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之人头戴黑裘帽,身着黑金甲,神情倨傲,唇角微扬,半眯着一双狭长利目,眸光冷凝,似笑非笑,手扶剑柄端坐马上,等着对手先派人上前,根本没把宋军兵将放在眼中。
对阵三月,两军主帅亦有数次亲自上阵,狄青自然认得此人就是敌方元帅大辽云王萧仲玄!
他尚未开言,胸中正在火气翻涌,暗骂番王好生猖狂!身边前部先锋焦廷贵早已按捺不住,道:“元帅,小将愿往一战,挫挫那番将锐气!”
狄青侧身嘱咐了一句“小心应战,不可轻敌”,随即点头应允。
焦廷贵得令,一催跨下战马,手持镔铁棍冲上前去,喊道:“番将狗贼,老子乃大宋狄元帅麾下前部先锋焦廷贵,哪个敢上前来与老子对阵?”
这时辽军阵中,耶律宣景低笑两声,对身旁的萧仲玄耳语道:“要不要我拿下这南蛮粗鄙莽汉,替你叫阵,唤展昭出来见你?”
萧仲玄闻言,面色一凛,却仍然双目直视前方。
“两军对垒,皆为实现我大辽一统中原的霸业,你再在阵前胡言放肆,休怪我军法无情!”
言罢,陡然提高声音唤道:“耶律宣景听令!”
“是!”耶律宣景见萧仲玄当真摆起了主帅的威严,便也不敢再妄自乱言,忙敛起神来,俯首听令。
“本帅令你出阵,对抗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南蛮宋将,提他首级回来见我!”
“是!”
耶律宣景接了帅令,自知轻重,即刻催马上前,迎战焦廷贵。
二人甫一交手,双方阵中观战之人俱已心中有数:焦廷贵那棍看似沉勇凶猛,比之耶律宣景手中那柄金鞭却不在一个等级……
其后果然不出三五回合焦廷贵眼看便要不敌落败,勉强只剩下招架之力,而对手则是咄咄逼人,意欲直取他的性命!
将军石玉叫声不好,匆匆道了句“我去助焦先锋一臂之力”便冲上前去,以手中双抢架开耶律宣景那致命的一鞭救下焦廷贵,二人迅速调转马头回返阵中。
此前数战,宋军败多胜少,此战又是出师不利,若再次败阵,难免军心浮动,影响士气。狄青考虑再三,手下诸将请战均被拦下,亲自举了定唐金刀上阵。
这厢萧仲玄见狄青上前,冷冷一笑,召回耶律宣景。
耶律宣景回到阵中,志得意满,道:“何必唤我回来,那狄青也未必就是我的对手!”
“你在此压阵,既然宋帅出战,本帅便也不能输了阵势,定要亲自迎战!”
萧仲玄看他一眼,抬手示意他退回阵中,随后拔出利剑,一抖手中马缰奔到阵前。
二人目光一个交错,同时举起兵刃急催坐骑,杀在了一起,刀剑相碰,火星四射;相撞之声铿锵震耳,恰如雷霆。
如此这般几十回合,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有如蛟龙出水一般,俱是使出了浑身解数,都想压住对方的气势,扬显军威!
“猫儿,这狄元帅果然英雄豪杰……萧仲玄所用乃左手剑法,常人本就不惯应付;而且他出招向来阴险毒辣,此刻却没占到半点便宜。”
白玉堂一边观战一边赞道,而展昭此时的心神却并未全放在阵前交锋的二人身上。
“玉堂,你看空中那是什么……”
“空中?”
白玉堂依言抬头,只见一只雄鹰正在翱翔盘旋,忽高忽低,久久不去。
“那鹰是被人训练过的……”
“像是猎鹰……猎鹰为何会出现在战场之上?”
当它刚刚飞低时,他看清了它尾羽上那抹雪色……似曾相识……
展昭微蹙起眉,心中生疑……
此时狄青与萧仲玄已又战了二十余合,正杀得金刀耀日、热血沸腾,转身错马间却未注意到萧仲玄眼中突然寒光一闪,口中发出一声悠长的清啸……
狄青直觉有诈,但一时仍不知是何处不对,而他头顶的猛禽听到了主人的命令,已在一瞬间俯冲而下,利爪生生陷入了他的臂中!
狄青“哎呦”一声,痛得险些立时丢了手中的兵刃……
好在他久经沙场,尚能临危不乱,但与那凶禽缠斗间难免顾此失彼、分身乏术,一个差池,冷不防森森剑锋便当头劈下……
“元帅!”
此刻石玉等人再欲催马急奔上前搭救已是为时过晚,惊叫“不好”之时,
却见一个人突然自奔腾的战马之上猛地一跃而起,在千钧一发之际落在了狄青马鞍桥之后,架下了那剑。
“展护卫!”
众人看清那人是谁后,皆被他此举惊得目瞪口呆。
习武之人擅用轻功并不希奇,但见人如此这般施展在沙场阵前却是首次!
“元帅快走!”
展昭以掌风震开了紧紧钳住狄青右臂不放的猎鹰,调转马头狠狠一抽马股,同时飞身落地。
狄青身披铁盔重甲,负担二人重量对战马来说太过勉强,为保元帅万无一失,惟有如此!
“好功夫!好气概!展昭不愧是展昭!”
终在战场之上与展昭针锋相对,萧仲玄想不到自己竟能大笑出来。
初遇之时,他亦是如此势不可挡地接下了他本是带了杀机的一剑。
只是之后被感情控制了心中从来未被触及过的所在,满腔爱意丝丝渗入了冰冷的血液,加之五年相思牵挂均化作了刻骨柔情,忘了他根本不是草原上温驯的胡雁,而是高飞九天的雄鹰!如同残雪一般,只有比它更强悍勇猛,才能征服它高傲的心!
眼前他在马上,而他在步下,正是将他捉住的大好时机!脑中思绪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萧仲玄口中喊了声“看剑”!手下便不再留情,一剑快似一剑地连连进攻/
展昭举剑疾挡,亦是未曾想过初到阵前便要与萧仲玄正面交锋。想自己终是与他相识一场,还曾经为他所救尊他为兄长至交,之前几次交手俱是万不得已;如今他是辽军元帅、侵犯大宋疆土之敌,他们势必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无奈只道是天意如此,凝聚起心神全心应战。
这厢二人斗在了一起,而身侧周遭早已是杀声大起、军鼓齐鸣,如雷震耳!
双方人马刀斧交加、箭弩齐发,直杀得血光冲天!
白玉堂骑于马上,挥剑拨落几支飞射的雕翎,心中不由起急。遥遥看去只见萧仲玄倚仗自己的马上优势咄咄相逼,展昭虽然尚能应付自如,但如此打斗体力消耗过大,决不可能久战!
他几次想要冲开乱军闯上前去,均被从旁杀出的番兵番将拦下。如此三番两次遭到阻拦难以前进,令他禁不住心头火起。但越是急于求胜越容易不慎出现纰漏,只一个小小偏差,番将手中长矛就挑破了他的战袍带出一道血丝。
“可恶!给白爷爷拿命来!”
白玉堂只觉臂上一痛,侧头一看一片猩红,大怒之下胸中激荡的血气倒被彻底顶起,当下咬牙发起狠来,抖手挺剑连出十数招,直杀得那番将眼花缭乱,二人一错马的工夫,猛然回首一剑斜劈过去。
那番将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尚未来得及叫出声音,已被削去了大半个脑袋,轰然跌下马去。
斩了拦路之人出了一口恶气,白玉堂一抖缰绳直冲上前,将马前辽兵杀得七零八落,四散东西,一阵冲杀之后,终于奔到了展昭身边,忙高喊了声:“猫儿,上马!”
“玉堂!”
展昭回头应了一声,心知继续恋战自己很快就会显出疲态,马上虚晃一招,趁萧仲玄抬首愣神的一瞬纵身而起,落在白玉堂马后。
萧仲玄见状哪里甘心?怒喝一声“哪里走”,便要上前拦截挡住二人去路,不想未得靠近,一道黑影蓦然凭空飞来。
萧仲玄大惊之下连忙侧身躲闪,避了过去,却再也闪不得接踵而来的进攻,被连发射来的飞蝗石打了个正着,额头之上立刻血流如注。
“白玉堂,你竟然使用暗器?!”
“哼,白玉堂使用暗器天下皆知……白爷爷便是使也使得光明正大!却不像你那般无耻……技不如人连禽兽都一起带上阵来!”
白玉堂回头冷笑两声,策马而去。
萧仲玄头晕目眩之下欲追之而不能,只得传令鸣金收兵。
宋军一方因主帅狄青亦负伤在身,便也趁势收兵,退回关中守备。
双方回营之后检点下来,各有死伤,此役战平。
狄青率众将返至关中回得大营之内,本想只是被恶禽抓伤,欲忍痛查点过死伤人数后再行疗伤,不想下马之后突感眼前一花,胸中气血翻涌,慌忙低叫了声:“子易,快些扶我!”
“汉臣!”
石玉闻声转头,见狄青脸色奇差、额冒冷汗,心中明白不好,连忙将他扶住,趁众人尚未发现异样之前不动声色地迅速送他回到中军帐中。
回到帐内,狄青嘱咐不可惊动其余人等,马上去请公孙先生前来。
石玉答声“知道”,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匆匆拉了公孙策入帐,身后还跟了包拯以及展白二人。其后,几人无暇多言,只是守在一旁,静待公孙策替狄青放出污血,再以银针助他逼出余毒。
直到公孙策道了句“元帅不碍事了”,几人方才安下心来。
其后,为防走漏了元帅中毒的消息影响士气军心,石玉便留在中军帐中照料;包拯四人则告辞回了自己的营帐,说起此事——“公孙先生,元帅所中的是什么毒?”
“大人,那萧仲玄果然心机阴险,事前便在那鹰爪之上喂了蓝舌草的毒液。”
“蓝舌草?”
听了公孙策此言,展昭眉头一皱,脱口低呼出声,依稀记得当日京城之中,那趁他受伤,夜袭开封府衙,以飞镖伤了玉堂的刺客用的也是此毒!
如此说来,那两名刺客之一就是萧仲玄无疑!
“展护卫想的没错,元帅所中之毒恰与那时伤了白护卫的一般无二……”
公孙策点了点头,包拯神色一正,道:“当日圣上命本府暗中调查朝中重臣与辽使私下往来之事,只因连连发生变故,便耽搁下来,不了了之。但本府心下却始终难安,若不找出此人,留了逆贼在我朝堂之中,他日必成大害!如今看来,此次边关一事与京中一案恐有关联也未可知……”
“大人所言极是,我们不妨就从此入手查起。此番开战,除元帅与石将军是长期镇守边关之外,另有部分将领是圣上从他处调至助阵。”展昭思虑了片刻,抬头道。
“展护卫说的有理,明日本府便前去请狄元帅调派卷宗,首先查明这些将领之中有哪几位是来自京城……”包拯颔首,略作思考后,又道:“今日交战,展护卫与白护卫奋勇杀敌,真是辛苦了!
二位就先回帐中休息,待本府考虑周详,我们明日再另行商议。”
“谢大人,属下告退。”
展昭和白玉堂说罢,拱手行礼,回返自己帐内。
二人卸下染了血的战袍,白玉堂一时却忘了自己臂上的刀伤,心思还有一半在疆场之上尚未完全收回,用力一扯粘在身上的衣衫,牵动了原本已经凝固的伤口,鲜血顿时又涌了出来,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却吓坏了一旁的展昭。
“玉堂,你受伤了!”
阵前厮杀过后人人都是血污满身,加上方才着盔贯甲,他竟没发现他负了伤,不由连骂自己粗心。
“你等等,我马上去请公孙先生过来……”
“猫儿回来。”白玉堂一把抓住就要奔出去的展昭,将他拽回自己面前,“笨猫,急什么?你何时也变得毛躁起来了?这点小伤哪用得着劳烦公孙先生,说了出去倒让人笑话白爷爷没用……我随身带了大嫂自制的金疮药,敷上便是,只需三五天就可痊愈。”
“玉堂,你当真没事?”
展昭仍不放心,拉了白玉堂在榻边坐下,将油灯移近检视他臂上的伤口,确定真的没有大碍才略松口气。
白玉堂见他神情稍稍放松下来,凑到他面前,抬手搭了他的肩,挑眉笑道:“如何,这回相信了吧?那番贼砍白爷爷一刀,白爷爷可去了他半个脑袋!再说……我自然知道把握分寸保护自己,你尽管放心……”
两人这般抵着着额头说话,吐纳间便可感觉到对方温热的气息。
展昭禁不住觉得面上一阵发热,忙退开了些,低低应了一声,道了句“我去取些清水来”,便急急走了出去。
白玉堂嘿嘿一笑,心想:这猫儿真是无愧君子之名,实在面薄得紧,还没真想逗他,他就不好意思起来。
片刻之后,展昭端了一盆清水回到帐中,只见那白老鼠独自笑得开心;但又见他眼中带着狡慧,知道若是问他难保他会说出什么古怪话来,于是便没开口,径自用布巾沾了水,慢慢融开余下的血块,褪下里衣……
其间怕他疼痛又逞强不说,动作格外放轻,谁知他未曾喊疼,却缩了脖子抱怨水冷……
展昭展颜,虽然忧心,还是淡淡一笑……
玉堂这时搞怪,大概又是因为他不自觉地蹙起了眉锋。拭去斑斑血迹后,那伤口虽然不算深,却也翻开了皮肉,烙在本是光滑的肌理上,仍是触目惊心……
“玉堂,忍一下……”看着那道鲜红刺目的刀伤,展昭再度皱拧了眉,低头凑上唇,直到把污血吮净,才取了药粉洒在伤口上,仔细包扎妥当。
然后拿了干净的布衫与白玉堂换了,抬头盯了他,好一会儿,终于开口道:“玉堂……你相不相信我的剑?”
“天下能劳白爷爷大驾亲自找上门去决斗的只有你这只猫,怎么可能不信?为何突然问我这个?”
白玉堂看展昭低头沉思,之后又欲言又止,却想不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
“战场之上,刀剑无眼;而且两军对垒又与江湖之上不同,你我纵有一身功夫,在千军万马之中却难如平日那般施展自如……日后对敌之时,莫要太过担心于我……”
听了展昭此话,白玉堂这下了然。原来这猫儿是关心他的安危,只是不善直接以言辞表达。
有了此番认知,他自是得意起来,一伸手抱住了那一脸严肃的猫儿,享受他身上传来的温暖。
展昭一愣,顾虑他有伤在身,便没有挣扎,任他满足地将下巴靠在他的肩上,听他在耳边道:“我知道,只是今日特殊……若不是那萧仲玄仗着马上之利又带了只扁毛畜生伤人,我知你决不会输了他……”
“当年相识之时我敬他是位狭义之士、正人君子,又受了他的救命之恩;如今两国交战,阵前狭路相逢也是在所难免,却想不到他为求胜会如此不择手段……”
展昭想自己终究曾与萧仲玄兄弟一场,此时也惟有叹气。
“下次上阵,白爷爷便先把那畜生打下来带回营中烤了下酒!”白玉堂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勾起手指,随意缠绕着展昭的发丝。
“你忘了营中不可饮酒?”展昭听他那仿佛孩童吵架泄愤的口吻,忍不住笑着提醒。
“不可饮酒就当是加菜也罢,横竖是要取它鸟命!”白玉堂贴了展昭的脸颊,懒洋洋地闷笑,眼神移动间又起了坏心,冷不防张口含了猫儿的耳垂一咬,他立刻惊得竖起了一身猫毛,瞪起眼一把推开他。
“你……你胡闹什么?”
“我没有……”
见那猫儿嘴上愤怒不已,却止不住地红了脸,白玉堂拉长了声音一副泼皮讨打状,心知他是念他受伤才让他,却决意一定要占尽便宜不可,不等他反应躲闪就又挨到了近前,不由分说堵住了他的唇……
“……”
软热的唇瓣贴了上来,鼻端吸入的早都是他的气息,拉住他手的那双手臂已爬上了腰间,展昭不觉心中一软,半阖了眼睫,任由他为所欲为。
“猫儿……”
白玉堂轻叹一声,抵住他的唇轻轻磨蹭了一会儿,
半是恳求半是耍赖地叩开了他的牙关探舌进去,勾挑着缠住他的舌尖不放……
许久之后,才觉得略解了一个月来的渴望,稍稍退开了些,静待呼吸缓缓平复。
半晌,正想说话,却听外面似有嘈杂之声,两人对视一眼,决定出去看个究竟。来到帐外,循声而去……
原来是孙秀要入中军帐见狄青,却被石玉拦下,两人一言不合,便争了起来,眼看就要动手,只听身后有人喝道:“住手!”
孙秀与石玉俱是一惊,回得头去,却见狄青自帐内走了出来。
“孙兵部有何要事要见本帅?”
“要事到是没有,只是担心元帅伤势,特来探望,石将军却不知因何缘故硬要阻拦。”
孙秀冷眼瞥向石玉,石玉不屑与其争辩,扭脸转向一旁。
狄青上前,双目凛然有神,抱拳一笑,道:“适才本帅正在草拟上呈圣上禀告战况的奏折,故请石将军在此把守,叫人不要前来打扰。多谢孙兵部对本帅的关心,区区皮肉之伤,并不妨事。”
“如此甚好,见元帅无事我便可安心了……元帅早些安歇,孙某先告退了。”
孙秀见如此情形已无甚好说,虽不甘心,也只好悻悻而去。
“猫儿,这孙秀果然是庞老贼的女婿……没有证据暂不说内奸之事,但他这分明是故意前来试探,意欲从中作梗……”白玉堂与展昭回到帐中之后道。
“玉堂说的不错……明日要将此事禀报包大人,小心提防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