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又一次,撞在薄薄的灯纸上。
沉稳的声音在房间里响着,配合一些轻微的施法声音和瓶瓶罐罐的脆响:「伤口目前只能做这种处理。很遗憾必须限制你所有的身体行动能力。但是即使这样也只能维持十七天。在你没有钥匙的情况下。」
「多事。」待到暖意离开身体的时候,沙哑得不像是属于自己的声音终于发出,虽然身体还是无法动弹,但起码还拥有着对自己声带的支配权。
无法移动的视野之外传来某人的叹气:「你这次的游戏实在不怎么有趣,卡克伊。即使不论伤口如何,你应该很清楚失去了钥匙之后的后果吧?」
「后果就是你会永远失去一个最好的研究对象吧?」
「卡克伊!」叱责的语气,为什么我的记忆中他从来都不曾这样叫过我的名字?
「不然还会有其他什么后果么?公爵……数千年来你一直都留在东国、出现在布拉德家族的周围,难道不就是因为钥匙的关系?一次又一次大材小用地扮演家庭医师的角色也是因为这个的缘故吧……」
不理会我的一切揣测,他只是轻轻反问:「那你又是为什么会被那种角色拿走钥匙?」
「即使受伤也不会是原因,因为残留在身体里的力量足够在那一瞬间击败敌人。你是故意让对方夺走钥匙的吗?还是说……」
「即使是故意的又如何?」几乎是急促的扬声,我打断他后面可能说出的句子:「我已经失去了钥匙、失去了不死,对你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了吧?那为什么还要把我救醒?难道对你而言,这个身躯还有其他的价值吗?哦,对了……钥匙为何总是中意布拉德家的血脉,这也是一个值得研究的地方吧?呵呵……那也很不错啊,这个身体已经无法再作为一个魔族而存活下去。所以你干脆也把『它』做成傀儡吧?这不正是你所擅长的吗?东国的公爵!」
对应我的激动,坐在床边的男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你是在轻蔑我么,卡克伊……或者说,你是在轻蔑你自己?」
静静地躺着,我无法回答他的话。那只冬蛾还是锲而不舍地拍打着灯纸,散落下翅膀上的鳞粉。
「魔族都是不可信任的……这是每一代布拉德家的继承者都挂在嘴上的句子。曾经最信赖的人却在转瞬之间被背叛,只为了自己逃脱钥匙所带来的不死的诅咒,而被伤害、被独自留下来……」
独自的陈述停止,我忽略那种划过眼角的热液。
「你现在哭了,卡克伊……但那时候为什么没有?」
「因为……」
「因为那时候没有哭泣的必要,对吗?」床边的人站了起来,灯光的边缘可以看见人影。「被你最为、也是唯一信赖的父亲所背叛,你觉得自己是孤独的。没有必要再去信任其他人、也没有其他人值得信任。所以也就不再需要哭泣……」
「够了,公爵……」说实话,发际被濡湿的感觉一点都不好。我努力地眨着眼睛,但是却于事无补。
最后的叹息,熟悉的重量压下来,我被包裹进那久违的温暖之中,清楚感受到那双坚定的手掌、将我紧紧抱住。「果然是这样啊,卡克伊……即使经历了几百年的岁月,你依旧只是个闹别扭的孩子而已。」
「开什么玩笑……我早就不是能称之为孩子的年龄了啊。」
「不是年龄而是其他……」他的声音在耳边响着,稳重的男声:「你真的……一点都没长大。」
「呵呵……死去的人是不会继续长大的……」
「那为什么这次不同了?」不用说得更明确,我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的不同。
「是啊……为什么呢?」视线被抱住我的人遮挡,因此我不再能看见那只扑向烛火的冬蛾。即使失败了无数次,它为什么还能持续下去?
即使只是一只小虫,也要比所谓的魔族……比我来得坚强吧?
***
「早知道……早知道会是这种结果,就算卡克伊少爷赶我我也不会离开那里的!」哭得哽咽,少年纤细的身子即使完全扑上来也感觉不到多少重量的。
所以我只是无奈的笑笑:「好啦,都是我不好,让我的小纳贝蓝那么伤心……」
「当然都是你的错!」粗鲁的拳头朝我头顶捶下来,不过真正用的力气连只虫子都杀不死。日海森林的领主大人一脸愤怒:「要不是纳贝蓝突然觉得不对而要求回头,要是再晚上半个小时,一切就都来不及了!你到底要玩到什么程度才罢休?」
「很快就会结束了哦。」
「你……」
「公爵说了,即使以他的医术,也只能拖延十七天。」
也许是我说得太平淡了吧?纳贝蓝从我膝盖上抬起头来,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让人心疼的眼神呢,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而今天,已经是第十天了。」
「卡克伊少爷!」
「呵呵呵,不要那么激动啊。我可爱的纳贝蓝……只可惜即使是最后几天的时间里也没办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巴尔卡司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古怪:「为什么?」
「全部的力量都被用来勉强活着,所以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支配身体了哟!没看我没办法随心所欲的动么?」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
「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
「纳贝蓝……」
「不,还有办法!」大声这么说的人当然是巴尔卡司,他后退一步紧紧握着拳头:「钥匙不就是在那个南国的女人手上么?我立刻去夺回来——即使与整个南国为敌也无所谓。」
我笑了:「哎呀呀,真是危险的战争宣言。不过……已经够了啊。」
「卡克伊!」
庭院里回旋的风拂动我的长发,感觉非常的好。风能带来季节的气味、让阳光的温暖流动,也能带来其他熟悉的东西。
「真的已经够了啊……」真正的安宁让我能够闭上眼睛笑着,只可惜无法伸手抚摸纳贝蓝柔软的头发,有些遗憾而已:「布拉德家的继承人……永远都渴望死亡。」
「虽然就这样抛弃钥匙是很不负责任的做法,但对我来说也只能这样了吧?」停顿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纳贝蓝再度伏在我的膝盖上饮泣。「这样,传说就结束了。」
「卡克伊少爷……你为什么没有躲开呢?」
「唉?」
「就像公爵说的那样,明明有反击的时间……不,甚至是一开始就不应该是这样。卡克伊少爷不是从来都不会给别人任何空隙的么?为什么……为什么只有这次……」
「我只是和自己打了一个赌。」然后……赌输了而已。
***
冬日阳光充斥庭院的时候会带来必然的温暖,然后就是昏昏欲睡的感觉。即使身体无法动弹却也无妨,舒适的半躺姿式能够完全照顾到每一个关节的需要,更何况胸前的伤口已经完全感觉不到痛楚。
然后在笼罩四周的宁静中,在身后站了很久的那个人终于开口。
「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似乎在忍耐什么而显得过于缓慢了的句子,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人为声响了。「卡克伊·布拉德……我真的完全弄不懂你!你说的一切的一切,到底哪些是可以相信的?」
「只要相信你想相信的就好。」内心意外地平静,所以出口的语气也是一样:「既然想要使自己快乐那就以自己的意识为中心好了,反正魔族本来不就是这样的生物?」
「但我还是想要知道真实……一切的真实。」
「真实啊……呵呵,上次的话还真要对你抱歉了行。」
「……?」
「我说你自由了的事情啊。你应该明白了什么才对吧?狄瑞……」嘴角上扬的弧度不变,闭起眼睛之后能够感觉到微风带来身后之人的气息,熟悉到让我也惊讶的地步。「既然是傀儡就不可能存在自由。即使解除了我们的契约,身体内部却还支配着你、让你离开你爱的人而回到这里吧?」
「回到这里是我自己的意识。」
「哦?」我没有太多的兴趣:「无论如何你走错路了,从门口来找公爵的话可不是这个方向哟。」
「我是来找你。」
「给我最后一击?」我开着玩笑。
但是他完全忽略了我的调侃,迳自继续着自己的话题:「向往死亡……为什么?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果然从一开始就听到了。」巴尔卡司他们也应该是发现了的吧?不然不会即使带着不甘的表情,却还是听我的话离开。
「回答我的问题——」
从一开始就累了,更别提游戏早就结束了的事实。所以我只是淡淡的开口:「东国的贵族都知道的传说,布拉德家族的继承人从一开始就是死者。在他得到钥匙的同时。」
「那个钥匙到底是什么……」
「没人知道,只知道它会给予布拉德家族的血脉继承人不死和力量——在他死亡之后。」
「……」
「所以你因为我的伤猜到我和傀儡有关也算是对了一部分吧?只不过公爵并不是将我做成了傀儡,而是『通过对我以及钥匙的了解而制作了所谓的傀儡』。」
「所以说,这才是事实?」
事到如今知道了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下意识觉得好笑,所以我再度提醒他:「无主的傀儡回到这里之后应该立刻去见公爵吧?你还留在这里……」
「我说了我不是为了见公爵而来到这里!」
非常快的抢白。
「哼,怎么可能……」
「这也是我的问题……明明不可能但它还是发生了!即使是回到南国、即使是和黛葸在一起我脑子里却全部都是那晚的场景、气味、声音……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即使……即使在你让我以为自己亲手杀死黛葸的那晚,也……」急促的句子停顿了很久,才继续下去:「我很坚定自己爱着黛葸,但我却悄无声息地离开她、离开南国而回到这里!」
「你为什么不以为自己已经杀掉我了?」
「我是这么以为的,因为是我自己刺穿了你的身体、感受到你的血液……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我回到公爵府来。但是我却看到了你——我……」
细小的破碎声响是地面的草叶被碾碎,粗鲁的声响的则是男人身体的某个部位重重的接触地面的声音:「我知道这不是道歉可以解决的问题,但该做的依旧得做!」
「够了……」
「卡克伊·布拉德,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只希望我自己可以……」
「够了!」眼睛的部位再度开始出现那种灼热的感觉,然后掠过干燥的脸颊:「我不想听下去了!同样的赌我打过两次!试图让自己去相信一个人,一个可以相信的人!但是两次我都赌输了……这不就是布拉德家族的命运?我不想再试第三次,不想了!」
风沉寂下来,只是静静蛰伏。我的呼吸急促而破碎,没有规律。
然后,风突然的动了——毫无预警地从背后的方向席卷而来、拉住我的肩臂部位将我带离椅子的同时,木质的座椅发出声响倒下。
牢牢抓住我的手掌、承载我体重的臂弯、激烈直视我的眼眸。
「和我一起去南国!」
仍然坚定的说着。
「我不会说其他更华丽的辞藻来让你能相信我,所以我只能直接带你去南国,去拿回你的钥匙!像刚才那个男人说的一样——这样你就不会死了吧?」
「开什么玩笑,为什么我非要和你一起回去救你的女人?」失去平衡的错觉让我大吼,完全偏离平日的声线。
「救我的……」他的动作瞬间停住,看着我的视线里也搀杂进了疑惑:「你是说黛蒽怎么了?」
「你没有看到吗?难道不是因为她的状况你了来的?这个谎言未免太……」
「到底是什么状况?」依旧不解,不像是装的:「我用了八天时间才到了这里,之前虽然是和黛葸一起回去了南国,但是……」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
不应该还在跳动的心脏传达来砰砰的音节,不应该还会痛的伤口却扯动——难道他不是因为他的情人快被钥匙的力量杀死而来到这里?难道他不是……「你别想骗我……」
「卡克伊·布拉德,我不是你!没有你那些别扭固执的脑筋来思考骗人的办法!立刻跟我去南国!你还有多少时间?我们立刻动身……还有,别想再命令我任何事,你已经不是我的主人了!」
晕眩……也许是因为他激烈的动作,或者还是其他的什么因素?一定是身体机能的降低乎导致了大脑的混乱吧?我觉得无法完全理解他话里的意思,也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去……南国?
「就你现在这个状况,哪都去不了。」平静的语调里带点无可奈何的音色,这里的主人不知道何时站在那个方向的?我的角度无法看到公爵的身影,却也知道他必定不是一个人的来。
「即使你阻止我也要这么做!」坚定地,紧抱住我身体的男人这样和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人说话:「公爵,这是我的义务,更是我的意识所决定!」
「你的意识?」公爵的音尾上扬。
「是的,我的意识——绝对不会让这个人死去!」
「呵呵呵呵……说得真是轻巧,但是以你的能力和速度,带着卡克伊即使能够回到南国也需要十天左右吧?」
「我……」
脚步声的靠近使得狄瑞并没有继续说下去,带着无奈的表情,公爵只是站在我的身边将手伸来——淡薄的光芒之后,身体骤然轻了!
「?」手臂振动的同时一个错愕而拽住了他的衣袖,尽管身体的每个关节都酸痛……尽管左胸尖锐的痛楚也跟随行动能力一起回来,但我还是清楚知道了公爵究竟做了什么!
「公爵?」
摇头,他只是后退一步:「夜羽……」
在他的背后,高大的男人瞬间像是化为一个巨大黑影般地展开了身躯,向着左右两边张扬、然后中心部位凸起!
不止一次看到过的、影子一般巨大的黑鸟!
「带他们去南国吧,然后尽早回来。记的保护好卡克伊。」
简单的命令之后,黑鸟扬起了一对硕大的羽翼并仰起头:「咿——」
***
即使是第一次来,南国的风情也并不十分新鲜的样子。大量的卫兵和急促奔走的女侍在希尔纳德伯爵府的走廊上夹杂,形成不得了的混乱场面。
我承认,前者固然是因为夜羽巨大的身躯根据狄瑞的指点、直接降落在伯爵千金房间外庭院的缘故,后者却和我们的造访无关——至少没有直接关系。
「斐南希尔,你带着这些家伙来到这里到底打算干什么?——」被夜羽折断左手之后投掷出去的卫兵似乎是摔断了肋骨,嘴中喷着血沫对我们叫喊。
「站住、不许继续向前!你难道忘记自己为什么才能活下来、才能回来?你要背叛黛葸小姐?」
在我身边的男人丝毫没有回答他那些问题的意思,反而在注意到某些状况之后对我伸出了手:「伤口……」
不甩他说我也知道自己前胸和后背的衣服都已经无法抵挡体内某种液体的溢出,金色的范围渐渐扩散:「早说过了吧,我的身体只是尸体而已……」尸体上的伤口当然不可能会愈合。
沉默不语,狄瑞还是固执的伸手过来支撑我的身体,视线却依旧维持在周围将我们围住的卫兵身上。
人数太多,否则我们也不会至今仍然在走廊上磨蹭。
「滚开,杂粹们!」
从语气中已经能够听出夜羽的耐心已经消失殆尽,手、脚、魔法……每一样攻击都会化为黑色的影子出现或者消失,每一个打算冲过来的人都会被同样的影子卷走、抛离!
但南国伯爵府的卫兵仍然不断的向我们围过来。
即使是夜羽,也无法在南国狭小的走廊上使用太大威力的法术——尤其是我还在他背后的时候。
适应东国气候的冬装在这里早就显得太热,或许是汗水、血液从体表流出后被衣服吸收的缘故?身体变得很重,视线也是一样、热气蒸腾的感觉简直让我头晕……
「卡克伊?」
他叫我的声音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自然的?我不记得了。
「没事。」
七天,是不需要其他任何体力消耗之下才有的可能。那么在经历了长途跋涉的飞行和不断遭受的围攻之后……还剩多久?
脑中混乱计算着一些资料,然后被打断——是一个人的声音?
感觉仿佛是贴着水面滑行的凉风,瞬间就分开了战斗的气息。
「退下!」
带着责骂的音色和高阶者特有的傲慢,年轻人的声音从走廊那端的门边响起:「还是闹得那么大了才让我知道。老头子真是养了一群不得了的废物!」
面上似乎带着不甘的神色吧,周围拿着武器的男人们却还是停止了动作:「少……少爷!」
男人们忿忿不平地发出声音:「这两个入侵者想要强行进入小姐的房间,所以我才……」
「不要继续丢脸了,要知道你们这种愚蠢行为丢的可是我们南国的脸!」
严厉斥退那些卫兵之后,软底鞋几乎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就走近了我们。停留在地面两块巨大青石的距离之外,黑色长发直过腰的高挑青年微微打开手中的摺扇:「恭候多时了,东国的客人们。」
「赛易兹少爷。」身边的男人似乎是在叫这个南国青年的名字?但这个声音的含义很快被我淡忘了。
青年所带来的气息压制了周围的热气,体表一阵麻痹的感觉掠过之后,那种感觉瞬间就清晰了起来。我知道……这是「它」的呼唤——就在前面不远处的那扇门后面散发惊人熟悉的力量,持续不断的波动、只呼唤着我。
体力不知何时又出现了,我挣扎着推开身边扶持我的男人向前走去、略过黑发青年的身边,缓慢但是坚定的步了一步、又一步。
「卡克伊!」
有点担心的叫声呢,所以我回头报以一个轻笑。
「要一起来吗,狄瑞……来看看结局。」
***
糊着高级纸的门被轻易推开,宽阔的房间有着女性的脂粉香味,和某种枯槁的味道。
红色的窗帘在风中漾动、轻舞飞扬起来,减弱白昼的阳光和热度。
从刚才就一直被忽略的某种虫鸣从窗户外面传进来,在清凉的房间内旋转,然后我看到了那个腰部以上跌在了床下的身影。
轻薄美丽的殷红色绸衣和轻纱映衬着卷曲黑发,半掩着雪白妙曼的胴体,曾经雪白妙曼的胴体。
「黛葸……」狄瑞的声音尾端消失在房间空气的寂静之中、消失在窗外的虫鸣之中。没有震惊或者慌张,只有悲哀和……怜悯?
是在来这里的路上明白了什么吗?这个男人……也许也有着我所没有察觉到的智慧吧?
和止步不前的狄瑞不同,我轻踏着步子走到床前的台阶下面。女性的手臂直直伸向前方,曾经优美的曲线干枯、细瘦,皮肤变得枯黄而干皱,没有一丝肌肉留存。
「你后悔了吧,小女孩……」轻轻蹲下,左胸伤口的痛楚变得微不足道了——和她手掌前端那柄持续闪耀浅金色光芒的钥匙比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同样干瘪的声音,仿若八、九十岁的人类老妇。皮肤紧贴在骨架上皱成一团,透明的液体从那双曾经美丽的眼眸中流出、顺着脸上的那些皱褶蜿蜒。
「不应该……是这样……为什么我会……」
「越是自以为强大的魔族越容易犯错。这是不自量力的惩罚吧?对你妄图持有自己能力之外……力量的惩罚。」
这样地和她说话是第一次,也是最后—次了。尽管如此我的视线却无法离开静静躺在地上的钥匙——冷冷的浅金色,和匙柄部位那颗刺目的红色宝石。
不可忽视的……力量。
逃不掉的,你终究还是得回来——它这么对我说着。
「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他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眼泪流得更快,执拗的贵族千金。
不想再说更多了,所以我只是轻笑:「如果是这样……那我也一样?」鼓动的心口疼痛不已,但我还是伸出了手指。
轻轻地拾起地上那柄小小的金色。
如此熟悉、如此怀念的剧痛……不是身体被切开时候的那种痛楚,一点都不像!那是这种力量对我的警告?警告曾经想要从它力量中溜走的自己?
不……我才是掌握主导权的存在!
手掌用力握住、直至匙柄的宝石刺痛我的掌心,钥匙的形状、力量……一切都是如此熟悉的存在!让人几欲昏厥的剧痛——那是疗伤的痛楚?
「卡克伊!」肩上的手掌?扶持的重量、传达的体温……现在是在他深爱的女子面前吧?那双手为什么还是支撑着我?
他为什么……还在我的身边?
是了,他的意识。
那么如此,我也有我自己的意识!掌心的钥匙也好、未知的力量也好!
主导者……是我才对!
清风再次能够被体表的皮肤感受到的时候,身体变轻了。站起来的时候膝盖关节发出了嘎嘎声,这让我知道刚才自己的身体有多紧绷。
自嘲的笑笑,我稍稍后退一步而再度凝视已然失去了大部分生命力的女性躯体:「你知道吧,小女孩……这些都是你自己导演的哟。痛苦也好,这样的结果也罢……」
「还给我……把他还给我……」
「执苦够了哦,我亲爱的妹妹。」不知何时跟在我身后进来的南国青年渡着步子走过来,淡淡的惋惜、淡淡的哀伤。
手掌抚摸着那头乌黑的头发,南国青年喃喃自语:「一切都应该结束了——所有的梦,不论是美梦还是恶梦。你的梦,已经全部结束了。」
在那个身影离开之后,金色的光芒在我握住钥匙的那只手上浮现。
动手之前,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看向狄瑞——直直凝视那双墨蓝的眸子。
「还要我动手吗,卡克伊。」几乎不能说是问句的陈述里有着明白了什么才能拥有的平静,他走近一步。
但我笑了——笑着摇头:「让我来吧,这个故事由我开始,还是由我来结束。」微微抬手,金色的光芒在略嫌阴暗的房间里流窜。「再见了,小女孩……」
垂泪的女侍继续奔走,南国的热风被搅动、带进来。发现自己在看狄瑞的同时我命令自己转开视线,走开一步。我脱下了被汗水和血液濡湿的外衣,而身边的南国青年却在我扯掉已经形同虚设的绷带之后递上一件干净的长衣。
「你要回来南国吗?」他这么问着我身边的傀儡。
摇摇头,狄瑞站到了我的背后——他想表示什么?我迷茫了。
但是我面前的青年笑了,他抬手以充满个人风格的动作掠了一下长发,然后再度打开手中的摺扇:「真可惜直到现在才有机会招呼……东国的布拉德阁下,我是泓·赛易兹·希尔纳德。舍妹的『最后』承蒙你照顾了。」对我做出请的手势,他微笑:「希望阁下能够和我一起前往父亲那里进行一下解释,并且……接受我们最高的歉意。」
带着贵族意味浓重的微笑,他迈出优雅的步子领我走出房间。
***
「这种东西我可不吃。」用嫌弃的目光看着桌上盘子里的食物,我只是端起自己泡好的红茶向后靠进椅子里。
「够了没有?你已经两天多没吃正餐了!」
「煮熟的肉味只会让我想吐,还有那个蔬菜是怎么回事?完全都没有新鲜的味道了嘛……没关系,反正纳贝蓝回去日海森林之前给我做的干果点心还有很多。那种可以保存很久。」
「光吃那种东西身体怎么可能康复?」这个男人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对我怒吼了?感觉真奇怪。
「所以房间整理的工作还是交给你了,旧宅的房顶你想办法一下吧?准备把房间换过去才发现居然有地方漏水……对了,新购家具的事情也拜托你了哟!」
拍桌子的巨大声响,男人猛然站起来:「你这是命令我吗?」
「怎么会?你又不是我的傀儡。」啜一口红茶,我眯起眼睛笑笑:「狄瑞,我是拜托你哟!」
「……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变得幼稚很多?」
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赌气的音色了吧?我失笑。
「是么?我倒觉得我长大了。」笑看他无语的样子,我放下了手里的茶杯并且对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弯腰,然后一把拽住他的领子把他拉得更低:「房间都整理好之后,我才能去那里再度尝试和你过夜啊。」
「你——」
似乎是我的话让他措手不及了吧?所以我笑得更快乐:「如果你想再尝试一下半夜的袭击的话,我这次可会让你好看。」
「我不会再这么做了。」
开玩笑的口吻却换来他的认真,我看了他半晌之后松开手让他直起腰。
「啊~~啊,真不好玩,既不是惹人疼爱的美少年又不会做菜,当然还有不解风情!我看我干脆把你还给公爵算了,反正你又不是我的傀儡……嗯嗯,换个纳贝蓝那种类型的美少年应该不错吧?」
「这种类型的美少年我那里刚好有一个。」洒满阳光的侧厅里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只不过我已经习惯他时而兴起的突然来访了。
「公爵,你来喝下午茶?」我笑着重新端起杯子。
「现在可是午餐时间吧?」外套让他身后的夜羽拿着,公爵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唉……没办法啊,现在这个大个子可是连食用香料和体表香料都分不清的人呢~~如何如何?再给我换个美少年吧?」
端起夜羽倒好的红茶,公爵看着我的眼神却有一种说不出的古怪:「把那孩子送到你这里来倒是可以,不过……这个家伙现在可没办法还给我哦。」
「哈?」我不解。
「我这些天检查契约的时候发现了一个以前的错误。」轻笑间,一个金属的小东西被丢在桌上——是我的徽章?「当初你得到狄瑞的徽章上的确有你的血液、狄瑞的血液……但是却少了一样东西而导致实质上的契约并没有生效。」
「少了东西?」脑中依稀有什么印象——那场意外横生的舞会……那个捡到我丢失徽章的傀儡……等等,丢失了的徽章!
契约签订需要的东西——主人的血液,以及……愿意付出的代价!
我没有当狄瑞的面给他徽章,我甚至都没见到他,徽章上怎么可能残留下我的代价?
「啊……」几乎可以说是呻吟的声音,我单手捂住眼睛:「了不起的鸟笼啊,公爵。所以说……」我和狄瑞的契约从—开始就无效?
「所以说他现在是你的傀儡了哦!」
「啊?」脑子一下子转不过弯来,我还在怔愣的时候徽章已经被放在了我的手心里。
「没有签订的契约当然也就没有可能解除,所以说……」
解除这两个字在我脑中重新产生了反应——那晚胸口被刺穿的刺痛、血液、被放在徽章上的、自己的手指……
「所谓的代价,是得到某种东西而愿意付出的相对哟,卡克伊。那个时候你到底想了什么?」
身边的男人还是一脸茫然,不过我可是知道了——手中的徽章上可是正规的契约魔法力没错啊!
「不许说!」扬声阻止公爵接下来可能说出来的句子,这种事情怎么可以明白说出来?太丢脸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看看我、再看看我身边困惑的傀儡,我的客人发出了愉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