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兮整个人震了一下,他的神色突然收敛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其诡异危险的东西,“唱了多久了?谁唱的?”他大步跨过来,一把扣住了桑枝的手腕,好像她说了大逆不道的话,“你以后不许去听他唱戏,也不许唱他的戏!”
桑枝被他的话惊住了三分,马上回过神来,挣脱开凤兮,“凤兮生气了?风怜公子唱得好听,为什么不能听?”她不理解,只觉得凤兮莫名其妙,她说她喜欢凤兮,凤兮就不许她再来找他,她说她喜欢听风怜懿唱戏,凤兮又不许她去听戏,简直——莫名其妙。
“桑枝!”凤兮猛然一喝,桑枝早已瞪了他一眼跑出了门去。
他远远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轻轻蹙起眉。
赤莲果未结,业火犹生孽,飞燕暂临城,潜龙私还怯——
赤莲业火,分明是说当年明宫的大火!
未结生孽,根本是影射孽根未除,他和简太子尚在人间!
飞燕临城,潜龙私还,是指——朱棣江山不远,虽如高高在上之禽,终究敌不过本主的潜龙——很明显,江山易主。
这样的话,传出去是造反,是要株连,要——杀头的!
他心下一惊,脑中有些混乱,他还没有理清御梨栖、东厂、风怜懿之间的关系,但是隐隐地,不安起来——这只是个开始,只是个开始——今夜,将要风云突变!
果不其然,夕阳才刚落,城门突然严守,六门紧闭,有卫队分组在城内搜寻起来。
凤兮明白,那是锦衣卫。
而能动用到锦衣卫的,已经兹事体大。
很快就有消息传来,六门紧闭是因为城内有反贼,但是锦衣卫却未往御梨栖去,很显然,东厂将事给压了下来,如今还查不到那些戏子们身上,但终究是会查上去的,那叫做——引火自焚,一旦事情败露,御梨栖就是身败名裂。
他有些猜测,但是不敢确定——这就是所谓的,引火自焚吗?他抬头去看夕阳,已经沉入了远远的墙边,只留着艳丽的尾色,好鲜艳——像那个晚上——烈火,鲜血。
夜已入深,搜查还未停止,凤兮一直站在窗口,他望着天,他不是在看月亮也不是在看星星,他的目光幽深,仿佛穿过了天,在看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大街上吵吵嚷嚷,趁着这次所谓的抓捕反贼的行动,朱棣必然也将找出他作为首要任务,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向来多疑自负,心狠手辣,哪次干戈不是死了人、流了血的?今日——不知有多少人要为之丧命!
朱棣想要他的命,也想要御章玺,他的命他的命——十九年前死了就好了。
右手不自觉地收紧,却始终握不紧——那个时候死了就好了!
你以为将自己贬到最低,就不会伤人了?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亡!
明明是朱允炆那些妇人之仁毁掉了自己的天下,为什么全怪责在他的身上?
朱棣、朱棣——那个用一句话就否决掉他整个人生的魔鬼!
心里突然像被针扎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尖锐要破茧而出——不可以……凤兮使劲地握紧右手,有什么力量在渐渐流失,废了、废了、废了……
他脸色不好,有冷汗从额头渗出,就像朱文圭说的,他的委曲求全从来没有任何意义!这个世上兴风作浪的人太多太多……等着天下大乱的人太多太多!
[凤兮凤兮,我来保护你吧,以后你被人欺负了,我一定帮你!]
心里瞬间凉了大半,他呼出口气,对着月亮竟然笑了起来,他不是个柔媚的男子,如今这一笑,竟然有几分自己也无法察觉的倦柔。
“傻姑娘。”他幽幽道,轻轻合上了眼——静下心来,猛然发现对她的话产生了极度危险的依赖,这样——是不对的。
他很理智。
窗外有杂乱的脚步声踏过,走过去的人交头接耳,隐约有些话传了过来。
“锦衣卫都去城东了,听说这次的反贼可了不得……”
长长的眼睫动了动,凤兮猛然睁开了眼。
城东,反贼……桑枝!
桑枝还在城东。
她会不会也被牵连进去?
锦衣卫除非不抓人,一旦抓了人,不死也得去掉半条命!
他还在想着,身体却已经掠出了窗外,月影下,寒凉如霜——
桑枝。
一片火海。
城东那些破败的民居竟然已被大火包围,到处都是逃窜的人。
凤兮惊恐地看着,他抓着人就问:“桑枝在哪里?”他没有去想他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如果身份被发现,自己会是个什么处境这样的问题,他现在想找的只有桑枝。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都顾着逃命尖叫,他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找她,那瞬猛然惊觉——他对桑枝知之甚少,他甚至不知道桑枝住在哪里!
他站在路中央,四下里回望,到处火光飞溅。
“喀”一声,道旁一棵小树被熏断了枝丫,带着星火砸落下来。
“呀——”有人尖叫一声,接着便是“咚”的一下,那焦黑的树枝被拂飞了几丈远,树下逃过一劫吓呆的人瞬间落入一个怀里,轻柔的细致的怀里。
“凤兮……”桑枝还没回过神来,刚才她以为自己铁定要被那树枝砸死了,不是砸死也得被烫死烧死!结果眼前一花,有人扬袖一挥,她就平安无事跌进他怀里了,“凤兮……好……”她眨眨眼,“好厉害!”她愣了愣,她从不知道凤兮竟然会武功,好像那些书里说的,戏里唱的那样!真的,好厉害呢!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怎么还在想这样的问题?
凤兮忙把她带离那棵危险的树下,这才真正松下口气,她的脸上有被熏黑的炭灰,抹得满脸都是,让他有点哭笑不得。他伸手去替她擦灰,擦了两下,轻轻搂搂她,“幸好你没事……”他喃喃地念了两声。
“凤兮真像个小孩子。”桑枝哈哈大笑起来,凤兮有时候神色韵秀难以接近,有时候又像个……像个失去了很多东西,总是害怕再失去更多的那种……孩子,“这里突然起大火了,我就跑出来了……”她很少去关心外面的事情,所以并不知道今夜发生了什么事,什么反贼什么锦衣卫,她都不知道,“凤兮,是来救我的吗?凤兮不生气了吗?”她兴奋地抓过他的手腕,突然触碰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她低下头去看——那是一条很深很长的伤疤,在凤兮的右手手腕。
桑枝倒抽了一口气,谁割了这么深的伤?在这么漂亮的人手腕上割下一道口子,怎么忍心?!难道不会痛吗?桑枝揉了揉凤兮的伤痕,却一句话也没有问,她反而笑了起来,那种很清很净的笑容,“凤兮,不会再痛了哦。”不管是谁伤的,什么时候伤的,以后都不会再有了!因为桑枝啊,要保护凤兮呢……谁也不能再伤害凤兮了。
她的笑容坚执,不是怜悯,也无关疼惜,那不是——不是同情心,凤兮此刻深刻地发觉那不是桑枝的同情心,是什么,或许桑枝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他明白,那种感情比男女之情来得简单,就是因为单纯了所以更加地偏执。桑枝,这种感情,要不得……他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觉得身后的大火越烧越烈,连自己也无法控制地仿佛要燃烧起来一样,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微微颤抖,他知道,他的心冷不下来,也静不下来了,“桑枝,你可不可以,不要对别人这么好?”他顿了顿,她为什么总把关心用在错的人身上,他的声音有些怪异的沙哑,像是要哭了出来——很讨厌,很惧怕这种温度,并不是为生为死的再所不辞,却叫人心里难以克制地跟着一起沸腾起来,好像……自己要烧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