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明心在家里等琴知渊来接。
六点钟,他发来短信说马上出发。
六点半,说有些事耽搁一下。
到了七点钟,明心火大地拨通他的电话:“喂,渊哥哥,你搞什么鬼?我们等了你三百年啦!什么?这个时候还给学生上课?我和西容姐姐在等你呢,听到没有?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马上来。你再不来,西容姐姐可是要生气的。”
她才挂上电话,我的手机就响了。
“抱歉,西容,我这边有群学生……”
我只淡淡地问他:“是安晨约吧?”
“不,有好几个,他们来问我一些问题。西容,你和明心先去……”
“安晨约也在吧?”
“她是在,但……”
“好了,我知道了。”
我平静地挂上电话,和明心打的到安然的新家。
一路上,明心歪着脑袋对我察言观色,“渊哥哥没来,你没生气吧?”
“我生什么气?是他不给安然面子,关我什么事?”
“哇,西容姐姐,你好大方。”
我淡然一笑。
“可是,为什么我觉得怪怪的?你身体的周围有一层悲伤的气息……”
“悲伤?”我笑,“我为什么悲伤?为一个一而再再而三惹我生气的男人吗?”
明心吐了吐舌头,“真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我不会为一个不把我放在心上的人生气。这点你最好记住。”
“哦哦哦。”她忙不迭地点头。
安然的新居离我们有二分之一个城市远,我们一边为新居的布置赞叹,一边为将来的别离叹息。
但这个掉进蜜罐里的女人只一味挽着男人的手臂傻笑,还问:“渊大呢?”
“不知道。”我一口带过,笑着说,“你的窗帘可真漂亮。”
一转头,看见明心跟安然猛打眼色。
我不理她们,独自欣赏她的新居,顺脚走到卧室。
柔和的灯光打在软红的高床之上,层叠的枕头上搁着大红的心形软靠,背后伸出两支小小的雪白的翅膀,那样快活可爱。
世上有无数恋爱的男女,可究竟有多少对能修成这样的正果?
忽然之间,我说不出的神伤。
一只手轻轻伸过来,握住我的手。
是安然。
“在生他的气?”
“没有。”
她莞尔一笑。
在那样的笑容里,我忍不住说:“我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安晨约叫了一帮学生找他,就是想接近他。他就那样中招了。”
“西容,你觉得,琴知渊最好的地方是什么?”
“嗯?”
“回答我。”
我想了想,“他人好。”
“是,他人好。这是他最大的好处,也是他最大的坏处,他为人太好,好到不会拒绝任何人。”
我怔怔地看着她,她的话总能像春风一样吹散我心中的阻翳。
“他不是有意要让你等。他只是不知道如何拒绝他的学生们。”
“可是,以前他从来不会这样。以前他对我们,随叫随到。”
“他当你是最亲近的人。甚至把你当成自己。琴知渊那种人,是可以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的。答应我,别生气了。好好珍惜你们的感情。”
我点点头,在这满是柔情与蜜意的喜庆房间中,露出了笑容。
“如果哪天你不做律师了,可以改行做心理医生。”
“我大约只能做你的心理医生,岂不要穷死?”
“有赵之纯这样的老公,还怕穷到你?”
“咦?这么快就有说有笑了?渊哥哥还吓得半死呢!”明心笑眯眯地进来,身后跟着琴知渊。
他走到我面前,不说话,只是温柔地一笑。
他的笑驱走了我心底最后一丝不快,我问他:“你的学生肯放你走了?”
“我告诉他们,师母急召,去得迟了,明天你们就见不到老师了。”
“你这可是诽谤!说得我像母夜叉似的。”
“不敢不敢。”
琴知渊送我们回幸福山庄,远远地竟看见家里灯火辉煌。
我首先想到的是,“明心,你没关灯?”
“你最后出来的!”
可是没有理由连安然房里的灯都是开着的啊,她已经三天没有回来睡。
琴知渊危言耸听:“不会有小偷吧?”
“你吓人啊!那些保安是吃干饭的?”
三个人提着一口气,轻轻打开房门。
门一开,便听到一个慵懒的声音传来:“小渊,回来了?”
沙发上有个人半躺着,仰起脸来看我们。
我不知道当时我做出了什么样的表情,也没空注意明心的反应,但事后,我们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来讨论这个人。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这人是男是女。
当然,事实上,她是女人。琴知渊的姐姐,琴知罗。刚从印尼回来。还有,她是位模特。
明心叹息:“那样的人如果不去做模样,真是太可惜了。”
我深有同感。
她很高,几乎和琴知渊一般高。而且,长得……长得……该怎么形容?
她不笑的时候,面容冷似秋后轻霜,那收敛的眉目,完全看不出性别的痕迹,那种介乎男女之间的独特气质,令她充满了奇异的魅力。
倘若她是个男人,我一定抛弃琴知渊,爱上她。
可她一笑起来,却有无限妩媚。笑容初绽的那一瞬,仿佛有漫天鲜花绽放,芳香与艳色刹那间结伴而来,万种风情,无限鲜妍……啊,对不起,我想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用明心的话说:“她应当是上帝独倾了心血完成的。她的身上,一定有千百个人都没有的故事……”说完这句话,她嘿嘿地笑了。
“我以为你还住在这里呢。”琴知罗懒懒地说,半躺在沙发上,一点起身的意思都没有,对我与明心都视若无睹。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把这里租出去了。”
琴知罗皱了皱眉,那神气如婴孩般无邪而可爱,“是吗?我忘了。”
琴知渊红着脸把我介绍给她:“姐姐,这是我的女朋友,单西容。”
她闻言,露出那漫天花海的一笑,站起身来。
“你小子,终于知道人事了?”
琴知渊嘿嘿傻笑。
我无比地紧张。
他的父母不在,她就是长姐如父母,给我一种见公婆的窘迫。
她向我微笑,握手,四个人坐下来,乱七八糟地聊天气与饮食。琴知渊送她去酒店。
我和明心都松了口气。
真的,有时候太过美丽,会是一种压力。
但这样奇特的美人,还是很希望可以再次见到她。
可惜当我问起时,她已经因为要为某杂志拍一套图片去了维也纳。
“她总是这样。很多时候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我已经习惯了。”
琴知渊温柔地给我的柠檬红茶里加上糖。
他喝绿茶。上好的毛尖,茶色淡青,有一股细细清香,弥漫在他的唇齿间。
他整个人也如一杯绿茶。
在这样一个春末的周日午后,我们在他的宿舍里席地而坐,手边是各自爱喝的饮料和水果,以及被我丢得到处都是书。
这样的时光,好似轻快的小溪,流逝得那么快。
转眼夕阳的红晕便笼罩了这个城市,从窗口望出去,每幢大楼都给镀上了一层金红。
真是美。
我们忍不住拥抱,亲吻。
他的电话却不知趣地响了起来。
我一眼瞥到那个名字,控制不住,脸色一变。
她说有个同学过生日,大家想请他去。
她越来越厉害,动不动就把大批的同学搬出来。
琴知渊在向她解释:“抱歉晨约。我今天有事,代我祝她生日快乐……哦,今天真的不行……很抱歉……明天?明天我……”
她还真是得寸进尺。
一把火焰腾地从心头烧到手指头,我失控地抢过他的电话,对我的情敌说:“明天也不行。”
晨约的声音冷如冰霜:“你说了算吗?”
“我说他明天没有空。”
那边响起笑声,“是吗?他是否也没空上课呢?单西容,你管得住他吗?好了,请转告亲爱的知渊,我们明天课堂上见。”
我握着电话,气不打一出来。
是,我是嫉妒,我发疯地嫉妒。我无法容忍自己男朋友的身边有这样一个危险潜伏。
“跟小孩子生什么气?”他拍拍我的脸,穿好衣服准备出门,问我,“想去哪里吃?”
我闷闷地跟他出门。
还是那家徽菜馆。蒸制的蔬菜最合我的心意,但今天我却是食不知味。
山菇酒来了,琴知渊劝不住我,我一气喝了好几杯。
那晚烂醉。神志迷糊前听到的是他的叹息。
有泪滑下我的眼角。
其实何必自找苦吃?条条大路通罗马,可以照我以往的风格,一拍两散,各自干净利落。也可以照安然的建议,把信任交付给琴知渊,一样过得甜蜜幸福。
为什么我这么矛盾?
琴知渊一直在我房里照顾我,第二天一早顶着两只黑眼圈去上班。
中午的时候我收到一束玫瑰,卡片上写着两个字:“放心。”
我的眼眶一下湿润。
想那宝玉对黛玉的交代,不过是“放心”。
我是否该学安然,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周六的夜晚,琴知渊的一个同事结婚。我作为他的女朋友,应邀出席。
那天格外打扮。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其实不尽然。我们打扮,是为了让他欢欣地觉得,有我们这样的女朋友,带出去很有面子。
于是我们也有了面子。
那晚许多男人都对琴知渊投来艳羡的目光。
我挽着琴知渊的手臂,语笑嫣然地穿梭在人群里。
“哼!”
不经意地,我听到这样一声冷哼。
寻声望去,是盛装的晨约。
她穿着雪白的吊带公主裙,层叠的荷叶边把她衬托得像个仙子。坐在灯火暗淡处,整个人却似一个发光体,十数个年轻的男孩子如众星捧月般围着她。
她的目光却在我和琴知渊身上。
琴知渊问我:“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我摇头,待要说话,一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从人群里走来,恭声唤:“琴教授。”
琴知渊笑应。
“琴教授有了师母就忘了我们了吗?我们下周想开个沙龙,主题还没选好……嘿嘿,美丽的师母,可以借用一个琴教授吗?”
这个男孩子,人漂亮,嘴又甜,实在叫人无法拒绝。
我便同其他的女宾客聊起酒店的装修风格以及窗帘样式,又说到今年的时装流行元素,正不亦乐乎,错眼见到琴知渊和晨约在角落里说着什么。
年轻的女孩子满面娇嗔,眼睛里闪着温润的光芒。气质淡雅的英俊男子侃侃而谈,举手投足,散发无穷魅力。
唉,看来我是中了美男计。
难道就任她阴谋得逞?我咽不下这口气,丢下一群谈天说地的女客,婷婷袅袅地走到他面前,满面笑容地扮演一个心情愉快的形象:“老师和学生的问题都留到课堂上去吧!新人都快出来了,跟我走吧。”
不由分说地,我牵住他的手。
他一笑,跟我走,并在我耳边低语:“西容,可别小心眼。我和晨约只是聊沙龙的事。”
“是我小心眼吗?你丢下我跟别的女孩子说说笑笑。”我似真似假地嗔他。在离晨约不远处——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对,我得改变战术了。不能总是她出击我挨打。不管怎么说,琴知渊现在是我的男朋友,应当是我更占优势,怎么我反而被弄得痛不欲生?我应该让她明白我和琴知渊的感情,让她真正意识到,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都是徒劳。
得让她死心,我的心才能踏实。
“你让我不开心,得向我赔不是。”
“对不起。尊贵的单小姐。”
“光说不行。”
“那要怎样?”
我转过身,面对他,眼看着他的眼,“亲我一下。”
他的眼里闪着奇异的光,笑容如春花般绽放。
“我可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动人的惩罚。”
他说着,在我额头印下一个柔柔的吻,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扫过我的心。
那一吻的温柔始终留在我心间,他送我回家里,我把他留了下来。
在他的力量与温柔里,我整个人变得轻盈透明,眼前有无数亮光,仿佛到达了天堂。
那一刻,我无比地肯定,我是爱这个男人的。
我愿意为了他,做我最不愿做的事——动用心机与手段去和另一个女人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