消化,他整个人倏地跳起来,立刻冲到她面前。「为什么?」
「因为……」她咬着下唇,该死!真难开口,但不说不行了。「我……我有可能会……会结婚。」
他顿时觉得肚子被人重重一击,头重脚轻。「……妳……妳要结、结婚了?」
「……嗯!」她强自镇定地说道:「一旦我结婚了,就没办法再住在这里。」
皇昱很想开口说话,但这个冲击实在来得太大,他一时说不出任何言语,只能两眼直瞪着凯蕾。
看到他震撼莫名的模样,她不由感到心痛。「我知道这个讯息对你很突然,但是……因为之前你都在国外,且音讯全无,我也不知该怎么跟你说……」她希望可以将伤害降到最小。
皇昱瞪着她,僵着声音说道:「妳……什么时候交男朋友了?」这么重要的事,她居然敢现在才跟他说?尽管学长事先提醒他有这个可能性,可在没听她亲口说之前,他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没料到,听到她口中说出这件事时,整个五脏六腑都要造反了。
「也不是……应该说还不是——」
她的神情令他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轻叹口气,一脸烦恼。「我现在还没决定是哪一个人……不过我会尽快做出决定,到时我再带他给你看。」
她的话愈说愈诡异,他完全摸不着头绪。「我听不懂!」
这头笨牛!「我去相亲了,正在从这几个相亲对象中找丈夫。」
「相亲?」皇昱震愕的张大嘴。「妳、妳去相亲了?」
「嗯!」
「为、为什么?」他抓头。「……是不是妳的家人逼妳去的?」
逼?!摇摇头。她试着努力让自己真的像对「好朋友」谈心般泰然自若的说道:「不是。反倒是我在逼他们帮我找相亲对象——现在已经到了要结婚的时候,在我的人生规划里,原本就打算在二十八岁前结婚的!」
他试着从她的话里理出头绪。「妳是说……妳是为了……要完成人生规划才开始……相亲?」
「嗯!可以这么说。」
「所以——妳是为了结婚而结婚?」他的语调因不敢置信而扬高。
「……对!」
「靳凯蕾,妳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肤浅了?」
肤浅?这还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被人这样指责!
她沉下脸。「什么叫我变肤浅了?」
「妳怎么可能会为了结婚而结婚?」
「为什么不可能?」
「这不像妳!」他瞪着她。「妳从来不是那种会去在意别人看法的人,也不会在乎有没有戴那顶婚姻帽子的,不是吗?」
这一刻,她真恨……明明他也是最懂她的人,为什么就是不懂她的感情、她的心?
深吸口气。「人总是会变的。」
「妳是为了什么而变?」
他那咄咄逼人毫不放松的追问,令她几乎难以招架,她闭了闭眼。「……因为我害怕自己会独自一人,孤老一生。」
他眉头皱紧。「什么意思?」
她张开眼。「就是我这辈子再也不可能会结婚,不可能会有一个家庭,没有丈夫、子女在身边陪伴着我,独自一人的走完自己的人生。」顿了一下。「皇昱,这样的未来,你曾想过吗?如果是你,你会想要拥有这样的未来?」
皇昱乍闻此言,整个人沉默下来。「不……关于未来,我没有想那么多。」
「你没想,而我想了,所以我正在采取行动。」
「可是……未来的事妳怎么可以如此断言呢?谁说妳以后不会结婚的?等妳碰到对的对象自然就会结婚了。」
她没吭声。
皇昱察觉到她的神情有异,伸手抓住她的双肩。「蕾蕾,妳出了什么事,对不对?」
「没有,你不要想太多!」
「不!一定有事!妳不会突然之间急于想要把自己嫁掉,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对不对?」
「我说没……」和他对视半晌,闭了闭眼。「是……有事啦……」
「什么事?」他沉着声音问道,一个念头击向他,带着惊骇的视线立刻射向她的肚子。「妳、妳该不会怀孕了吧?所以急着为孩子找个父亲?」
差点摔倒。「你不要乱猜!」
「难不成妳——」
「好、好!我说我说。」免得他再胡思乱想,她吞了吞口水,开始讲述那位师父对她说的话,尽可能不带一丝情绪述说着,她知道这过程听来很荒谬,但她采信了,瞒不了人的。
「妳信算命说的?」皇昱暴跳起来。「妳居然会听一个算命说的?妳到底是哪根筋不对劲?什么时候开始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妳以前不是常说所谓算命的及星座的东西都是一些或然奉的统计资料而已,当作参考就好,什么时候它真的成了妳生命中行事方向的依据呢?」
「——当我开始在意的时候……」她别过脸。「当我不想再等下去,希望一切有所改变的时候,我就开始相信了。」
「蕾蕾?」等什么?
「皇昱。我——是真的想结婚了。」她表情有掩不住的落寞。
听到这项宣告,皇昱突然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她——想结婚了?跟另一个男人结婚?
突然间,他感到胸口紧痛,奸像有只手在刨挖着他的心。
他有种感觉——他要失去她了!他要失去他最好的朋友了……就像那时候他即将失去他的父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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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长,你去帮我劝劝她!」皇昱有若困兽般的来回走着。
吴秉坤抬头瞥他一眼,然后又回到萤幕前,继续修饰照片。「劝什么?」
「当然是劝蕾蕾不要乱来!」愈想愈觉得不可思议,打死他都不敢相信凯蕾竟会做出这种事?「怎么可以随便听一个江湖术士之言而决定自己的未来呢?简直是太荒谬了!」
「我不要!」
啥?皇昱错愕地瞪着目前唯一能给予协助的人。「学长!」
「人家凯蕾既然想结婚了,那就让她去做呀!」
「不可以这样!她的动机不对。」
「她快到二十八岁才产生这样的动机,说真的,迟了很多,你没听过,女人三十拉警报?」
「她结婚只是为了躲避孤独终老一生的命运?这真的太荒谬了,怎么可以为这种事结婚呢?」
叹口气。「那她应该为了什么理由而结婚呢?」
「当然是真爱呀!」
「那她真正爱的是谁?」
「是——」他语塞。「……我怎么知道?我又没看她跟谁谈过恋爱。」
吴秉坤冷哼一声,死小子,还想再继续装死?「你可以拿起镜子看,就可以知道答案了……不知道她爱的是谁,难道不会想想她在哪个人身边最久?」
「学长!你要我说几遍——」
「是!是!你们会在一起是基于那伟大、无与伦比的友情,你想要继续歌颂友情万万岁,我是没意见啦!友爱又不能当饭吃,不能给她性爱,不能让她传宗接代发挥母爱,光友爱有什么用呀……还是你觉得这样做,在友爱的基础下是OK的?」
「不是这样的!」他已经抑制不住情绪大声咆哮。
「如果她可以跟另外一个男人有发生爱情的机会,为什么要阻止她?」
「但——」
「你难道要她一辈子都不跟人结婚吗?」
「当然不是!」
「那你是要她怎样啦?」吴秉坤走到他的身边。「学弟,你现在的感觉是什么?是愤怒?还是担心?」
「都有!」他快气死了!更甚的是还有一种强烈的恐惧感,仿佛他的世界即将面临一场大海啸,分崩离析。
吴秉坤摇摇头。「学弟,我现在只问你,你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你想清楚了,就会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顿了一下。「回去告诉蕾蕾,如果她还想要相亲,可以找我,我也可以帮忙找几个不错的对象。」
显然有人嫌火不够旺,还要多淋上一些汽油。
江皇昱给予的反应是用杀人似的目光狠瞪他一眼,然后大步踏离,用力地把门甩上。
「怎么啦?皇昱吃炸药了?」林巧敏听到声响走下楼来。
「活该!他早该被炸清醒的。」吴秉坤毫下留情地说道。「自己搞不清楚状况,却希望别人也眼他一样搞不清楚.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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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丢出「她想要结婚」的宣言后,他相当激烈的提出反对,两人爆出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口角后,江皇昱就突然消失不见。
她知道他没有出国去,因为护照还在架上,她猜他只是拎着简单行囊到外面去——为了躲开她,不想听她再谈论此事,他离开是需要有足够的时间去消化、理解这件事,将心比心,如果是他突然做此宣布的话,她大概也会是跟他一样的做法。
只是——那是他家,要走的应该是她!这几天她已经开始打包行李,同时也在搜寻适合的居所。
说真的,一旦开始做了,心头的酸楚感有增无减,几乎要淹没她了!尤其每当想起皇昱脸上露出的那种被背叛的神情,就令她难受至极。
她吸吸鼻子,拭去眼角的泪水,现在——除了继续往前走,别无他法了,他们不能再停滞不前了。
「我要辞职了。」冷不防有道声音响起。
咦?凯蕾拾起头,愕然的看着站在门口做此宣布的琦君。「怎么回事?」忙起身过去拉着琦君到旁边坐下来。「……是刘总的关系吗?」
琦君点点头,露出苦笑。「嗯!他说什么都不愿意放弃追求我的念头,他这种偏执……让我感到很恐惧。」
恐惧?「……妳是害怕自己……会因此有所动摇?」
「不!我既然已经认定了,就不会再轻易动摇——也因为如此,所以对他的执着和固执开始有感觉说不出的厌恶和恐惧……觉得——」琦君伸手环住自己。「被某种东西束缚住,而我并不想被这样抓住……」
凯蕾思索了一下。「……感觉纠缠不清?」
「对!快让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想把刘总曾带给我的特殊感觉和记忆完全抹煞掉,所以——我决定离开。」
凯蕾叹口气。「妳别急,先让我跟他谈一下,他不是那么难以沟通的人。」
琦君定定注视着她,然后摇摇头。「不用了,妳也有自己的烦恼,我不想再麻烦妳。」
「别说这种傻话,我可不想因此失去一个好同事。」
「谢谢妳……不过我心意已决,离开还是比较仔,所谓眼不见为净,何况——若再待下去,即使他愿意放开,我怕以后相处还是会有疙瘩。」说到这,琦君露出苦笑。「还是不要发生办公室恋情较好,工作一定会受影响的。」
「往好处想,妳差一点就可以成为总经理夫人。」
「喂!都什么时候,妳还要这样亏我,真没同情心!」
凯蕾轻拍她的手。「可现在的工作真的难找。」
「我知道,可我很快就会结婚了,会有个长期饭票,我老公说他养我没问题。」琦君回握住她的手。「到时请妳当我的伴娘。」
「妳婚后不打算继续工作吗?」
「嗯!我想过,趁现在年轻,赶快生孩子,等孩子长大可以上学念书之后,我再出来找工作,寻找事业第二春,年纪也不会太老。」
凯蕾睁大眼,没想到琦君已经想到这一步了。
婚后放弃工作?这点她想都没想过,她一直觉得女人如果没有保持独立的经济来源,只完全依附另外一个人,是件很冒险的事。
「好啦!不说我了,谈谈妳吧!怎样?可以确定最后的人选吗?」
凯蕾缓缓摇着头,提到这她就想哭。
「还不行呀?现在时间真的很……」琦君勉强闭上嘴,从凯蕾的表情看得出她的压力很大。
「我知道……」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跟琦君形容这段时间内心的混乱感,即使已经很努力想要厘清,可至今仍徒劳无功。只能重重叹口气。「上星期六我有跟林逸涛的家人吃过饭。」
「真的吗?这样不错呀!他的家人感觉怎么样?」
「他的家人都很好,只不过他妈妈……感觉比较凶。」
「觉得很难相处吗?」
「嗯!不过我想她对我的印象还不错吧!」
「那很好啊!」
「可是……有件事让我还满介意的。」
「什么事?」
「去了他家之后我才发现,他所有的一切几乎都是他妈妈在打点的。」
「呃……是指哪方面?」
「早餐、晚餐大多是吃家里的。」
「嗯……这算正常范围呀!」
「衣服也都是他母亲帮他洗、收。」
「一家人的衣物很难分开洗吧?」
「他的房间也是他母亲帮他整理……」
「啊!这就……他自己为什么不动手?」
「他也不是不做,只是他妈妈都会很自动帮他,久而久之就那样了。这让我忍不住会有那样的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
「林逸涛在那个家会一直是儿子,但若我嫁进他家,我不见得会变成女儿,倒有可能变成老妈子。」
「不会那么严重吧?将来妳若跟逸涛结婚,可以搬出来住,过着独立的生活。」
「林逸涛有跟我谈论这个问题,他说他希望婚后可以跟父母住。」
「那妳自己的意思呢?不想要跟公婆住?」
「不!我并不排斥这一点,我在意的是……态度。」凯蕾深吸口气。「可能妳会骂我龟毛,但是……我觉得态度独立性、负责性是很重要的,如果跟父母同住是为了要照顾年纪大的老人家,这还好,可如果跟父母住,只是贪图父母给予的安定环境,而不愿轻易变动,那就有点问题了,或者说娶老婆进来,只是为了多个人帮忙照顾他,那就——」
「逸涛应该不是这样不负责任的人。」实在难以相信这个大书呆会如此……恋家。
「我不知道……所以还要多观察一段时间。」说到这,她其实并没有自信,因为人的个性和习惯已养成了,她真的不认为林逸涛会轻易改变生活习惯。即使搬出来独立生活,也不见得能改得掉,与其妄想去改变另一个人……还不如改变自己比较快。
「那金维熙呢?」
「……这个周末,我会跟金维熙到中部去玩一趟。」叹口气。「增进彼此的认识……」
哪一方面的认识?「会过夜吗?」
「……会。」
倒吸口气。「唉!这小子从没立志当坐怀不乱的君子。」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
「虽然金维熙也是我介绍给妳的,可我要提醒妳,千万别一下子给他吃太多的甜头。」琦君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
凯蕾忍不住笑出来。「瞧妳说的……」顿了一下,脸上笑容敛起。「其实我也想做个实验。」
「实验?」琦君皱眉问道。
不过凯蕾没有再开口说明了,她若有所思的望着远方。
对这个实验……她带着某种迫切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