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里,只剩下董亦勋和她,自从那日在城西绸缎庄会面之后,他们再也没见过面,原则上,对她而言,他就是个陌生人。
但是对董亦勋来说,并不陌生,他熟知她一切,她的言行、想法做法,她的与众不同、她的特立独行,越是从旁人嘴里听得她越多消息,他对她的兴趣便越是浓厚。
都说父母亲的教养造就孩子的性格,可依他看来,反倒认为是她改变了三个母亲的性情。
郁以乔想不出该找什么话来同他说,可两人若就这样坐着,实在很尴尬,她想了老半天,才勉强找到一句不突兀的话——凤陵公主怎么还没来?
可是她的话还含在嘴里,便先迎来董亦勋的问句,“你害怕吗?”
“怕什么?”她抬起头,清澈的眸子对上他的。
“那个谣言。”
“哪个谣言?”
“我命里克妻。”
她本来还想开玩笑说:那不正好,如果这时代的男女人口不平均,女多男少,只要把多出来的女人全嫁进他府里,就可以轻松解决这个人口失衡问题。
但她看见他眼底的认真,也不认为古人有这种幽默感,还是算了。她实心实意摇了下头。
“你不信?”
“不信。”
“为什么不信?”
“如果事事信天命、相信命里注定,那么所有人都不必努力了,反正你躺在军帐里也会打胜仗,何必劳其筋骨、动其体肤,骑马上阵砍杀敌人?”
“可过去五年,我一妻、二妾、二通房都死了,这是事实。”
“好吧,你硬要说这是天命,也许只是老天爷在提醒你,别再糟蹋女人了。”
她忍不住叹气,想起三个娘说的,那个将军府里肯定有只看不清模样的豺狼虎豹。看来,就算她对当驯兽师这行不感兴趣,也得提早了解动物习性,免得被啃得剩下骨头还不晓得自己招惹到哪类肉食性动物。
第6章(2)
她的回答引来董亦勋一阵大笑。他怎么都没想过她竟会是这等反应,不迷信已是让人讶异,她却还替天发言,讲出这种无视礼法的言论。
“好。”他点头。
“好?好什么?”
“糟蹋过你之后,就不去糟蹋别的女人了。”
“蛤?”她吭一声,摆明不了解他的语意。
难道他的意思是,娶完她就不娶小三、小四、小五进门?难道他想表达,自己有意打破亲王的一正妃、两侧妃及无数通房的例行制度?
去!她在想什么?人家家里还堂堂正正摆着两位通房丫头呢,幻想可以减低生活压力,却没办法创造事实,白日梦还是在闲暇时随便作作就好,别没事拿来搞死自己。
“不好吗?”
“蛤?”什么东西不好?她回答同一句,显得愣头愣脑。
见她这番模样,他又笑了。要说她精明能干,她的母亲却说她缺乏手段,而这副呆呆的傻模样,怎么也和精明沾不上边。
可说她笨,“食为天”、工作介绍所确又真真实实出自她的主意,他要怎么界定她?说实话,还真有几分困惑。
“我说,你不必去学习那些贤德宽厚,反正再娶几个进来下场都一样,不如就顺应天命别糟蹋那些好姑娘。”他把话剖得一清二白。
她终于确定自己没猜错,她耳朵里出现的是实言、不是幻语,只不过……要相信男人的破嘴吗?行了,有些话听听就好,别同他较真。
抿嘴一笑,她丢开拘谨,说道:“王爷可千万别这样说话,倘若传出去,人人都要说我善妒、不守妇道。”
“你在乎吗?”
“就算不在乎,但人言可畏,否则怎会一个克妻谣言,就让王爷不得不纡尊下娶?”
他微哂,不作答。总不能让她晓得,这谣言背后有自己的推波助澜。
郁以乔换了话题,问:“能够聊聊吗?王爷那些枕边人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
“我总得晓得何处有虎狼出没,才能提枪带棍、防范未然。”
虎狼?真是个好形容,他又想笑了,原来旁人嘴里对她的形容,都不及与她面对面这般鲜活。
“我的嫡妻在生下儿子之后,身体就不大好,日日用药材养着,可也熬不到两年就走了,太夫人心疼禹襄,又担心嫡子没有受到好教养,便留在身边带着。”
禹襄是他的长子,今年六岁,长相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让祖母养在膝下,任性了些,性子也骄傲了点。
“哪些药材?”她一下子就把后宫甄嬛传拿出来套用了。
“药材没问题,不过那几个小妾通房天天都要到屋里同她请安,到底说了什么话没人知道,只晓得每回小妾请过安后,她的病情就会更沉重些。再加上当时几个小妾、通房陆续怀上孩子,她心郁难平,不多久便离世了。”
这番话里有些许讯息:那位正妻掌管内宅很严厉,身子好的时候没人敢作乱,直到她生病,群魔乱舞,一个个骑到她头上,不但魅惑她的丈夫,还一个个在肚子里落了种,她是被活活气死的。
“你不是在坠马重伤之后,不记得过去的事,怎还知道这些?”
“不记得又如何,总会有人想引我记起过去的自疾是怎生模样。”
念头自脑中闪过,她问:“记得之后呢,恢复过去的习性态度、为人处世?”
他瞄她一眼,眼底流过欣赏。这么快就嗅到虎狼住在什么方向?不过他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继续之前的话题。
“接着一名小妾和一名通房丫头彼此陷害,她们喂对方的儿子吞下毒药,事情被揭发出来,太夫人发话,杖毙!”
那是他另外两个儿子,禹宽、禹祥,只比禹襄小一岁。
“孩子呢,救回来了吗?那个毒有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什么病症?”郁以乔惊呼。竟然对孩子下毒?她还以为白雪公主的坏皇后只会出现在西方世界,没想到,东方人的恶毒也不遑多让。
“他们运气好,中毒时,府里正好有太医在,救得及时,没留下什么毛病。”
听到小孩没事,她松口气,接着问:“两个孩子吞下去的毒药是同一种吗?”
他浅笑,点了下头。她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重点。“所以在杖毙那两个女人之后,府里就不再往下追查了。”
“为什么不?因为凶手抓到了,没有追查的必要?”
“当然。”
她轻嗤一声,说道:“就没人怀疑,为什么两个母亲会起同样的心思,妒忌对方的孩子可以理解,但为什么会胆子大到想要用药,而且用的还是同一种毒药?这当中,有没有受人煽动、有没有人在背后指使,又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精致的筹谋……”
她匆匆促促说过一大串后,才发现他没搭话,顿时闭上嘴巴。
是,她太激动了,老是忘记在人权还没有发达的时代,女人命贱,下人的命更贱,生生死死不过弹指瞬间。
见她满脸沮丧,他笑道:“查到又如何?如果指出真凶后,府里要面临的是个更大、更强烈的风波,我想,多数人都会选择息事宁人。”
更大的风波?郁以乔紧眉不语。答案呼之欲出,可她不愿意去想,因为……谁晓得那个波澜在下个回合,打上的是不是自己。
她闷了声,问:“另外两个呢?”
“一个偷窃太夫人的东西,一个想要爬上父亲的床,她们自首、画押,被逐出将军府。”
愿意承认自己没犯下的罪刑,原因无他,唯因认罪还能保留性命,不认罪,下场只会更凄惨,她们肯定知道某些事情而企图逃离,很可惜,她们不晓得有些人宁可错杀一万,也不肯留下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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