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正在西湖画舫上边欣赏美景边喝茶,和悠闲得几乎快睡过去的华叶不同,游远威的脸吊得很长很长。
“啊?”华叶茫然地打起精神,不明所以地反问:“什么说话不算?”
“你说要为我留长发的,但是到现在你还是每天剃头!”
游远威的功力没有完全恢复,心情也还是大不如前,华叶已经尽量小心不要惹他生气了,但是照他那种粗枝大叶的性子,要不惹得暴躁的游远威生气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哦,你说这个啊,”华叶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光头,“这是习惯了,每天早上必定是要剃的,否则会很不舒服。”
游远威砰的将茶杯拍在桌子上,怒道:“你不剃不舒服,就不理会我看着难受么!明明说好了的,却说什么也不遵守诺言,这便是和尚该遵守的戒条不成!?”
华叶摸着自己的脑袋不敢言语。
“总之,从明天起你不许再剃头,再敢违背我的话,咱们就各走各的吧!”游远威说完便转身不再看他。
华叶慌了神,拉拄他背后的衣服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明天我绝对不会再剃头!这总行了吧?”
“没问题!”
游远威虽然没有回头,但唇边却露出了一丝微笑。他的仇家太多,现在这种功力水平若是遇见那些人绝对会死得很惨。所以他知道华叶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会离开,这“似乎”有“那么一点”卑鄙,可却是必要的。
“啊,不过,远威……”
游远威的脸又吊了下来:“没得商量!”
“不,你听我说……”华叶低声下气地小声说道,“这附近有一座灵隐寺,里面的住持与我相交颇深,既然来到这里,我想最好还是去看一下……”
“不行!”游远威断然拒绝,“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现在正被整个武林通缉,若是那位住持非常想要与少林方丈交好,趁着月黑风高把咱们卖掉也不是不可能。”
“其实,他救过我的命……”
“什么?”
“我饿昏在灵隐寺门口,是他救了我……”很耳熟的情节……
“为什么?”
还敢问为什么!!游远威简直就要跳起来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与华叶的相遇必定是唯一的,这是他最充满自信的想法,但是现在却忽然出现了一个同样救过华叶的人,这——
在他完全自信华叶不会再次离开他之前,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与任何“危险物品”接触!他知道自己“稍微”有点杞人忧天,但是绝不能就此掉以轻心。
“绝对不行!”
“为什么?”华叶契而不舍。
游远威开始脑袋冒青筋:“我说不行就是不行!总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要是敢去的话——”
“哟!那不是华叶师叔吗?”一个兴奋的声音从岸上传来,游远威僵住。
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岸边站了四五个十四五岁的小和尚,兴奋得满面通红地向他们这边挥手。
“灵隐寺的小师侄们,为了答谢住持,我曾教过他们几个招式。”华叶完全忘记了游远威不让他接近灵隐寺的说话,也兴奋地对小和尚们挥手。
华叶催促船家将船靠岸,还未等船舷接触土地,他就急急慌慌地跳了上去。
“师叔一点都没变!”
“华叶师叔啊,再教我们几招吧!”
“对对!师叔教的招式真厉害!后来那些人就再也不敢来我们这里了那!”
“是吗?太好了!师叔还会很多很厉害的武功哟,要不要看?”
“好!回灵隐寺去吧!到那里师叔再……”
游远威手中的杯子被他捏成了齑粉。
华叶在听到那凶残的声音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之前某人对他说的话——
你要是敢去的话——!
华叶的背部开始僵硬,忽然明白自己横竖是死定了。
在他们谁也没有发觉的断桥之上站了一个长发飘飘的人,他一直沉默地看着华叶他们的方向,曾束起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庞,看不清五官。
华叶终究还是用尽全力说服了脸色依然臭臭的游远威,跟小和尚们一起进入灵隐寺。可是他们却完全没有想到,这竟会是他们所做出的最错误的决定。
灵隐寺是江南著名古刹之一,处于西湖西部地飞来峰旁,离西湖不远。始建于东晋(公元326年),当时印度僧人慧理来杭,看到这里山峰奇秀,以为是“仙灵所隐”,就在这里建寺,取名灵隐。五代吴越国时,曾两次扩建,大兴土木,灵隐寺扩建为有九楼、十八阁、七十二殿堂的大寺,房屋达1300余间,僧众达3000人。但在历经了几百年的沧桑之后,现在的它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寺院,香火并不是特别旺盛,只是普通而已。
华叶刚进了寺门,小和尚们就兴奋地拉着他往禅房跑去,大约是要见他们的方丈吧。
被完全遗忘在一边的游远威远远地跟着,脸吊得比之前还要臭。那一群人呼呼啦啦跑进禅房,在外面就可以听到他们嘈杂的声音,而且还夹杂着一个老者的呵斥,让他们保持安静。游远威更是觉得身边飘起了凄风苦雨,冷清得恨不得冲进去把华叶夹在腋下拖走。
他刚踏出一步,却忽然听到了里面传出的华叶爽朗的大笑。他不由微微愣一下,停下了步子。
已经很久了,已经很久很久了……
自从华叶与他一起,再没有分开过以后,就再没有过这样的笑声了。他也会笑的,但都是微微的淡淡的笑,看不出他有什么不满,却也无法感觉到那种表情是真的发自于他的内心。
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的关系?还是因为失去了以前所拥有的一些东西,所以开始后悔了?
游远威自己是完全无法理解的。他和华叶所生长的环境完全相反,所以不可能站在华叶的角度去思考问题。可是他想知道,华叶是真的真的很想和他在一起吗?如果那个被弄成残废的人不是他而是其他人,难道华叶也会这样做吗?
……他很不希望自己这么想,因为他知道,答案绝对是肯定的。
游远威觉得自己的心脏忽然隐隐抽痛,然后抽痛的地方传到了胃,胃开始痉挛了。
自从他的伤好了以后,华叶就说什么也不再接近他,更不要说让他抱他。只要游远威有那么一点情难自禁的样子,他马上在光天化日之下打个哈哈说句“今天月亮真好啊”逃到一里以外去。
他很想碰华叶,不只是因为情欲,他想确认这个简直与人间烟火无缘的该死的和尚是属于他的!
然而……他不能再犯……那一天的错了。
这或许就是他杀了半辈子人的报应,他居然爱上了一个甚至连“爱”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的清心寡欲的和尚,被他耍得团团转,却无法恨他,并且恐怕一辈子也无法得到“真正的”他。
他慢慢地折转身,往大殿的方向去了。
灵隐寺主要建筑由天王殿、大雄宝殿、药师殿和云林藏室组成。天王殿是寺院里的第一重殿,这座重檐歇山顶建筑正中供奉弥勒佛,背后是韦驮菩萨,两旁分列着南方增长天王、东方持国天王、北方多闻天王和西方广目天王,四大天王手中分别执持着不同的法器,象征着“风调雨顺”。
游远威站在匍匐于地上烧香拜佛的人背后,呆呆地看着庄严却又狰狞的神佛。
这就是华叶所信奉的东西。他听说过,华叶三岁就被发愿供奉佛门的父母送入少林寺,从那时候起,华叶就每天都在面对着这些东西,虔诚地拜伏着这些金银泥塑的东西,从来没有怀疑过。游远威看了很久很久,这才悲哀地发现,自己其实是在吃醋,一直都在吃醋,而且吃醋的对象还是这些摆放在冰冷殿堂之上的,没有慈悲,没有生命,不知道神佛什么时候才可能降临的东西。
太可悲了。如果对方是人的话,他还可以用自己所知道的任何方法去杀掉那个家伙,可是他不是。他所必须面对的却是一种无形的东西,一种裹着无生命的外衣,不知道里面究竟包藏了什么东西的东西。
胃好像抽痛得更厉害了。他不想再在这个地方多呆。但是在他转身的时候,却发现一个长长的飘忽的影子飘舞了过去。
“谁!”游远威大喝一声,右足轻一点地,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向那人影消失的地方紧紧追去。
人影发现他追来,本来似乎要往后殿去的方向忽地一拐,往后山跳跃而去。
那人影飞掠得相当迅速,游远威的轻功算起来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但在用上了九成力的时候,依然无法追上那个奇怪的人,反而由于功力未完全恢复而慢慢感觉到了疲劳,那人影见他已无后继之力,更加紧了腿脚的功夫,几个起落,就消失在后山郁郁葱葱的树林中。
游远威恨恨地停下脚步,一脚踢上了离他最近的苍天古木。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人!?”别说相貌了,连那人是男是女他都没看清!这是很少见的情况。
这个人来自何处?所为何来?会不会是为了他和华叶?如果是的话,那这里就不能再呆下去了。游远威很高兴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理所当然的理由让华叶离开这里,说他吃醋也好,说他小人行径也好,无所谓。华叶已经说过了以后就一直跟他在一起,那么他就只允许华叶跟他一个人在一起而不是一群人。更重要的是,他不想让华叶再在这种他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停留更长时间,那让他感觉到不安全。
“你终于还是回来了。”住持执起紫砂茶壶,微微倾斜壶身,一股细细的水流就从壶嘴中洒落下来,落入小小的茶杯中。
“是。”华叶看着那水流,面上竟有些窘迫,“小僧……我当初是说过不会再回来的……但是……”
“但是,坳不过那群小子对不对?”住持满是皱纹的脸转向门口,对那群还挤在那里的小和尚们怒目而视,小和尚们吓得一哄而散。“当时的事,还记在心上吗?”
华叶低头道:“是的。”
“可你终究还是来了,也就是说,你终于可以不再像那时候那般内疚了。”
“不是那样,”华叶皱眉,叹气,“我可能此生都无法忘记当时的情景,所以我不能再做十八铜人之首。而今,我连和尚也不是了。”
“哦?”住持微讶,“你还俗了?为什么还穿这一身?”
“呃……那个……”华叶挠挠头皮,“因为我不会打理头发,也不习惯穿俗家的衣服……”
“哈哈哈哈哈哈哈……”住持放声大笑,道,“华叶啊,你始终还是最纯的心境呢!看现在的人,能比得上你的,真是少之又少了。”
华叶困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呵呵……”住持又笑了两声之后,忽然停住,以极为严厉的口吻说道,“华叶,现在全武林都知道了你竟帮助一名奉都杀手逃走,整个白道都在倾尽全力追杀你们,你不觉得你于此时出现在我灵隐寺非常危险吗?”
华叶淡笑:“若连住持都不能信的话,我就不知道这天下之大还有哪里是我们的安身之所了。”
住持微笑,刚想点头,便听外面有人暴喝一声,一人掀开帘子就大步走了进来。
“什么‘我们’的安身之所!只有你一个人想留在这里吧!”
在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华叶就吓得一激灵,等一回头发现他已经进来的时候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大退三步,咣啷一声碰翻了椅子,他一个收不住势子也一跤绊倒在了地上。
“喂!远威!很痛啊!你干什么!”
“刚才有身份不明者在附近游荡,这里也不安全了,我们走!”
“可是我和住持话还没说完呢!”
游远威甩开他的手,回头对他大声吼道:“不就是叙旧而已么?你还要在这里说几个时辰!你要真那么想继续当和尚就在这里当好了!整天穿这一身破衣服就为了提醒我你清心寡欲吗!”
华叶也恼怒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吼道:“游远威!你给我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我是为了谁才发誓不当和尚的!?你这么说我又是什么意思!”
游远威沉默了一下,单手举起了离他最近的长条凳子:“我是什么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
凳子毫不留情地向华叶飞去,华叶大惊失色伸手去格,凳子偏转了方向,正正砸在可怜的住持腰上,住持大叫一声趴到地上,险些晕了过去。
“啊!住持!游远威!你……”
“你去和神像过一辈子去吧!(好耳熟哦……哈哈哈哈……)”
华叶还未反应过来,另一条凳子已经迎面飞去,当即摔在华叶的脑门上,饶华叶练过少林铁头功,却还是没经住这种打击,同样眼冒金星坐了下去。
“游……游远威你……你……”华叶口拙,这一下更是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了。
游远威连回头看一眼也没有,转身走了出去。小和尚们听到这边混乱的声音全都窜了进来。
“啊呀!师祖!!”
“我的腰啊——”
“到底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啊!”
“哎呀!痛啊……”
而事实上,游远威……其实只是在吃醋……以及欲求不满而已……
游远威怒气冲冲地回到船上,坐了一会儿之后,发现心底依然愤怒难平,他恼怒地踢倒了桌子,踢飞了椅子,又在没有了什么好踢的船舱里猛练腿脚功。等他发现船舱开始漏水的时候已经太晚,这船已回天乏力了。
他气急败坏地带着两只湿漉漉的脚跃到岸上,看着船只慢慢地沉到水里,心里塞满了所有他知道的脏词,但这时候一句也骂不出来。
“……………………我真是蠢材!”良久,他喃喃地骂道。
游远威蹲在西湖的边上,听别的船上随风飘来的莺声燕语,心中满是懊恼的情绪。
本来那种情况下他是不可能与华叶吵起来的。那只是小事,平时只要华叶一笑就会过去。然而今天华叶完全的不退让让他很恼火,他就是不明白,难道在和尚和他之间比起来,还是和尚比较重要一点吗?(老兄,不是这么比的啊!)而且他以为华叶会马上追上来的,可是到现在了,却还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独自一人生着闷气,一点也没发现到左右经过的人都很讶异地看他。也难怪,一个身着华服的贵公子,却蹲在湖边呆呆地看一艘正在下沉的千疮百孔的船,这情景,真是怎么看怎么诡异。
华叶迟迟没有追来,游远威却自己气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最后干脆躺倒在地,在岸边柔软的草丛中酣睡起来。(危险动作,请勿模仿!在水边睡觉可是容易得关节炎哟!)
其实华叶在把无辜可怜的住持安顿好之后就马上追了出来,尽管他的头还有点懵懵的,可最重要的还是游远威,万一被追杀他们的人发现的话那就不妙了。
华叶刚出灵隐寺门,却见有一个影子从他面前一掠而过。
“谁!”他几乎是本能地追了上去。
那人影似乎不急着甩脱他,只是显得异常悠闲地在前面跳跃飞逃。且看来他对于这里的路非常熟捻,让华叶拼了命也无法拉近距离。
“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轻笑,忽地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华叶。
华叶没料到他还有这么一手,脚下没能刹住,眼看就要撞上了那个人。千钧一发之刻,华叶方向一转,竟往旁边的树上撞了过去。
“咦!?这……啊呀!”
惊天动地的“咚!”一声之后,华叶头昏脑胀地躺倒在了地上。
“小……弟……?”
天色已经很黑,尚不到十五的月亮缺了一点点的小牙,星星的光辉被月亮遮盖住了,一颗也看不见。
游远威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坚实温暖的东西上。他往上看去,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华叶笑得很纯净的脸。
“……你没事吧?”没头没脑的问题。
华叶嘿一声笑了出来:“没事没事,以前常被酆都住持罚去撞铁头石鼓,这点小伤根本算不了什么。”
游远威想伸手去摸他的头,被华叶轻轻避开了。
“哈哈哈……”华叶的笑声听起来很干,“对了对了,远威,咱们的船呢?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以为你驾着它悄悄跑掉了。”
“我是那种人吗!”不说还好,一说之下,游远威更加恼火了,“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你那些和尚朋友重要还是我重要!”
华叶避开他愤怒的眼神,看向旁边继续干笑:“你这耍什么小性子嘛……”
“你说什么小性子!谁小性子!”游远威跳起来,手一伸将华叶推了个仰八叉,“每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刮你那该死的光头,然后就抱着你遭瘟的佛经背过来念过去!我让你穿俗家的衣服你说什么也不肯,一见到和尚却比谁都亲……你还是想当和尚对吧!还想当和尚的话就去当啊!干吗还要跟我在一起!你这头该死的秃驴!为什么不干脆把我交到少林寺的老秃驴那里弄死算了!到时候你恐怕又是十八铜人之首了吧!!”
华叶本想坐起来,但游远威每说一句就用力戳他一下,把他戳得又倒回去,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华叶索性就躺在那里不起来了。
“游远威……你还是不明白我……”华叶叹。他转个方向侧躺,似乎是不想看见游远威的脸,游远威用力将他扳回来;华叶又翻过去,游远威又把他翻过来……游远威终于不耐烦了,把他扳过来之后用身体压了上去,紧紧地抱住他。
“既然不明白,那就要说明白。”游远威抱得紧了些,华叶不舒服地哼了一声,“和尚的想法是我等俗人不明白的,你不讲我又怎么知道?又不是神仙!”
“可是……”华叶完全不明白,“我还有什么没讲的??”
“你什么都没讲过!!”游远威恨不能掐住这个该死的和尚的脖子死命晃几下,“你想想你跟我讲过什么?你怎么看我的,你有没有讲过?以后的打算,你有没有讲过?和我在一起东躲西藏,你是不是心生厌倦,你有没有讲过?我对你来说是不是最重要的,你有没有讲过?你爱不爱我,你有没有讲过!!!!”
最后的反问让华叶的脸唰地一声红了起来。
“那个……那个……那个……”他手足无措地讷讷道,“这……这种事情也需要讲吗……我对你的看法……没什么看法啊……你是游远威,还能怎样嘛……至于打算……?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谁还去想明天的事啊……厌倦……没有啊……谁说我厌倦了……难道我还要每天都跟你说一遍‘我没厌倦’吗……然后……哈哈……哈哈哈哈……你在说什么……”
“我还想问你在说什么啊!”游远威真的掐住了这“只”迟钝的家伙的脖子,“你这个混蛋!!最重要的问题为什么不回答!!你是不是爱我!?我是不是最重要的!?你说话!你给我说话!!秃驴!!”
华叶被掐得翻了白眼,却还是紧闭着唇,看来就是掐死他他也不会再多说一句话。
“该死的……”游远威说了这么一句之后,忽然松开了手。华叶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又捡回一条命,身上的衣服却被嗤拉一声撕开了。
“哇呀啊!游远威!你干什么!!”
“既然你嘴上不愿意回答,那我就直接问你的身体好了。”
“你你你……你又想……”
“是,我‘又’想,怎样?”
“我……”
嗤拉、嗤拉……
“我我我我我我说!我说了!游远威你重要!你最重要!!谁也比不上你重要!再没谁比你更重要的了!!可以了吧?可不可以饶过我?”最后的语音都颤抖起来了,让人不禁同情。
游远威沉默……
华叶鬼鬼祟祟想逃……
嗤拉嗤拉嗤拉……
“游远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你还没说你爱不爱我。”
“那……那种话谁能说出口啊!”
嗤拉嗤拉嗤拉嗤拉……
“已经没得可撕了……”
“所以我要撕你的破布么。”
“……”
华叶已经被撕得衣不蔽体,卧在草丛中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游远威把他撕下来的破布继续撕得更破,并且少有地笑了一下,不过是奸笑。
“你是想说,还是想就这么出去?”
言下之意就是,你敢不说就把你就这样子推出去,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今夜西湖上,歌女之声,丝竹之蘼,风流才子,貌美佳人。湖上灯火通明,人声嘈杂。如果华叶就这么被推出去的话……
华叶头上冷汗滚滚而下。
“我说……”
“你真说?”
“我真说……”
“那就快说!”
“……”
“连你裤子也撕掉吧。”
“啊啊啊啊啊!!!我……我……我说!爱!爱!爱!”
“爱什么?”
“你……”
“我要听完整的。”
“……”
“你说不说?”
“……”
“华叶?”
“我死也说不出来……”
“……”
华叶不是游远威,他只是一个纯蠢的和尚,要他说出这么露骨话还是有点太强人所难。游远威这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好了,我知道是我错了,要听你说这句话,就跟要听这水里的鱼说话的难度没什么两样……”华叶的皮肤露在了外面,在月光下看起来光滑得让人忍不住想要触碰一下。游远威看了一会儿,手指轻轻地拂过了他想碰的地方。
华叶惊得跳了起来,手忙脚乱想要避开那种触感,游远威抓紧他,华叶死命地想要挣脱,却不敢动用内力,害怕一不小心就会让现在功力未复的游远威受伤。
“游远威你……你你你你你你……你放开!你要干吗!”
游远威不说话,硬是把那破布片子全部撕了下来。
“游·远·威!!”
“你说不出来,我就要证明。”
“证证证证证证证证明!你还要什么证明!”
“我……爱你。”
“……”华叶往后缩了一下。
“我不想再跟你玩捉迷藏的游戏了,你这头该死的秃驴……现在我就要你证明给我看。你要么打死我,要么就老老实实随便我做。”
“做做做做做做做什么啊!!!”
游远威不想再多解释什么,扳过他的身体,将他面朝下压倒在地。
“我曾经对你做过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所以我会补偿。”
“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什么补偿!!你这算什么补偿!”
“我爱你,华叶。”
“你……!”
那天晚上的月亮似乎比平时晕染了更加迷蒙的色彩,湖中的歌舞也比以往更加令人迷醉,两个人交缠的感觉细密得好像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一般。
“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可恶?该死的秃驴!该死的和尚!该死的华叶……为什么我爱上的就是你……”
这不是与第一次那样仓促而粗暴的结合,游远威嘴里说的并不算好听,甜言蜜语更是算不上,但他的动作非常温柔,让华叶无法拒绝的犹豫也变成了迎合。
“又不是我的错……”华叶也非常委屈,“这根本就是飞来横祸……啊!”
“这是横祸?这算横祸吗!”
“游远威!”
“我听够了你叫我全名,叫我远威!”
“唔——!”
“你叫不叫?”
“痛……我叫就是了……远威……”
灵隐寺。
一个灰衣的和尚敲了敲住持的门。
“请进。”
和尚跨步进入,对正团坐闭目的住持施礼道:“住持,我听下面的徒儿说,今日的访客竟是华叶和另一名施主?”
住持睁开眼睛,缓缓道:“是,那又如何?”
“住持,那名施主恐怕就是少林寺发来的通缉文贴中所说的游远威了,您为何不将他们一齐拿下?”
“释禅,”住持道,“你说,华叶算不算我寺的救命恩人?”
被称作释禅的和尚道:“但他与邪派勾结,袒护杀人凶手,难道不该交于少林方丈定夺么?”
住持轻叹:“邪正之分,在乎人心。何况华叶不是坏人,他袒护的必定也不是坏人,只听他人一面之辞,会有失偏颇,冤枉了好人哪。”
“住持……”
“你不必再说,回去吧。”
“是。”
释禅回到禅房,微微对自己摇头叹气,拉开被子便准备上榻歇息了。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刚点着的蜡烛呼一声就灭了。
释禅觉得奇怪,摸着黑想要去点着它,却触到了一个温软的东西,他吓得大叫一声猛退了几步,险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摔个马趴。
“谁……是谁!什么人!你要干什么!!”(老和尚……就算人家要干“什么”也不会对你的啦!)
“我是……想要帮你的人……”那声音好像被捂在了厚厚的棉絮里面,听不出来是男是女。
释禅慢慢适应了黑暗,努力想看清面前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可那个人背对着窗口的微弱亮光,只能看得清他不算高大的轮廓。
“帮我?”
“是,我会好好帮你……”
天上的月亮不知在何时隐去了。四周一片漆黑,甚至看不清楚它究竟是被乌云遮蔽了,还是根本从来就没出现过。
华叶伸长了双手在记忆中的地方摸来摸去,手掌之下却只有破布片子的感觉。他收回手,愁眉苦脸地盘起腿,发愁在天亮之前自己还能找到什么东西可穿。
游远威的一只手悄悄地在黑夜的掩护下摸上华叶光裸的腿,华叶吓了一跳,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惨叫之声就已经先出了口,罪魁祸首没反应,那种时空得都变了调的声音却把他自己又吓了一跳。
“游游游游……游远威!”
“干吗?”游远威很不高兴。这个木讷的和尚!办完事就没情调地跑远了东摸西摸也就罢了,居然还这么冷淡地叫他游远威!至少以前还叫他“远威”来着……
“我我我……我没衣服……”
“我知道。”因为是我给你撕掉的。
“咱们的船上‘似乎’还有我的一件……”
“船沉掉了。”
“啊!?”华叶惨叫,“怎么会沉掉了的!?”
“因为我高兴。”因为我很不高兴。
华叶沉默了很久,开始喃喃地自言自语:“那怎么办……去灵隐寺借……?那不行……不能光着身子去……可也总不能穿破布去啊……要是住持他们问起来怎么办……遇见山贼……?”
游远威没好气地接:“这里是西湖!不是华山!你还不如说是海盗了。”死和尚!难道我就不算人了?求我去帮你弄件衣服会死吗!
“那怎么办……”华叶抱头苦思。
“就这么光着吧,”游远威冷笑,“等明天早上大家都能看见你的时候恐怕就有人给你施舍一两件了。”
“啊——那怎么行!”华叶大叫,“那不就全被人看……看见了!远威你帮我想想办法!远威……”
游远威一只手支在头底下,享受这难得的成就感:“你说说看,我凭什么要帮你?有好处没有?”
“好处?”华叶傻眼了。他能有什么好处给他?连衣服也没有,银子更是……啊……好处……!?“难道……你又……”
就算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游远威还是“看到”了华叶红得泛紫的脸。
拿到了“好处”,事情马上就变得很好解决。游远威穿好衣服,让华叶穿自己的外衣,然后两人一起悄悄跑到灵隐寺的衣物仓里偷了一套给华叶。
“这样……不太好吧……”借着一盏昏暗的灯光,华叶边穿衣服边内疚地说。
灵隐寺看管仓库的和尚在外面睡得正香,被游远威点那么一下,没有四个时辰是醒不过来的。
游远威冷哼:“要是真的不想穿的话那就不要穿,光着身子等到明天早上……”
华叶慌忙止住他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穿必然还是要穿的,只希望佛组不要怪罪就好!阿弥陀佛,弟子乃是不得已而为之……”他居然就这么合掌对天膜拜起来。
游远威不耐烦道:“这世上有几万万人,一人一天念一遍阿弥陀佛那老佛陀光听也得累死,哪有时间管你这闲事!真不想穿就算了!我也更喜欢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游远威说着便去拽华叶的衣服,华叶拼命抵抗:“我知道了!我知道我错了!不要撕!这不是我的!以后还要还的!……”
两人在拉扯之中碰翻了油灯,看见油灯落地的瞬间两人都暗暗喊糟,但所幸竟未酿成火灾,油灯只是静静地扣在地上,灭掉了。小小的仓库里又恢复了黑暗。他们的动作只为了油灯的落地而停了一下,很快又继续拉扯起来。到后来那种拉扯的声音开始变得非常暧昧,再后来,就只剩下了沉重的喘息声。
第二天早上下了一会儿朦朦的小雨,停了之后,江南水乡的蒙蒙雾气就笼罩了整个杭州城。
华叶一脸尴尬地和游远威一起敲响了灵隐寺的大门,打着呵欠来开门的是昨天把华叶拉到寺里的小和尚中的一个。
“谁呀……这么早……啊!华叶师叔!”当看见站在门外的竟是华叶时,小和尚的懒散疲惫立时一扫而光,“太好了!师叔!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我马上去禀报住持!各位!华叶师叔又回来了!!!……啊,师叔,刚才好像下雨了,您没拿伞,淋湿了没有?”
华叶的表情更尴尬了:“没……没有……”
在灵隐寺的仓库里呆了一个晚上,就算把门口的距离也算上的话,也是决计淋不湿的。
游远威不理那小和尚,问华叶道:“你什么时候跟这寺里的和尚成了师兄弟的?”
华叶茫然:“没有啊?”
游远威道:“那为什么他们都叫你师叔?”
华叶一愣,随即笑起来:“天下的和尚都是佛祖弟子,自然都是连着亲缘关系的了,因此佛门弟子互称,只需注意辈份就好。我的辈份比住持低一辈,所以他们叫我师叔也没错的。”
小和尚摸摸自己的光头,好奇地看看这两个人,问道:“师叔,这位施主是谁啊?昨天就看到你们在一起,是你的朋友吗?”
“是。”
“不是!”
说是的是华叶,说不是的是游远威。
小和尚张口结舌,道:“师叔……他不当你是朋友唉!”
游远威冷冷地(故意)高声道:“我当然不是他的朋友!我是他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华叶拼了命地咳嗽起来,一张脸涨成了红黑色。
灵隐寺的早课很晚,和尚比起它寺的和尚来就懒散了许多,这时间尚有许多人未起,直到小和尚那么一叫,才有多人陆陆续续慢慢走出房门,眯着迷离的眼睛和华叶打招呼。
“华叶师兄回来啦?”
“昨天知道你来,马上去找你,结果你却跑了!”
“今天不会跑了吧?”
“这次能留多久?”
“干脆就在这里挂单吧!”
“华叶啊……”
嘈杂的七嘴八舌让游远威的额上青筋直冒,他简直烦死了让华叶陷于和尚的包围圈之中,却又毫无办法。华叶说过,他们今天一是来借宿——因为他把船弄坏了;二是来看望住持的——因为他把住持的腰给砸伤了。两罪并罚,如果今天再敢闹点什么事的话,他就真的要翻脸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华叶脸上的表情很认真,游远威知道他是在生气自己一凳子把住持砸倒在地的事情。尽管他对于这一点也是相当不以为然,可也不能真的把老实人惹急了,像之前那次一样冷淡的“不再救你”这样的话,只听一遍就够了。
好容易脱离了那群和尚的纠缠,两人随小和尚一起往后院住持的禅房而去。(说到这里想要多说一句废话,古代时候的大户人家,如果有客的话必定是要有人带领方能进去的,有些小说里的人根本无人带领就理所当然大摇大摆地进去了,还说什么“因为熟”,那是不可能的……除非是本家的人,否则让客人自己进去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不仅对主家还是客家来说都很不礼貌。)
华叶问道:“小空,住持的腰怎样了?”
小和尚很得意地一甩头:“没事了!师父的身子骨硬朗着呢!昨晚我还见他打坐来着。”
“是吗?”华叶松了一口气。他一直很担心,住持年纪那么大了,万一被砸出个三长两短来……
到了禅房门前,小和尚敲了敲门:“师祖,华叶师叔来看您了!”
“进来吧。”听不出什么异样的声音,似乎真的没事了。
可是一推门,看见里面的情景之后,连游远威也忍不住“呀”了一声,华叶和小和尚两个更是放开嗓门大叫起来:“住持!你怎么会这样!!!!”
可怜的住持大约先前是盘腿坐在榻上的,后来因为什么事而想要伸出一条腿去,却收不回来了,就那么僵在那里,可是那样的姿势也不可能持久,兴许是什么外力的作用又让他横着倒在床上,可是那条腿还是保持着那样的姿势,另一条腿还盘着……
这样的体位想来是绝对不可能会舒服,所以他的脸色非常铁青,看来就快断气了。
“快来救我……我已经一个晚上动弹不得了……”(汗……好耐力!)
几个三手忙脚乱地在住持啊呀啊呀的惨叫声中把他的体态弄成卧佛样,他的脸色才慢慢恢复过来。
“惭愧惭愧!”老和尚微笑道,“本来想绝对不能怠慢了我佛,便是身残了也不可放弃修念,却没想到这身体不饶人,一不小心就弄成这样,腰上好像有跟筋脉错了位,扭不回来,便只有一直这样……”
至于他这一晚上的苦难根源其实是游远威这一点,他完全没有提及。这却让游远威难得地感觉到了些许的惭愧。
他挥手让小和尚离去,示意游远威和华叶两人坐下,笑道:“我还以为你们不会回来了,怎地又来了我这小破寺院?”
华叶道:“住持这话说笑了,灵隐寺岂能算是小寺院?少林也不过是在武林之中占了一个武学泰斗的名号而已,比起灵隐寺还是差了一点。”
住持哈哈大笑,似乎牵动了腰部的伤,他哎哟了一声,方缓缓道:“互相的夸耀便不必了。只有一件事,我昨天便想问你,却苦于没有机会……华叶,你回来干什么?你不喜欢灵隐寺,这是你我心知肚明的事,可是你却专程来到了西湖,‘碰巧’让那群小徒儿看见你,把你带回来,为什么?”
游远威看着低头不语的华叶,皱眉道:“你……?这么说,你这次来西湖根本就是为了回灵隐寺?为什么?!你在这里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以前我完全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华叶淡笑:“那都是很早的事了,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住持步步紧逼道,“若真是不值一提的话,为何你又要辞去十八铜人之首的位置?为何多年也不踏入我灵隐寺一步?为何又要离开少林,跑到默默无闻的酆都寺中当个不管事的小僧?”
“华叶!”游远威有点恼怒了,“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这个老和尚都能知道我却不能知道!?这么久以来你一个字也没提过!到底是什么事!?”
静了一会儿,华叶叹笑:“住持……您是故意想害我吗……好吧,那其实并非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远威,我之前没有告诉过你,是觉得没有必要讲得尽人皆知,毕竟这是少林内部的事情,若是风传出去,对少林也不太好……”
几年前,在华叶还不曾结识游远威时,他刚刚站上了十八铜人阵的首位——也就是刚刚成为了十八铜人之首的时候,他接到了一个任务——
追杀叛徒!
其实,华叶之所以会成为少林十八铜人之首,是因为他之前的那位铜人首领被方丈免了职,至于究竟为什么被免了职,连华叶这个继任者也不太清楚。在他接到任务之时才明白,原来就是因为那个“叛徒”的关系!
十八铜人,少林护寺之武艺最为高强的十八位武僧,为保护少林武学泰斗的位置,有时也会做出一些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少林有俗家弟子,这是谁都知道的。而凡是在江湖上出现,可称之为少林弟子的英雄豪杰们十个里抽出九个都是武艺相当高强的,对于这一点,外人只当是少林武学博大精深,只要去学必定能成正果,但事实上并不是这样。十八铜人一个最严格、最秘密、最绝对、也最可笑的任务就是,把所有武功达不到一定标准的俗家弟子关在山门之内,决不许离开少林一步!若是一生都无法达到那个标准,就只有终老于此。也因此,少林俗家弟子的入门也非常严格,佼佼者中能入山门者,寥寥无几。
那个“叛徒”是个成过婚的普通人,他入少林学武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有一身好武艺可以去给大户人家当保镖,给老婆孩子挣碗饭吃。可是在他入少林之后的第三个月就有邻人给他捎来口信说,他的孩子快饿死了,他老婆跟地下钱庄借钱却被讹诈,现在已经被卖到窑子里当了窑姐……
那人当时一听就疯了,死活也要下山去跟那些坑害了他家人的人拼命。但是当然,短短的三个月他根本就学不到什么东西,又怎能过得了十八铜人的精妙阵势?结果自然是被打得重伤吐血,躺在床上修养了半个多月。他不得不偷偷去求当时十八铜人的领袖,哭着说出了自己的苦楚,那傻和尚一时心软便放了他,只嘱咐他快些回来。可是当那人回到家时,孩子被生生饿死在家中的灶台前,而他老婆受不了老鸨和嫖客的欺凌羞辱,已经用簪子戳穿了脖子,死了。
那人发了狂,一口气杀了窑子的老鸨和好几名嫖客,又冲到地下钱庄去跟人算帐,却被随后赶到的差官们捉了个正着。他拼死逃脱后不知所踪,自然也就不可能回得了少林。事情传开后,少林大惊,那个放走他的傻和尚被戒律院处以严刑,铜人之首的位置也就没能保住。
华叶要追杀的,就是那个逃走的“叛徒”。他败坏了少林的清誉,且违反了少林寺寺规,所以华叶必须把他抓回来,以正视听。
那时候的华叶是个比现在还要纯蠢的和尚,只听信上级的话,并且深信不疑。在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察访之后,少林终于得到消息,那叛徒在杭州城附近出没。华叶立刻先动身,十八铜人中的七人会在他确定那人确实的藏身地点之后随后赶到。
可怜的华叶,在那次旅程之中才在一次次惨痛的失败中了解到,原来自己居然是个毫无辨别方向能力的路痴!从少林到杭州的路段还好,有个碰巧同行的人为他指路。可到了杭州城里,两人一分道扬镳他就完全转了向,晕三倒四不知往何处去才好。在饿着肚子又完全不会化缘的情况下咬牙走了整整两天之后,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郊外的他饿昏在灵隐寺后的飞来峰脚下……(跑得真够远的……可怜的蠢和尚!)碰巧灵隐寺那只崇尚打坐的住持那天早上不知为何忽然很想晨练,便跑到后山转了一圈,恰好把华叶给捡了回来。
华叶一顿扫荡了和尚们五人份的饭菜,虽然那些和尚非常哀悼那些粮食,但所幸都从他特殊的装扮上看出了他是天下闻名的少林十八铜人之一,因此谁也不敢为此多说一句话。为了答谢住持,华叶在寺中住了下来,依然童心未泯的他和寺里的小和尚们打成了一片,并且教了他们不少防身的功夫。灵隐寺本来没有武僧,受那恶霸欺侮的事情也是时有发生,自从华叶去之后,恶霸们很快就知道灵隐寺中来了个武艺高强的神僧,刚开始还有一些人去专程招惹,几天之后就再也没人敢冒头了。
为寻找那个叛徒的下落,华叶每天都由一个小和尚带着到杭州城附近转一转,但始终都没找到那人。那段时间,他在灵隐寺中唯一的收获就是可以随时与和蔼又有趣的住持讲话,知道了很多他以前在少林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一天晚上,他发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和尚在他的住处附近探头探脑,他冷不丁上去询问,却愕然发现,他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
那人对他跪下,声泪俱下地苦苦告解,说自己并不想违反少林寺规,而是真的是逼不得已,可也忍不下眼睁睁看着老婆孩子惨死的那口气,一怒之下才下了煞手。逃出来后,他不敢回去少林,一路乞讨来了杭州,在这灵隐寺中削发为僧。他是真的想在此赎罪,请华叶不要告诉少林方丈,放他一条生路。
华叶放他回房,考虑再三,还是修书一封给了少林,没想少林那边来的信却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让你放他一条生路?他又何尝放过他人一条生路!
多么正确!多么慷慨激昂!
信先到,两天之后戒律院的老和尚就带着那七位铜人气势汹汹地来了灵隐寺,用“少林乃天下僧众之首”的身份好好地教育了姑息养奸的华叶和灵隐寺诸位,从僧侣中拉出那名面色惨白的叛徒,不顾华叶和住持的极力阻拦,硬是在灵隐寺大雄宝殿之前用戒棍把他活活打死了。
“这便是如此心狠手毒之人的下场了!”老和尚义正词严地说。
住持看着这一幕时轻轻摇着头,眼中落下泪来。
华叶知道这之中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但是究竟有什么不对他也说不出来。他只是深切地记得那名叛徒在身受戒棍之痛的时候,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那双眼睛——瞪得很大的眼睛,很少的黑眼仁,以及很多的白眼仁,像针尖一样狠狠地刺着他的心。
“因此,成为十八铜人之首后三个月,我便辞去了这位置。可那人临死的眼神始终在我心里萦绕不去,连少林我也再呆不下去,便向方丈提出要到附近的酆都寺挂单,方丈同意了……”说到这里,华叶叹了口气,“住持,我不是不喜欢灵隐寺,而是害怕……我害怕那天的情景会一直刻在我心里,我害怕再想起那人的眼睛……所以我不敢来……”
游远威托着腮,若有所思。
“那为何现在又敢了呢?”住持笑问。
华叶低头笑:“那说因为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
游远威被关在昏暗地牢之中的情景霎时闪回在华叶眼前,他的笑容凝固了。
昏暗的地牢,潮湿而腥臭的空气,被打断的手脚,锁链贯穿而过的琵琶骨……
那是多么可怕的事!
那是多么痛彻心肺的事!
那一瞬间他只想冲出去!
他想把他们分尸!
他要把外面所有的活物统统杀死!
一干二净、一个不留!
这才是最可怕的事,游远威超越了所有重要的东西,他高高地凌驾于华叶所重视的任何人、任何物之上,比什么都重要,比什么都不可失去。
在叛徒事件之前,他只是个完全不会思考的蠢和尚,唯一会做的事就是听从他人的命令,自己却从来也不去问为什么。所以那个人死了,把死不瞑目的眼睛留在了他心里,时刻提醒他没有自我判断、没有脑袋、没有自我主见的可怕后果!所以他想来这里一趟,他要再看看那个给他留下了毕生也难以忘记的记忆的地方。他要记住这里,要记住这种感觉——然后,再不失去任何东西。
见华叶久久不答,似乎陷入了回忆之中的样子,住持笑道:“如果实在是难以启齿的话,那便不用再说了。不过你昨天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你这位朋友不是不太想让你来这里?”
游远威的脸看向一边,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见住持提到这个问题,华叶不禁尴尬万分,结结巴巴地道:“是这样的,昨天远威他……他把船弄沉了……那条船就是我们暂住的地方……我们就只有到这里来了……”说到这里,他又慌慌张张加了一句,“其实我们主要还是想来看看住持您,您真的没事吧?”
住持笑:“没事没事,老毛病了。既然你们这么为难,不如就住下来好了,这寺中什么没有,就是空房多的是,让他们给你们打扫出两间来就是了。”
华叶大喜:“多谢住持……”
他话还没说完,游远威哼一声接了下句:“也不用麻烦,一间就好。”
“呐?”老和尚以为自己听错了。
游远威拉住华叶的手,指指他,又指指自己:“我们两个,就住一间!”
华叶绝望地抱住了脑袋:“远威你……”
“你到底想干什么!!”华叶在新打扫出来的房间里又叫又跳,“住持一定会误会的!还有!你是不是又想……嗯!像那……那种事不要再在寺里做!那是辱没佛祖的!!!!”
游远威悠闲地躺在床上冷笑道:“辱没佛祖的事情我做得多了!还差这一项不成?”见华叶又想跳,便拉住他的衣摆往身边带,搂住他腰安抚道,“你放心,谁也不会为这个误会。若我们是一对男女那肯定有问题,可我们又不是!谁能想得到这一层?”
华叶真想在他脑袋上戳两个透气的窟窿出来,挥舞着双手怒道:“所以你便有恃无恐!?告诉你!这根本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而是……而是……”
他总之了半天也没下文,游远威接下去道:“其实,我还有其他的想法。”
“嗯?”有什么其他的问题吗?
“还记不记得昨天你和住持说话时我冲进去的事?”
“当然记得!你把住持的腰都给打伤了!住持何其无辜!你居然……”
游远威举起一只手:“华叶,求你听我把话说完,”华叶乖乖住嘴,坐在床沿上听他继续讲,“我当时所说的话并非危言耸听,我的确在附近见到了一个可疑的人,但可惜那人轻功太好,我没能捉住他,甚至连样貌也没能看清。和尚庙里人来人往多得很,有几个奇怪的人也并不出奇,可问题是那人似乎一直跟在我后面,只是因为我无意中发现了他的行踪才会逃走。若是如此推敲的话,那人或许就是什么人派来监视我们的,没准咱们的行踪也已泄露,所以我让你快走……想不到你还跟我吵……”
“谁让你对住持扔凳子!”万一把老和尚砸死谁负责!?
“你不跟我吵我会扔凳子吗?”
“你不跟我吵我怎么会跟你吵!”
“这么说又是我的错了!”
“那!……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吵,”华叶比出停的手势,一脸疲惫,“我很累,很想睡……昨晚上好像一直都没睡的……等我有精力了再跟你说。还有,咱们要在这里呆着,一直到住持完全好了为止,所以你不要再乱来。”
不是“好像”没睡,根本就是事实!游远威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几乎是从心里笑了出来,便也很爽快地放开了手,让华叶爬上床去,拉开被子在他身边躺下,没过一会儿,便开始打起了呼噜。
游远威看着华叶的睡颜,那张被形容为刻薄、孤傲的脸上笑得很幸福。
而他们两个几乎就要谈到,却始终没有进入主话题的人,正悄然隐在他们的窗外树丛之中,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