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说这个女人厉害,一个投靠的亲戚不但成了平太太,还斗上主母,把主母气得要死要活,上窜下跳,没有一点大家太太的气度,孟老爷最近被孟太太闹得头疼,已经有几天不回家了,眼不见为净。
孟家后院的事情最近传得街头巷尾都知道,齐桁尔走到哪里都有人提,他不听都不行。拿着孟翠栩借他看的帕子,齐桁尔忖度起来,这个外人说起来如蛇蝎的方姨娘,就是方婶子?
不是的,方婶子是个很温柔的女人,有很和善的笑容,很温暖的声音,然后她带的娃娃总是笑咪咪的,问他要不要吃,问他要不要喝,少爷出生长大的他,没脸跟人家讨吃喝,要不是女娃主动问他,他只怕会饿死。
这么说,那女娃就是……记忆中模糊的五官渐渐与眼前人重合,眉眼鼻唇,女娃眉毛上有个痕痕,说是小时候顽皮,饥在爹爹的案头想拿纸镇玩,却被那纸镇砸个头破血流,留了个疤……这么重要的事情他怎么忘了,他明明知道孟翠栩眉上有疤,但只觉得可惜,没再多想。
他想起来了,是她没错,是她!
第5章(1)
齐桁尔七岁的时候,齐家曾经因为朋友邀请,举家到江南游玩,途中经过奉霄镇上,刚好那晚上办庙会,街上实在太热闹,小孩兴奋得不行,齐老爷便命令车子停下,在这镇上过一夜。
到了夜晚,街上张灯结彩,繁华无比,有捞金鱼的,有卖糖人的,还有几个变戏法的,人们摩肩擦踵的在街上走着,齐桁尔初次见到小镇热闹风光,心里开心,却没想到一阵推挤,嬷嬷松开他的手,他就被人潮给挤走了,虽然四岁开始识字,先生也称他早慧,可一个七岁孩子面对人潮,实在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就这样被推挤到很远的江边,等到人潮散去,月已经上了树梢,远远传来敲更声。
他累极了,实在挡不住倦意便在草地上睡着,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竟在一间破庙里,十几个乞丐席地而睡,也不知道是谁看到他睡在江边,怕他出意外所以抱过来的。
齐桁尔问了最近的寺庙,就徒步过去,他记得爹爹说过,寺庙的师父人最好,跟他们说,他们肯定会帮自己找到家人。
没想到这里却是没有大庙,只有一座没人看管的土地公庙,他到那里时,见到有一对母女正在参拜,女人喃喃自语,“请保佑我们娘俩平安到京城,保佑老爷那一起长大的堂兄愿意收留我们。”
女娃手上拿着个馒头,咬了一口,齐桁尔看她吃东西的样子,肚子突然饿了,发出了响声。
女人还在跪地跟神明祈求,那女娃拿着馒头过来,“要吃吗?分一半给你。”
齐桁尔点点头,他很饿。
后来他才知道,母女二人是要上京寻亲去的,女人脚伤了,得在这边停几日,他带着母女到破庙休息,女人给了他几个铜钱,让他去买吃食。
那几日,他都跟这对母女在一起,女人虽然拮据,却也没饿过他,女娃总跟他说:“小胖哥哥不用担心,你的家人一定会找到你的。”
齐桁尔也不知道女娃哪来的自信,但见她一脸笑眯眯,心情总是会好起来,经过这几日,他们已经变成好朋友了,把树叶当货品,把石头当银两,你买我卖,还用树枝搭起手掌大的小铺子,也是买卖用的,齐桁尔自小被当成当家培养,自然没玩过这种游戏,一时间事事新鲜,倒也冲淡不少跟父母走散的不安。
过了几日,齐家的人终于寻来,母亲给了那女人一包银子,她说了谢谢,然后收下了。
齐桁尔有点舍不得那女娃,但还是在母亲催促下跟两人告别,他只记得女人姓方,其他的都没问,方婶子喊那女娃叫做妞妞。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记得方婶子,记得妞妞,也还留着方婶子给他擦手用的帕子,可怎么也没想过方婶子竟变成孟家的平太太,而妞妞成了他的妻,此刻正在他身边吃着荷花酥,品着太平猴魁。
齐桁尔突然觉得有点口干舌燥,看到孟翠栩疑惑的神情,不自在的清清嗓子,把帕子还了回去,“当时你们母女一路到京城,很辛苦吧?”
孟翠栩想起当年,脸上露出一抹感怀的笑意,“是啊,舅母很凶,舅舅将好不容易存下的几两私房钱全给了我娘,一路上吃馒头、睡破庙,我曾想过去大寺庙里乞讨,母亲却是不允许,说就算穷,也不准我做那种事情,冬天寒风刮得寸步难行,夏天太阳又毒辣,我们往往黎明即起,走到日头正烈的时候,便找树荫休息两个时辰,晚上又继续走,直到天黑才吃晚饭,幸好我们东瑞国富庶,许多寺庙都有善粥,善服,善鞋,倒是省去不少开销。”
齐桁尔有点失落,妞妞不记得自己了吗?想想又继续问:“一年多的时间说短不短,辛苦在所难免,但应该也有好的事情吧?”
“有,到奉霄镇时,刚好遇上庙会,捡到个小胖……妹子,妹子很可爱,刚好母亲脚扭伤需要休息几日,我天天跟那小妹子一起玩,我在家中可没有弟妹,难得有个年纪相仿的小妹妹,很开心。”
小、小妹子?他齐桁尔怎么会像小妹妹?!当时虽然是她的个子高点,但自己分明就是男孩子啊,妞妞真不记得他了,连性别都记错?
“过几天后,那小妹妹的家人寻来,给了母亲一百两谢银,多亏那一百两,我们后来的路途总算轻松些,要是风大雨大,还能有余钱找个客栈,而不像以前一样只能窝在破庙,盼着风别灌进来,雨水别淋到。
“所以啊,我母亲常说人不能做坏事,老天都在看呢,要不是我娘发善心顾了那妹妹几日,我们后来的日子哪这么好过呢。”
齐桁尔郁闷,突然没了聊天的兴致。
孟翠栩见他意兴阑珊,识趣的说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齐桁尔心情不好是很明显的,几个下人没人敢进入打扰,直到了饭点,才由大丫头绯儿作主把饭端上来。
绯儿比他大了六岁,跟了他许多年,与一般丫头想嫁给少爷不一样,绯儿倒是有主见的,想学齐太太身边的艾画,不嫁人,自己过日子,由于没那心思,因此从不试探自家二爷,齐桁尔反而因为这样特别重用她。
这二爷也算是绯儿从小看到大的,故不像其他丫头那样会怕他,见他神色不好,便笑着问:“二爷这是怎么啦,每回见二奶奶不都高高兴兴的,怎么今日这样严肃?”
“绯儿,你可记得幼年之事?”
“自然是记得的。”
“会不会把小玩伴女孩当男孩,或者男孩当女孩?”
绯儿笑说:“没名字不好说,有名自然不会,后面都有哥儿姐儿的,可能不记得名,但性别不会记错。”说完,见齐桁尔更郁闷了,于是又道:“不过还是得看情形的,二爷不如跟奴婢说一下,奴婢也许有不同的想法呢。”
齐桁尔心想也好,都是女子,也许她能解释出来,于是便把与孟翠栩的渊源说了出来——如何从那帕子认出她就是妞妞,如何问起往事,而孟翠栩又是如何说起母女俩捡到一个小妹妹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