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後天真的要去德国?」她以为他那次只是说说。
头枕在她腿上,关智一边翻著商业杂志,看这一期最火热的话题,是哪家公司最新的致富商机被爆料,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法兰克福的工人抗议公司本年度该发放的福利,他们到现在还未领到,大哥要我去了解原因,看看是否只是单纯的分部社长做假帐。」
瞠大的凤眸紧盯著遮住他脸的杂志封面女郎——神谷洋子。
他似乎没打算继续往下说明,只是一页一页地翻著手里的杂志,犹豫之後,她选择装懂不发问,免得被笑无知,於是将注意力移回电视上。
等了老半天,没等到她的回应,关智将手上的杂志随手一搁,霍地坐起。
「你怎么没反应?」
目光从电视爆笑短剧移开,明日香唇畔仍残留著笑意。
「我该要有什么反应吗?」她有等啊,是他自己不说的。
「你不会以为我要自己一个人飞去德国吧?」
「呃?」她以为他要问她对工人没领到福利的看法。
「你真的要我自己一个人去?」他话还没说完,她的头已经点落。
绿眸眯紧。「可是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家呢,亲爱的……」她好像不把他的存在当回一事,有也好,没有也无所谓。
净颊扑了层浅浅红晕,只为他那声亲爱的。「这么大的宅院不可能只留我一个人在家,尊驾不用不放心。」
绿瞳进射青光,射向目光回到爆笑短剧不敢看他的女人,伸手抓过遥控器,关掉电视。「刚刚演到哪了?」
「呃……」眼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的脸,明日香吓了一跳。
「我说刚才演到哪了?」他注意观察她脸上表情的细微变化。
「你……」余光瞥见他的杂志,她逮到化解词穷窘境的生机,「你、你又没在看,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会懂。」
「说话就说话,别学大雅结结巴巴的。」
「我们哪有。」抗议他扯上无辜的人。
不给她太多空间他将俊秀脸孔逼近她眼前,企图扰乱她正常思考,并将话绕回正题,「後天你跟我一起去德国?」
抓住没被他攻垮的残存意志力,她只想得到——
「我没钱!」
自知是个格挡不了霸道男人的烂藉口,用了可能还会被取笑,但总是残存著希冀,赌一赌耗子碰上瞎猫的侥幸机率。
关智早有预谋地从杂志里抽出两张机票。「喏,票早就帮你准备好了。」
一看,明日香知道自己上了贼船,幸运之神不会来眷顾她了。
眼前的这只猫儿生龙活虎,两眼亮灿灿的,摆明著没得商量的蛮横张扬在脸上,横竖他决定了就是。
她将被迫妥协的不甘愿态意表现在脸上。
「请问这一趟要去多久呢?」
关智没被她激恼,唇畔噙著的笑不断向外扩张,咳笑了起来。「还不知道。」
明日香一听见他的回答。凤眼里的不满遽增了数倍。
「想说什么就说,别客气,我一向鼓励你跟大雅勇於发言。」绿眸内溢满了笑意。
「我不去,我不想去,我又不会说英文,也听不懂德文,跟你去那里,一定只能像个傻子般,离不开尊驾一步,我……我不去!」况且大雅就要回来了,陪他飞去德国的意愿几乎是零。
「我很高兴能被小姐你如此地需要。」
「我都跟你说我不去了,你——你是听不懂人话?」她气恼得跳脚。
表情古怪地晃了晃手里的机票後,关智将它摆到桌上。
「大雅有没有告诉你,他想在Master结束後,去新认识的朋友家作客?」
「没有。那是他跟你说的?」
「嗯。」他敷衍地应了声後,视而不见那双满是疑惑的凤眸,躺回原来位置。
在关键时刻打停,标准信夫式的作风。明日香不满地鼓起两颊,将他的头用力推离她腿上。
「你再这样的话,我就——就……」没有威胁过人,她一时问不知上哪找恫吓人的威吓词汇。
「你就怎样?」关智笑容可掬地问著一张小脸涨成猪肝红的女人。「快说啊,我满期待被你就怎样的,看是要这样、还是要那样,我乐意得很,要我整个人奉上也没问题。」边说著,他边动手解开衬衫钮扣。
「你、你住手啦。」她还是无法适应他在两人独处时,如此不正经的一面。
只是解扣就让她窘得快冒烟,他再不收手的话,她的小脸就焦掉了。
「不逗你了。」绿瞳不经意瞥过她平坦的小腹,轻佻的表情转为自责。
「大雅什么时候跟你说要去朋友家的?」
出资的人是老大,大雅当然首先告诉他。明日香很快地认清事实,安慰了自己。
「今天早上。」
「你答应他了?」没察觉到他的声调转沉。
「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回答你。」
「什么事?」
手惯性地摸上额头那颗小红痣,「你生大雅时,是不是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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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缩回她木偶壳了。
那天晚上,不论关智怎么追问,她始终不愿说。
两天後飞德国时,他不放心将她一人搁在本家,便拎著她一起出国。
既然他们人不在国内,关智便同意让大雅多待在美国一段时日,等法兰克福的罢工事件结束後,再约定回国的时间。
水土不服让明日香到了德国的第二天,便开始上吐下泻。
几天之後,情况虽有有所改善,但气色却未见好转,躺在饭店的大床上,瘦了一圈的身形几乎被棉被掩埋。
当地医生的诊断,她是因为心理压力,让她对新环境产生抗拒。
关智一接到洞子寄来的Master报告,手颤心惊地拆阅过後,便无心公事,飞也似的赶回饭店,再度向她追问那天晚上的那个问题。
智商一一五,报告里的数据证实,大雅的确是个正常的小孩。
明日香靠坐在床头,望窗发呆,看到关智大白天跑回来也被吓了一跳。
「一定要知道吗,阿智?」
果真是患难见真情,这几天夜里,每当她不适时,他总是第一时间从睡梦中惊醒,衣衫不整地为她奔走。
「我想知道。」
没忽略她终於肯唤他的名字了,只觉两眼眶有水气冒上来,激动的情绪让他没空理会自己又哭又笑的模样是否狼狈。
她觎了眼,眼眶也湿了,为他!
「那年爷爷奶奶会离开本家,是因为他们发现我怀孕了。」
曾经困扰他非常深的纳闷,如今终於获得解答。原来害一对住在本家数十年的老夫妻,突然离开熟悉环境的刽子手就是他!
「离开本家後,我被爷爷奶奶带到冲绳的叔公家。生大雅的那天早上,我才刚勉强吃下早餐,肚子突然阵痛起来,痛得我缩在地上,一直到叔公从田里回来才发现……」往事历历在目,恍若昨日。
经过岁月的冲淡,她已记不得当时的痛楚程度。
关智抓起她的手放到胸口上,想藉由她的手心,将他紊乱的心跳传递子她,让她知道他的心一直在为她而抽疼不已。
抽不回手,她只能任它被囚禁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腼覥的笑容上,有著一丝回忆起过往的涩然。
「大雅刚出生时,全身瘀黑,护士小姐抱到床边让我看时,我吓坏了。叔公说帮我开刀取出大雅的佐武医生告诉他,孩子可能活不下去,要我多看几眼;对於医院没在第一时间开刀的过错,医生提也没提……我没经验,加上当时连思考的力气也没,一心只祈求老天,请弛再给我一段时间,让爷爷奶奶赶来时,还能见到大雅曾经活著呼吸的模样,哪怕只是短暂……」
「大雅的求生意志超过佐武医生的预估,一直撑到爷爷奶奶赶来。既然已经出现这么一个小小奇迹,他们决定再与老天搏一搏,马上将我和大雅带回东京……」
「事实证明他们赌对了?」
犹如定过冗长的隧道般,她仰起头对他淡淡一笑。
「嗯,大概是老天念在我们一片赤诚之心,放过了大雅……奶奶後来偷偷告诉我,爷爷他每晚守在加护病房外,生怕万一门外没人,老天爷就会趁机将大雅抱走……」想到傻气的爷爷,她又哭又笑。
「是谁告诉你们就算大雅活下来,也是个弱智儿的?」
「东京的世古医生说的。」
「他那时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怒气渐渐攀上清冷峻颜。
忆起那一叠调查她的资料所载,姬野爷爷和一花奶奶怕她一心只想守著「智力不如人」的大雅,便把她流放到仙台的外婆家,并要求她把「信夫关智」这个人彻底忘记後,才准她回东京。
在她被允许回去看大雅时,大雅已经六岁了。
明日香怔怔看著他,「他说经过详实的检查,确定大雅是那样没错,他也举出几个国外案例……」
关智将Master的报告从资料袋内抽出,大手连翻数页,直到载有数据的那一页时停止,左手食指指著上头的数字。
「那个蒙古大夫空口说白话,现在我拿出确切的证据。」
证据?明日香满眼困惑。
那张纸上满是英文字体,她一个字也看不懂。「这个是?」
「Master的专业报告。」
「然後?」
「大雅智商有一一五,他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小孩。」
她两手捣住颤抖不停的双唇,有点不敢置信这犹如神迹显世的消息。
「你可以放开无谓的自责了,小绿。」仿佛看见属於他的幸福绽放出曙光,关智心情大好。
在投向他张开的怀抱前,她猛然又想到。
「为什么旧金山那家机构会对大雅进行智商测验?你帮他挑的不是只是些团体活动吗?」
瞒她的,何止是智商测验,还有後续的诸多安排,但目前还不宜提早让她知道。
轻薄双唇咧出一道微笑,却动作粗鲁地一把将她揽进空虚多时的胸口抱紧。
「顺便罢了,没事先跟你提起,是怕你会期待过度。」
「真的?」不疑有他了。
情欲受动难抑,关智在攫取她上仰寻求保证的红唇前,说出善意谎言,「真的!」
StepbyStep!他已经踏上最重要且最困难的一阶了。
现下他要的,是和她两人单独相处的时间。
所以,大雅呀,只好麻烦你随著你的洞子叔叔继续在美国流浪吧,我们暂时不需要你。
「嗯。」明日香满怀感恩的心情,接受他甜蜜的亲吻邀约。
以吻开启满室渐渐酿成的旖旎气氛。
关智烈酒般浓的情感,在她松开自我压抑的紧绷之时,趁机挹注入她尚有疑惑残留的、心房……
卸去她最後遮蔽前,他在她胸口停留,轻语呢喃,「一切的……对不起,只因……爱你……」
「我、也爱你……全然相信你……亲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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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大阪
先在门板上轻敲两下,大雅试著旋了下门把,喀答一声,门即被打开。
门没上锁,让他有些失望。
他放轻脚步定到内室,拉开姊姊昨天新换上苹果绿窗帘,赫然发现床上有个人以手撑头坐靠床头。
「智哥哥?」
听到大雅的唤声,关智睁开惺忪通红的眼。
「唔……几点了,大雅?」
大雅蹑足走近,压低声音,「七点半了。智哥哥,姊姊怎么还没起来?」
他掀开被单下床,反手将床上仍在睡的人密实覆盖,只留下一颗头在外。
「昨天半夜时,她突然发烧,到了三点烧才退。」自从德国那次水土不服後,她身体的抵抗力变得很差。
怕说话的声音吵醒她,关智放轻脚步走到外室,大雅追著他出来。
以为他忘了,大雅提醒,「智哥哥,今天是学园的学园祭耶,你不会忘了吧?啊——你不是要上台致词吗?开学时我一拿到课表就跟你及姊姊商量好,今天整天的行程都要归我的,你真的忘了吗?」大雅五官紧皱,仿佛只要关智一点头,他就要赖在地上不起来似的。
冰晶绿瞳横了大惊小怪的大雅。「小声点。我刚才打电话给校长了,要他将我演讲的部分删去。你去找洞子教练,请他带你去学校,我等你姊姊睡醒後再看情况,如果她的身体状况允许,我才会带她去找你。还有,去学校时别忘了带件外套,最近天气不太稳定。」没有自觉他已经开始像个唠叨老父。
大雅奇怪地看著他。
没有睡饱的人通常脾气都很差,像姊姊就是,但智哥哥没睡饱却像个喜欢碎念的欧巴桑,比颛婶婶还要罗唆,他一直以为颛婶婶的念功是天下无敌的!
「智哥哥,你和姊姊还没有结果啊?」
咱!大雅光亮的额头吃了关智一记铁掌。
「小孩子,有好消息的话,你第一个知道。」
「唔,好啦好啦,别赶我嘛。」离开美国时,洞子教练明明说等回到日本就准备参加他们的结婚典礼,谁知回来都一个月了,还没传出好消息,真让他心急。
「吃完早餐再出门,别忘了看到其他人时要主动打招呼,上下车时更别忘了跟洞子道早安、说谢谢。」关智殷殷交代。
「智哥哥,你说的这些,我都会背了。」
「会背又怎样?小孩子,只要你遇到人、麻烦到人,这些话都省不得的。嫌我罗唆?去门外给我忏侮十分钟,忏悔後才准去吃饭。」大脚一抬,将人踹出房。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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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大雅,待会你姊姊会来吗?」
忙著找钱收钱的大雅冷不防肩膀被重拍了下,回头看到拍他的人原来是柏木优,有点会意不过来的愣了下後,才问:「现在几点了?」
「九点半。」
「快了。」大雅继续手上的工作。智哥哥跟洞子教练说他和姊姊大概十点会到。
不满意他敷衍的口气,柏木优双手擦腰,大声吼,「快了是几点啦?」
大雅狐疑地抬起脸,瞅著跳到他面前撒泼的柏木优。「你问这个做什么?」
「我、我想看你成天挂在嘴边的姊姊到底长怎样嘛……」他愈来愈聪明了,差点被他吓得不打自招,哼。
「看我就知道了,我跟姊姊长得一模一样啦。」大雅骄傲无比的仰起脸。
「看你不准,你分明比较像我哥哥……」柏木优急忙捣住嘴。
「喂、喂,学弟,我等了很久了呢……」
呼——幸好,幸好她的声音被两位学姊尖锐的叫声盖过,大雅好像没听到。看到他游刃有余的应对那两个花痴,一股失落罩上她心头。
六岁那年的平安夜,哥哥没等到妈咪回来就先走了。
那之後每年哥哥生日,他总是说有朋友要帮他庆生,不回家了……
她央求许久才得到爸爸同意,千里迢迢跑来大阪,就读收养哥哥的恒藤家所办的星鸠学园,以为这样就能常常见到哥哥,谁知……
赶走两位缠人的学姊後,大雅转回头,看到她一脸闷闷不乐,正想出言关心,她却不领情地娇哼了声,偏开头,继续啃蚀她的寥落心情。
碰了一鼻子灰,大雅皱了皱脸後,继续找钱收钱的工作。一会,听到有人在门口喊他,抬眼望去,看到门口那抹纤瘦的身影後,他欢喜得咧宽嘴。
「姊姊。」
听到大雅的惊呼声,柏木优视线跟著转向门口,表情由悒怏转为失望不满。
哼,长得好普通,哪能跟圣来表姊比呢。
柏木优伸长脖子往明日香身後探看。耶?没了!哥哥呢?
相同的失望也在大雅脸上。「姊姊,智哥哥不是说要跟你一道来吗?」
智哥哥?听到大雅对哥哥的称呼未变,柏木优将寥落心情狠狠踢开,盘算起一个小诡计。
「校长有事找他。」教室里头闹烘烘的好不热闹,凤眸状似不经意地慵懒漫飘,寻找一道投射向她的不怀好意视线。
环顾一圈,目光在柏木优脸上多停留了两秒才飘离。
「姬野,你的时间还没到,别……」大声嚷叫的同学在见到明日香後,急急收住大嘴。
柏木优朝门口跑了过去,做作地将两手交叠臀上,甜甜一笑。「嘿,大雅,这就是你的漂亮的姊姊吗?」
大雅瞪大绿瞳。「柏木,你吃错药了喔?」平时野得要命的人,一眨眼突然变乖巧,不是撞邪是什么。
迅速朝他飞踢一脚後,柏木优优雅地自我介绍,「姬野姊姊你好,我叫柏木优,是大雅的好朋友。」
「哇,见鬼了!」大雅捧著吃痛的脚跳回。
见他们两小无猜斗来闹去,明日香微笑地颔首回礼。
「柏木同学你好,大雅经常提到你。」大雅在美国的生活纪录片中,不管是在旧金山,或是後来几个新认识的朋友家,都有这个活力四射的小女孩。
一个淡邈的浅笑,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招呼礼仪,却叫柏木优眩愣住。
这个长相不怎么的女人,举手投足间散发著妍美的气韵,赛过圣来表姊好多,让人看了……哼,好不服气!
瞥见跟大雅同组的同学碍於她在场,只能用火大的眼光频频催促,明日香反手将大雅推回教室。
「你先忙你的,姊姊去其他的地方逛逛,待会再回来找你。」一间由权贵堆砌出来的贵族学园,她也想一窥与公立中学有什么差别。
「姊姊,再半个小时就轮到我休息了,记得别逛太久喔。」交代完後,大雅不情不愿地走回临时柜台。
他们班上卖的是冰淇淋,没提供让人坐下来聊天的地方。姊姊早上又才发过烧,要让她站著等他,别说他舍不得,让智哥哥知道的话,他准会被批到臭头。
「嗯,待会见。」明日香转身走向其他班级的摊位。
鬼祟的眼神在确定大雅没注意之後,柏木优才慢慢向外移动,一出教室,便往明日香消失的方向追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