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清醒的昏沉脑袋以为在自己的房内,她习惯性地往右手边的方向找寻闹钟,不意伸出的指尖触到一个温熟人体。
「啊——」
砰!
被惊醒的人伸指触碰床边的立灯,暖暖橙光乍临一室,直至每个角落。
蒙胧睡眼没看到应熟睡在他身边的人,反而是她两只朝天的脚丫子,告诉关智她所在的方位。
「我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是哪里?」
头部撞到的硬木板不是她睡房里的榻榻米,灯亮後的世界也不是她在织园的小房间,明日香乍然清醒,挣扎著从地面爬起。
「你先回来睡,有话明天再说。」入睡尚不到一小时,关智复跌回枕头。
「可是……」她噤口。
因为在关智说完的同时,他的呼吸已归於熟睡的规律。
环顾四周陌生的摆设後,她低下头检视自己,她的衣服仍是睡前穿的那一套,他却已经换上了浴衣。
坐在地上,脸趴在床沿,透过暖暖橙光,静静地看著她从未见过的这一面,他沉睡的侧颜。
一直看著他直到天亮,然後送大雅上学,再来和他协议今後两人对大雅的分配……等忙完两位少爷的合办婚礼後,她该去找份工作了……感觉有好多事末解决,她是不是该拿笔来记一下?
然而,想著想著,她又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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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智一睁开眼,发觉床上只有他,他惊地坐起。
奔出的脚步在另一边的床底下发现她时,倏然停住。
打劫他凉被的小偷蜷缩成团窝在地上,只露出一缯黑发。七月的闷热天气,她这种睡法,不怕被闷死吗?他不悦地蹙起两道棕眉。
关智蹲下身试著抽动被子,凉被马上被明日香扯回,收卷得更牢固。
睡在木质的硬地板,她就算不被闷死,起来也够她受的。
将她抱到床上後,关智拿起搁在床头的手表,差不多是大雅上学的时间了。他拿起墙上的对讲机,要颛叔找个人送大雅去学校。
梳洗完毕後,床上的那团人茧还没有醒来的迹象。
关智拉开衣橱,抽了件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裤,顺便检视她被挂在里头的衣服,尽是T恤和牛仔裤,少少的数量如同她被摆进他浴室里的个人清洁用品般,在在诉说著「不打算在此长住」。
哼,他不可能如她所愿的!
「唔……」凉被里终於露出一颗头。
对著镜子搭配领带的他停下动作,走到床边。
「你醒了。」
还未完全清醒的明日香拾起脸,看清是他,怔了一下,打著哈欠说:「尊驾一早在我房里做什么?」
「你房里?」他失笑,坐到床沿。「你要不要先去梳洗一下,我等你一起吃早餐,我想趁十点以前的这段时间和你聊聊。」
「现在几点了?」
「七点二十,我请颛叔派人送大雅去学校了。」
「为什么没叫我?」她推开凉被,将黏在脸和脖子上的头发拂开。
「你还没洗澡,而且我们需要把昨晚末讨论完的做个了结。」关智拉她下床。那样的睡法,让她的皮肤黏答答的逸出一身汗味,不怎么好闻。
被推进浴室前,明日香回头问:「这里是你东八云的公寓还是大阪?」
「大阪。」
关上浴室门之前,她又想到。「是尊驾的智园?」
「嗯。」
「噢。」
听到浴室传出水声後,关智退回床边,捣著脸闷闷笑了起来。
他很意外!没想到她刚睡醒时,是这么迷糊与不设防。
笑完後,他拿了件未穿过的新浴袍及大毛巾,走到浴室门前轻敲两下。
水声停了,他隔著门板道:「小绿,我先到餐厅等你,浴袍我放在门边的小架子上。
「……」
「小绿?」
「我、我知道,请你先出去啦。」娇嗓里夹著一丝羞恼,表示她真正清醒了。
关智拿了条领带及外套後走出房间,不忘随手将门锁上,一路微笑著走到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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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餐厅,关智先摊开桌上的报纸,只针对重点新闻浏览。
在他拿起第二份报纸时,颛叔走进来,到他椅旁站定请示。
「智少,有件事要跟您报告一下。」
关智未抬头,「请说。」
「嗯,是这样子的,我接到智少的……」因主人的脸色愈听愈凝重,管家也愈说愈抖颤,「……椎名,我以逾越本分之名将他开除,另派柴羽送小少爷到学校。」
昨天昊少下令将小绿和大雅移房时,已在言词中暗示这两人日後的身分将有所不同。颛叔不只担心他听完後的反应,也担心无知佣人对因某些原因尚不能正名的小少爷胡乱发飙的事,传到老夫人耳里。
「在场还有谁听到椎名吼大雅生活低能,连去个学校也要人送的?」
冷硬的语调让颛叔颤抖得冷汗直盗。「有久保、山下和柴羽。他们三个都很清楚乱嚼舌根的下场。」
「柴羽有确定大雅进到学校内才回来?」
「有,他陪著小少爷进到教室後才回来。」
几份报纸他刚好也在同时看完。「我知道了,颛叔。别让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尤其是奶奶和小绿。大雅的情绪我会去安抚。」
他虽然不悦,却未波及无辜,老脸欣慰一笑。「那我先下去了。」
「您忙。」关智端起黑咖啡啜饮。
椎名,这个只会表面功夫的烂家伙,坏了他一早的好心情。
「早安。」
手指在桌面随意弹点,清爽乾净的人儿跑了进来,比他预估的时间要早了十分钟。
「早安。」
一看到她半湿不乾的长发垂放,白色大T恤前後变得隐隐透明,关智不悦地拱起两条棕眉。
在他发难之前,明日香抢先申明,「我找不到我的吹风机,也没有发现你的吹风机。如果在房内等到头发风乾,你人或许已经在公司了。」是他说要继续昨晚未完的话题,她才急急忙忙跑来。
他松开紧皱的棕眉,拉起她走回房。
她根本不清楚一个正常男人一大早是禁不起太大的刺激。
他整齐简单的短发数十年如一日,只需用毛巾擦一擦就乾,吹风机对他而言根本用不著。
找了一会,关智才在置衣间的角落一只袋子里找到她的吹风机,交到她手里,比了比落地镜旁的插座。
环胸倚墙,好整以暇地欣赏她吹发的背影曲线,及腰的长发让她时而挺立、时而侧弯地吹拨,看来美丽而撩人。
中国的古文学家曹植,在洛神赋中咏的「婀娜多姿」,他第一次亲眼领略。
环顾一室纯男性的俐落陈设,发现少了张女士必备的梳妆台,所以颛嫂才会不知该将她的吹风机放在哪吧。
轰轰的吹风机声停歇掉,他由後递梳子给她。「等我过阵子较有空闲时,我们再去买些家具,顺便补充你的日常用品。」
梳发的动作停止,明日香对著镜内的他发问:「为什么?」
捉起她一缯黑丝绒,眷恋缠绕指问。「我的野心很大,不只要照顾大雅,也想照顾你。」
小脸木然,不因他的承诺而欣喜。
「嗯?」关智卷起她的发旁,用头发尾端逗刷她脸颊。
她一把将他的手拍开,并动手推他。「我可以拒绝吗?尊驾要把自己想像成源氏君是尊驾个人的事,只可惜我不是紫之上,不想被尊驾豢养。」
竟把他比喻成处处留情的花心男人?啧,高估他了。
关智摇头失笑。「别乱比喻。你是主菜,大雅是餐後甜点,我这样比喻比较不会失当。」
发现木然的小女人理也不理,当他一个人在唱独脚戏。
关智无谓地笑了笑,续道:「昨夜我问你为什么不试著了解我一意要大雅独立的原因,现在我想直接说出我的答案。」
面对他认真无比的清俊脸庞,她暗付。他要说的答案背後,会不会又是她根本扛不起的沉重代价。悸动的心告诉她——肯定会,要逃!
「我有权利拒绝收听吗?」
她其实懂,偏偏装傻!没让他这出独脚戏唱太久。
关智没有回答,一迳温柔地对她微笑,直到她被深情绿瞳瞅得受不了而调开视线,他才道:「我想和你再谈一次恋爱。」
温醇低嗓像甜酒,向她提出诱惑人心的邀约。
她古典细致的娇容灼烫,凤眸却见鬼似的凸瞪著他。
虽然不解财经商讯,但她却非常明白「恒藤」这个古老世家,在日本政商两界占有多么重要的地位。
身为恒藤家的养子,集团决策核心的成员,他的时间总是分秒必争,恋爱这码事根本卡不进他的行程中。
「你……不表示一下吗?」三十年来第一次向女人示爱,发现自己原来也会害羞,清俊脸庞蒙了层晕红色彩。
「请、请尊驾别开这种玩笑好吗?」
不老实的家伙!「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曾经主动过一次,这次该换我了,你什么也别多想,只要安心享受我对你的追求就好。」
「尊驾有时间展开……追求?」说不动心太骗人,可她还是觉得他的邀约很虚幻不真。
她十一岁、他十四岁时,她在他经常逗留的北侧花园向他告白。
当时的纯纯稚爱,只要他陪她一路走回家,她就高兴得整晚睡不著。
拉手和碰唇的浅吻,远比他送她一对叫太昂贵的熊娃娃还要令她感动。所以当她被爷爷奶奶带离本家时,她只把回忆带走,让「太昂贵」留下来。
他捧起她的脸,拨去她盈落的泪。「我不能承诺每一个假日都能陪你和大雅,但我希望在我必须为了公事出远门时,你能陪在我身边。」
他难得的感性,在她听来却觉得……好像老夫老妻。明日香破涕为笑。
想放弃过去的坚持,想再热烈爱他一回……
她绋红著娇颜闹他,「私事就不能喔?」
惊喜在他睑上绽放开来,「你若不嫌弃的话,从今天开始,就拜托你了。」
说完,向著她躬身九十度。
他的慎重让她又想哭了。
「我才是要拜托你的……」
比起追著他跑的千金小姐,她什么都无法提供给他。
关智直起身,帮她拭去眼泪。「小绿,别哭了。」
呼——真不想在这时候走,但今天非得在十点前进公司不可,老大亲自主持的会议他缺席不得。
「我想拜托你两件事,可以吗?」
得到她的首肯後,关智续往下道?!「今天你不必去接大雅,我会去接他,顺便告诉他Master的事,你别担心我会用威胁的方式强迫他同意……」
明日香伸指捣住他的嘴巴,打断他的话。「我相信你。」她不只用口说,也用眼神传递。
「另一件事呢?」但她更相信,以大雅黏人的孩子心性,不管受到如何的威胁或利诱,都一定不会同意离开她的。
他将昨夜摆放床头的车钥匙取来。「你的小车,让保养厂处理掉了。你今後的代步工具就这辆,车号是XXX—XX,你尽早熟悉它。」
或许她一开始会怯於它的价格,受限拘谨,但她必须慢慢适应恒藤家人的优渥生活,在他供得起的范围内,他不介意任她态意挥霍。
一看到车钥匙上的英文浮凸字体,她将钥匙塞回他手里。
「我不敢开,我一定会弄坏它的。」
明知说出来会让女士很没面子,但他还是很恶意地笑说:「以你的技术跟方向感,我相信你绝对会弄坏它,但我不介意。我介意的是你开了辆安全性能有虞的小车在街上乱逛。」
气鼓鼓的粉颊在他的後半段话下消了气,但却将他又塞回她手心的车钥匙丢到绵软的大床上。
「你不是赶十点前到公司?我先陪你去用早餐。」
才刚接受他的追求邀约,他便打定好主意要开始娇宠她、豢养她,但她并不想被豢养,双方似乎有必要再沟通商量。
她没拒绝,却也不答应,有意让她的代步工具的问题悬搁。绿瞳几度闪烁後,决定暂时饶过她,他有的是时间和她慢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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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说不吗?」
刚入睡就被他挖起来,明日香呻吟一声後,又缩回她卷好的被茧里深埋。
「独自一人看DVD很无趣,你陪我,我们还可以边看边讨论……」人茧仍是一动也不动,关智绿瞳一眯,薄菱唇角扬起恶魔的坏笑。「你再不起来的话,我要把冷气关掉了……」
人茧完全不受影响!
「一、二、三!」关智乾脆将包卷她的凉被一抽,玩了起来。
茧里的人儿咚咚地往他身上滚来,他两手一抓,硬将她坐立起。「醒醒,别睡了,小绿。」
睡意被折腾失了大半,明日香揉著眼,困乏地问:「唔……昨晚尊驾不就自己一个人看台办婚礼的DVD了吗?」
「你还在为大雅丢下你,跑去参加Master的事生气?」关智一脸笑意地出手摇她,想把她未褪的睡意全摇跑。
她刚醒来的迷糊与不设防,让他怎么看也不觉得腻。
「没、有。」她矢口否认。
用十根手指抓拢长发,闪避他洞悉人的眼眸。
她「不会」去在意一个听到有新玩意好玩,并有洞子教练陪他一起去,便将她忘得一乾二净的小混蛋。
关智半撑起身,拿过梳妆台上的梳子,帮忙她把睡乱的蓬发摆平。
口是心非的家伙!「你不想念大雅没关系,我帮你一起想念,如何?」
「不如何,我累了。」正大光明地瞄了眼他放在床头的手表,一点四十……後知後觉的她五秒後倏地瞠大凤眸。
凌晨一点四十分!通常这时,他会在书房和他带回来的公事奋战,她则是安心使用他半边的软绵大床。
「尊驾的『功课』做完了?」就像灰姑娘故事中的十二点钟响那样灵验,一知道现下的时刻後,应睡未睡的她开始感觉到额际传来隐隐抽疼。
「做完了,等明天大哥跟阿昊蜜月回来後,我就可以轻松一些。你想去哪玩吗?我们出去走走。」
「学姊家的农场。」头痛到要炸开似的,载满困意的眼皮也重得要撑不住了。
「去德国好了,顺便视察慕尼黑和法兰克福两分部。」唇畔淡笑,动作轻悄地将她的头揽抵他胸口,不让她东摇西晃。
「随便,一切由尊驾决定。」
一件墨竹格纹的普通浴衣,穿在他高大匀称的身材上,视觉效果好得惊人,举手投足之间煞是性感撩人。但这些,对此刻的她而言,激荡不了任何心动,她只想要扑回绵软的大床。
「还是去你学姊家好了,我记得那里是富良野对吧?」看著几乎快睡著的她震晃了下,他淡笑转浓。
明日香用最後的清醒举目向上,一张坚定如磐石的脸等待她仰起,似乎等待很久。她窒了一窒,所有的困意全被那张脸孔吓跑了。
看来得以直丫心话交换……可是直心话……很丢脸……
「我、我真的很放心大雅身旁有洞子教练在,也暂时不想见到那个抛弃亲人的小混蛋的脸,如果坚持要我陪尊驾看他的生活纪录片,岂不强人所难。」她咳声叹气。
若是她气消、开始想念起大雅了,大可在白天一个人仔细地慢慢观赏,不必为了抢先看,而和自己的意志力对抗。
大掌往她头顶上一放。「是强人所难了点。」
在她以为可以扑回绵软大床时,他话锋一转。「不过,霸道乃本家的特质,本人是其中一分子,身上自然少不得,所以很抱歉喽!」附赠一抹歉疚微笑。
被他玩来要去,说穿了,他就是执意要她陪伴。
他的笑容在她看来,根本就是恶魔。
她认栽!「要看就看吧。」
一双沉重的小脚丫跟在一双得意扬扬的大脚丫之後,她小小报复地抓过他今天早上穿出门的西装外套,一路拖向外室。
坐下来不到五分钟,枕在关智肩膀上的人儿传来规律的呼吸声,他失笑地将那颗点个不停的头扶到他大腿上,帮她换个好睡的姿势。
画面仍一幕幕跳闪,悬在沙发扶手外的指间挂著一只空酒杯,另一手则游走在如黑丝绒缎的发间眷恋缠绕。
他跟她的儿子在海的那一头过得惬意优游,看他野得像只小猴子,还好他的妈咪没看到,不然准会担心牵挂……
低下头,一只小手抓著他的浴衣,萦纡梦间担心的大概是底下的人体肉枕被移开,而非是他的多心……
关智笑得心满意足,忘神地以拇指轻轻搔刮她的洁颜,海那头的野猴传来叽叫声,唤得他拾起眼眸看向萤幕。
原来,是大雅被洞子耍出的一记过肩摔落入泥地,看来应该很痛吧。
他们身後的小优笑倒在地……小优的举止间多了一些男孩的犷气,也黑了不少,阿姨若是看到这一幕,大概会当场昏了过去吧。
夜渐深沉,几近天明时,关智才将洞子寄回来的生活纪录片全部看完。
拿起遥控器关掉电源,抱起酣睡连连的小女人,不在意覆在她身上的外套滑落。
缓缓走回房,把她往床一放,他拉高凉被密实覆盖住她,只露出一颗头在被外,他才在她身旁躺下,横臂一捞,将她连人带被拥入怀。
暑气逼人的盛夏,冷气全开仍让人嫌不够凉快,只有她这个怪人会在身上裹上棉被。但论起怪,他比她更甚,居然不介意她刚睡醒时湿湿黏黏的难闻气味,还揽著她亲到她清醒了才将人放开。唉……
隔著凉被对他猫儿似的爱娇磨蹭,唯有在她全然进入睡眠状态时,他才享受得到这种亲密。
极致的温柔,伴著他跌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