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拯将两名不速之客请到厅前坐了,看他们今日一身便装,状似悠闲从容,不象是为了国事公务,却又似乎是有备而来,心中已有预感,对方必定来者不善,只是尚未完全猜透他们究竟意欲何为。
“包大人无须多礼,本王今日,乃是为了私事而来。”萧仲玄轻摇着手中的折扇,淡淡笑道。
“私事?可是与展护卫受伤之事有关?”包拯抚须,抬首望向萧仲玄,并不闪避,直接点明自己的猜测。
“正是此事。前几日不敢上门,是怕影响展大人休息,所以直拖到今日方才再度贸然前来一探他的伤势。”萧仲玄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心中到是暗暗佩服。好个包拯,不光朝堂之上刚正不阿,心机也颇为深沉缜密,只可惜很难为我所用!
“展护卫的伤势已无大碍,并有所好转,劳王爷两次亲自上门探望,实不敢当。”那日展护卫伤重被送回府衙,这萧王爷一脸忧虑虽不象作假,但事后只是关心展护卫的伤势却未追究当日刺客袭击之事,着实令人很难不怀疑其居心叵测、另有目的!何况,今日“恰巧”还有另一位挟皇命上门的“贵客”在场。
包拯不动声色地以眼角余光扫向坐在另一侧的太师庞吉,只见他一反常态,但笑不语,一双眼中透出的尽是老谋深算,摆明了正在坐等机会。
“包大人不必客气,本王今日是以私人身份来访,因为……我与展大人,本是旧识……”萧仲玄自半垂的眼帘之下暗自观察听了他的话后神色各异的两人,顿了一顿,又道:“而且,我与白少侠也有过数面之缘并相处甚欢,说来,我们三人,可算得知己好友。如今好友因我而受伤,我自当前来探望,了表歉意。”
“想不到王爷竟与展护卫是至交好友。”庞吉无关痛痒地搭话,目的却十分明显地是要进一步将萧仲玄的话引出来。
“呵呵,太师有所不知,本王五年以前曾微服来大宋境内游历,与展大人在江湖之上萍水相逢,结为好友。后因国事,不得不归,却不曾想本次来访竟能他乡遇故知,且再结新朋,真乃幸事一件。”萧仲玄云淡风清地笑答,兀自品着杯中香茗,却未放过庞吉瞟向包拯时眼中闪烁不定的得意光芒。
这就是大宋皇帝身边的宠臣!据这段时日的观察,此等小人还不止一二。光凭一个包拯,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这片江山,迟早要属于大辽!所以,昭,别怪我逼你,我这也是为你着想!我的一切,都愿与你共同分享!与我一同去了,才有海阔天空,任你翱翔,再不必困守在这小小的开封府!
“哦?原来王爷与展护卫五年前就已相识,想必一定交情斐浅,前来探望也自是理所应当。”庞吉说罢,又转向包拯道,“包大人,既然王爷是前来探望展护卫的,你我也不好过多耽搁时间,不如请王爷入内,老夫这里正好也还有其他事情需与包大人商量。”
“太师所言有理,包大人与太师还有事商量,本王更不便在此打扰。请二位不必顾及本王,本王既是私下前来,也不想惊动府中上下众人。”萧仲玄抱了抱拳,站起身来,态度温和有礼,气势却是不容拒绝,马上便要入内。
“那么,就请太师在此稍侯片刻,烦请王爷随本府入内。”包拯此时心中虽然仍有疑惑,却也不得不暂时满足萧仲玄的要求,引他穿过厅堂,步上回廊,来到展昭屋外,敲了敲门道:“展护卫,王爷前来探望你的伤势了。”
“请大人、王爷容展某起身。”
屋内之人应了一声,过了片刻,房门从内拉开,只见一人,玉面白衣,姿容潇洒,面带微笑,飞扬的剑眉与一双俊目却仍是一如既往地犀利。
“大人、王爷,请。”
“白少侠辛苦了,王爷请进。”包拯此时有话也不便讲,只好微微颔首,请萧仲玄入内。
“白兄弟不必客气,萧某此番乃是以私人身份前来探望展兄弟,我们只须如同往常那般,随意就好。”萧仲玄上前拍了拍白玉堂的肩哈哈笑道,狭长的黑眸无意中瞥到他左额上一小块红印,不象伤痕,倒象是刚刚睡醒后留下的。
“王爷客气了,这声‘白兄弟’白某可受不起。请。”
白玉堂对上萧仲玄的眼,二人的交战只是一瞬之间,难以为他人所察觉,一旁的包拯却清清楚楚地感到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与傲。由于展昭之故,他认识这白玉堂也非一日两日,深知他个性虽然倨傲不逊,却是个极重情义之人,若是面对真正的朋友,断不会表现出这样的态度。有了此番认知,他心中更多了几分明了与笃定。待萧仲玄入内后,便转身退出,决定先到前面厅内应付庞吉。今日被他得知了展昭、白玉堂二人与萧仲玄有私交之事,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再加上萧仲玄居心未明,对这两人,必须提早防范才是。
“大哥请坐。”展昭此时已换回了官袍,打理妥当。见了来人,立刻自桌边起身道。
“展兄弟坐着就好,不必起来。”萧仲玄望向展昭,表面如常,却暗中握紧了拳。他精神尚佳,只是仍显虚弱,脸色也略微苍白,没有完全恢复血色,而且清朗的嗓音中也少了平日的底气,加上那一身的红,让他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日,他的鲜血沾满了他的胸前与双手……耶律宣景,此时在大宋境内,为不影响大局暂不杀你,待回到了大辽,我必报此仇!
“大哥,你怎么了?”展昭见萧仲玄突然看着他不做声,不解地开口问道。
“啊,没什么。其实展兄弟躺着休息就好,又何必勉强起身迎我?看来你终还是把我当作外人才会对我如此客气。”萧仲玄回过神,叹了一声道。
“大哥说哪里话,展某已经躺了数日,方才又睡到日上三竿,正想起身活动一下。”展昭连忙解释,却忘了刚刚白玉堂也在房内。
“原来如此。”萧仲玄心中一动,继续与展昭交谈,双眼不着痕迹地细细扫过他的脸庞,最后停在他的右颊边偏向脖颈的位置……那片将褪未褪的红,淡淡的,却异常刺目——红晕渗入肌肤之下,表面未留下一点压痕,只有人类的肌肤才会这般温柔地烙下如此深刻的印记!难道他们已经……
“这几日,想必白兄弟守在一旁照顾,也辛苦了吧?二位如此兄弟情深,实在令人羡慕。”
“辛苦倒说不上,我这个人向来随遇而安,不过是换个房间睡觉而已,挤是挤了点,不过习惯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白玉堂懒洋洋地一手撑着头,倒了一杯茶送到萧仲玄面前,”不好意思,忘了招呼,请用茶。”
“多谢。”萧仲玄伸手接杯,却发现杯壁上凝结着一股浑厚的内力,滚滚涌了过来。他暗笑一声,提起气来反顶回去。
二人就抬着手臂凌空较起劲来,互不相让。
展昭见了,不明白玉堂为何突然发难,便在桌下拉了拉他的手,要他收敛,有话过后私下再说。
白玉堂会了意,也不想让展昭为难,不过他的天性使然,既出了手不得到回报亦不甘心。
“玉堂……”
展昭见白玉堂唇角上翘,暗叫不好已经迟了,只见他眸中晶粲粲的光芒一闪,突然毫无预警地撤了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收回手,萧仲玄有所反应时已为时过晚,虽然勉强稳住了杯子,却还是做不到滴水不漏,杯口微一倾斜,水便滴到了桌面上。
一个迟疑,满盘皆输!好啊,白玉堂,你这是在提醒我么?
萧仲玄低低笑了一声,将那杯茶送到唇边,一饮而尽。
之后,各怀心事的三人又随意聊了一会儿,萧仲玄便起身告辞。展昭也跟着起身送了出去,走到房门口,萧仲玄道:“展兄弟请留步,身体要紧。”
“此话说得在理,你回去歇着,我替你去送就是。”白玉堂说着,才要迈步跟出去就被展昭死死拉住,两手无意中十指交缠,二人却都未发现此间的暧昧。
“二位都不必送了,我自己出去就好,顺便还要与包大人以及太师告辞。我们来日方长,后会有期!”萧仲玄说罢,拱手离去。
“玉堂,出了什么事?你刚刚为何……”展昭将白玉堂拉回屋内坐下问道。
“我尚不确定出了什么事,不过等下包大人恐怕会有话要问我们。”白玉堂答道。
“有话要问?你是指……”
“方才包大人带他进来,他说自己是以私人身份前来探你,并在大人面前称呼你我为‘兄弟’!猫儿,我知道他曾救过你的命,而且背后道人长短也算不得君子,不过说句老实话,从第一次见面我就不喜欢他。”白玉堂见展昭神色一敛,微蹙了眉,眼中似有疑惑却不知从何开口,干脆先把自己的心里所想说了出来,反正事到如今,也不妨与猫儿把话挑明,也好对那萧仲玄有所提防。
“此人表面一派谦和,实际却深藏不露,凡事都暗留三四分余地。你也说了,他那日最后一招是使用左手,对方则是当场毙命、死无全尸,而你却根本不知道他的左手也能运剑自如。我怀疑此时不止是包大人,恐怕连那庞老贼也知道了我们与他有‘私交’之事。”
“嗯,”展昭点点头,心中仍是不解,“可是,为什么……”
“我不是早说过了,他对你没安好心!”白玉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咧开嘴哧道。方才那萧仲玄盯着他的样子简直象只瞅准了猎物就要疾扑上来的恶鹰,如此明目张胆的目光,也只有这只清心寡欲到不食人间烟火的猫儿察觉不出其中的含义,真当对方是一时失神发呆。
“这……他若当真有意害我,那日刺客刀下,又何必救我一命?”
“他那是……那是……”被展昭这么一问,白玉堂反倒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干张了半天嘴,半晌也没多说出一个有用的字来,最后只得放弃,悻悻道:“算了算了,我……懒得与他多做计较——反正你记着我的话,凡事多些防范之心便是!”
“我……是谁?”展昭正要接话,耳畔传来一阵叩门之声。
“展护卫,是本府。”
“我去看门。”白玉堂丢给展昭一个“你看如何,被我料中了吧”的眼神,几步走到门口,拉开暗红色的古旧木门。
“包大人,请。”
“白少侠不必多礼。”包拯说着,迈步走进房内,坐定后,看展白二人平静中多了几分严肃的神情,知道以他们的心思机敏,大约已对自己的来意有所明了,便直接开门见山道:“展护卫,白少侠,本府今日,想与你们谈谈有关那辽国来使萧仲玄之事。”
“大人有话请讲。”
“展护卫,那萧仲玄与你,可是旧识?”
“是,属下与萧仲玄,确是旧识……”展昭抬头,直视包拯,随后将自己与萧仲玄相识的过程毫无保留地仔细讲了一遍,“属下起初未向大人秉明是不想横生事端,为开封府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想不到反倒弄巧成拙。”
“展护卫不必太过多虑,依你所言,直到发生辽使遇刺之事之前你都并不知晓那萧仲玄本是大辽王爷。白少侠与他,更是只见过区区数面,素无深交。”
“正是。”白玉堂在展昭开口之前抢过话来道,“包大人明鉴,猫儿那日接下圣旨愿去保护那萧仲玄的安全,皆为报当年的救命之恩。说起此事,我到突然想起,他左手既能持剑并且功力不弱,更可证明日前所谓‘刺客袭击’一事纯属一派谎言,其目的只为存心要挟而已!”
“白少侠所言有理。”包拯颔首,抚须思虑了片刻又道,“而且适才不巧,庞太师也在一旁,将那萧仲玄一番话全听了去,看他的样子,势必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圣上若是得知了,倒未必会对本府如何,只怕于展护卫及白少侠有所不利。这两日本府会小心静观其变,万一圣上提及便立即秉明。只是在此之前,请展护卫及白少侠谨慎行事,莫要再与萧仲玄私下会面,以免被奸人抓到把柄,咬住不放。”
“多谢大人提醒,属下记住了。”
“好,那本府就不在此多打扰了,展护卫伤势刚刚见轻,还要安心静养才是。”
包拯见展昭言谈间仍会偶尔轻咳,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几句,方才离开。之后公孙策又前来替展昭检查伤势,顺便带了煎好的汤药来与他服下。直到晚膳过后,房内才又只剩下他与白玉堂,两人就着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东拉西扯,不知不觉,窗外已是月上柳稍,夜风轻拂。
“玉堂,不早了,你也回房去休息吧。”展昭见白玉堂迟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道。
“不行,你的床比较舒服,我要留下。”白玉堂边说,边两三下解了外袍,随手往屏风上一丢,坏笑着挑了挑眉,一副“我偏要赖在这里”的摸样。
“你我房里的摆置分明是一样的,怎么我的就比你的舒服?”展昭早就习惯了白玉堂时不时的无理取闹,遇上这般情形,多数时候只是觉得好笑。
“我说展小猫,你也太没良心了吧?才好些就要把我一脚踢开?白爷爷伺候了你这许多日,借你的床来睡一下也费这么多话!快点躺下歇了,别这般小气行不行?”白玉堂边说,边一屁股坐在床边,一推展昭的肩膀,硬是挤了上来,抬手以掌风熄灭烛火,径自躺下闭了眼。
展昭知道此时再多说也是无用,便拉过薄被替身边闭眼装睡的白老鼠盖上,在他身侧躺下。过了不一会儿,就觉那家伙翻了个身,拉住他的手,轻声对他耳语道:“留你一人,恐怕你又会整夜胡思乱想。而且,这样我也睡得比较踏实。在那辽国番王滚回他的番邦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你身边。”
“恩,你放心,我会小心的。睡吧。”展昭反握了握白玉堂的手,低声应了句。他本不该胡乱猜疑自己的救命恩人,但总莫名地觉得这次不是玉堂任性,大哥对他的态度,确实似有不对,所以白天才死死将他拉住……也许,其实如此时这般也是他的希望,守在玉堂的身边,他才能安心。
次日,当展昭睁开双眼时天已大亮,身边空荡荡的,发现白玉堂并不在房内,昏沉沉地坐起身,察觉自己似乎被点过昏穴才会闷头睡到这般时辰才醒,心下无来由地便是一惊,忙起了身,找到隔壁,也不见人影。又到厅前寻到一名衙役,这才知道他是不放心包大人独自上朝,又怕他醒来要跟去,便自己早早起身与大人一同去了。
回到房内,展昭左思右想仍是难以静下心来,最后还是换了官袍,自墙上取下巨阙,出了开封府衙。才走不远,便见前方一队熟悉的仪仗,包拯已经下了早朝归来。
“大人,是展护卫。”公孙策远远地望见来人,隔着轿帘道。
“展护卫?他的伤势……怎么又跑出来了?”包拯听了,立刻命轿夫加快速度迎了上去,在展昭面前停下,“展护卫,你这是?”
“属下见过大人……”展昭走得急了,胸口的新创一阵刺痛,才开口就咳了出来。
“展护卫!公孙先生,快!”包拯见状,连忙唤道。
“大人、先生,不必担心,属下没事……”展昭捂住胸口,放眼看去,却不见白玉堂。
“白少侠也已一同回来了,刚才走到巷口,说要上趟醉仙楼,去去便归。”包拯看出展昭眼中的忧虑,安慰道。
“请大人和先生先行回府,属下去寻了他,马上回去。”
“也好。”包拯与展昭相处多年,了解眼前的青年虽然温和,却也有自己的倔强之处,不愿勉强于他,又想醉仙楼离府衙不过一街之隔,便答应让他去了。
此刻白玉堂已经提了两包猪肚、烧鹅之类的卤味离了醉仙楼,却不急着赶回,而是有意忽快忽慢,在人群中穿过。
背后两个小贼,已经跟了一路,哼,好啊,既然你们想玩,白爷爷就陪你们玩!
白玉堂勾起唇角,心中暗暗笑道。
于是如此这般,在街上兜来兜去,时而消失,惹得那两名小贼连忙引颈寻找;时而又突然出现,令他们在身后急追,可是却决不给他们靠近的机会。
戏耍够了,想起那猫儿不见他和包大人一同回去,在府中恐怕等得心焦,忙收了玩心,才想回府衙,迎面却看到了花飞宇。对方见了他,似乎异常兴奋,大老远便朝他招起手来。
白玉堂皱起眉头,心想大人说了不可与他们私下会面,如今撞上了,也只有干脆装做不认识,谅他也不敢如何!
打定了主意,便要迈步向前,突然感到臂上一紧,转眼间已被人扯进了一条暗巷。
“谁?!”
“玉堂,是我。”
“猫儿!”白玉堂待要发难,看清面前之人之后低呼一声,“你怎么在此?”
“我不在此你便要去与那花飞宇硬碰硬,他心机狡猾多变,此番必是有备而来,如此上去岂不中了他的圈套?”展昭说话的声音极低,似在压抑喉中的轻咳。仔细一看,额上已密密麻麻挂满了细细的汗珠,脸色也十分苍白。
“猫儿,好了,我们回去再说。”
白玉堂说罢,一揽展昭的腰纵起身来跃上屋顶,匆匆赶回了开封府衙。
“公孙先生,他怎么样了?”
“白少侠莫急,展护卫没事,大概是刚才出门走得急了,无意中运用了真气,牵动了伤口。我一会煎了药命人送来,喝下去之后再好好休息一下,明日便好。”公孙策收了手中的银针,对身边一脸懊恼加担忧的白玉堂安抚道。
“多谢公孙先生。”白玉堂抱了抱拳,送公孙策出去,又回到榻边。床上的人静静地闭着双眼,睡得十分安稳。这只笨猫,受了重伤不过十天有余就这样跑出来,刚才他在街巷间乱窜,不知他是怎么找到他的。
***
“重死了,起来!”
“不起!”
“白耗子,你!”
“展小猫,我怎么样?”
“玉堂,我有正事要与你说。”
展昭无力地靠回床柱上,浪费口舌争了半天,还是拿这只压在他腰上死也不肯起来的白老鼠没辙。
“有话就说啊,白爷爷听着就是,翻什么白眼?”
白玉堂将大半个身子都倚靠在展昭腰上,懒洋洋地挖了挖耳朵,活脱脱一副泼皮相。
“把千斤坠收起来,我就这样说,不起身了便是。”沉甸甸的一个大活人,再加上千斤坠,就这么压在别人的腰腹之上,纵是他有一身功夫做底,也会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还算你明理,有什么事?说吧。”白玉堂收了真气,软下身来,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玉堂,你这次游历归来就直接赶来开封府,加上在府衙中这段时日,已有四个月不曾回陷空岛了吧?”展昭放弃继续与白玉堂计较,直接开口。这白老鼠向来吃软不吃硬,对他只能见好就收,否则就是纠缠到大半夜理也难说清。
“岛上无事,哥哥们与几位嫂子过得逍遥,正愁闲着无事可做,我急着回去送上门给他们充当消遣么?”白玉堂撇了撇嘴,想起上次回去探望,差点被几位兄嫂逼得投河!尤其是四位嫂子,简直是媒婆转世,三天两头介绍些家中表堂姐妹或江湖世交之女与他认识,起初他尚能应付自如、游刃有余,时间一长便对那些阴魂不散的女人失了耐性,干脆趁夜落荒而逃。
“久不归家,卢大侠他们定会挂念……”展昭又道,心中尚犹豫着如何开口才不至惹得这性子暴烈、一点就着的白老鼠翻脸发飙。
“我每隔半月就飞鸽传书一次与他们,前两日才又报了平安,再说白爷爷又不是三岁娃儿,他们不会平白无故为我担心。”白玉堂嘴上说着,手中也闲不住,抬手扯了展昭垂下的一缕发丝把玩,“猫儿,拐弯抹角地说话,你学不来。你到底想说什么,说出来便是。”
“听说这两日常有身份不明的可疑之人在府衙外徘徊张望,似有阴谋正在酝酿当中……”
“够了,不必说了,”白玉堂开口打断展昭,”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劝我回陷空岛;‘避难’。”
“此事……是因我而起,本也与你无关。万一出了什么变故,我不想将你一起拖进来。”展昭望向白玉堂,却见他低头敛眉,不知在想什么,心想不好,这下恐怕又惹恼了玉堂了!
“你想我会听你的话乖乖离开么?”白玉堂松开手,让掬在掌中的乌发轻轻飘落,抬起头来,一张俊脸上竟挂着个调侃的笑,双眸如黑熠石般幽深闪亮,仿佛能将面前之人一眼看穿。
“我……”展昭张着嘴,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想不到白玉堂没发火,到给了他一枚货真价实的软钉子!半晌,才苦笑道,“你若会老实听话,就不是白玉堂了。”
“你知道便好。”白玉堂坐起身来,盯着展昭看了一会儿,突然伸出双臂拥住他的身子,贴着他微凉的脸颊,在他耳边道:“臭猫,下次再说这些瞧不起白爷爷的话,我就翻脸,闹得你鸡犬不宁!”
“你明知我没有瞧不起你之意——”展昭抬起一只手,轻轻抚了抚白玉堂的头发,任他近乎是在撒娇地埋首在他的颈窝里磨蹭。
“总之我说过,在那个辽国番王滚回他的番邦之前,我绝对不会离开你身边……”白玉堂说完,故意使坏地冲展昭耳窝里吹了口气。
“你不要太嚣张……”展昭禁不住一颤,面红耳赤地正要发作,忽听院中一阵嘈杂,紧接着便有人喊道——
“有刺客,快保护大人!”
“你别动,我去!”白玉堂不等展昭有所动作已点中了他的穴道,人如箭一般飞了出去。
“哪里来的不长眼的狗贼,竟敢夜闯开封府!白爷爷剑下可从不对你这般藏头遮面的宵小之辈留情!”白玉堂奔至院中,足尖一点,转眼已如鹰般掠上了屋顶,持剑立在了来人面前。
屋上之人以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带着阴邪狠意的眼,见了白玉堂,只是低沉地冷笑一声,道:“来得好!就等你们一起来!”说罢,挺便遍刺。
“好个猖狂的无耻狗贼!”白玉堂厉喝一声,同时剑光爆闪,势如雷霆般迎了上去。
一时间只见夜空中寒光电掣,剑花错落缤纷,一黑一白两条人影交错翻腾,根本看不清楚他们究竟出了几招、用得何种招势,惟有剑气嘶空不绝。
那蒙面人挥剑疾振,勾起一片剑花,
白玉堂长剑疾伸,连出三记绝招,逼得那蒙面人连退三步,猛的拍出左掌,震开他的攻击后上身一斜,横扫出一剑。
接下来又是一阵叮当铿锵之声,熠熠银光腾空而起,尖锐刺目!
忽然,数道白光凭空乍现,激射而出,恍如流星飞坠,夹带着劈空掌力,呼啸着朝白玉堂迎面扑来……
“卑鄙小人!”白玉堂低咒一声,举剑拨挑,不想那人的暗器使得极为阴险诡谲,来不及剥落在地的相撞之后竟能重新飞旋弹起,自四面八方向他袭来……
左肩上蓦的一阵刺痛,才知已经不慎被击中。
但此时分不得心,惟有忍痛继续抗敌!
就在白玉堂带伤与那蒙面人缠斗之际,又有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分别自不同的方向疾冲上长空,插进二人之间。
“猫儿!你!”
白玉堂惊呼的同时,展昭已经将他挡在身后。月色之下,他的脸色更显苍白,手中巨阙却没有丝毫松懈,剑气如虹,凌厉无比地攻向突然出现的第二名蒙面人,抖手已是十数招,重重剑影,当头罩下,趁对方一个迟疑,出剑发掌一气呵成,左手狠狠推出,击中了那人的胸口,只听那人闷哼一声,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向地面坠落下去,另外一人见状大惊,顾不得继续恋战,身手矫健地飞扑过去接住同伴的身子,抖手掷出几枚弹丸,散出一股烟幕。
烟幕过后,两名刺客早已逃远,不见了踪影。
“猫儿……公孙先生!”落地后白玉堂扶住展昭摇摇欲坠的身躯大喊,却未发觉此时自己的脸色也难看得吓人,整个左肩已经麻痹没了知觉,惊急之下,气血上涌,张嘴吐出一口鲜血!
“玉堂!”展昭反撑住白玉堂,只觉一阵揪心刺痛,伤口再度迸裂。
“不好,那暗器有毒!快,快把展护卫和白少侠扶回房里!”
“是!快……”
众人慌忙上前,七手八脚地把展昭和白玉堂扶回屋内。
***
“你……滚出去!叫飞宇进来替我疗伤……”萧仲玄捂住胸口,强忍住心脾欲裂的剧痛,用力推开耶律宣景。
“他的内功及不上我,还是让我……”耶律宣景说着,再度上前扶住萧仲玄不住打晃的身子。
“我……我现在就要杀了你!我知道你的目的,你伤白玉堂,其实是为了引他出来,趁他有伤在身取他的性命!你既可以派人监视我,我也一样可以掌握你的一举一动!”萧仲玄双眼通红,怒视着耶律宣景,激动之下,干咳起来,试了几次都无力再举起手中的剑。
“结果呢?你去救他,他却连你也一起当作了要伤白玉堂的敌人。展昭刚才那一掌,可没留半分余地,你不觉得这十分讽刺么,仲玄?”
“住口!他如果知道是我,断不会出手如此狠心!”耶律宣景的话如同利刃一般毫不留情地刺中了萧仲玄,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个不稳就要栽倒在地——
“是吗?”
耶律宣景冷笑一声,不由分说夺下萧仲玄手中的武器,强迫将他拖到卧榻之上,点了他的穴道,运起气来,以双掌抵住他的背心。
“我不管你还想继续执迷不悟也好,亦或是日后想要杀我也罢,此时必须先让我替你疗伤!”
***
“公孙先生,玉堂的伤势如何?那毒……”坐在白玉堂榻边的展昭见公孙策起了针,忙问道。
“展护卫不必担心,白少侠已无事了。此毒虽然阴狠罕见,对我来说却并不难解。”公孙策收了药箱道,“多年以前,我曾遇到过此毒,它……来自关外。”
“关外?”展昭蹙起眉锋,无意中稍稍拔高声音,不慎又牵动了刚刚重新包扎好的伤口,引起一声轻咳。
“展护卫,不可激动,静下心来听我解释……”公孙策压低嗓音,自白玉堂榻边起身,走到桌边坐下,等展昭也跟过来坐定,才又继续道:“确切的说,此毒该是来自北国辽邦。但提炼此毒的蓝舌草生长在人烟罕至的深山老林之中,萃取过程也十分繁复,因此相当罕见,亦无几人能够识得。”
“依先生所言,能怀揣此毒之人,也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了。”展昭抬起眼帘,见公孙策略略颔首,又低头思量了片刻,理请了脑中思绪,反到冷静下来,道:“有劳公孙先生了。”
“展护卫不必如此客气。白少侠休息上两三日便没事了,到是你,若要完全康复,还尚需一段时日,还请展护卫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公孙策收起药箱,虽知此时劝也无用,还是忍不住又叮嘱了一番才忧心忡忡地离去。对方来势汹汹,短短数日之内,竟能连伤展昭与白玉堂两名高手,如此一来,大人的安危也更加令人忧虑,还须尽早想出一个应对之策才是。
送走了公孙策,天色已是蒙蒙亮,一缕晨光微微洒进屋内,展昭熄灭了快要燃尽的残烛,无声地靠近榻边,却见床上那人受了伤仍不老实,刚才明明盖得好好的薄被被他踢得掀开了一角。摇了摇头,伸手将被子重新替他拉好,也因他这番动作多放下一份心来。原本还担心公孙先生只为安慰于他,未将玉堂的伤势据实以告,现在看来,他是应该真的没事了才对。
昨夜那两名刺客,来意不明,大胆夜闯开封府衙,却不似只为行刺,倒好象另有目的,否则为何来了两人,却是一前一后出现,而不趁其中一人与玉堂缠斗时由另一人伺机闯入?
“臭猫……”
正出神的工夫,突然听到这声叫,一低头,就见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气呼呼地瞪着他。
“你无端端地又出去上窜下跳做什么?是瞧不起你白爷爷,觉得我连一两个小毛贼也对付不了么?”
“那么敢问白少侠,你是不是也瞧不起展某,以为点了我的穴道就能困得住我?”展昭见白玉堂醒了,还如此精神地一睁开双眼就和他“找茬”,欣喜之下,也剑眉轻扬,反将了这白老鼠一军。
“好你个展小猫,什么时候把白爷爷的说话方式也学了去?”
白玉堂扣住展昭的手腕用力一扯,拉低他的身子,两人面对面后,才露出一个恶质顽劣的笑容,却不说话,温热的气息吹拂在对方脸上,令展昭不由得心里一阵发毛,本能地警惕起来,狐疑地盯回去,只是碍于自己和这老鼠都有伤在身,不便大力挣扎。
“猫儿,你啊……太生嫩了,”本来想说“你是不是吃过了我的口水才说话都带了我的味儿”,但是看这猫紧张得眼睛都瞪圆了起来,一副“如临大敌”状,要是听了这般轻浮的言辞,只怕会恼羞成怒、亮出他的猫爪不说,日后也休想再接近他半分。
“你又胡说些什么!”展昭瞪了白玉堂一眼,见他脸色仍是不好,还是不忍在这个时候对他再说重话,只是点到为止便作罢了。
“这就恼了?我就知道,”白玉堂撇了撇嘴嘀咕着,抬起一只手,动作轻如飘絮般贴上展昭胸前,隔着薄薄的布料,掌下感觉到的是扎紧的绷带,“伤口又裂开了吧?这样下去反反复复何时能好?你还以为自己是神仙不成?”
“展某只是个凡人而已,自然不是神仙。可是你,也不过是只白老鼠。关键时刻,应该何去何从,展某心中自有分寸。”
换句话说也就是,让我听你的,这决不可能!
“算了,猫儿就爱认死理,白爷爷不和你争。”白玉堂嘴硬,心下却因展昭轻覆在肩上的手而得意起来,仿佛连伤口一跳一跳的刺痛都随着那渗透过来的掌温而化解了一般。
“玉堂,展某……有件事情,希望你能答应。”展昭直起身来,但仍握着白玉堂的手,极为认真地看着他。
“猫儿,出什么事了?”白玉堂不明展昭为何突然如此严肃,便想别是出了什么变故,当下就挣扎着坐了起来。
“别急,没有出事。”或者该说,暂时还没有,“我只是希望你能答应,这段时间,不要离开我的身边。”展昭正色道。如果劝不得他回陷空岛,唯今之计就只有形影不离。
“什么?只有‘这段’时间?”白玉堂听了大为不满,反手一把扯住展昭的手腕,两道漆黑飞扬的眉毛当下拧成了一团,一双俊目也立了起来。
“难道你希望我一辈子把你这只老鼠拴在身边?若是那样,只怕到时你会先受不了地喊闷。”展昭奇怪反问,本以为他会不肯答应,谁知听他这语气倒象是嫌日子太短,只想不知这白老鼠又在闹什么别扭,完全没发现自己话语中隐含的暧昧不明。
“你,你,你……”白玉堂气结,“你”了半天,到了还是没再多说出半个字来。这既迟钝又不解半点风情的笨猫,怪不得他,只能怪自己想得太多太深了,原来他就真的只是要他跟在他的“身边”,压根没有别的意思!
“玉堂?玉堂,你究竟答不答应?”展昭只听得耳边一阵“咯咯”作响,却是白玉堂正在暗自磨牙,不由觉得有些好笑。
“答应答应,当然答应!白爷爷怕你不成?只是你日后别后悔就成!”好啊,想不到白爷爷竟也会碰上有理说不清的一天!我这一辈子都要和你这笨猫没完没了!白玉堂说罢,赌气“咕咚”一声躺回枕上,倒忘了自己肩上的镖伤,吃痛之下本能地“哎呦”一声叫出来。
这一叫也同时吓了展昭一跳,忙弯下身一边检视一边问:“玉堂,你还好么?”
“好得很,区区小伤,怎能奈何得了我白玉堂!”
恁是痛得呲牙咧嘴,白老鼠还是一味逞强嘴硬,决不服软。过了半晌,缓过一口气来,才擦掉眼角痛出来的泪水,看清眼前的情景,便忍不住又要使坏戏弄正一脸担忧的猫儿。
“我说猫儿,就算白爷爷的豆腐很好吃,你也该多少收敛些吧?天都大亮了。”
“我……”展昭刚想开口说你这老鼠又要肆意颠倒黑白,定睛一看,一句话竟生生憋在了喉咙中——
适才情急之下,想也没想就拉开了玉堂的衣襟查看他的伤势,此刻雪白的绸衫凌乱半敞,自坚实的肩头滑落,两人的身躯并未相贴,却也近得可以感到对方温热的体息……此种情形,让人不想歪也难。
“喂,不是吧?这样就脸红啦?白爷爷又不是大姑娘,给你瞧两眼摸几下也无所谓,你紧张什么?”看到这张俊逸的面庞染上了一层微熏似的薄红,白玉堂一阵心旌动摇,只好用调侃掩饰真正的情绪,以免让这把骄傲都藏在骨子里的猫觉得自己看轻了他。如今这样也好,既然他主动提出,他就更有理由时刻守在他的身边。此次他们要面对的,是比以往穷凶极恶的敌人更难缠的家伙啊……
***
住手!不准伤他!
只要有我在,便决不允许任何人伤他!
在看到那条清瘦的人影旋上天空的瞬间,他也如鹰般直冲上去……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不是耶律宣景的对手!
可是,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他的眼中怎会散发出如此冷冽的光芒?
为什么?昭!这般凶猛又锋利的人是你么?
一个失神,眼前突然一片猩红,胸中血气翻涌,心痛欲裂!
那一掌,正中他的胸膛……决断,无情!
“仲玄……”
“嘘……他没事,只是在做梦。”
花飞宇一边替昏迷中的萧仲玄擦去额上密布的冷汗,一边轻声阻止焦躁中的耶律宣景,将他劝到外厅中。
“展昭不是受了重伤么,怎么还能如此重创王爷?”
“因为他根本未曾尽全力,他舍不得伤展昭半分,人家却是拼上了性命……如果展昭没有受伤,这一掌足震断他的心脉!”耶律宣景脸色阴霾,狠狠一捏,手中的茶杯已被碾压成粉。再次回头望了躺在帐内之人一眼,猛的转身便要离去。
“大人且慢!”花飞宇一惊,连忙闪到耶律宣景面前,”不可冲动……而且,请先考虑一下王爷此时的状况。”
“花飞宇,如果你当真关心仲玄,一会等他醒来问起,就什么也不要多说,只要告诉他我回行馆了便可。”耶律宣景冷冷地说完,推开花飞宇,大步走了出去。
院内是一片初夏艳阳,屋中却只余满室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