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孟翠栩每五天出门一次,从富贵酒楼的大门进入,再从后门到齐桁尔的小院,大部分时间都是例行报告,例如:祖母很好,前几天吃了齐桁尔让她带回去的鱼汤,吃得眉开眼笑;公公最近常生气,因为齐桁宜真的是烂泥糊不上墙;齐桁山最近很开心,因为许小姐就快过门……之类的。
齐桁尔总是很仔细的听,在听到齐桁宜花了一千两买个会变聪明的玉佩后,忍不住叹了气——大哥小时候从罗汉床跌下,从此左脚就跛了,爹娘难免特别溺爱,于是造成他现在不知世事的少爷样,不会算数拨算盘就算了,还容易被骗,花一千两买变聪明的玉佩?
齐桁尔十分无奈,“我爹娘怎么说?”
“公公忍不住打了大伯一顿,要不是婆婆拦着,恐怕要躺在床上好几日,公公这次是真的动气了。”
“那我嫂子呢,帮着劝,还是帮着骂?”
“哭着请婆婆去跟公公求情……后来是赵嬷嬷说起三爷快成亲,娶的又是许大人的闺女,可得给上十足的面子,要是把大哥打得躺床,到时候面子上过不去不好,公公这才听进去,否则恐怕要把家法打断了才会收手。”
齐桁尔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大嫂帮着骂是最能让父亲消气的,帮着劝也勉强能说夫妻情深,偏偏是舍不得丈夫挨打,求母亲去跟父亲说情,她是把自己当透明的吗,家里闹翻天却什么都不做?
齐桁尔沉吟,爹累了,得有人帮他,大哥不可能,三弟婚后一年也得分家,他唯一能指望的只有孟翠栩了——相处这几个月,他能理解祖母为什么喜欢她,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很念旧,从她千方百计也要找出那个旧时姊姊就看得出来,一个念旧情的人肯定珍惜情分。
他自认看人的本事不会比看古玩差,孟翠栩个性稳重、重情,只要自己好好对她,她就会好好对齐家,他看得出她很用心钻研酒楼经营之道,为的是想将来传授给弟弟,是以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祖母说,她以前就很孝顺,现在更孝顺了。
至于她跟他之间,比起夫妻,更像伙伴,他对她很满意,将来若是四皇子倒台,他可以用“被找到了”的理由回到齐家,跟她当一对真正的夫妻,让她生下自己的嫡子,有这么聪慧的妻子,儿子肯定有出息,她替他分忧,他给她体面……
慢着,如果让她帮着爹看帐本,分担生意上的事情,然后把襄哥儿送入怡然园,由父母亲亲自教导,等襄哥儿长大了,直接把家权给他,这样应该也可以。
至于大哥夫妇,就直接从大爷大奶奶变成老太爷老太太,跳过老爷太太掌家的这一段,别给齐家添乱。
对,就该这样。
孟翠栩就见齐桁尔一下皱眉,一下微笑,忍不住问:“宋二爷怎么了?”
两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经说好,以后他是宋二爷,她是孟大爷,隔墙有耳,说话小心点总没错,因此虽然院中无人,孟翠栩还是称呼他为宋二爷。
“就是解决了一件烦心的事情。”此事还得跟爹商量,因此不好先跟她说。
这孟翠栩真是他的福星,总觉得她那日误闯进萱茂院后,他身边很多糟心的事情便迎刃而解,透过她照顾祖母、给爹出主意、解决齐家的难题……闷了他一年多的事情一下子都解决了,也许是神色好上许多,最近几个月周大、绯儿跟几个贴身丫鬟偶而还会打趣他。
沉江诈死后,他一直过得颇寂寞,有家归不得,跟父亲三个月在昭然寺厢房见一次,怕被发现,也只能说上几句,他快被这种情况给闷死了,只好把全副精神用在经营闻香楼上,一连开了八间,却一点得意的感觉也没有,反观现在,他只要命下人给祖母备吃的就很高兴,觉得自己跟齐家又连结上了,他不再是一缕幽魂,而是真实存在的人。
这种情形下,他自然对孟翠栩有着相当程度的喜欢,虽然不像以前对宁香表妹的那种怦然心动,但也算相当喜欢了,至少面对她对经营店铺的许多问题,他从不会觉得不耐烦。
叩,叩,敲门的声音。
“二爷,孟大爷,奴婢给两位送点心。”
齐桁尔朗声说:“进来。”
格扇呀的一声推开,黛儿捧着茶盘莲步轻移,“厨房做了荷花酥,王管家想起孟大爷爱吃甜,所以让奴婢送过来一些,茶叶是前几日刚刚送来的太平猴魁,用的是九龙瀑布挑回来的山泉水。”
孟翠栩见黛儿一脸含羞带怯,忍不住好笑,这齐桁尔在这个别院就有四个大丫头,绯儿、青儿、杏儿,还有就是黛儿,除了一个美过一个,名字也是情趣,四个丫头四种颜色,在这四季都飘散花香的别院里,很有意境。
这贴身丫头都是往姨娘奔去的,看在外人眼中,宋二爷不但俊俏多金,家里又没什么人,要是给他收房,过得跟当家奶奶也差不多,那还不卯足全劲来争取好感,毕竟只是个姨娘,又不是正妻,要不要也只需二爷一句话罢了。
就见黛儿笑意盈盈的把点心放在黄花梨小几上,十分殷勤的招呼,“孟大爷,您趁热吃。”
孟翠栩忍笑,哟,还不好意思直接喊自家爷,是让她先过去吃呢,也好,这里的荷花酥,香甜不腻,层层染开的颜色也做得极好,齐家的厨娘是很给力了,但可比不上闻香楼的大师傅。
拿起还有微热的荷花酥,孟翠栩轻咬了一口,既不会显得太小家子气,也不会让人觉得粗鲁,在口中细细品味后,轻饮一口太平猴魁,心满意足,“多谢黛儿姑娘了,今日倒是沾了宋二爷的光。”
看黛儿多会做人啊,知道来者是客,哪像青儿那个臭丫头,每次点心都挑齐桁尔爱吃的咸点,也不懂偶而换一下客人喜欢的甜点心。
不过黛儿今天大概是急着求表现,反而疏漏了,捧了点心过来却没把擦手棉巾一块奉上。
孟翠栩吃完,从怀中拿出帕子擦擦嘴角,擦擦手。
齐桁尔无意间看了她的帕子一眼,神色顿时有点奇怪,那帕子怎么很像……
他挥挥手,黛儿福了福,退下。
“孟大爷的帕子可否借我一瞧?”
孟翠栩取出给他,有点不好意思,“帕子是旧了,不过是我母亲缝制,所以舍不得换。”
齐桁尔拿过帕子,只看一眼,他就知道没错,因为他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那是当年方婶子给他的……
孟翠栩说是她母亲所缝制?据他所知,她母亲是孟府的方姨娘,这些年远近有名,因为大房妻妾生了六个女儿后,总算由这个姨娘生下第一个儿子,而且她的好运不只如此,之后接连生下了三个儿子,大房共有十几个女儿,但儿子皆由她所出。
他听几个来往的生意人说过,孟家老爷后院最近着火,因为孟太太不想让方姨娘的儿子寄到自己名下,但孟家老爷怎么可以没有嫡子,于是老太太作主,把怀孕中的方姨娘抬为平妻,是为平太太,为此孟太太更是气得跳脚,娘家的人还上门理论,没想到孟老太太使出绝招,直接装病不出面,反正抬也抬了,平太太有了律法的保障,谁也不能在她没犯错的时候又把她打回姨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