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痛苦的感觉,就像是一把森冷的刀不但穿透自己的皮肤,它锐利的刀刀还深入体内,先是蛮横地掠住他的五脏六腑,再硬生生将它们自体内给抓出来!痛不欲生的同时,即将涣散的意识也充满了不甘心。
老天爷,他宫玄靖真是如此罪大恶极的人吗?他这一生虽没有造桥铺路、造福乡民,但至少也不曾害过人,为什么接二连三让他遇到这样的惨事?
货船沉了、商行也快完了;现下,不但连家都回不去,还要客死异乡。
不,他不服,真的不服气啊!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宫大哥,宫大哥!
正当宫玄靖痛得快要晕过去的时候,他突然听见了不远处有人在呼唤着自己,那声音像孩子一样柔柔软软的,充满了真诚和关心。
哈,是死前的幻觉吧,他宫玄靖现在是人人嫌弃的对象,又怎会有人关心他、在意他呢?
宫大哥,你睁开眼睛啊!你不要在这个时候放弃啊!
他真的想永远闭上眼睛,或者,干脆让这股疼痛直接吞噬自己,但那呼唤的声音却怎么也不愿意放弃,一次又一次,一声又一声,执意和他涣散的意识拔河,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慢慢的、十分痛苦的,宫玄靖勉强集中即将要溃散的意识,随着他的努力,远方呼喊的声音慢慢化成了一道纤细的白色影子,白色影子一寸一寸地往上抽长,最后形成一个模样可人的少女——是白霜儿,自他落难后,唯一诚心对自己伸出援手的女子。
宫大哥,别现在放弃,再努力支撑一下、过来我这里,来到我这里就没事了;白霜儿见他恢复了意识,十分高兴地喊着,不停地朝他挥手、鼓励着。
白霜儿真诚的笑容,以及不放弃的呼喊声,唤起了宫玄靖心中一股不服输的斗志。是啊!连一个小姑娘都没有放弃他,他又怎么能放弃自己呢?
求生的意志一旦被燃起后,宫玄靖强迫自己牙关咬紧、忍着全身上下仿佛要被撕裂成碎片的痛,努力站起,以意志力催促颤抖的双腿,一步一步地往白霜儿的方向前进……
快,宫大哥,快到这里、就快到了!白霜儿站在不远处不停地招手。
一步、两步……咬着牙一步接着一步,正当他就快要走到白霜儿身旁的时候,他突然注意到她旁边的地上似乎躺着一个人,那是谁?宫玄靖困惑地低头凝视,一看之下连他也吓了一大跳。
“这……这人是?”躺在白霜儿身旁的人,不就是自己吗?但这怎么可能?他人不是站在这里?那躺在那里的又是谁?
“收!”就在宫玄靖错愕不已的时候,他听到白霜儿红唇轻启,喊了个“收”字,瞬间,他整个人就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给裹住了,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感觉到自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往躺在地上的那人身上冲了过去——
“啊!”宫玄靖避无可避,根本无法和那股力量抗衡,只知道自己顺着那股力道,狠狠朝某种东西撞了过去,撞得他头昏眼花,最后他什么都来不及感觉、再次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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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宫玄靖只知道自己是被一种“帕滋帕滋”的奇特声响给唤醒,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居然是破烂梁柱、还有层层蜘蛛网,他难以置信地眨眨眼想确认清楚,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又回到破庙里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不是在朱府被人砍了吗?”宫玄靖困惑地起身,急忙伸手探向自己的背后,既无伤口也没有疼痛感,这是怎么回事?
宫玄靖转头四处张望,但破庙里什么人都没有,唯有旁边那一堆点燃的柴火,偶尔发出了“帕滋啪滋”声音。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宫玄靖用力甩甩头。
那绝对不是做梦,他记得很清楚,他确实到过朱府,不但见到了朱梦清、还不小心把她吓晕了。最后朱府的两名护卫赶到那里,不由分说地拿起手上的刀朝他砍去——
那股痛彻心扉的感觉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但,明明他被砍中了背部,为什么一点伤都没有?自己又是怎么回到这间破庙的?
“宫大哥,你终于醒了?!”惊呼声从门口传来,宫玄靖才抬起头,就看到白霜儿朝自己飞奔而来,连原本捧在手上的野果也不顾,一下子将其扔到地上去了。
“白姑娘,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淡淡的清香扑鼻,宫玄靖微微僵住、身子动都不敢动,显得有点受宠若惊。
“你醒了,真的醒过来了,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白霜儿双眼微红、小脸洋溢着喜悦之情,跟着退开一步,伸手上上下下轻碰着,像是要确定他真的完好无缺似的。“真的成功了,醒过来了。”
“等等,我不太明白,我记得我们一起去了朱府,朱府的人还把我砍伤了不是吗?”宫玄靖脑筋有点混乱,只能求助眼前的白霜儿给予答案。“我应该没记错,我们先前一起去了朱府,你也亲眼看到朱府那两个不讲理的护卫拿刀砍我。既然如此,为什么我的背后一点伤痕也没有?我们又是怎么回到这里的?”
“……”白霜儿垂下眼睫不语,隔了好一会才抬起头,将原先激动的情绪先克制住,跟着露出甜甜的笑容,轻声细语的开口道:“宫大哥,刀背是砍不死人的。”
“嗄?刀背?”怎么可能,他记得自己因为剧痛转头,明明看见那把大刀插在自己的背后,怎么可能是刀背?
“嗯,是刀背。”白霜儿耸耸肩,以轻描淡写的语气继续解释:“宫大哥,你想想,就算朱府的人再怎么嚣张蛮横,也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杀人吧!杀人要偿命的,我当时站在墙头上,确实亲眼看到那家伙将手上的大刀反过来,朝你的背狠狠敲了下去,然后你“啊”的叫了好大一声,整个身子就往我身上倒下,就这么晕了过去,吓都吓死我了。”
“后来呢?”宫玄靖再问。
“后来?后来当然就是我把你扛回来啦!”见宫玄靖一脸不相信,白霜儿坦承。“好啦好啦,我当然没有这么厉害,当时宫大哥整个人晕倒在我身上,我支撑不住,两个人一起从朱府的围墙上摔了下来,幸好朱府的人也不敢将事情闹得太大,所以没有派人出来追,后来我向附近的人家借了辆拖车,千辛万苦才把你带回这里,就是这样啰!”
“真是这样?”宫玄靖半信半疑,白霜儿的说词似乎有道理,但又好像有什么地方透着古怪。
宫玄靖沉思不语,脑海里突然闪过自己浑身疼痛难当,而白霜儿站在远处不断呼唤自己的画面。
他甩甩头,有些困惑地喃喃低语。“我刚才做了一个好奇怪的梦,我浑身上下仿佛要被撕裂似的好疼好疼,而你站在前面不停地喊着要我过去……等我拚了命走过去的时候,却看到有另外一个我躺在你的身边……”
“咦,宫大哥,你刚才真的梦到我吗?”白霜儿笑嘻嘻地反问:“我在你梦里是什么样子?和真正的我有什么不同?”
“也没什么不同。”宫玄靖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反应,顿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算方才的梦境对自己来说非常真实,但终究只是一场梦,自己这么大惊小怪地说出来,不是让一个小姑娘看笑话吗?“算了,我只是在胡言乱语,你别放在心上。”
“宫大哥,没关系的。”白霜儿突然伸出手,踮起脚尖、十分体谅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宫玄靖一怔,望进她一双澄澈炯亮的眼瞳。
“宫大哥,你只是最近遇到太多事情了,所以情绪上难免有些不稳定,不过别担心,现在你身边有我,就算遇到事情也多了一个人商量,不是吗?”白霜儿露出诚挚的笑容。
“你……我们只不过是萍水相逢,你又何必对我这么好呢?”宫玄靖心里感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对你很好吗?只不过多准备一人份的生蔬、野果,瞧你把它说得像是什么天大的恩惠似的。”白霜儿突然咧嘴一笑,露出顽皮娇憨的神情。
“不过既然宫大哥坚持把这些当成是恩惠,那等你想回京城时可不能忘了我,一定要带我回宫家,让我好好享受一下富贵人家的生活喔!”
宫玄靖忍不住笑了,也学先前白霜儿的方式,伸手在她的肩头轻轻一拍保证。“没问题,只要我们回到宫家,我一定命令宫家上上下下视你为上宾,让你过千金大小姐的瘾,好不好?”
白霜儿闻言没有说话,一双眼眨也不眨,只是定定地望着他。
“怎么了?”宫玄靖奇怪的间。
“没什么。”白霜儿小脸不受控制地涨红,连忙低下头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道:“太好了,他终于又会笑了……”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宫玄靖只看到她嘴唇动了几下,但完全听不清楚她到底说了什么。
“没什么。”白霜儿摇摇头,重新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过去爽朗的模样。
“对了,旅途中为了避免麻烦,我们就以兄妹相称好不好?我喊你大哥,你呢,就喊我霜儿,别再那么生疏的喊我白姑娘,这样听起来多奇怪。”
宫玄靖点头表示同意。孤男寡女一起旅行确实引人侧目,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反正霜儿看起来天真活泼,年纪应该也只有十几岁,喊她一声妹妹也不算占了小姑娘的便宜。
“那就这么说定啰,大哥。”白霜儿露出十分开心的微笑。
“我得感谢老天爷,在我危难的时候送我一个妹子。”宫玄靖抬头,语气略带感慨的说着。
“大哥,既然你心心念念想着要回家,那我们就快点上路吧!”白霜儿提醒,见他整个人一怔,忍不住问道:“怎么?大哥你还是舍不得离开广陵县吗?”
“不。”宫玄靖扬起苦涩的笑,态度坚定地摇摇头。“我没有舍不得,我再也不会舍不得了。”
朱府护卫给的那一刀,已经让他彻头彻尾的觉醒过来了,他在朱老爷的心中,早已失去和朱梦清成亲的资格,若是再纠缠下去,只会让自己连最后一丝尊严都失去罢了。
现在的他该忘记朱家、忘记朱梦清,尽早赶回京城,竭心尽力挽救父亲留给自己的商行和产业,这才是他宫玄靖此刻应该专注的事情。
“嗯,那就好。”白霜儿像是松了一口气,主动伸手挽着宫玄靖的手笑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准备出发吧,大哥。”
或许是换上了霜儿张罗来的普通衣服,他们看来就像是一对寻常的农庄兄妹,两人在离开城门时丝毫没有受到阻拦,顺利地展开了返京的旅程。
由于两人身上完全没有盘缠,所以夜里无法在任何客栈投宿,不过多亏了身边的霜儿,她总能在傍晚的时候凭着直觉,找到可以休息的破庙或是空屋。然后,她会到外头捡枯枝、木头生火,再找一些可食用的果子回来,运气若是不错,她偶尔还会带着野兔、田鼠回来,准备一顿香气四溢的晚餐。
宫玄靖好几次想帮忙,但不知道是自己天性迟钝,还是霜儿的反应太快,他有时候甚至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带着需要的食物回来。
霜儿见他神情沮丧,总是笑着安慰他!两人的身分从小就不同,他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而她是在街上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小乞儿,找食物这种事俨然已经成为她生命中的本能,其它人自然比不过。
虽然宫玄靖觉得自己是负担,但霜儿却完全没有嫌弃他,反而总是兴致勃勃地想听关于他的故事。无论是小时候的事,或关于宫家的事情、经营商行的事情……说到她感兴趣的部分,还会缠着他重复说上好几遍,像是怎么听都听不腻似的。
这对宫玄靖来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经验,明明是一赵辛苦的旅程,但因为身边多了一个霜儿,多了一个他从来不曾有过的妹妹,总是在身边说说笑笑,陪他说话解闷。慢慢的,他不但不觉得旅程辛苦,反倒别有一番滋味。
这天夜里,两人在傍晚时分找到一间早已荒废的土地公庙。
当霜儿从附近抱回一掴枯枝、木头时,宫玄靖就接手生起了火堆,等到霜儿带回一只处理好的山鸡后,他再将山鸡架在火堆前,过不了多久,一只香喷喷的烤鸡就准备好了。
“来。”宫玄靖撕下鸡腿,体贴地将它递给白霜儿。
“谢谢。”白霜儿毫不客气地大咬一口,三两下就把手里的鸡腿解决了,她才低头想捡起旁边的野果吃,一只热腾腾的鸡腿再次送到了她的面前。
“咦?”白霜儿眨眨眼,有些困惑地看着宫玄靖。为了公平起见,不管是野兔、田鼠或是山鸡,他们向来都是一人一半,不知为什么,今天他将第二只鸡腿也给了自己?
“吃吧!”宫玄靖微笑,坚持要她接过这只鸡腿。经过这段日子的相处,他知道霜儿个头虽小,但食量一点也不小,如果不是身边多了一个人、她忍痛割爱,要她将整只鸡都吃完也不是问题。
“我知道你最喜欢吃鸡腿,别客气,拿去吃吧!”宫玄靖微笑着再次开口.
她双眼因此亮了亮,却又迟迟不好意思接过去。
“可是……如果我吃了,大哥你不就要饿肚子了?”白霜儿咽了一下口水,充满困惑地问。
“胡说,这只鸡还有剩呢!你就不要和大哥客气了。”宫玄靖淡淡解释。
严格说起来,这段日子吃的蔬果野食,他吃起来完全尝不到味道、充其量只能裹腹而已,但这段日子他已经历了不少事情,深知能活着已经是万幸,自然不会要求更多,既然自己吃得不多,那干脆让霜儿多吃一点,有时候,看着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比自己真正吃人口还更有滋味。
“谢谢大哥。”白霜儿见他坚持,也不再推拒,伸手接过了额外的鸡腿,低下头喜孜孜地将它全部吃到肚子里头去了。
直到两只鸡腿都吃完了,白霜儿这才注意到宫玄靖依然一口未动,只是以一种含笑的目光注视着自己。
“怎么啦?大哥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我的脸很脏吗?”白霜儿被他看得有些紧张,连忙问道。
“没事,你别紧张。”宫玄靖笑出声。“大哥喜欢看你吃东西,好像那是全天下最好吃的食物一样。”
如果单纯的烤山鸡就能让她这么满足,那么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当她坐在宫府、望着一整桌厨娘精心烹调的美食时,那张小脸不知道会快乐成什么样子。
“再过两天就到京城了。”宫玄靖开口保证。“这段日子多亏有你陪着大哥,这段路程才不会无聊,你放心,回家以后,大哥一定会好好补偿你,让你天天都吃得很开心。”
“大哥,怎么在你心中,霜儿只是一个爱吃鬼吗?”白霜儿抬头,小脸因为受到打击而有点扭曲。她是很会吃没错,但那是因为冬天啊!再说她已经很节制了,怎么在他眼中她还是吃得太多吗?
“当然不是。”宫玄靖见她饱受打击的模样,觉得十分有趣,又不忍伤她的心,语调放软解释道:“是你告诉大哥,从小到大你都在外头流浪,过着有一顿没一顿的苦日子,但你放心,只要你和大哥回京以后,所有的事情都会改变了,大哥绝对不会再让你过苦日子了。”
“……”白霜儿见他说得诚恳认真,一双大大的眼睛眨呀眨的,差点要眨出泪水来了。
“好端端地怎么哭了?”宫玄靖一怔,急忙安慰道:“怎么了?是不是大哥说错什么了?”
“没有。”白霜儿摇摇头,连她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突然想流泪,只好呐呐地解释道:“霜儿可能是想到,以后有吃不完的东西,一时之间太高兴,所以就哭了。”
“傻瓜。”宫玄靖失笑。“你既然认了我当大哥,以后就是我的妹子,大哥一定会好好待你的。”
“大哥,你对霜儿真好。”白霜儿一张小脸微微涨红,忍不住说道:“我从小到大都是孤伶伶的一个人,从来没人像大哥一样,对我这么好。”
“大哥也是一样,我是家里的独子,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现在身边多了你,感觉真的很好。”宫玄靖也坦然说出心里的感受,说完后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微笑保证道:“只要再过两天,一切就没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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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的傍晚,宫玄靖和白霜儿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入城,顾不得满身风尘,两人迫不及待地往宫府的方向继续前进。
抵达宫府时,天色已经暗下,眼看熟悉的家园就近在眼前,宫玄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伸手用力在门上敲了敲,语气兴奋地喊着:“来人,快来开门。”
过了好一会,屋内传来人声,跟着,宫玄靖听见了细碎的脚步声,然后两扇门“呀”的一声打开了!
“谁啊!在外头大呼小叫的,不知道现在——”拿着油灯的奴仆一边开门一边咕哝着,十分不耐烦地抬头,当他看清楚站在门外的是宫玄靖的时候,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无比,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