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流云飞龙的堂子。
巴州自古便是西南重镇,分堂定是要设的。
堂子口借的是江湖上的名号,所以赵珺不愿轻易便到堂中,引来外界注目,无事生非。只不过,今日是非来不可!
因为,几日之内,怕是就要打仗!
因为,对手早就等着他们到来;而且,早就设好了陷阱,他们也踏入了陷阱。
道彦早在六年之前就来到了巴州,并且丝丝渗透,掌握住了这个地方。
但是,流云飞龙堂子里却没有传出任何消息。
道彦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就如同他带了人马潜入大理五年,直到几个月前才为人所知一样!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各输一步。
只不过,他是今日,刚刚,不足一个时辰之前才发现自己输掉了这一步棋。
在他们到来之前,道彦没露出过半点锋芒,今日的一切都是有意做给他们看的!
在妙莲寺的法堂中,曾有那么一刻,道彦的眼神与他的眼神竟绕过了众人相碰了。然后,他冲他笑了笑,只用眼神,就让他在一瞬之间领会到了千般涵义,并猛然惊觉了自己万分之一的疏忽!
没有预兆,没有事先得到一点消息!
若是道彦公然在此为害已有六年之久,分堂的属下不可能不传消息进京!
「不过,除了陷阱,他们却也同时透露了消息给我们。」听罢赵珺一番解释分析,展昭道。「他们没有公开动手,而是煞费苦心设下陷阱请君入瓮,至少说明此时大理,杨春愁尚未做好完全的准备。所以他不敢公然挑衅,把这场争斗立刻扩散到江湖之外,引起大宋朝廷的警惕。」
「而且——」白玉堂接言,「今日我们的展大人无意做了一次梁上君子,顺手牵走了夺魂鞭,亦是一个变数。突来变数,人心必乱!」
※※※
乱。
突来变数,人心必乱
道彦不仅乱了,也急了。
他已经等了六年,做了六年的和尚。
即便他心非向善,六根不净,可终是在一群秃驴当中活了六年。他只有三十岁,却不得不扮做六十岁,并且无欲无求,不能为所欲为,凡是想做的事都要遮遮掩掩,偷偷去做。他甚至不能在自己想碰女人的时候去碰她们。他喜欢女人,没有她们,就好象少了半条命。
虽然,六年以前,在东京汴梁,他就险些栽在女人手里。
他在汴梁只待了两年。所以他并不是什么释空,而那住持方丈也根本不是什么慧明。他是赤寒宫主杨春愁座下三弟子,慧明则是襄阳王的心腹家将。慧明究竟是什么时候被襄阳王安排成为相国寺主持的,如今已经不得而知,因为他们都已经死了。他只知道,在自己二十二岁到达了京城的那一年,真正的释空就从世上消失了,他剃了头,易了容,代替了那个老得满面皱折的男人变成了和尚。
不过,他根本不会诵经,更不懂什么禅道佛理。所以,慧明便找了一个懂得这些的人来教他,并在必要的时候充当他的替身。起初他觉得心烦,想不到见到那个人后却和他一拍即合,甚至以兄弟相称!因为那人不仅和他一样,也是双手使用兵器,还十分喜欢女色。两人常常在天黑之后乔装出寺,一头钻进花街柳巷,醉卧温柔乡中。
就这样也算逍遥快活地过了一年之后,他见到了同样奉了师命潜伏在京城的韩幽鹭。只是,不知道她就是紫血葳萝,他的大师姐。她比他年轻,只有十七岁,所以他完全没想过她只是比他更早入了师门这个问题。
韩幽鹭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美得可以诱出圣人的邪念!何况,他从来不是圣人。他疯狂地迷上了这个女人,可是她却压根不把他放在眼里,还带着讥讽的冷笑断然拒绝他的追求。几个月之后,他才终于弄清楚,韩幽鹭明明已非完璧之身还要拒他于千里之外是因为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男人。为了那个男人,她甚至连师父的命令也违抗,不肯再为求得情报与任何达官贵人过夜。
但是他不甘心!世上的女人,只要是他看中的,就一定要得到她的身体!于是,他开始软硬兼施,使用各种手段,打算逼韩幽鹭就范。最后,连迷药也一并用上。不想非但没有得手,反而彻底激怒了紫血葳萝!
她决定出手报复。
当然,碍于杨春愁,她还没有胆子直接杀掉他这个师弟。真正杀人的也不是她,而是她的一位姐妹,刚刚学成玄冥针,下山前来探她的柳芽儿。在她准备动手警告他之前,那个初出茅庐的少女已经杀到相国寺,一刀砍了他那位兄弟,还被人头悬在了城上。
此举本是向他示威,不想却惊动了仁宗赵祯,引出其后一连串风波,直到韩幽鹭为了那个男人背叛了师门,一切方才告了一个终结。
只是,韩幽鹭没有想到,此事竟给她留下了一个祸根——
柳芽儿。
她负伤而去,既伤身,又伤心。因而她疏忽了,疏忽了她的姐妹。柳芽儿被带回了赤寒宫,受到了严厉无比的惩罚,并被代替她回到了京城,成了一名高级娼妓。
韩幽鹭根本不知道柳芽儿对她的怨恨有多深,更不知道她已经变成了胭脂苑的柳依侬。
柳依侬与道彦一样等了六年,等到韩幽鹭终于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等到了报复的机会!她骗了当年抛弃了她的好姐姐,让她相信她,之后又劫持了她,把她送到了巴州,妙莲寺,道彦的面前。
道彦终于如愿以偿地得到了这个他以为自己此生唯一得不到的女人。
而现在,他打算利用这个女人重新控制大局。
他没想到他的对手会盗走夺魂鞭;他的对手也一样想不到韩幽鹭会在他的手中!
※※※
六月十八。
日落,天色暗了下来。
两日前,各处人马调齐。
一日前,大小细节均已布置妥当。
今日,妙莲寺寺门紧闭,外无人入,内无人出。
道彦准备攻来了!
赵珺迎风而立,誓要铲除道彦,拔去杨春愁暗插在巴州的这枚毒钉!
这三日,几人商议之后,调兵谴将,从城中到堂口,共设了三重强兵。
最内一层是分堂堂口,白玉堂在此布下了一个阵势。
这个阵势不是为了挡人,而是用来杀人,道道机关凶狠无比!就是那道彦有本事闯得过来,也保管要先剥掉他三层皮!
中间一层在山中,分为四面,展昭命流云飞龙的属下用最快的速度以泥胎仿制了四双八只夺魂鞭,四路人马各持一双,扰乱道彦的判断。
最里一层在巴州城内,段思廉自告奋勇前去领兵,赵珺却不肯答应——
「我怀疑城中百姓大部分被那道彦用妖术所控,万一骚动起来,你要如何应付?万一你在我大宋境内出了什么意外,我赵珺可担当不起!」
「正因如此,才必须我去。」段思廉微微一笑,答道。「若如展兄所言,他们所用的妖术大抵该与密宗巫术有关,我恰好对此略通一二。如你所说,为道彦所控的大都是城中寻常百姓,总不能如同对付贼人一般方法,此时能帮得上忙的,恐怕也只有我了。」
「这——」赵珺自知段思廉所言有理,略略犹豫片刻,道:「也罢,既然这样,阵内便拜托白五哥与展大哥;山中交与孤波、擎剑;至于城里,我自与你同往。如此便是有了什么变故,我也可对皇叔有个交代。」
就此,众人安排得当,打定主意,分头去了,各就各位,只待道彦主动来袭。
亥初。
道彦望了一眼空中的明月,露出一个微笑。
这微笑一点也不阴森,还很明亮。因为今日虽不是十五月圆之夜,月色却比十五那日还要美。而且,既然要与敌人正面交锋,他也不必再带着面具乔装成老人。风吹在他因为长年不见阳光而异常苍白的脸上,舒爽无比,畅快无比!
半个时辰以前,第一批手下已经派出去了。他们都穿着僧袍,手持法器,足踏月光而去,如同神祗一般。他们不是去杀人,而是去控制巴州城里的百姓,让他们去杀人,就像操纵木偶一样有趣!
所以,现在的他甚至开始有些喜欢做和尚了……不,应该说是做神佛!将他人轻易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神佛!好象眼下这样,那个曾经视他如弊履的女子乖乖地顺服了他,如同温驯的母鹿一样卧在他的身边。
自从他来到巴州,学会了这套梵咒,再没有一个女人反抗过他。
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他轻抚着女子的香肩,道:
「幽鹭师姐,我们去会会白玉堂,可好?」
「好……你说好便好……」女子温柔地回答,樱唇边噙着一个醉人的笑。
「师姐,如果你早些学乖该有多好?也不必吃这许多苦……不止武林,连天下都有一天会是师父的!你又何苦那么傻呢?可惜啊,这一战之后我就必须把你交给师父了。不过,至少我还是得到了你……我会请求他老人家,杀你时不要毁了你的美貌!因为你是唯一一个让我念念不忘想了这许多年的女人!」
道彦说罢,又仰天狂笑了几声,拉拢了衣袍站起身来,对身边只着了一层轻纱的女子唤道:
「来吧。我等了六年,终于该到时候了。」
亥正。
月亮升在正当空了,温柔而皎洁,毫无心机地映着人间,地面上的森冷杀气。
展昭站在堂口院中,迎着那一轮圆月,却不想张开合拢的双眼。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时光一点点地流逝,他总有某种错觉——
越是在明亮的地方,双眼感觉到的景物便越朦胧。
所以,此刻,在对手到来之前,他始终阖着眼,静静地等待着。
白玉堂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正相反,他目光炯炯,注视着那个熟悉的在任何时候都挺得笔直的背影。
即使想不起某些或许是十分重要的过往,这感觉仍然熟悉得如同刺入心中的一把剑!第一次抑制不住想要伸出双臂究竟是什么时候呢?感觉分明如此强烈,却又如同流水一般难以抓牢,不变的,是心被刺穿的那一刹那的震撼!
「昭——」
口中叫出来的时候,人也已经到了他的身边。脑中顾不及去想会否有人突然闯入,紧紧抱住了他,才感觉到自己激狂如擂鼓的心跳——
「玉堂,这一战,该是我们经历的最久的一战了……从你我初识,直到今日。你说,我们能否全胜?」
能否全胜?
这是展昭第一次问白玉堂这样的问题,也是第一次问自己。
「能。」
白玉堂只答了一个字。
简短而有力,并且毫不犹豫。
他知道展昭问的是什么——不单指今日,甚至不单指大理。
刚刚那一刻,他们感受到的,该是同样的震颤。
「既然你问了我,我便也来问你——昭,你说,这一战,我们能否全胜?」
「能。」
展昭睁开双眼,明月灿烂的光华瞬间流泻而下,连同将心头不知名的悸动一同带走。
倏的——
夜风乍起,血的味道在空气中绽开——
「那妖僧终于来了!」
「既来之,必除之!」
※※※
子初。
战斗的时候,兵刃总是最先尝到血的滋味的。
绯红的血在一瞬间烧灼着三尺青锋冰冷的躯体,也烧灼着斗士们冷酷的心!
在战场上,任何一个人的心都是冷酷的,不管他代表的是正义还是邪恶。刀剑出了鞘,便要拼个你死我活!
杀敌,或是为敌所杀。
战士们往往只有这样两种选择。尤其,是当这场战斗发生在江湖中人之间的时候。
从亥初道彦派出第一批杀手下山开战到此时此刻,尚未足全一个时辰,他已经折损了过半人马。
不过,他并不在乎,那些人只是他脚下的铺路石,就如同眼前那个浴血的美丽身影,都是工具。他想利用这些工具,一举得胜。只是,目前的情势令他渐渐有些不耐烦起来。他不知道症结究竟出在哪里,自己手中明明握有韩幽鹭这枚筹码,却迟迟无法掌握这场战斗的主动权。他并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赤寒宫的弟子没有一个不懂得运用计谋。在开战之前,他就猜到了赵珺会在巴州城内及山中布下强兵;在开战之后,杀过了前两关,他便知道后面敌人手中的夺魂鞭也不会是真;他甚至非常笃定,真正的夺魂鞭就藏在流云飞龙的堂子中;他几乎料对了每一步,除了这该死的杀阵!
杀阵。
杀阵原本无名,因为它除了狠辣,没有任何玄妙之处。入了阵,你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它的每一处机关,对手埋伏在什么地方;如果拥有上乘的武功,闯过那些机关并不是什么难事,就好象道彦手中那柄剑使用得远不如夺魂鞭得心应手,破除层层关节仍然无须耗费过多心神;唯一必须付出的,就是鲜血。
杀阵中的杀手并不多,只有一十五人。战斗的时候,他们也不需要全力以赴,以命相博。不管使用什么方式,只要伤了对手的身上的任意一处皮肉,便立时撤身退去。此时,对手自然不会放过前进的机会,必定继续闯阵;接着,便会遇到又一次的阻击。如此反反复复,不断前进的同时,杀性正浓的人往往会忽略了自己身上持续增加的伤口。待到不得不去注意时,已是体无完肤!
杀阵的主旨不在一击毙命,而在逐步杀伤。因此,与其说它是一个杀人玄阵,倒不如说是谋阵。
当道彦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受了两处大伤,外加三十几处小伤。他的僧袍几乎整个被染成了红色,夜风一吹,便感觉到血液黏附着皮肤的那股湿意。如果一路上没有韩幽鹭在前方充当他的开道先锋,恐怕连流云飞龙堂口那几间木屋都看不到,就已经因失血过多昏死在半途,直接被生擒活捉!
与此同时,白玉堂与展昭已经得知了道彦到韩幽鹭闯阵的消息。
片刻之前,刚有属下来报,道彦已走过了三分之二的路程,眼看就要闯进堂子之中。这个速度比他们预先估算的要快了至少三刻。其后,属下又说——
与道彦同来的还有一个女子,使得一双鸳鸯刀,乃是高手中的高手。而且,最奇特的是,她的血比常人颜色要深上许多,呈现出诡异的紫色。江湖之上,除了赤寒宫主杨春愁,就只有他那已经被逐出师门的大弟子——紫血葳萝有如此特质。
紫血葳萝?
韩幽鹭!
她怎会在此?
她为何会与道彦在一起?
变数。
这对他们来说,不亚于道彦惊失夺魂鞭!
变数来了,人若改变不了情势,就只能改变自己;融入变数当中,方能重新掌握大局!
「玉堂,幽鹭姑娘既在阵中,对你我来说,这局便已被道彦破了大半。不如早些应战,也好摸清那妖僧耍弄的究竟是何伎俩。」展昭说着,人已纵身飞起丈余。
「猫儿,你倒嘴快,却把白爷爷要说的话抢了去!一会到了阵上,我可不会让你,定要让那道彦在雪影剑下讨饶!」白玉堂足下一点,转眼便到了展昭身侧,口中虽如平日那般说着戏耍的话语,面上的神情却沉冷无比。
适才那一阵心惊肉跳的震颤果然并非错觉,展昭的身体已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因为他先他一步行动,所以,就在他跃起的那一瞬间,也被他看出了那一丝些微的破绽——
所谓轻功,并非练过之后,人便真如鸟儿一般可以随心所欲地自在飞翔,不过是运用自身内力借助外力的腾越之法而已。他与展昭的轻功在江湖中均排名在十位之内,两人当年初遇时较量最多的也在于此。这猫儿身手矫健,运起轻功时总是敏捷似鹰,如履平地一般,从未有过一丝差池;脚下踏过的便是嫩蕊娇兰,也不会折损其半分风华。而刚刚,他的判断的确出现了偏差。在他跃起后第一次落足时,竟震落了枝头的两片绿叶!若是寻常人,莫说是两片叶子,便是十片八片也算不得什么;但是,对高手而言,便已经是失误!
今日他们的对手是道彦。道彦失了夺魂鞭,又在杀阵中受了伤,他们本该胜券在握;但是现在,他手中有了幽鹭,就好比随时用武器抵着他们的要害,容不得任何闪失。所以,他才会担心,才会故意借题发挥,提前向展昭说出要他将道彦交给自己对付的话来。
展昭听后,并未反对,只是应了一句「先救下幽鹭姑娘要紧」。因为,在踏落了那两片树叶之后,他已立时发现了自己的失误。体内的寒毒入夏之后便基本未再发过,所以造成这次失误的缘故并非他的身体有什么不适,而是错看了树枝的位置,踏偏了些许。力道有了偏差,不若正常状态下的恰倒好处,那两片叶子才会被踩落。此番看似只是小事一件,却是真真切切地证明了他双眼的视力的确有所退化——而此时正是关键时刻,逞强好勇只会害人害己。
※※※
嗅到了白玉堂与展昭身上的杀气、听到了雪影和巨阙发出的嗡鸣的那一刻,道彦怔了一怔。
他没想到他们会在已经占足了先机的情形下主动入阵,来到他的面前。他们双方做的都是关乎天下的大事,只有傻瓜才会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冒险舍弃自己本已得到的优势。而他从不认为面前的两个男人是傻瓜。
所以,他并没有急于出手,而是命令韩幽鹭先去对付他们,自己在一旁静观其变,再做打算。而且,若是单以旁观者的心态看来,这场打斗也的确好看。
白,蓝,紫。
白的狠厉;
蓝的矫捷;
紫的妖娆。
仿佛一场天人之战,美妙眩目!
说它美妙,是因为这的确只是一场战斗,并非赌命杀人。至少,对白玉堂和展昭来说不是。他们是所谓的「正人君子」、「正义之士」,绝对不会滥杀无辜,尤其那「无辜」还是他们的是朋友。
从辅一交手,他们便只用出七、八分功力,生怕一不小心,错手伤了这已经丧失了神志、还被自己布下的杀阵害得遍体鳞伤的美娇娘。虽说,那美娇娘在他手中早变做了女罗刹,「杀死对手」就是她脑中唯一的念头,手中双刀好似鸳鸯戏水、蝶舞翩跹!伤口中渗出的血丝偶尔因为涌动的真气飞溅出来,更是美得令人痴迷!
「呵呵……」
道彦得意地微笑起来,欣赏着这场「自相残杀」的绝剧。
得意。太容易自鸣得意是道彦最大的弱点。所以,尽管当初他的资质与领悟力都高过韩幽鹭,杨春愁还是没有选择他做自己的继承者。这样的性子,越是在关键时刻便越容易误事,反将自己的优势拱手让人。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抵说得便是此意。杨春愁当年的判断,用在今日,未尝不可说是恰好料中。
这场战斗,道彦只看清了一半,却忽略了另一半。
韩幽鹭本是杨春愁座下大弟子,尽得赤寒宫主真传,虽然其绝学寒冰掌只习得了八分功力,但若真要拼死相搏,实力亦不在展、白二人之下。只是,此时的她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只被别人操纵在股掌之中的木偶。木偶虽然麻木不仁、六亲不认,且不知痛痒,但也同样无「心」。
于是,活招都成了死招,难以变通,十几回合之后,便被二人制住,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就在这时,她原本呆滞的双眼却突然一亮,闪出两道精光,猛的收了一对鸳鸯刀跃上半空,周身散发出阵阵强烈的寒气,令人只觉阴风骤起,卷得沙砾之类漫天飞舞,眨眼便化为道道冰霜——
「不好——是寒冰掌!」
稍忽间,白玉堂已认出了那招势的套路,只一闪念,手下接连射出数枚飞蝗石,狠狠击向韩幽鹭周身几处大穴。韩幽鹭失了了神志,只知发了狠一般进攻,却输于防守,哪里躲得过去?那一掌只来得及发出半掌,便听她「哎呀」惊呼一声,一头向下载去。
「可恶!」
道彦见状,低叫一声,立刻飞身上前,一扯韩幽鹭的衣襟,欲将她拽向自己。他这么做的目的当然不是因为怜香惜玉,想要救她一命,只是不愿白白失去这个筹码。
「休想!」
道彦的反应已是极快,展昭的动作却在那一瞬又比他快了三分。就在白玉堂出手的同时,他已经以迅雷之势俯冲而下,在半空劫走了韩幽鹭的人;至于道彦,得到的只有半截衣袖,以及被那天外飞来的一脚踢碎的鼻骨——
这对他来说,又是接踵而来的第二个意外!
展昭突袭中夹带的这一踢,可谓狠极!
道彦几乎打横飞出丈余,重重撞在一株古木之上,又摔落下来,落得个满面猩红纵横,满口甜咸交错。
这一击雷霆万钧的气势,莫说道彦,连白玉堂也不禁暗暗一惊!
他前一刻还在担心展昭会不会受到那半掌的影响寒毒发作,下一刻却已见他重挫敌人!若是平日,他会笑,会哈哈大笑,还要扎扎实实地大叫一声「好」!可是现在,除了震撼,他的忧心亦比刚刚更甚更浓。展昭平日不是以狠制敌之人,但现在他却突然这么做了,只能说他是在拼,拼那一刻的时机,还有毒发之前尚未散去的气力!
他要救人,要求胜,而且不愿就这样把道彦留给他一人独自应付;他少言,但多思,在任何时候都能将周遭的人、事、物计划周全,做到万中惟有一失。世事多变,没有人能做到万无一失;所以,真正的智者会为这一失留有余地。别的都失不得,他就只能把这余地留在自己身上——
「展昭!」
展昭——每当白玉堂这样连名带姓地唤他时,就代表他的心情很糟糕,糟到了极点!在他的双脚着地之前,展昭已先他一步带着幽鹭落了地。如果只有一人,或许他还能坚持;但多负了一个人在身上,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是靠紧握巨阙,在落地的瞬间借力支撑才没有栽倒。在这一霎那,仿佛连他也感觉到了一股森冷的寒气从脊背穿过时的震痛!
「放心,幽鹭姑娘没事。」
捞起韩幽鹭之后,展昭迅速点中了她的黑甜穴,让她暂时昏睡过去,安置在一旁。如今喘过一口气来,方才忍不住微微颤了一颤,感到一股强烈的寒气正在体内四处乱窜,直逼各处经脉。这,也正是他刚刚趁体内罡气未被寒力冲破之前狠狠踢出那一脚的原因。便是不能一击毙命,也足够令那道彦气血翻涌,筋断骨折!
「我知幽鹭没事,有事的是你!此处寒气太重,不能久留,你且送她回去,将那妖僧交与我来对付!」白玉堂急急低吼道,眼见展昭双唇转为暗紫,便知他体内的寒毒已被唤醒。
「不行——你看四下,定是另外有诈!」
展昭说罢,两人此刻再抬眼看去,那道彦竟已如鬼魅一般不见了踪影!
「见鬼——猫儿,小心,不知那妖僧又在耍弄什么妖术!」白玉堂诅咒一声,屏气凝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搜寻着道彦的气息。
不想,那道彦却异常猖狂,躲在暗处哼哼冷笑几声道——
「妖术又如何?狭路相逢,不论手段,胜者为王!你们盗走了夺魂鞭,我与你们硬拼不得,却并非使不出其他手段!你既说见鬼,我便当真让你们见上一见!」
说罢,又是一阵夹杂着铜铃之声的狂啸——
这次,是啸,而不是笑。
那啸声时高时低,尖锐刺耳,只是偶尔可以辨别出似是梵咒之类。
辨别出的同时,心脏却是一阵狂跳,仿佛就要破胸而出一般!
「该死的妖术——玉堂,不要刻意去听他究竟在念些什么!」
展昭突然想起白天在客栈中时,那群诵经的僧侣亦是以金钹、木鱼之声控制城中百姓的神志;白玉堂似乎亦感到某些不适,主动闪避……想到此,心下道声不好,连忙急急喊道,却仍是难以挽回已成定局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