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很好。”蒋负谦点头肯定,笑意如沐春风。替她挟了块油鸡腿,像为人兄长般关怀劝食。“你太瘦了,身子骨没长什么肉,多吃点。”
他像一亩干枯许久的田突然遇雨,惊喜狂喜不足以形容,如大地晒干龟裂的缝正贪婪地汲着水。若不是她,恐怕这辈子不知道要活到何种岁数,才懂得享受这碗平凡无奇、但世人汲汲营营就是为了吃上几口的饭。
她的快乐很单纯,很值得让他反省。这些年他夜以继日不断辛勤工作,就是为了给当初瞧不起他的人一点颜色瞧瞧。如今他有了些令人钦羡的成绩,但以前瞧不起他的人,说不定都忘了他是谁了,只有他还念念不忘。
一开始他努力的起点,就是为了能好好吃上一顿饭,能吃饱,能吃好。
他说她瘦呢。杜晴蜜双颊一红,甜滋滋地扒着饭,理智上知道他说的可能是场面话,情感上却受用无穷,眼角嘴角都洋溢着满足与幸福,跟她在油——脑中画面才刚带到在油行吃饭的情形,杜晴蜜马上不带留恋地喊停。
说不定是她这辈子唯——次的机会跟他同桌吃饭,别想些杀风景的事了,明天一早,她要烦恼的时间还长着呢!
第2章(1)
隔天一早才翻鱼肚白,鸡啼初响,蒋负谦眼皮就稍稍开了道缝。没想到昨夜竟然在房内圆桌上,趴着睡着了。
杜晴蜜就睡在隔壁房,遇险只要扬嗓一呼,他就能听见了。但在别人地盘上,他终究放心不下,拟好合同后仍点烛守着,见隔壁房熄了灯,怕她一点光就睡不着,阻了她的睡眠,才把烛火天掉,不知道几更天后,他也睡熟了。
以房内冷水稍作梳洗后,蒋负谦到隔壁唤门。“杜姑娘?杜姑娘?”
客栈小二正捧着热水上楼,要给昨天吩咐过晨唤的客人梳洗,一见到蒋负谦便说:“油行妹子走了,要我替她带句谢谢给你,要你放心。”
“她一个人我怎么放心?如果被油行的人抓回去该怎么办?”不行,他得去油行瞧瞧,确定她人不在那里。
“不会的,她是跟商队走,还拿地图跟商队路线核对了老半天才跟着离开,不算贸然行事。那支商队是省城庆余行的,每年都会来这儿进茶叶,我们熟得很。”当杜晴蜜一身残破来到客栈时,他私下有问了她几句,没想到油行的婆娘想强纳她为媳,实在令人气愤,让她跟商队走,谅他们母子也追不上,“公子别担心,油行的人来问,我一句话都不会说的,我先忙去了。”
小二端着热水离开,徒留蒋负谦站在杜晴蜜昨晚留宿的房门口。
她竟然自己找了商队护她离开,而且还托小二带话,是不信任他还是真急着离油行愈远愈好?那他昨晚担心整夜究竟是为谁奔波为谁忙?
算了,走了也罢,是好是坏都是她的决定,与他无关了,他乐得清闲。
蒋负谦负气走回他的房问,推开房门前,又望了杜晴蜜留宿的房间一眼,想起圆润福气的她津津有味地吃着饭,一时之间,适才的不悦竟化成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惆怅。
不会有人给她饭吃,就傻傻地跟人走吧?昨天他有交代过,对人戒心要高一点吗?才给她十两会不会不够用?省城花费不比这里,物资偏高,万一她为了感谢庆余行的商队送她一程,分了几两当路费,十两根本撑不到三个月……
唉,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人都不晓得走出几里外了。但愿她平安无事,逢凶化吉,别再遇上像油行母子一样的人。
今天是嫁娶的好日子,乐府声吹响大街小巷,沿途燃炮不停,喜气洋洋,唯一不方便的地方就是骏马喜轿占了路,两边人又多,如果家在对街的,根本进不了大门,蒋负谦跟张家总管现在就是遇上了这问题。
“蒋老板,这里请。”张家总管态度歉然恭敬,频频鞠躬。“真抱歉,得委屈蒋老板走后门。”
“不碍事。”蒋负谦摇手浅笑,达成此行目的最为重要,其他都不影响。
他三个多月前才买了一座茶山,过完年休息几天又开始奔波今年度的茶期合同,产量算了算,除去一座专门供军资的茶山不算,名下六座茶山竟然还无法全接下找上门的生意,只得忍痛舍弃几张散货订单。
去年底买的茶山以他安排的制茶师傅,做出的成品虽然不差,但比他从茶苗开始培育起的仍明显进色,原先种植的茶树还得再三年才能全数创除,日后工程更秀浩大,所以这回他偏向朴地,宁可从无到有。在同业介绍下,知道张家有块适合种茶的山地要抛售,很多茶号跃跃欲试,价格就是谈不下来。
张家山是块宝地,清晨雾重水气浓,近午日照充沛,不受他山遮蔽,土质好不积水,唯一可惜的地方是幅员过小,无法冲出茶叶数量,才让其他茶号对卖价望之却步,但此处不失为顶级茶的孕育地,足以放手一搏,赌两年后的成就。
实地勘察后他不砍价,反而多加一百两价金,逗得张老爷拼命拍他的肩背,直夸他有眼光,甚至替他引荐了几名经验丰富的制茶师傅来做顶级工艺茶,全是张老爷喝了几十年茶叶下来认识的好哥儿们。
只是买下张家山,短期内对提升鸣茶产量并没有帮助,无法解决此刻面临的问题,未来的产量也不可能丰足到哪里去,势必得寻找下一处。但他不能一口气拓展太快,以免资金绑死,无法活用,得待两期茶叶售价都收齐了才能运作。
旁人笑他傻,不懂装懂,但他相信总有一天,笑着的人会是他。
蒋负谦随着张家总管穿梭回廊,天气冻得很,冷得他双手握拳缩在袖子里也没比较温柔,张家总管上了年纪,步调慢,他也不急催赶,正好让他有时间欣赏梁柱翼拱上所雕的岁寒三友,可惜回廊两侧攀下的使君子未到夏季而无花,错失芬芳。
“晴儿,来,这是你今天的工钱。”右前方围着水井自成回字的小院落中,走出两名一高一矮的姑娘,因为那名矮姑娘顶着张十五月圆的脸蛋,蒋负谦多注意了下,听人称她晴儿,才又瞧得仔细。
没想到竟在这里遇上杜晴蜜,明明要她往北方走,怎么往南了呢?难道庆余行的商队没有直接回省城,反而在某一处就分头走,因为乱了路线,她拿起地图分不清东南西北,一不小心又往回绕了吗?
北上再南下,就算她如何节省,身上的钱应该也用得差不多了,讨差事不足为奇,但瞧她的身子骨比起三个月前显得清瘦了些,她到底舍不舍得吃饭呀?该不会客栈那顿饭是她这阵子以来吃得最好的吧?
“谢谢姊姊!”杜晴蜜开心收下,双颊跟鼻头冻得通红不说,收钱的双手指节都出现冻疮了。“敢问姊姊,府里还有需要我的差事吗?”
“当然有,过两天再来帮忙吧,工钱不会少你的。”
“谢谢,谢谢姊姊!”杜晴蜜连忙道谢。
蒋负谦还来不及走近唤她,杜晴蜜便跟张家丫鬟由奴仆出入的小门离开了。
“蒋老板认识晴丫头?”他乡遇故知是人生四大乐事之一,就在眼前却擦身而过,未免可惜,因此脚步一转就想帮他唤回杜晴蜜。
“别忙,我与她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谈不上朋发,只是好奇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没料到会在这里碰上她,一时间乱了套,想上前问个明白,都忘了他是为什么出现在张家,就算把她唤住,寒暄几句又把她遣走,想想真是件残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