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一两秒的呆滞,看着这没有太阳的蓝紫天空,他转过头,看到身边有着绝顶美丽面孔的黑发生物,他脑袋里终于冒出第一个单词:虫子。
他在温塔的意识里,他是被费迩卡带来的,也可能不是,重要的是他在这里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原来那从来不是什么回报,而仅仅是自己的宿命。
细鱼正在把玩弗克尔斯的剑,它的额头和身上有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可是看上去对它并没有什么影响,红色的眼睛仍是副无机质的样子,它甚至没有上药——倒是给弗克尔斯弄了点草药,雷北克虫的医学很发达,当然这得归功于这世界有大量强力效用的药草。
看到他的视线,细鱼开口,听上去是在解释,“这么好的剑就这样丢在那里,太可惜了不是吗?”
它饶有兴趣地盯着那把剑,“因为你还没死,我就顺便把你也拖出来了,你的朋友也许会感激我。”
弗克尔斯笑了笑,他可不这么觉得,费迩卡才不会感激这种多管闲事,确切地说,他可能根本不会花精神对这种事做出反应。
“我那把剑不能用了。”弗克尔斯说,剑刃在战斗中受到了极大的损害,至少有十道以上的缺口遍布在火焰的剑刃上,弗克尔斯从没见过一把剑可以损害得这么厉害。漩涡的力量的确强大。
“元素之剑可以自我冶炼,你不知道吗?”细鱼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纤细的指尖指着剑身,像是想让那剑刃划破他的皮肤,可是一道红光闪过——是一个防御的圆形,雷北克虫像被烫到一样丢下元素之剑。
它张大红色的眼睛,看看被烧伤的指尖,叹了口气;“这把剑是你的。难道我们的新领主居然不懂得按劳取酬吗?”
它不满地说。理论上只有这种不懂规则的人类才敢往漩涡里跑,可是它还是忍不住剑的诱惑,也跑了进去,那把剑太招人喜欢了。
“我不知道元素之剑会认主人……”弗克尔斯茫然地说,虽然对这些知识不熟悉,他也知道早些年大陆为争夺这类东西留下来不少传说,如果它懂得从一而终,哪有那些麻烦事。“你刚才说什么新领主?”
“当然不会,可是这个世界认为它是你的。”细鱼说,“我是说你的那位朋友,在他的意识里这是你的东西。”
“什么?”弗克尔斯问。
“如果我没弄错,他已经君临这个世界了。”它说。
他竟然成功了!这是弗克尔斯脑袋中的第一个念头,那个疯子竟然成功了!
他愣了好一会儿说不出来话,不确定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对那个人,或者对这个世界。
至少……那家伙得到力量比弗卡罗更安全吧!他不确定地想,思维终于从这片奇妙的大陆回到了另一个世界。虽然那人从不时传说中的救世主,但倒是越发强大得难以置信了。
他长舒了—口气,躺在地上,看着那片色彩美丽的天空,无论理论上如何分析,但他知道他心里的某一处又在为这个人活着而感到兴备,为他达成了愿望的狂喜而跟着喜悦。
他突然意识到这一切可能全是费迩卡的算计,从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到不顾性命地帮助他……聪明的人,弗克尔斯咋舌,他竟如此有自信,把一切算得这么准!
他从视角中看到有人走过来,阴影罩在他的脸上,他迅速抬起双眼。
他见过这个人,在他还是个孩子时,大法师之塔的肖像存放室里。他的黑发束在脑后,法师的长袍罩在他削瘦的身体上,双手像大部分法师一样,习惯性地拢在袖子里,他的双眼黑得看不见底,唇角划出冰冷傲慢的弧度。
“费迩卡……”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感觉上有些像呻吟。
“您比我想象中活得更久嘛,骑士先生。”法师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像他的袍子一样柔和。
“你想再给我补一下子吗,法师?”弗克尔斯说,忍不住笑起来。
“你不必在这里逞口舌之能,我从不喜欢干无聊事。”费迩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的,摆出一副绝望愤恨的姿态。“走吧,你留在这里会阻碍世界的正常运行。”
细鱼看着那个奇妙的人娄,没错,它最初感觉到的就是这个人,藏在金发躯壳的下面,一个黑暗而强大的灵魂。“你拿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它问。
“是的。”法师简短地说,现在,他要花些时间消化这些知识,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他看了一眼死死盯着自己的棕发男人,决定还是不花时间研究他的想法,“你该感激我还让你活着。”他说,然后他抬起右臂,做了个手势。
毫无预兆地,弗克尔斯掉进一片空旷中,身体像在不停的下坠……也许根本连身体都感觉不出来,只有一片极速转动的眩晕感——
他猛地张开眼睛,视线中是一片坠落星星的夜空,宁静得像铺展开来的天鹅纯。人界的天空,他眨眨眼腈,注意到自己躺在那里,仍保持着昏迷时的姿态,头顶的树叶已经褪去了那诡异的红色,在夜风下打着摆。杰林特正用树叶捧了一捧水来,看到他醒了过来,惊呼道,“光明之神在上,你再不醒我就要把你埋到土里了!”说完,法斯廷养尊处优的王子看看手中的树叶,为了避免自己的工作白做,一股脑儿把水全泼在弗克尔斯的脸上。
冰冷的河水激得后者整个跳起来,“见鬼,你在干嘛!”
他叫道,他突然停了下来,他跳起的动作利落矫健,哪有点受伤的样子。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身体,除了昨天臂上的意外划伤外没有一处伤口。
“没有伤口……”他喃喃地说,果然还是做梦吗?
杰林特丢掉手中的叫子,奇怪地看着他,“你是睡太久迷糊了吗,表哥,梦里你的情敌砍你了?虽然不到一个小时,但也许这里的空气对大脑不好。”他做出结论。
“不到一个小时?”弗克尔斯重复,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离开了差不多一个月了!他怔怔地站着,他已经离开了那片奇妙的大陆,他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存在,以及存在在那里,但它确实存在着,那里充斥着奇异的远古生物,拥有美得让人窒息的天空。
灵魂还没办法从那样的经历中返回,他不知所措地低下头,一把破败不堪的剑正躺在他身边,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它,一把拿起来!
这确实是元素之剑,虽然它破得不成样子,到处是缺口,但确实是他在那片大陆里最亲密的兵器!他紧紧攥着它、摩挲它的剑柄,舍不得放开,像一松手它就会消失一样。
“你该来看看新进展,亲爱的表哥。”杰林特说,他拔开前面的灌木丛,正专注地看着那边的景象。
弗克尔斯凑过去,他注意到石墙仍然处于消失状态,但颜色却在迅速变得浓重,可以想象很快就会恢复成以前实体的样子。在那片划满咒符的地面上,凯洛斯的身体躺在那里,长发散落,可他手腕和脚踝上祭品的标志,已经消失了。
冒险在刚才结束了,一切都已经有了结果。
弗卡罗仍站在那里,表情有些不耐烦,身上同样穿着祭品的服装——大约是刚才换上的,弗克尔斯想起费迩卡的话,这个人想利用凯洛斯成为祭品后被吞噬的瞬间,进入温塔意识漩涡的深处——他身上的咒语大概就是这个作用,和凯洛斯灵魂的死亡紧紧相连,可是他没想到,凯洛斯消失之后,紧跟着他的,还有一个费迩卡。
所以大概正在为祭祀行为为何还没有结束而心焦,神克尔斯扬起唇角,他不知道自己碰到了什么人,另一个比他更强悍的疯子刚刚已经掠夺了他苦心经营、并希望得到的一切。
他为自己曾经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吃醋而觉得好笑,现在想起以前的行为如此幼稚。至于费迩卡,他的眼中果然只有魔法,如果他肯做出退让,多半是为了更大的利益。
他拨开树叶走过来,毫不介意地进入魔法阵,杰林特想拉住他,可是没有成功,只好紧张地看着,思量如果有危脸要不要冲过去。
弗克尔斯在凯洛斯面前蹲下,查看他的情况,黑发男人用略有诧异的目光看着他,似乎在惊讶于他为什么还活着。
“你觉得奇怪吗,弗卡罗。”弗克尔斯柔声说。
那双异色的双眸冷冷地盯着他,“也许我被耍了。”他说,他的声音依然低沉,直觉告诉他一定出了问题,可是却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弗克尔斯佩服他现在仍能保持理智。
他看着红光下沉重的金发男子,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宁静的五官看上去柔和动人。为什么他还没醒?他伸手抚摸他柔软的金发,可是还没有碰到,手便蓦地被抓住了。
弗卡罗异色的双眸冷冷地看着他,他开口,声音低沉但是柔和,“我一直想跟你说,别老那样盯着他,他是我的人,也许我不喜欢他,但不代表我希望你总用一副欲求不满的眼神盯着他。”
我就真的做得这么明显吗?弗克尔斯想,他收回自己的手,“他谁的也不是,恐怕以后……一切倒可能都变成他的。”
“什么意思?”弗卡罗说,他的声音蓦地紧张起来,在弗克尔斯反应过来之前,他的手一把掐住凯洛斯的脖子,“我就知道,是他做了什么对吗?”
“你要干嘛!”弗咳尔斯叫道,试图让他放开,弗卡罗的手紧得像钢铁一样,不知道是不是圣兽族的异能,“我想我最好阻止他回来。”他冷森森地说,眼中只有阴影。
弗克尔斯迅速拔出他的剑,虽然它已经残破得不成形状了,弗卡罗一怔,他感到一股微弱力量加诸在自己的腕上,很轻,但是轻得让人毛骨悚然。他低下头,金发男子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已经张开,那里面有着一种混沌不清的深沉与邪恶。
弗克尔斯松了口气,接着他看到他的唇动了几下——这是一个法师所能做的最危险的动作,弗卡罗整个身子僵在那里,再也无法使出一分力气,下一秒,一道火墙般巨大的火刃从下面冲出,圣兽用尽全力后退了一步,因为无法控制半边的身躯,在跌了一跤后,也躲过了被劈成两半的命运。
被这次谋杀行为牵连的弗克尔斯迅速后退,还是被火焰烧焦了发尾。
“看上去我运气不错,嗯?漂亮的圣兽。”费迩卡柔声说,一边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整理了一下他的衣服。他抬头看那片异于另一个世界黑天鹅绒般的夜空,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你干了什么!”弗卡罗阴森森地说。
“只是个麻痹咒语,亲爱的,”费迩卡说,“以及一个炎系攻击咒语,我不喜欢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佣兵掐着脖子。”
弗卡罗一把拽住他的前谍,大吼道:“你知道我不是说这个!”
——弗克尔斯真为他大胆的动作冒冷汗,他全然不知道费迩卡现在可怕到什么地步。
“只是拿了些东西,弗卡罗,我难道看上去像站着不动,任由这么大块好处溜走的人吗?”另一个人说,“行了,别摆出这么副想杀人的表情,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已经没什么问题要解决了,”弗克尔斯说,“你回来了,完好无损,我博学的法师,这代表什么?”
“代表什么?我的骑士,我恐怕没法跟你解释清楚,”费迩卡说,“我得到了一个太古神祗全部的知识,以及一片附赠的大陆。”虽然现在他还无法完全取用温塔的力量,但也只是时间问题。
弗卡罗一点也不甘心被冷落,本应成为祭品的家伙醒了过来,他便已意识到自己精心的计算泡了汤,现在从费迩卡口中证实,更是他让怒不可遏!他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力量大得像要把它拧断,“你到底是谁!”他叫道,问出一直以来心里的疑问。
“很痛,弗卡罗。”金发男子柔声说,弗卡罗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难以呼吸,他痛苦地抓往衣襟半跪下来,那种压迫感终于减少了一些,法师在他身边跪下,抬起他的下巴,蓝色的眼睛冷得像冰一样。
他看着他因为痛苦蹙紧的眉头,和眼中像要杀死他般的愤怒与憎恨,露出一个笑意:“乖乖的听话,圣兽,别再做无聊的反抗……”
对面异色的双瞳收缩了一下,他看到里面的绝望与痛苦,“我早该知道,死灵法师……”那个人低低说,闭上眼睛,他的呼吸紊乱而破碎,身体有些发抖。“你杀了我吧。”他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波动。
他感到那人修长的手指毫无感情地描摹着他的面部,接着额角一阵刺痛,想必是流血了。费迩卡舔了舔指尖的血迹,露出一个微笑。
“这可不像你说的话,弗卡罗,我怎么会杀死你呢,你必须相信我,我们才能交谈,不是吗?”他柔声说。
弗卡罗瞪着他,“费迩卡,”他说,“我杀了你,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好谈的!”
“你就那么想死吗。”法师说,“不,我不会杀你,我会给你想要的东西,别想着自杀什么的蠢事,我决定了把你的命先寄存在你身上,你还有更大的用处。”
他凑近他,那瞬间,弗克尔斯看到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佣兵头子眼中极度的恐惧,他一把推开费迩卡,大吼道:“滚!别碰我!”
费迩卡被推得打了个趔趄,弗克尔斯下意识扶住他,免得他摔倒,倒是弗卡罗因为力量太大,心神不稳,一个没站稳坐在了地上。
他抬起头,看着法师冰冷的双眼,那些死灵法师都是这个样子,他们毫无感情,视别人的痛苦和生命为游戏,他脑中浮出很久以前的那个人,他只记得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枯木,已经被无尽的死灵蒸干了所有的情感。
母亲的尸体被切成一段一段,泡在玻璃的容器里,苍白而肿胀,不像他温柔但是执著的母亲,而像是一堆腐败的坏肉,他费了好大力气才从那些肉块里找到她的头部,一样肿得看不出原来的形态,他恐惧地凑近它,猛地,那双眼睛张开了!
里面是用尽所有的语言都无法形容的痛苦和绝望!
他吓得后退两步,一个干涩森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看到了吗,弗卡罗,这才是最适合你们圣兽的形态。”
他曾在心里,把那个法师擅自看作是他的父亲。因为一直以来坐在王座上的男人太过可怕,毁了他和母亲的人生,让他们日夜受苦,却一副毫不介意、理所当然的样子,仿佛别人的生命都是该被奉送到他面前的玩具,损坏或腻味了便随手丢弃,那种漠视比憎恨更不可忍受!
而这个法师不一样,他是母亲深爱着的人,是可以给她幸福的人!她不顾一切逃离宫廷,甚至抛下自己,也要到那个人的身边去,是一种被折磨得快要绝望时,近乎疯狂的执念。弗卡罗并不介意被抛弁,因为他很能理解,以保守着称的迪库尔是异族的地狱,她应该离开,她有权追求她想要的生活。
而他也要离开,那时还是孩子的他在心里暗暗计划,母亲给了他那个男人居住的城市,他悄悄把它放在心底,他会去找他们,然后他们将得到平静,像所有正常的人类一样生活。
而当他历尽艰辛,到达他一直梦想的地方时,为他开门的男人一脸茫然。
——“你的母亲?我不知道,哦……有这么一回事,我想她已经死了,”他点点头,伸手抚摸他的面孔,“你是那个流着一半迪库尔王族血统的圣兽?真是漂亮……我是说,你愿意留下来吗?”
他茫然地跟着他进了门,男人总在忙着试验,并没有工大多理会他,可是看他的眼神总让他遍体生寒。
虽然仍有些现在想起来都想大笑的不切实际的梦想,可弗卡罗并不是笨蛋,他利用法师睡觉的时间小心探查着他的宅邸,直到一天深夜,他发现了一个隐秘的地下室,然后,在那个阴冷的房间,看到了那恐怖的尸体!
不可原谅!他的脑中,那一刻,只有这么一句话在疯狂回响!
那之后的事是他比较乐意去偶尔回想的,他杀了那个死灵法师,烧了房子。他想干脆的死亡对母亲也比较好。然后他回到迪库尔,隐藏了他的眼睛,他没有别处可去,他想,在这世界上拥有尊严生活的方法,只有拿到权力而己。
他拒绝承认圣兽的血统,因为那只会让他成为可悲的猎物,虽然的确在某些咒于魔法的事情上帮了他大忙。他成为了迪库尔隐藏在暗处的棋子,但是没有人知道他的野心,他要取得至高的权力,他绝不允许自己成为母亲那样悲惨的存在!
他瞪着眼前的法师,他很俊美,可是眼中冰冷的光芒他绝不会看错,他无意识地后退,他绝不能容许——
费迩卡站稳身体,看着一脸恐惧的弗卡罗,不知道他怎么吓成这个样子。不过他也不大在意,他做了个手势,“既然你不肯合作,那我只好采取一些措施。”
他念动咒语,熟悉的发音让弗卡罗打了个激灵,他大叫道:“等一下!等一下!我听你的,我听你的,不要用那个!”
费迩卡停下动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弗克尔斯看了看不停发抖的弗卡罗,这样的恐惧反应实在和印象中相差太大,他小声问:“你刚才要对他用什么?”
“只是一个控制咒。”费迩卡说,“圣兽一族的魔抗能力很强,但就是特别吃这个咒语。”
“它很糟糕吗?”弗克尔斯说,又看了一眼弗卡罗。
“哦,也不能说特别糟,但吃过它亏的人都很怕它,”费迩卡说,“它能彻底控制你的心神,你再也无法独自思考,如果施咒者不帮你解开的话,就永远是一个傀儡。如果有幸被解除,人生也很可能会长时间处于痛苦之中。”
“我能问一下,你干了什么把我的团长吓成这个样子?”
杰林特说,从灌水丛里走出来,看上去是确定了这里没有危险。
“只是一个控制魔法。”弗克尔斯说,拣了最不重要的那个回答。
“那可不得了,团长讨厌控制魔法,”杰林特说,“他以前因为老和法师过不去,被下过一个,结果……”
“杰林特!”弗卡罗恶狠狠地说,虽然到了这地步仍是气势不减,“你还没跟我解释那个该死的法师叫你‘公主’是怎么一回事呢!”
杰林特叹了口气,终于被询问起这个麻烦的问题,“你肯定是幻听了。”他说。
弗卡罗下意识地把目光转向费迩卡作出询问,可是又生硬地转回来,这一瞬间他注意到法师沉默地看着树林深处,有些烦躁地皱着眉,双眼的焦距有些分散,像在专注着另一件事。
——刚回到这个世界,他就听暗精灵正喋喋不休地说着着关于“你死到哪里去了,如果你想追求你那些伟大又无聊的理想,请记得不要连累别人”,以及“听着,你不能把那只圣兽独吞,见者有份,费迩卡,我警告你——”之类的话。
“闭嘴,迪安!”法师不耐烦地说,“实际上我没有连累你任何事,倒是你,你想把大陆毁掉吗!”
他把目光转向弗克尔斯,“也许你该回圣凯提卡兰了,不然你可能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精灵军队已经兵临圣凯提卡兰的城下。”
这个炸弹让所有人愣在那里,实际上这更像游吟诗人嘴说出来的内容!
圣凯提卡兰的南方与精灵的国度接壤,而后者一向是奉行锁国政策,那个魔法国度的国民从属于他们种族的习性,不喜欢改变,也对战争毫无兴趣,可现在……他随他们出现在圣凯提卡兰的境内?
“等一下,我们和精灵的关系一向和平,为什么会……”
弗克尔斯说,不明白离开了几天事情竟然会有这样的转折。
“他们的圣物丢了,精灵在这方面很保守。”费迩卡说。
“他们丢了圣物找我们干什么!”弗克尔斯叫道,“圣凯提卡兰又不兼职负责精灵们的治安!”
“显然他们认为是你们的人偷了他们的圣物。”费迩卡说。
弗克尔斯捂着额头,一时间处于六神无主的状态。杰林特同情地看着他,这可真是飞来横祸。
“这里有谁……认识精灵吗?我们必须解释一下,能安排私下见见精灵王之类……”弗克尔斯说,精灵们不喜欢到外界旅行,关于他们的传说一直都很神秘。“法师,我记得你认识一个精灵——”
“得了吧,那种生物被称为精灵会破坏种族系谱的。”费迩卡说,“而且精灵们恐怕比恨人类还恨他。”
“也许他们愿意谈判,真该死,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误会!”弗克尔斯说,瞪着弗卡罗,后者做了个无辜的手势,“不要随便迁怒于人,老兄。我是喜欢嫁祸,但你得知道我最近根本没有时间。”
“我也没有,法斯廷做这种事毫无利益。”杰林特说。
“是迪安。”费迩卡说。弗克尔斯转头看着他,法师漠然地看着他,只像在陈述一个事情。
“你的那个精灵朋友?”弗克尔斯说。
费迩卡哼了一声,“朋友?如果你的通用语很差,也请不要找最恶心的那个词放在我们身上。”
“他干了什么?”另一个人问。
“偷东西。”费迩卡不感兴趣地说,这该死的精灵,难道就不能安静一会儿吗?
杰林特突然抬起头,“什么声音?”他问。
另外几个人警戒地静下来,细细倾听。在凌晨宁谧的黑暗中,空中隐隐传来翅膀拍打的声音,而且那声音越来越大……
“龙——”杰林特大叫道。翅膀拍击的声音大得像有鼓擂在耳边。空中出现一个巨大的白色影子,像一座飞行的要塞,它有着优美强壮的身形,巨大翅膀张开,完全遮蔽了月神柔和的光线。可是它比月光更优雅,它落了下来,加杂着强劲的罡风,压碎了无数不够强壮的树木,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
“我只想快点过去。”费迩卡说。[fanjian]
弗卡罗紧盯着那个巨大的远古王者,眼睛一瞬也不曾移开,他的声线紧绷,“这就是……你的龙……?”
巨龙已经停稳,费迩卡走过去,一边艰难地试图爬上去,一边不耐烦地向几个人说,“你们要不要上来?这里可没有任何更快的交通工具了!”
“那个……我们可以坐上这东西吗?”弗克尔斯说,不大确定。
杰林特愣了几秒,一刻不停地冲过去,动作莽撞的像个小孩子,手脚并用地试图爬上去,脸庞因为兴奋在月光下似乎都能发光。
弗克尔斯怔怔看着龙背上的人,即使在被死亡笼罩的环境下他的金发依然灿烂,像能刺破一切阴霾,他的身形挺拔而优雅,站在巨龙上,眼中有着傲视一切的高贵光明之神的勇者……即使知道他不是,可他真是俊美得让人心醉。
他吞吞口水走过去,感到确些紧张,那庞然大物太有压迫感,它的一只眼睛足有窗户般大,人类在这种古老生物面前显得极为渺小,他再一次想到传说中的屠龙勇士们,需要怎样的技巧和勇气?那是人类中最顶尖的一群!
杰林特已经爬上龙背,伸手把弗克尔斯拉上来,脚下的鳞片比大理石的路面还要坚硬,从小腹到后背慢慢变大,最大的三只手掌还盖不过来。
“弗卡罗,”费迩卡说,佣兵头子阴沉着脸走过来,他并没有拒绝的权利。他会服从他所有的要求,只为躲避那个控制咒,因为他曾有过那种感觉,当你拥有自主意志,即使机率再小,总会有那么一点点的机会复仇,而被控制后,连百分之一的可能,都没有了。
费迩卡没等他的乘客们站稳,念了一句咒语,一瞬间失重的感觉传来,弗克尔斯条件反射地抓住他,身体猛地失去重心,接着,他发现他们已经到了天上。
这就是……他看到的景象吗?
高空的风打在身上有些疼痛,空气稀薄而清冷,地面缩小成一片模糊不清的小方格,他们待在如此高的地方,没有人比翼,无需人陪伴,只有极度的孤独,和身下庞然大物拍击翅膀的声音。
他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心情独自待在高空的,他吸了口气,那一定是某种极度的自由和孤独吧!
冷风突然消失了,费迩卡念了一个咒语,屏蔽了冰冷的晨风,然后径自在龙背上坐下。“我倒是更喜欢吹风的感觉。”弗卡罗说。
“但我不想陪你一起感冒。”费迩卡说,“明天早晨就会到可怜的提拉城了,各位剑士,请离我远点儿,不然我会直接让你们离开龙背。”说完,他垂下眼睛不再说话。他迅速开始解读脑中大量的知识,这可能需要花很长一段时间,而他不想浪费任何一秒。他觉得自己像是守着巨大宝藏的穷人,急切得不可自抑。
弗克尔斯本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带他们去被围困的城池——他可不觉得他是会为精灵收拾烂摊子的那种人,可是那人浑身散发着法师式拒绝打扰的气息,他也就闭紧嘴巴。费迩卡想安静的时候,惹恼他并不是个好主意。
高空中一时陷入寂静。杰林特眼睛张得大大的,看着那飞快掠过的地界,脚下的一切渺小而微弱,高空中有一种强烈的自由感与力量感。把一切俗世的羁绊踏于脚下的感觉如此美妙,他想,转头看那个浑身散发着拒绝却宁谧气息的金发男子,他的世界让人向往。
但那不是她的。她叹了口气,她是这大千俗世的一员,但她一样有绝对要握入手中的东西。
弗卡罗躺在龙背上,看着仿佛近在咫尺的天空。身边的金发男子乖着眼睛,自成一个世界,他的眼神静谧专注得仿佛这世界毁灭也没关系。他转过脸,这会儿他不想再去想那些事,只想闭上眼睛,在这宁静中,好好睡上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