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得发昏,早上起来,梳洗完毕,换好衣服,一出门,站在电梯大堂,已经汗出如浆。
这还不算,最主要的是,虽然还没有放榜,丹青已知道她考得不怎么样。
这次成绩断定她余生的出路,成绩好,她可以直接到外国去升有名气的私立大学,分数不理想,前程转折得多,恐怕要在不见经传的小学堂念两年预科,十分蹉跎。
可是说实在,这仍不是使丹青颓丧的主要原因。
最最难受的是,父亲同母亲吵完一整个冬天之后,终于搬了出去。
往往几个礼拜不通音讯。
离开的时候,丹青送他到门口,默默看着他的面孔。
他同丹青说:“将来你大了,才会明白事情始末。”
丹青送父亲到楼下停车场。
一辆黑得邪恶的跑车里探出一张浓妆的面孔,看一看丹青,诧异地说:“已经这么大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明年都可以上大学了。”
丹青当然知道这是谁。
这是她父亲阮志东的女朋友,叫周南南,城里的名媛之一,很出风头的一个女子。
在他们嘴里,丹青忽尔小,忽尔大,十分暧昧。
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今夏既苦又长。
她闷得说不出话来,脸上长了一串小疱,象是无声抗议。
母亲早出晚归,忙她的广告生意,母女住在同一间公寓里,但极难得见面。
留字条留成习惯。
象“丹青星期六有没有兴趣跟我去坐船”或是“知道后天是你生日但客户自纽约来只逗留一天需要招待不过娟子阿姨会与你安排节目”等。
写的是英文,没有标点,字迹潦草,写新闻稿写惯了,完全是那种口气。
丹青记得第一次读这种字条,才七岁,难怪她英文程度比同学要好得多,因为在家受到强迫教育。
拿着一本袖珍字典,逐个字查一查,居然也看懂大半,字条多数是充满歉意,因不能陪她出席家长会开放日运动会之类。
娟子阿姨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
开头,小小丹青以为她是保姆,后来才知道,她是母亲同学,在外国生活多年,独身去,独身返,身边有点节蓄,喜欢孩子,一点也不介意照顾丹青。
丹青与她也谈得来。
谁知道,也许丹青与母亲也谈得来,如果有多点机会同她谈的话。
开头的时候,阮氏夫妇也带丹青出去度假,去三天吵足三天,去十天吵十天。
真是悲哀,女方无论做什么,男方总觉可以挑剔,相反地,男方无论作什么尝试,女方也必然诸多讽喻。
结果冷笑连连,不欢而散,留下丹青独个人守在酒店看电视。
后来阮志东就不再有空同她们母女出去旅行。
而丹青与母亲也无话可说,共处一室,十分尴尬。
这个象征式一家团聚的仪式也宣告取消。
考完第七科那一日,丹青回到家中,看到留字。
“娟子阿姨有事找你。”
丹青年轻的面孔上略见笑意。
连忙拨电话过去,“麻烦你找季娟子小姐。”
阿姨来听,一开口就笑道:“可怕的夏天是不是。”
丹青笑,她的意见硬是同年轻人没有什么分别,难得。
“暑假开始啦。”
“是。”丹青应得无精打采。
“闲得慌是不是?”
“是。”
“无聊透顶是不是?”
“是。”
“没有人了解你是不是?”
丹青跳起来,“是。”
“看遍所有演唱会电影及笑说都无法消磨时间是不是?”
“是!”
“到我店来帮着招呼客人吧,付你薪水,与我作伴。”
“娟子阿姨你救我一命。”丹青吁出一口气。
“真的,你真的那么想?”她很高兴。
“可以发誓。”
“葛晓佳在哪里?”她习惯连名带姓称呼丹青母亲。
“纽约,今晚回来。”
“三日两头坐长途飞机,也不怕累,真好精力。”
丹青不语。
累的时候不让人知道而已。丹青见过母亲深夜自飞机场回来的样子,不欲置评,第二天一早还不是得穿戴整齐了回写字楼。
“你的好友沛沛呢?”
“家长陪她到英国找大学。”
“贪大不列颠天气亮丽乎。”
“他们家长是英籍。”
“呵,学费低廉。”
“沛沛念文科,适合在那地方。”
“换件衣服过来吧。”
“遵命。”
丹青喜欢娟子咖啡店。
小小六个座位,是的,你没听错,六个座位,分开三组,只卖咖啡与红茶。
铺位在近郊一幢小小洋房,楼上住人,楼下做生意。
其实是一间扩大了的厨房,平时一个客人也没有。
假期偶尔有人撞进来,一看饮品售价比大酒店附设咖啡厅还贵,即时咋舌打退堂鼓。
但一旦坐下,觉得舒服,就会常来。
客人都是邻居。
一列同类型洋房本来都设铺位,统统做不住关门,但娟子咖啡从头到尾没想过要赚钱,悠哉悠哉地维持下去。
它的主人说:“蚀光了自然会结束。”
可是四五年了,还开着大门做生意。
附近热闹起来,一连盖好几个住宅区,对面开了快餐店,但娟子咖啡从不满座。
稍早些时丹青还替阿姨惋惜:“兼卖冰淇淋或许会好些”、“三文治也受欢迎”、“减两块钱还差不多”。
不久发觉阿姨根本没打算赚钱,她只想消磨时间。
上午起来,写一会儿画,吃完中饭,才开店门,黄昏过后,天色一暗,立即打烊。
客人中有一双老夫妇,姓艾,每星期总来一两趟。
阿姨与他们说说话,很容易一天,咖啡添了又添,只取一杯价钱。
丹青开头决不相信娟子阿姨会是一个寂寞的人。
后来她渐渐懂事,也就不再提咖啡店盈亏的事。
当天她去报到,说好以后每日下午三至七时工作。
阿姨还特地替她做了两套制服,雪白衬衫长裤,陪红白格子围裙,同台布一式,一看就知道是店堂一份子。
葛晓佳有时同女儿说起:“真是个怪人,外头不晓得有多少工作与异性等着她,她却在乡下卖咖啡。”
这里头当然有个原因。
当事人不说,没人知。
一星期下来,总收入二百八十元。
收银机整个晚上才叮一下。
付电费都不够。
简直不象话。
对面街快餐厅整天座无虚席,少男少女提着手提录音机聚集在门口谈笑喧哗,有时还交换最新舞步心得。
很多时间丹青静静自窗口看过去,微笑着欣赏。
她记得自己从来不曾那样笑过。
不不,她并非不快乐,但要象那些年轻人,仰起头,眯起眼,甩着头,弯着腰,尽情尽力,恣意由衷地哈哈哈哈哈,她从来没试过。
个性使然。
有时阿姨问:“要不要过对面看看?”
丹青摇摇头,知道合不来。
她不觉世上有什么事值得如此踌躇志满,欢笑庆祝。
但她佩服羡慕可以笑会得笑的人。
阿姨呷一口自制咖啡,“年轻真正好。”
丹青微笑。
“丹青,倘若我离开这个地方,你会记得我吗?”
丹青抬起头,“当然我会想念你。”
阿姨又问:“假如我过了身呢?”
丹青回答得在自然不过:“我会带着花到你墓上,并且把你的故事告诉我的孩子。”
娟子阿姨非常感动满足。
丹青说:“但是,那是很遥远的事,我们不谈那个。”
她隐隐觉得不妥,记得父亲曾经说过:有三件事,最好勿要在成年人跟前提起,该三大忌讳是死亡,税务,及移民。
虽然娟子阿姨仿佛不大放在心上,丹青还是急急顾左右言他。
母亲最怕老,有空的时候,端坐镜前,看不到几分钟,便长长叹息。
常常发些令丹青忍俊不住的牢骚,象“不知恁地,浑身皮肤上都长出颜色的痣与雀斑来,各型各类,象开展览会”,或是“一过四十岁,还分什么鹅蛋脸与尖脸,面颊上的肉受地心吸力呼召,统统往下坠,面孔越拉越长”。
丹青十分欣赏这种无奈的幽默,转述娟子阿姨,两人笑得前仰后合。
年轻是否真的这么好呢,年轻的人都不知道。
丹青自觉有许多烦恼。
从脸上的小疱到升学问题,都使她不能尽情享受这段流金岁月。
趁着这没有月亮,没有进帐的晚上,丹青把握机会,同娟子阿姨把难题一一讨论。
“到底考得怎么样嘛,考生本人心中一定有数。”
丹青默认,世上有什么奇迹,不外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约一两个甲,其余则乙丙不等。”
“太差了。”
丹青低头,“我也知道。”
“从小你对功课是吊儿郎当的。”
丹青不语。
阿姨取笑她,“眼看史密夫、华沙、威斯理、布朗统,退而求其次,牛津剑桥、耶鲁哈佛,普林斯顿史丹福也全部无望,尴尬了。”
“阿姨我原以为你会安慰我。”
她摇摇头,“我才不骗你,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丹青不服气,“你同妈妈也不是名校出身。”
阿姨按熄香烟,“我们那时自学出身都还行得通,社会要求不一样。”
“讨厌。”
“你打算念什么?”
“我不知道。”
“阮志东不是在替你找学校?”
“爸说我不文不武,不知考什么科目。”丹青颓然。
娟子阿姨笑,“熟客人来了。”
是艾老与他夫人。
丹青很少接触老年人,心中不住诧异,到了七八十岁,还有兴致喝咖啡,真了不起。
阿姨亲自迎出招呼。
艾先生抬起头来,向丹青招手,“是阮小姐吗?长这么高了,从孩子变少女了。”
丹青自柜台后走出来,笑着站在他面前。
艾老伸手与她一握,丹青注意到他手背上布满斑点,且宽宽松松的,同手掌尺寸不大合衬,象是随时可以叫高明的裁缝才修窄一点,那么,多余的皮肤就不会在腕间打转了。
丹青当然知道,只要够长寿,每个人的肌肤迟早都会退化到那种状况。
她转身端出咖啡。
甚难想象,若干年前,艾老他们也是粉团似手抱婴儿。
不可思议。
值得庆幸的时他俩十分健康,衣着整洁光鲜。
丹青当他们是活的古董。
艾老腕上的手表约有五十年历史,偏偏此刻古老当时兴,正流行古董表,丹青十分艳羡。
丹青也有一只差不多款式手表,可惜是仿古假冒,用石英发动,味道大大不同。
她尝试向父亲要,但不够古旧,父亲本人也正托朋友在找只价廉物美的瓷面三针弹簧带的玫瑰金表,最好是四十年代的百爵牌。
当下丹青与阿姨退开,好让两老低低细语。
阿姨轻轻说:“这样恩爱,千金难求。”
丹青想到父母,十分共鸣,“可不是千真万确。”
“而且他们是盲婚的。”
“哗。”
连阿姨都困惑起来,“怎么可能,七岁订婚,十五岁便一顶轿子抬到夫家,在陌生的环境内渡其余生。”
丹青惊骇的问:“彼时是否清朝?”
“我不知道,我不敢问,也许是民初。”
丹青说:“哎呀呀,啼笑姻缘。”
娟子阿姨白她一眼,“对你来讲,六十年代已属陈年历史。”
丹青理直气壮,“我生下来才十七年。”
阿姨叹口气,“真是的,空白一片,不能怪你。”
丹青向往:“真想访问艾老同他夫人。”
“你要知道什么?”
“象当时是否重男轻女。”
“丹青,你太天真,这种风气在落后地区永远存在。”
“艾太太是否上过学堂?”
“婚后艾先生教她识字,她最爱读言情小说。”
“你看,这里边又是一个故事。”
“所以要多出来走走,接触不同层面的人物,增广见识。”
但是阿姨发觉丹青好象没有听到她说些什么。
小丹的目光落在门口,那一对少男少女正推开玻璃门进来。
两个人都是长挑身裁,神情亲昵,一看就知道是对情侣,都穿白色,男的长裤笔挺,女的裙子只齐大腿,一式的球鞋,看上去真舒服。
丹青笑,“今夜客似云来,忙坏人。”她出去招呼。
少男诧异的问:“只有咖啡?”
“还有红茶。”
少女说:“我想吃一客冰淇淋。”
“我们不做其他。”
“呵,冰冻柠檬茶有没有?”
“我替你做好了。”丹青不想他们失望。
“谢谢。”
少女仰头一笑,雪白的牙齿,明亮的眼睛,好不明媚。
大那么几岁,就是成年人了,非要熬过这段日子不可。
她同阿姨说:“一对璧人。”
娟子答:“言之过早。”
丹青不以为然,大人总是要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
“并且,我们不卖冰冻柠檬茶。”
丹青陪笑。
艾先生叫他结帐。
艾太太说:“今天人比较多。”
丹青微笑,“可不是,七成满。”
“我们改天再来。”艾先生说。
“好走,不送。”
丹青替他们拉开玻璃门,让两老出去。
那位少女问:“有没有蛋糕?”
丹青摇摇头:“对不起。”
她笑,“你们这家店真怪。”
男孩子问:“你做暑假工?”
“可以这样说。”
少女指指鼻子:“我叫顾自由,”又指指男朋友,“他是林健康,住对面一百三十号。”
丹青连忙自我介绍,并说:“有空请多来坐坐。”
顾自由有点困惑,“可是,在家也一样可以做咖啡喝。”
丹青笑:“你们可以来聊天。”
林健康侧一侧头,“或是欣赏音乐,这一套音响非同小可,你且仔细听听。”
丹青转过头去,看到娟子阿姨脸上有一丝微笑。
那夜打烊,丹青咕哝着把垃圾桶取到门外。
阿姨说:“与我一起晚饭吧。”
“到市区吃越南菜如何?”
“也好。”
“阿姨,十七岁真是最难熬的年纪。”丹青有感而发。
娟子忍不住笑,
“愿闻其详。”
“唉,”丹青说:“不上不下,不大不小,难以分类。”
“顺其自然,来,我们去吃辣味炒蚬。”
丹青又高兴起来,脱下制服,换上牛仔裤白衬衫。
娟子开一辆小小日本房车,才转弯,就听见一阵喇叭声。丹青转头看,是那一对年轻情侣,开着红色开蓬小跑车追上来,向她挥手。
小丹笑问:“那辆古董车从什么地方寻来?”
阿姨惆怅的说:“当时我们约会男孩子的时候,就是坐这种跑车,没想到此刻成为古董。”
丹青转过头来,“那时你多大呢。”
“十七岁。”
她的眼睛看向前方,嘴边有一丝微笑,丹青知道她想起了旧事。
丹青说:“六十年代最具代表性,从书本看来,生活好象十分刺激:反战、大麻、希僻士、披头四、喇叭裤、校园战争,流行同居。”
娟子啼笑皆非,“我不知道你对历史文物有兴趣。”
“在六十年代成长,感觉如何?”
“你也想访问我?”
丹青笑。
“为什么不去问令堂令尊?”
“他们哪有空同我说话。”声音里有真实的悲哀。
倒不是为赋新诗强说愁的。
娟子不忍,“问我吧,问我吧。”
丹青的情绪又恢复过来,“那时候你生活放不放荡?”
“去你的!”
“不是已经发明了避孕药吗?”
娟子狠狠瞪了小女孩一眼。
她们停好车子,走进越南饭店,丹青仍然喋喋不休。
叫了一壶香片,一大碟炒蚬,两姨甥热热闹闹吃将起来。
丹青又问:“当时你们做些什么?”
“蹲在山洞里茹毛饮血。”
“阿姨,说真的。”
娟子呷一口茶,回忆说:“看新浪潮电影,读存在主意小说,替小孩子补习,投稿到中国学生周报。”
丹青疑惑,“听上去不十分刺激。”
“而且,我们都比较笨,现在这一代才精灵通透呢。”
“笨?”
“譬如说,相信有真爱这回事。”
丹青含着一口茶,闻言忍不住嗤一声笑出来,差些没呛死,剧烈咳嗽。
娟子也笑了。
丹青掩住嘴,半晌作不了声,待回过气来,才频频道歉。
“后来呢?”
“后来,后来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老了。”
丹青不解,“但是,一定有值得纪念的事情发生过。”
“不值一晒。”
丹青遗憾的说:“妈妈也是这样,不肯透露,坚守秘密。”
“小丹,许多事,过去就让它过去,多说无益。”
“是因为苦涩吗?”
“要什么甜品?”娟子如此结束这次谈话。
“不如叫多客炒饭。”丹青从善如流。
那天回到家中,已经九点半。
丹青看见面前坐在客厅抽烟,电视机开着,犹自喧哗。
她抬起头,“陪娟子阿姨?”
小丹点点头。
“你俩倒成了忘年之交。”
“母亲你可否戒烟,政府忠告市民,吸烟危害健康。”
葛晓佳看女儿一眼,见她一副认真担心的样子,不禁奇道:“看来政府宣传还真有效,同事告诉我,她三岁的孩儿看到她拿起香烟便痛哭失声。”
小丹没奈何,“一天两包是太多了。”
“这也许是我生活中唯一的享受。”
小丹在母亲身边坐下,“妈妈,我要你活到九十岁。”
葛晓佳诧异的说:“什么,别开玩笑了,你服侍我?”
“我愿意。”
“千万不要胡乱许下无法兑现之谎言,想清楚再说。”
“我会照顾你。”小丹似乎很肯定。
做母亲的笑了,拍拍她手背,“暑假工愉快吗?”
“假期总会结束,妈妈,我何去何从?”
“有与你爹谈过吗?”
“每个星期六他都有事。”
“或者你应该呼喝他,要不要我替你做一次丑人?”
丹青连忙说:“我自己可以胜任。”他俩一碰头例必火拼。
“几时放榜?”
“还有一个多月。”
葛晓佳又点起一支烟,站起来,“我累了,明天见。”
丹青看着母亲进睡房,没有外人的时候,她并不掩饰倦态。
丹青相信,要是遇到喜事,母亲仍然会得振作,容光焕发,闪烁魅力,但,多年沉闷而苦恼的日常生活及琐事实在拖垮了她,使她整个人看上去有点颓颓的。
感情上的不如意……
这才是最主要的原因吧。
但是,事实摆在那里,再遇到良伴知己的机会极微。
丹青真觉心痛。
她跟进房去,“妈妈——”还想聊几句。
葛晓佳连忙把床头几上那杯威士忌加冰收进抽屉。
她不想小丹看到她喝酒。
小丹眼尖,早就注意到,只得说句“晚安”,便微笑着替母亲熄灯,关门,退出。
葛晓佳见她这么懂事,也不是没有感喟的,在黑暗里,取出杯子,喝干了酒,千头万绪,恨事那么多,不知道挑哪一宗来咬牙切齿才好,索性全抛在脑后,安静睡觉。
小丹回到房间,扭开私家小小电视机,静静吃花生看午夜节目,声量较得极低。
那是一套非常破的旧片,无论主角与配角都咬牙切齿地进进出出控诉着社会的不公平,脸上没有一点欢容,个个捶胸擂肺,结果,在一个大雷雨夜,所有的人,在一番哭哭啼啼之后,纷纷意外身亡。
小丹看得十分投入。
这是最佳心理治疗,看得累了,啪一声关掉电视,安然入睡,只觉得幸福。
丹青记得她年幼的时候,电视机关掉后,荧幕当中会剩一颗小白点,逗留在那里,历久不散。
现在的电视机构造完全不同了,熄灭后漆黑一片。
电视机怎么样不要紧,丹青怀念的是当年的父母亲。
那个时候母亲职位低,工作比较轻松,下了班很多时候还会亲自下厨,吃完饭,让丹青坐中央,夫妻俩一人一边一起看电视。
那真是他们家的全盛时期。
这样怀念陈年往事是不健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