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烦公子了。”她衣服破损严重,是该换一套。“公子是哪里人?你别担心,我不会上门叨扰,今天已经够麻烦你了,还让你破费就更不应该了。”
“我居无定所,四处寻茶走商,下个月到哪儿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相逢自是有缘,这些都在我能力范围内,实在不足挂齿,倒不如想想该如何摆脱那对母子才是。隔壁村还是太近了,万一有人打油时碎嘴几句,不就曝了行踪了吗?”
“公子说得有道理,那我到隔壁村之后该怎么走比较恰当?”她真的很怕被抓回油行,差点失身的恐惧到现在还没消褪,一想起来还会打寒颤。
杜晴蜜搓着手臂,胃部翻绞,令人难受的酸意不住上涌。
就算逃了,这份恐惧也会跟着,就像他说的,隔壁村还是太近了。“那对母子太过分了,不能就此姑息,我看还是报官吧。”
“别,千万别报官!”或许她遇上的公子财力雄厚,但终究是过客而己,待他一走,翻案了该怎么办?再说,油行母子在此事之前待她不错,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她无法想象与他们对簿公堂的样子。“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对我还是有恩情在,而且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到此为止就好,还请公子帮忙。”
“好。此地不宜久留,到了客栈我再告诉你该怎么走。”隔墙有耳,就怕那对母子躲在转角偷听。
蒋负谦刻意走在她身后,两人探了一会儿路才走出九曲巷。杜晴蜜连这附近都不熟了,真担心到了隔壁村,她能否安全?
进了客栈,天已经全黑了。蒋负谦差小二为她买件普通的深衣女装,待她更换时,还特意守在门口旁,留意走道过往的旅客。
他向小二打探过,油行母子是这一带的大地主,躺着收租就能吃饱喝足,可惜出了个憨傻儿子,老妇担心死后土地被其他亲戚瓜分,不然就是佃户见她儿子好欺负不肯缴租,纵使家产丰厚,还是有可能饿死街头,才开了间油行让她儿子有餬口的伎俩跟收入。听来虽然其情可悯,但强迫姑娘委身就是不对的事。
在他们离开此处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一个疏忽,毁的可是她的将来。
蒋负谦给予的关怀与温暖,杜晴蜜点滴在心头,也和缓了油行母子兽行所带来的恐惧。想他个性冷冷淡淡,却是如此侠义心肠,两人今天才头一回照面就对她照顾有加,面面俱到,他的家人跟朋友一定很有福。
换好深衣,杜晴蜜的心情也焕然一新,轻松不少,随他下楼用餐。吃着热腾腾的饭菜时,瞧他的眼神就热切许多。她得把他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日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他的恩情。
“我说的,你记清楚了吗?”蒋负谦刻意选在楼梯边的位置用饭,以仅有她能听见的音量悄声解释该走的路线,免得让有心人听了去,向油行母子告发拿赏银,待两人明早分头,没几会儿工夫她又落入深渊当中。“这张地图你拿着,我知道的地名都帮你标上了。这些钱给你当盘缠,应该够你找到安身之处。”
“多谢公子。”硬骨子会饿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接下蒋负谦递来的荷袋,当着他的面打开,数清楚有多少钱。“亲兄弟明算账,更别说我们俩,这十两纹银就当我跟公子借的,这辈子我一定会想尽办法还你。”
他似乎是生意人,刚进客栈时还有人跟他打招呼,称他蒋老板,问他是来看茶山还是挑茶种?只要知道他的商行,以后找人就不难了。
杜晴蜜想到日后还有机会见面,对茫茫未来的恐惧就少了许多。
“收好吧,不急这一时。”有这份心就够了,没还也没关系。
“至于这地图,我瞧瞧——”他将地图画在牛皮上,卷成圆筒。她摊了开来,实在看不出心得。“我对这附近的地形不熟呢。”
“你拿反了。”蒋负谦拿过地图,转正再塞回她手里。
连地图都看反,他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走?
“啊?!”这可真丢人。杜晴蜜尴尬地搔了搔头。“我不识字……”
“既然这样,你每到个新地方就把地图拿出来比对,最好是往北走,我这张地图最北边就是省城,你千万记住。”往北走比较快进入大城镇,油行母子要找人就没那么容易了。往南偏山,山脚城镇因平地较少,规模有限,各个村落之间距离又远,相对来讲危险就高了。
他还有茶山的事要忙,不能把她带在身边。有些上了年纪的地主自诩见过世面,觉得他年纪轻要挫挫他的锐气,签署合同时遇过几回不许他带人的要求,很难讲这次会不会遇上这种事。留她一人,不如送她离开。
可是瞧她大字不识一个,个性又朴实憨直,受了点恩惠就喊着要还,就算逃离了油行母子的魔爪,路上会碰到什么妖魔鬼怪还很难讲。只要会做表面功夫,要拐跑她简直轻而易举,而且她个头小声音又细,遇上直接捆了扛走的歹徒也只能任由对方处置吧?想着想着,他又放不下她,可他一个外地人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对了,都忘了这回事,刚才带你回客栈时有碰到认识的商队,是省城庆余行,晚了我也不好打扰,明早再问问他们是否已经要离开,有他们护你一程,我也就放心了。”庆余行跟他有合作,年初才签了四期鸣茶合同,当家为人老实厚道,商队人马皆为一时之选,态度朴实和蔼,杜晴蜜跟他们一道儿离开也算有保障。“还有,以后就算是熟人拿给你签的书契,你都不能随便盖手印,一定要找第三人、第四人确认内容,知道吗?”
“嗯嗯,我知道。”杜晴蜜卷起地图,如获至宝地贴怀收着,像护身符一样躺在她怀中,给她无比坚定的力量,还有他毫不隐藏的关怀也让她为之动容。“我娘在世时,为了赚钱替她买药吃,有个好心人就提点过我千万别随便盖手印,别多了几文钱就傻乎乎地把户牒给人家,会被卖掉的。你今天也这样提点我,其实我遇过的贵人真不少呢!”
尤其是他,把她的事当作自己的事一样,完全不马虎,怎么不教她感动,将他牢牢记在心上呢?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此话一点都不假。
“你只身在外,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如果庆余行还要在这里多待几天,我送你到隔壁村后记得往北走,脚程千万不要耽搁。”他不厌其烦地交代过一回又一回,客栈上的菜都有些凉了。“先吃饭吧,有事等会儿再说。”
蒋负谦胃口不错,但不是这家客栈手艺高超,他吃入口的东西非常普通;也不是他劳动过度、肚皮贴骨才拚命灌食,而是杜晴蜜幸福的吃相,彷佛入口的是世上难得的珍馐佳肴,连带他也受了影响,舌间尝到的滋味好极了。
他吃饭仅是为了果腹,不懂吃饭怎么会是维系家人、朋友感情的方法。幼时清苦,家里有一顿没一顿的,有得吃就赶忙塞进嘴,从没上桌吃饭过。被姊姊带入龙家,跟长工伙计们轮着吃饭,就算有机会同桌,感情也没有因此滋长,直到今天与杜晴蜜共食,才有了吃饭其实是种享受的感觉,有人陪着用餐的圆满滋味。
“我娘说看我吃东西,食物就特别美味,呵呵。”杜晴蜜不好意思地搔头。她从小吃东西就是受尽注目,但没人夸过她长得好,只夸过她碗里的食物看起来特别好吃。她也习惯别人的眼光,早就没了适应上的问题,独独遇上了他的注视让她挺扭捏的,羞臊到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