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请神塔继续收留妲娃,若是战争结束,我却无法回来,能不能请您帮她找个好男人……”
“女人耍靠男人,不如靠自己。”大巫女冷哼,“巫女一职不是你说不想做就不做,神授仪式之后就不能反悔,我为她破了这个例,岂不是全山城里的女人都可以来找神塔收留,等她们的男人回来再让她们还俗?”
“妲娃从小就在神塔长大,她不是别的女人!而且别的女人有亲人,有丈夫留下来的田地和牲畜,妲娃没有!别的女人或许可以等到丈夫归来,她的命运却在战争一开始就被决定了!”他恨自己不能未卜先知,否则就更努力赚钱,好歹买块田和驴子给她……虽然他也担心妲娃根本不懂耕作。
妲娃一离开神塔,她有什么谋生能力?为人看病?只怕人家还是宁可向神塔巫女求诊,而男丁都已离开,只剩老弱妇孺的山城生活只会更困苦,那些绿林大盗、不法之徒会不会盯上山城?无依无靠的妲娃可能会受到多少欺凌?
“您说过不愿生灵涂炭,难道把妲娃赶出神塔就是您愿意见到的吗?”
“你自己都说是个不情之请了,凭什么我应该答应你?”
“难道您对妲娃一点怜惜之心、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大巫女挑眉,眯起眼。“我问的是,你凭哪一点来向我请求?你愿意为你今晚的请求付出些什么?要知道想求得任何收获都得先付出。”
他又能付出什么呢?除了自己的性命以外,一无所有。“我没有办法给您任何有价值的事物,如果您想要我在山坡上盖的房子,我也只能给您,虽然那本来是要留给妲的。如果妲娃必须成为巫女才能留在神塔,那战争结束后,我若能回到山城,也终身不会娶妻,愿为神塔作牛作马。”
大巫女笑了,虽然纳兰怀疑其实是他自己眼花。
“神塔不需要男人作牛作马,留下妲娃也未尝不可,她是目前我的弟子中医理与药草学得最透彻的,要把她嫁出去我还舍不得呢!你刚刚说,若战争结束你没回来,要我随便把她嫁了……”
他哪里是说随便把她嫁了?!“我是说——”
“无礼!”大巫女眼一眯,喝斥道,“年长者说话时你可以打岔吗?”
纳兰只得噤声。
“不是她自己心甘情愿,不叫随便叫什么?她有说她想随便找个男人嫁了吗?我都还没把她交给你,你就这么大胆乱作决定,把她当成你的私人财产,你要她嫁就嫁,那她算什么东西?你觉得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纳兰无言。妲娃说的对,大巫女的思想不比一般长者,难以捉摸,但最好不要犯了她的禁忌,否则有得受的!
“不过看在你连作牛作马都肯的份上,我可以答应你,妲娃的神授仪式会延到战争结束之后,这段时间她会以我的首席弟子身分待在神塔;如果你回得来,就准备好牲畜和大礼来把她娶走吧!”
“谢……”
“不过到时你若嫌她老,想纳个年轻的小妾,记得你自己说过的话——终身不娶,要到神塔作牛作马!神塔虽然不缺杂工,但我倒很乐意让你到茅房挑粪,明白了吗?”
纳兰脸颊颤动,哭笑不得,却只能恭敬地道:“明白。”
☆☆☆
第4章(2)
有了大巫女的保证,纳兰放心了,接下来就只剩如何告诉妲娃他的决定。
大巫女把内殿留给他们,妲娃在澡堂时也想过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并不知道天底下有专门追捕逃兵的赏金猎人,只担心纳兰会怕她吃不了苦,逃亡时不肯带着她,所以她穿了件轻便的旧衣裳,还回房收拾了简单的细软就到内殿里来了。
纳兰看她抱着包袱,冲进内殿时慌慌张张地,见到他还在立刻就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心闷闷地疼了起来。
小丫头若知道他的决定,会难过,还是会恨他?他还真宁可她恨他。
他拉着妲娃的手,面对面,说出自己的决定,妲娃仿佛不敢置信,表情傻愣。
“比起逃亡,我还更熟悉战争。”他只能耐心解释。
“所以……所以……”妲娃抓紧他的手,双唇颤抖,六神无主。
他说的她能懂,原来这世界那么可怕,世道乱,人心更乱,他从军只需保护他自己,带着她逃亡却等于带着包袱。
“可是……”豆大的泪珠还是掉了下来。
她就要和他分开了,她好怕再也看不到他!
“别哭,我向你保证,我会努力让自己活下来,一定会活着,平安回到你身边。”
妲娃想开口说好,想冷静地对他说:她会等他,可是却只有双唇蠕动,声音像被施了法,消失了。她好半天才发现自己已经呜咽着,顿时紧咬着唇,不愿自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让他挂心。
“别哭……”纳兰的眼眶也热了,心如刀割,抱紧她因为压抑着不敢尽情哭泣而一颤一颤的小身子,突然想到今天以后,她一个人掉泪时,谁能陪在她身边?
“我说个故事给你听,从前从前……”
从前从前,有对恩爱的夫妻,丈夫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妻子每天等待丈夫回家,等啊等,边等边掉泪,每天哭个不停,终于有一天丈夫回来了……
“妻子眼睛却瞎掉了,看不到她的丈夫了。”
妲娃止住抽噎,小脸还贴着他的胸口,却悄悄把眼泪眨回眼眶里。
“所以你不要哭好吗?不然等我回来,你看不到我怎么办?”他故意开玩笑。
“我不会哭。”她努力眨着眼睛,哑着嗓子道,“等你回来再哭,我会等你。”
纳兰忍不住笑了,吻着她的额头。“对,等我回来再哭,到时候你要哭得鼻涕眼泪沾满我衣服都随你。”
妲娃破涕为笑,虽然是强颜欢笑的成分多一些。
纳兰的决定是对的,她明白,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待和祝福。
他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最后一次吻她,他们忘掉战争,忘掉分离,忘掉世间所有悲欢离合地吻着彼此。
天色露白,妲娃换上正式的巫女祝祷服,扫蛾眉,点朱唇,拿起长剑,在大殿为他跳祝祷战士凯旋的出征舞,十二名巫女分立两侧弹奏神乐,纳兰像每个接受巫女祝福的人一样,单膝跪在祭台之下,祭台上只有妲娃独舞。
族人百年来未有战争,这迎战神舞她在过去只练习过一次,但这回她的每个动作却出奇地冷静沉定,那舞衣有些讽刺地是一身的大红,金冠与腰带上的铃铛随着她飒爽的舞姿叮当作响,当她不停旋转时,舞衣仿佛盛开的红花。
她没有哭,也没有掉泪,巫女跳祭神舞时必须端庄肃穆,为了他,她一定会忍耐。
纳兰不由自主地看着心上人的舞姿与身影,像要牢牢刻印在心版上。
出征舞,不只祈求战士平安归来,族人信仰各种神祇,婚姻需向婚姻之神敬祷,丰收需向大地之神谢恩,而巫女们百年来虽也供奉战神,却是第一次以出征舞迎神,独舞的巫女将成为战神化身,赐与每一位战士英勇杀敌的勇气与凯旋而归的运气。
妲娃从不认为自己能担任和神灵沟通的角色,原本她请求大巫女为纳兰跳出征舞,大巫女却要她亲自替纳兰迎神。
“带人人类力量的从来不是神迹,而是信仰。”大巫女说。
最后一个鼓声落下,长刀横空划向祭台正前方的大殿之外,砰地一声,神塔大门被打开,率领士兵搜索神塔的将领大剌剌入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