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别的时候我们商量好晚上在家里吃,确定了中饭的菜式。班上到一半,我发短信给他:“糖醋鱼改成啤酒鱼吧。”
他回:“你吃不腻啊?也该换换口味了。”
“怎么样?不爽的话你两道鱼一起烧好了。”
他的电话过来,“听到你这样说话真好。”
“好什么?”
“一般心情好的时候,你才会露出本性。”
“我的本性?”
“粗鲁。”
“去死……”
“我死了,谁来烧啤酒鱼?”
“那么,等我吃腻了时你再死吧。”
“到时我又开发出新菜式。”
“总我有吃腻的时候。”
“那时你已经是只能靠假牙咀嚼的老太婆了。”
“琴、知、渊!”
“啊,我得去上课了……待会见,亲爱的。”
我待会儿见到的是晨约。
她请我喝茶。
她当然不会只是请我喝茶而已。
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了她吗?就算她一时急了泼硫酸,我也会及时反应躲到床子底下去。
我都想好了。
我们在对面坐下,她不发一言。
我只得开口:“有什么事?”
“你心知肚明。”
我叹息:“晨约,你再这样下去,我们三个人都不好过。”
“是吗?我并不觉得如何不好过,知渊也不觉得。难过的是你一个人吧?费尽心机得到了他,马上又要面临失去。”
她固执且极端,认定了一个牛角尖,便一直往里钻。
我叹息一声,终于发现我来错了。
“离开他。”
她的声音里有奇怪的冷意,眼神如刀。
“你一定要离开他。”
我忍不住站了起来,她已经固执到了偏执的地步,根本讲不通。
“他不是一样东西,可以让来让去。爱情也不是一件礼物,可以随便送人。晨约,对不起,我还有事,不能奉陪了。”
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从包里掏出一样东西。
是一把水果刀。
我震惊得倒退一步。
她笑着,目光落在那把刀上,温柔得像是在看自己的情人。
我们坐在这个角落里,上午的茶楼又过分清静,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她掏出刀子。我的大脑提醒我应该大声叫来侍应,起码应该以呼救来赢得别的客人的帮助。可我却只是紧紧抓住椅背,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发不出声音。
她不动,眼神迷离在刀上,轻轻地说:“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如果没有他,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很多的男孩子向我献殷勤,可是没有一个比得上他……我爱他,比任何人都爱他……他不会离开你,如果你不离开他……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软弱,不再是那般冰冷高傲的样子,反复呢喃:“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她在那一刻软弱迷离,眼光落在我身上,整个人如雾一般易碎易散。
我忽然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猜到她想要做什么——
我冲上去——
但是晚了……
她露出如如云如雾般凄艳的一笑,明晃晃的刀口落在了纤细洁白的手腕上……
“不要——”
艳红的鲜血在瞬间冒了出来……
血那么红,她的肌肤那么白……
那段情景,现在回忆起来,都觉得十分的混乱和模糊。
我捂着她涌血的手腕,她的血沾到我的衣服上、手臂上,腥甜的气味弥漫了我整个感官。我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通知琴知渊这件事的,我反反复复,语无伦次,他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如纸,每一秒钟的时间都如锋如刀,切割着我的神经。
晨约被送进了医院。
我茫然地跟在琴知渊身后,他找医生,问护士,一面打电话回学校查晨约家人的电话,我六神无主地靠在墙壁上,紧紧地抱住自己。
琴知渊又被医生叫去了,我一个人蹲在墙角,被无边的寒冷包围。
冷意无际无边地漫延出来,我的血管和毛孔都流淌着寒意……
“西容……”
好像有人这么叫我。
“西容……”
我茫然地抬头。
一个人站在我面前,可我的眼睛找不到焦距,我看不清他。
那人蹲下来,“发生什么事了?西容,你到底怎么了?”
他握着我的肩,把我四散的魂晃回来,我的知觉一点一点回来,眼前的脸仿佛是前世见过,陌生又熟悉,我倒在他怀里痛哭了起来。
是左居城。
“西容,到底怎么了?谁在医院里?”
“阿城阿城,带我走,带我走……”
在这软弱崩溃的一刻,我的意识模糊得像是初生,我不记得与他的恋爱与背叛,伤心与欢乐,他只是一个认识的人,唯一的一点熟悉成了我的救命稻草。我无法忍受医院里刺目的雪白,呛人的药味,那艳红的鲜血与雪白的肌肤又在面前……
“带我走,阿城……”
他把我带到他的住所,给我倒了杯暖暖的红茶,不忘加一片柠檬。
打开音响,放出悠扬的笛曲。
他说:“西容,我已经放好热水,你要不要泡一泡?”
我在浴室里呆了足足三个钟头,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了一条香艳的重庆香辣鱼,两个简单的小炒。他不会下厨,那鱼是重庆老安菜馆叫的。
情绪安宁之后,我才发觉他仍然记得我的喜好。
食物满足了我的胃,安定了我的心,我长长地叹了口气,“阿城,谢谢你。”
“到底出什么事了?”
我一笑,那说不出的酸痛劲儿又在心里冒出来了。
“西容,告诉我好吗?”
这就是他与琴知渊的不同,琴知渊不会这样问你,他会让你自动地慢慢把心事说出来……哦,琴知渊,他现在应当陪伴在晨约身边吧?
“阿城,别问了好吗?”我拨弄着台灯上的流苏,问,“左太太呢?不在家?”
“我们已经离婚了。”
“什么?!”
虽然曾经恶毒地诅咒过他们的婚姻,但我怎么也没想到它会结束得这么快。
“结婚后的第三个月,我们分开了。因为我们都明白对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
果然是快餐时代。爱情可以快餐,婚姻也可以。
看着他深深的目光,我十分不自在,连忙转移话题:“你怎么会在医院?”
“有个同事出了车祸,我去探望他。”
“哦,这样。”
两个人都没什么话了,相对无言。
一年之前,我们还是亲密无间的恋人。
呵,是,一年了,时间多快啊。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我还恨他入骨,但今天,他在我心里已经成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时间总有无穷法力,再深的伤痛也能治愈。
我向左居城告辞,谢绝他的相送,自己打车到医院。
晨约正在安睡,旁边有一名中年女子,我上前,唤:“阿姨,她好些了吗?”
她站起来,拘谨地低声说:“小姐已经睡了,医生说问题不大,只要好好调养就是了。”
“哦。您不是晨约的母亲?”
“不敢不敢。小姐的父母都已经去世了,她从小在我们家长大,我们老太太很喜欢她,当她是亲孙女一样。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没敢告诉老太太,怕她生气受不了。真是万幸,抢救得及时……哎呀,这位小姐,你可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好端端的,怎么就做出这样的傻事呢……”
她还在一边絮絮地说下去,我勉强陪坐一会儿,告辞出来。
琴知渊呢?他到哪里去了?
我想打个电话给他,却发现手机不见了。
大约是落在左居城那儿了。
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华灯初上,整个城市灯火辉煌,车流如织。我独自站在医院门口,茫茫地看着这繁华的一切,忽然有说不出的陌生。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回到幸福山庄。
这是我在这个城市唯一一个安身之所,它亮着灯光,等我回家。
琴知渊半躺在沙发上。
我有点意外。
“回来了?吃过了没有?”
“还没。”
“我来叫外卖。”他掏出手机打电话,头发垂在额前,在灯光下撒下一片阴影。
他的声音里也有无限的疲乏,整个人看上去那么无力,像一个易碎的玻璃娃娃。
我忍不住走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
“知渊,别难过,她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知渊用一种悲伤的眼神看着我。
我的心都痛了。
“如果你真的很不安,如果你愿意……知渊,你去照顾她吧!我不会吃醋了,好好照顾她,让她早日康复。”
他低低地道:“身上的伤口容易康复,心上的呢?”
我一震。
他在说什么?
我惨笑一下,松开手,“你的意思,是要替她疗心伤吗?”
“我只是今天才知道,一个人受了心伤,是一种怎样的痛苦。”
“那是当然,不然她何以会割脉?你最好照顾她一生一世,永远不要离开她。”原谅我,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语气。
他抬起头,眉宇如昔,那双玉石般的眼眸却陡然间失去了光泽。
“这是真心话?”他问。唇齿之间带着一丝令人心颤的凉意。
“不然你的良心何以安宁?”
“这样,你的心也可以安宁了吧?”
“我安宁?我当然安宁!”我冷笑,真的,愤怒到了尽头,真的可以笑出来,“就因为我不肯离开你,晨约才会割脉。倘若我不这样固执坚持,她就不会做出这样的事。你们这一对璧人……”
“够了……”相识以来第一次,他冷冷地打断我的话。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冷漠神情面对我,他轻轻地,缓缓地开口:“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
他拾起放在沙发上的外衣,站起来,从我面前经过,走出去。
不再看我一眼。
不再看我一眼。
不再看我一眼。
一股凉意和麻痹感从脚底升起,瞬间充满了我全身的血管和毛孔,心好像都不再跳动了,我的脏腑里全是凉气,整个人空荡荡地,抓不住一丝牢靠的东西。
只要一阵风来,我就会破碎得四散飞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