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九点五十八分,好险!」女孩气喘嘘嘘的说。
这是距女生宿舍二十公尺转角处的一株凤凰木下。女生宿舍十点正关门,所以张静费尽全身力气努力踩脚踏车把女孩送过来。他喘了口大气,用袖口拭掉额头的汗珠。
手中牵的铁马,还是在校门口顺手牵羊来的,待会儿得骑回原处去。女孩喊累,要赶时间却跑下动,他只有出此下策。
「嗯,再见,好好睡。」
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好,bye—bye!」
穿著短裙的女孩一蹦一跳的向前跑去,像一只回巢的兔子。跑了半途中又折回来:
「喂,还有几分钟吔!」
他本已打算赶紧将脚踏车骑走,归回原位,听她一叫,只好转身过来。又好气又好笑的看著表情愉悦的女孩:「早点进去吧,当心舍监骂。」
「还有时间嘛-—」女孩挨过身来,以手钩著他的臂,小声的撒娇,「喂,刚刚你忘了说我爱你」
「唉-」张静喘了口大气,「你还听不够吗?我今天至少已经说了三遍。」
女孩对他的不耐烦忽然感到安全感顿失,「你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耐心!」
「我对你的耐心已经太多了。」
话一出口,张静就知道完了。哪一次的恋爱不是给他的没有耐心和口不择言搞砸的。他不懂女人。女人怎么会对这些干篇一律、没有营养的话语如此感兴趣。
「你-」女孩的眼中马上滚动著晶莹的泪水。
「好,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他横下心来,滔滔不绝,像背书一样。
「没有诚意……」
女孩咕哝著,但却笑了。
「快回去!」张静赶快叮咛。
咔嗒咔嗒,半高跟鞋踩在无人的水泥路上,渐渐远去。张静摇摇头,对自己说:女人,她们是爱情的形式主义者,只会要求一些空壳子……二十岁的张静,一向自认为比同班同学早熟。
「哇,糟了,张静,张静!」
骑上脚踏车没踩几下,远方又传来女孩的惊呼。他一急,差点松了把手栽下车来,赶紧转了个大弯回去。
女孩束手无策的样子,面无表情的看著他:
「门关了。」
「什么?」
张静急怒攻心。他费那么大力气载她回来,原本可以赶宿舍关门以前让她回去,没想到「一切努力」都泡汤,全是因为她这个愚蠢的女人贪图一句「我爱你」而搞砸的……
「都是你害的。」
他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人竟还这样对他说话。
「无理取闹嘛你,明明是……」
他正开始讲道理时,听到刺耳的煞车声,有一部汽车在女生宿舍门口嗤一声陡然停下来。
引擎声一静,四周的蝉鸣忽而变得震耳欲聋,听来叫人晕眩,好像整个脑子都装满了鼓噪的蝉只。
大约隔一分钟之久,才有人姗姗走出来,关车门时潇洒的向车内送了个飞吻,以清脆的声音说:
「改天见。」
「她是龚慧安。」张静的女友很郑重的挨著他的耳边吐出这三个字。
龚慧安?好像听过。却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他对这个校园里的事一向不大在意,对这个校园里的人更不在意,除了他从前和现在的女朋友以外,他几乎不认识谁。
「别发呆,来帮忙。」
听龚慧安又以温柔又刚硬的声音对他说话。这一次是对他下命令。
他走过去:「有何指教?」
「前面三公尺处的墙後有个废石堆,你只消帮我一个忙让我跃上去,我可以很安全的跳下去。」
她胸有成竹。
不消说,迟归经验丰富,且十足有把握。
「没问题。」
龚慧安又瞄了瞄他畏畏缩缩、一脸泪痕未乾的女友。嘴角挂著若隐若现不屑的笑:「让你先过去吧。别忙,翻过墙後要踩稳。」
「思。」
「现在你扶住她的腰,对,用力,往上爬—」她像个从旁指挥的司令官。「好,过去了,没问题。」
现在剩下他们两人。
「来,抱住我,借把力就可以。」
她的声音依然冷静。
一个陌生女子的腰肢握在手里,柔弱无骨,偏又那么纤细。
他的手忍不住颤抖,不由自主。
「别怕,别松手。0K—」她回过头来,嘴上仍带著有意无意的、不屑的笑。然後一跃上了墙头。
好身手!
他心中赞叹。
「我叫龚慧安,」她的脸映著喧哗的月光,乾净澄亮,「很高兴认识你。」
「我,张静。」
不等他说完。她的身影已经治失了。
只有风声,蝉声,还有她说话的声音—那仿佛月光一样温柔又刚硬的声音留在他的脑海里。
那个晚上张静难得的失眠。即使睡著,也似睡非睡。
照理说,他已和女友耗了一整个晚上耳鬓厮磨,应该睡得很沉才对。和女人在一起,既费心力又费体力,但她们又是「必需品」,他对自己说。「男人千古以来的矛盾。」他睁开眼睛,窗外的月光皎洁晶亮,仿佛也在看他。
张静想起那个声音,那个微笑。
还有那张脸。
看她时,他被一种无以形容的磁力吸引了,所以他忘了她的长相是否美丽,于是他合起眼睛一寸一寸的回想,企图将她的脸拼凑起来。
她有一双细且黑的眉,以很危险的角度插入额头两边的浏海中。
一双澄澈的眼睛加上诡谲的眼神。
一张倔强有型的嘴,有意无意看不起人的笑。
瘦而挺的鼻子,看来很孤独。
「她是美丽的,非常美丽的。」他好像掉进了一大红蜜桃酒里,迳自在一瞬间的记忆里陶醉。
一个夜夜迟归的女孩。好新鲜的女人,这一夜,不经意的闯进他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