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氏笑了一下,说道:“自然是二房胜出。毕竟二房有个嫡女在呢。”
文仲山哦了一声,说道:“新来的那个七小姐,被吓坏了罢?”
海氏还没有说话,就听见推门进来的女儿文若竹轻声笑着说道:“没有被吓着。”
海氏皱眉道:“我听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凄凄切切了。”
文若竹微笑说道:“母亲没有注意,女儿却是看到了……这位七小姐,声音委屈,神色也很逼真,只是那眼睛……却没有一丝委屈的神色呢。更何况……她最后的一句话,却是狠狠的抓住了十小姐的小辫子。如果真的被吓坏了,反应怎么可能这么敏捷?”
海氏忍不住笑了,说道:“这个七小姐,倒是真的有些意思。”
……
郭玥那边倒是没有出什么状况。三房的三个兄长,各自都有自己的考试任务,也不能与郭玥在这等事情上胡闹。郭菀央收拾好凳子过来,见郭玥已经安安稳稳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这才松了一口气。
文仲山进来,倒也没有其他的繁文缛节,马上就开始讲书。今天讲的《论语》,都是枯燥乏味的东西,郭菀央听着听着,人却不觉的开起小差来。
其实也不怪郭菀央。先生讲《论语》,除了四个兄长之外,六个女孩子,全都在神游天外呢。
而且,对于郭菀央来说,研究面前的形势,实际上是生死攸关的大问题。《论语》这玩意儿,多听一点,少听一点,其实也没有多少关系。
三房与二房,已经势同水火,争斗都已经摆在明面上来了。二房虽然说有公主殿下的支持,就真的能稳如泰山了么?
别的且不说,弟弟这个嫡子位置……就难说得很了。
再说,公主殿下……真的肯站在二房这边,给二房帮忙么?
不见得啊。昨天一场好大的热闹,虽然说事实清楚明了,公主殿下判断也算公正,只是……郭菀央心底,隐隐总觉得有些不安。
再是水芸香。自己与郭玥,有老太太撑腰,或者没有什么事情。但是水芸香……想起郭莲珠的生母至今还是一个通房丫头,想起二房这些年死掉的撵走的那么多通房丫头……郭菀央心中的不安感更是强烈了。
正在神游,却猛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肘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转头,却见坐在自己边上的郭莲珠,正盯着自己,低声说道:“先生要我们回答问题了!快点想,否则给我们二房丢脸!”
正在神游,却猛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肘被人狠狠撞了一下。转头,却见坐在自己边上的郭莲珠,正盯着自己,低声说道:“先生要我们回答问题了!快点想,否则给我们二房丢脸!”
郭菀央蓦然一惊,抬起眼睛,就看见文先生的眼睛正盯在自己的脸上。
下面坐着十个学生,就是最小的郭蕊香,也作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来。
郭菀央急了,低低说道:“四姐姐,先生到底问了什么问题,好歹告诉妹妹一声。”
郭莲珠低声说道:“好像是在说什么烂泥,什么粪土……问什么意思,我也不清楚……”她似乎还要继续说话,却听见上面传来冷冷的一声哼,当下吓得急忙住了嘴。
郭菀央心中有数。先生现在讲的,定然就是“宰予昼寝”一章了。心中倒是稳定下来,眼睛就看着郭玥那边。
却见那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举起手来。郭菀央判断出,那应该就是三哥郭珮了。郭珮是三房的庶子,身份与郭玥相当。
郭珮站了起来,摇头晃脑解释道:“先生,这句话用圣人的话来解释说,就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白日的大好光阴,怎么可以白白浪费呢……圣人是对宰予昼寝这一行为爱之深责之切,因此说了重话……”
文仲山点了点头。郭珮这解释也算是中规中矩。作为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这样解释也是难得了。点头正要让郭珮坐下,却见边上坐着的郭玥,露出了一丝迷惘的神色。
不由诧异起来。这章如此明了,怎么这个四子却是听不明白?
文仲山这课,主要是上给郭家四个儿子听的。至于女儿听得懂听不懂,那不是他所关心的范围。当下就开口问道:“郭玥,你可有不懂的地方?”
郭玥站了起来,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说道:“先生说的通俗易懂……”
文仲山皱眉说道:“如果不懂,那就要及时发问……”
话还没有落下,却见下面郭家的嫡次子郭珏,高高举起了手。当下就叫了郭珏的名字:“郭珏,你可要发问?”
郭珏站了起来,说道:“好叫先生得知。四弟与三弟不同,他是在家就由姨娘开蒙了的。今年虽然才十岁,却已经读完了《四书》。我们全家都是晓得的。所以这些,四弟都是懂得的。”
文仲山又皱了皱眉头。面前这个郭珏这般做派,让他不喜。当下示意郭珏坐下,对郭玥说道:“懂得就是懂得,不懂得就是不懂得,切不可不懂装懂。”
郭玥面红耳赤。说道:“回先生话。方才三哥的回答,最是易懂不过。不过学生却觉得其中有些不对的地方。”
郭珮的回答有不对的地方?一群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郭玥的脸上。文仲山心中不喜,脸上神色也就淡淡的,问道:“你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郭玥老老实实的回答:“学生以为,就按照这句话的字面解释来看,三哥哥的回答自然是正确的。”
边上想起了嗤笑声。也是,既然认为是正确的,先前又怎么说有不对的地方?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也是,这个郭玥小小年纪,死记硬背记住一点经义已经难得了,又怎么能像成人一般分析出个头头道道来。语无伦次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郭玥听见了嗤笑声,脸更红了。郭莲珠也不由低下头,嘴巴里低声嘀咕:“在外面养大就是在外面养大的,不懂也不知道藏拙。”
郭菀央淡淡笑道:“玥弟不见得不懂,姐姐不要着急了。”
却见坐在自己前面的郭蔓青回头,低声问道:“他真的懂?”
郭菀央还未曾回答,就听见了郭玥的声音:“只是结合起整篇《论语》来看,圣人这番话却是难解。”
笑声顿时止住。众人的目光再度集中在郭玥的脸上。听见了文仲山的声音:“如何难解?”
郭玥已经镇定下来,稚嫩的脸上是少见的沉稳:“首先是圣人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圣人崇尚的是‘诲人不倦’,对学生向来是十分宽容。就整篇《论语》来看,圣人除了在君臣之礼、人臣之节上对部分学生的错误或者不作为非常不满,说过重话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没有出现过重话。”
这话就不一般了。至少是《论语》通读过一遍的人,才能下这个结论。文仲山若有所思,教室里寂静无声。郭玥站定,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只是神色却是十分镇定。
文仲山思忖了片刻,将一本《论语》在心中迅速过滤了一遍,初步认可了郭玥的话,当下才点头说道:“你继续。”
“你继续”三个字一落,落在郭玥身上的目光,登时又换了一种味道。
郭玥却丝毫没有在意,当下继续说道:“再从《论语》之中看宰予其人。应该看得出,宰予此人,平日也算是出类拔萃的,也是能得到圣人重视的。这样的人,为何会在白天睡大觉?为何白天睡觉惹得老师说了这般重话,让自己也成了千古笑话?”
却听见郭珏不服气的说道:“这不是解释了吗?圣人正因为爱之深,所以责之切。”
郭玥点头,说道:“平日里父母教育子女,爱之深责之切,说两句重话也是清理之中。可是现在说这句话的,却是孔圣人。圣人最讲究的是‘微言大义’,如何会像村姑泼妇一般,因为孩子犯错误就胡乱骂人?甚至是可以说是用了脏话?”
郭玥这般指责孔圣人用脏话骂人的,有史以来估计还是第一个。在场诸人,一时都是反应不过来。
然而想想,确实也有道理。粪土朽木,当然是脏话。
郭玥继续侃侃而谈:“这些也就罢了。《论语》一书,都说是曾子与他的门人辑录的。后人为先人立说立传,有一个传统,那就是为尊者讳。圣人曾经说过这般言语,如果真的是脏话的话,后人就该将它隐去。只是曾子诸人,却不曾将这句话隐去,而是将它堂而皇之的记录在《论语》里。这又是为何?”
郭玥解说,井井有条。当初的慌乱已经全然不见。
文仲山沉思了片刻,才问道:“依四公子之见,又当如何解释?”不自觉的,竟然用上了与平辈讨论的语气。
郭玥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小子认为,圣人这番话,根本不是骂宰予的话。”
郭玥这句话落下,四周又是一片轻轻的喧嚷。不过文仲山的眼睛冷厉的扫过来,一群人不敢嗤笑而已。
郭玥点头,认真的说道:“宰予昼寝,这是不对。但是圣人对宰予这一举动,抱着的却是无可奈何的准许态度。因为宰予身子不好,要求他不昼寝,要求他与其他人一样利用所有的白天时间学习工作,这根本做不到。所以圣人只能无奈的叹息说宰予的身子是‘朽木’,是‘粪土之墙’。这根本不是指责!正因为不是指责,所以曾子等人才将这样的话堂而皇之的记录下来,却不想我们后来人,断章取义,竟然弄错了本意。”
四周寂静无声。片刻之后,才听见有人鼓掌声音——郭菀央循声找去,却见第一个带头鼓掌的,竟然是郭蔓青。
文仲山手捻着胡须,含笑说道:“你的话说完了?”
郭玥点头说道;“回先生,学生的话说完了。”
文仲山含笑说道:“你能从常理之中发觉不合常理之处,又能通读全书做出自己的判断,着实难得。你这番见解,不见得正确,然而却能自圆其说,也是难得了。等下过了辛时,你不用急着去学习弓马,先来我书房。”
这话一出,四周一片,都是艳羡的神色。
郭珏更是气恼之极,眼睛盯着郭玥,几乎要喷出火来。他方才出言,是想要将郭玥逼到必死之地,让他在老师面前出一个大丑,传到祖父祖母耳中,让他们对这个庶子完全失望。只是没有想到,竟然作成了郭玥,让他大大出了一个风头!
看见郭珏的目光,郭菀央不由微笑起来。虽然说多出风头不见得是好事,但是出这样一个风头,能得到老师重视,让老师给自己多开小灶,却是合算生意。
再说了,自己这个弟弟,即便不出风头,也是三房的眼中钉。既然这样,不如出出风头,让祖父也不会小觑了自己兄弟。
对着老师这般恩宠,郭玥却再度面红耳赤,说道:“不敢当老师夸奖……这些话,都是……”不自觉的就将目光转向郭菀央,却见郭菀央皱眉,跺脚,一副气恼的样子。
见姐姐如此生气,郭玥也有些明白原因,当下顿了一顿,片刻才不好意思的说道:“都是胡乱说着……”
郭菀央见弟弟没将自己供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眼角的余光却看见,那文仲山先生的眼睛落在自己身上,若有所思。
心中一颤,急忙低下头。
第11章
听完了经义,便回了自己的女学教室。海氏进来,先讲了一会女四书,而后就专门讲起算术来,说道:“从今天起,就教你们使用算盘。能打算盘,能做一本好账,才能当家做主母。”
说着话,就见边上丫鬟,捧了一堆算盘过来,每人桌子上放了一张。又有一个丫鬟,拿了几本小册子过来,每人桌子上放了一册。虽然好奇,但是不得海氏吩咐,一群人不能擅自打开来看。
海氏说道:“这是市面上最常用的珠算口诀。算盘却是老夫人亲自吩咐做了,上面有你们的姓氏,还要好生保管。我先将指法教了,你们先跟着口诀自己练起来。等半个月之后我来检查。”当下就教了起来。郭菀央眼睛看着,却发觉,其实海氏自己也不如何在行。估计是为了教这群女学生,自己临时学的。郭菀央虽然前世打过几天算盘,不过也不好摆显,当下一五一十老老实实学了起来。
毕竟郭玥今天摆显过一次了。
不过对于穿越女央央来说,珠算的速度还真及不上心算。原因简单,央央前世小学的时候学过速算。海氏布置的题目也不甚难,瞄一眼也就算出来了。不过不能用阿拉伯数字,有些不顺手。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下课时候。几个丫鬟送了饭食过来。用完了饭,一群人就坐在位置上谈笑。郭蔓青就笑着问道:“七妹妹,我看你打算盘也很顺手,莫不是在辽阳的时候学过了么?”
郭菀央含笑说道:“三姐姐夸奖了。姨娘不过是略略知道一点诗书而已,经济之道是一点也不知道的。方才也不过是跟着老师所教,胡乱学着罢了。”
心中却暗自警惕,郭蔓青的眼光果然是毒辣。
却听见边上嗤笑声响起:“三姐姐这是变着法子夸赞你们二房人聪明?若是我们家也有一个外室养着的庶女,定然也是从小就教导她学算盘学记账的。因为说不定哪一天就嫁给一个商人老头做妾室了呢,怎么能不抓紧时间多学一点?七姐姐,您学了多久的珠算了,两年还是三年?”
说到“妾室”两个字,却是让郭菀央与郭莲珠一起沉下脸来。郭菀央也就罢了,郭莲珠的母亲,却还是一个通房丫头!郭蔓青沉下脸来。她盘问郭菀央那是她的事情,郭蕊香这样横插一句,而且言语之中隐含讥讽,那是绝对触犯了她的大忌。扫了郭蕊香一眼,淡淡说道:“生母身为姨娘,却取笑妾室身份。希望三房叔母好好的对待妹妹,将来为妹妹找一个好婆家,嫁入公侯世家,身为王妃夫人,从此提携生母跳进龙门。”
郭蔓青这样说话,郭蕊香面红耳赤,再也说不出话来。
郭莲珠连连鼓掌,说道:“三姐姐说的好!三叔母难得养出了这样的好女儿,一定不会亏待了的。”
原来大家族结亲,挑选媳妇,首先先要挑选的,就是嫡庶之分。嫡女不管如何丑陋如何不贤,总是男方议亲首选;庶女无论如何美貌如何能干如何贤德,总是男方议亲次选。一般情况,庶女即便嫁入大家族,也只是配配庶子,再高也配不上嫡长子。一般情况,嫁个好的,那也就是进入小户人家,做一个当家主母;嫡母不好的,甚至成了人家的小妾。如果家族需要,这些庶女还是联姻的好人选,成为家族的工具,用出嫁来换取家族的最后一点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