筱乔站在一旁看了他一会,他仍一动不动。在她以为他绝不会开口的时候,他终于睁开双眼,“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有话要对你说。”她坐在他身边。
他走开,背对着她,“说吧。”
等了半晌,背后一点声音也有。他转过头,筱乔依然坐在那,面部平静得看不出一丝表情,“你不是有话要说?”他俯视她。
“我不习惯对着别人的脊背说话。”
他坐下,面对着她。
“为什么发那么大脾气?”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说你有话——”
“回答我好吗?”她抢着说。
杨定宇叹口气,眼帘下垂,他的心莫名地疼痛,“相信我,筱乔,我绝对不是因为姑姑那30%的股权才和你在一起的。”
只是因为这个?!
“我相信你。”她笑着说,她又怎么会不相信他对自己的爱?
“现在整个公司都在你手里,你还在乎那30%的股权吗?而且正阳是你一手创立的,前景无限,就算舅舅……不死的话,几年之后杨氏还是会落到你手里。”她凝视他,“最重要的,我感觉得到你的真心。”
杨定宇诧异地看她,“你居然知道正阳的事?”
他明明对外宣称杨氏收购正阳,而不是正阳吞下杨氏!
“阿……尹子间告诉我的。”
他果然厉害,这也让他查到!杨定宇沉思,“对了,你不是有话说吗?”
“是。”
他扬眉,等待她开口。她深吸一口气,“我爱你。”她知道他外表看上去是个傲气十足、自信十足的男人,可是实际上他却是缺乏安全感、又不自信的人,在他们之间,她不希望有误会存在。
“只爱你一个。”
闻言,杨定宇激动不已,感觉自己的心从未有过的充足。
“筱乔。”他一把把她抱住,紧紧地拥在怀中。
忽然,他又松开手臂,径自站到窗旁,底头沉思。
筱乔怔住,不明所以地望着他的背,在这一瞬间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无法思考他的行为。
她已经不顾女人的矜持主动向他表白,为什么在那一刹那的感动之后他会是这样的反应?!她的心揪在一起。
静静地,一句话也没有,房里静得仿佛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声音喑哑,“我恨郑清。”
筱乔瞪大双眼。
“小的时候——很小时我就不喜欢他,觉得他高高在上,不太理我们,有时一家人在一起他也是不太高兴。不过,定坤……他很喜欢他。崇拜他,谈起他的时候总是一脸自豪。”
他终于要说了吗?那段在他心中造成重创他却一直绝口不提的事?
筱乔走过去,坐在他身后的大床上,静静地等待他开口。她无法贴切地形容心里的真实感受。时而紧张,时而忧心,时丽又平静。
他清澈的黑眸直直望向前方。
“爸妈的工作繁忙,一两个月见不到一面是常有的,大姐那时住校,弟妹们还小,所以我和定坤的感情非常好,极亲密,比任何兄弟的感情都好,而且我们之前有一种特殊的心电感应,能感知彼此心境的变化——双胞胎的关系。我们无话不谈,互相依赖。对于我来说,他比爸妈还重要,可是——”声音骤然停止,他痛苦地大口喘气。她走上去,环住他的腰,她的温暖令他平静下来,杨定宇感到流人心中的暖流。
他转身拥抱她……
他们坐在床上,杨定宇继续未完的故事,双眼并未望向她。
“有一年爸爸突然对我们很好,天天陪我们做功课、玩耍,带着我们去游泳……后来我才知道,那年爸爸和家里的女佣乱搞时被妈妈撞见,她停了他所有的卡,连公司也不用他去了。他顿时变成空壳富翁——你知道的,爸爸是入赘到杨家,衣食住行都是杨家供的。”
他冷笑。
“他身五分文,这件事对他造成很大损失、于是他想利用我们使妈妈感到他的诚意。他对家人的爱,从而令妈妈心软而原谅他,恢复原有的二切。”
“然后呢?他成功了?”她隐隐感觉他眼中似乎闪过强烈的恨意。
他长长地吸口气,“有一天,”他接着说,“爸爸生日那天,他带我们去滑浪——那天天气真的很不好,可是,你知道对滑浪者来说那是很好的。”
她的心一动。
“定坤十分兴奋,看得出来这不仅是因为他热爱滑浪,更重要的原因是能和爸爸一起——那天下车时我不小心摆伤了脚,只好坐在海滩上看着他们。他们尽情地滑,定坤的笑声那么爽朗,至今仿佛还在我的耳畔回荡……过了一阵子,海上突然起了风,巨浪瞬间涌起。只那么一瞬间,定坤便被卷人大海。我听到他的呼救声时像被震住了一样,动也动不了,只瞪着眼睛望着他,”杨定宇呼吸急促,“他挣扎着、呼叫着,可是没有人去救他……一个人也没有。”
筱乔看着他,眼泪在眼眶中打转,他在拼命忍耐住不让它掉下来。
“我知道你一定很伤心。”就连一旁听着往事的人都如此难受,更何况亲历一切的他!
杨定宇继续他的话,仿佛没有听到筱乔的声音。
“当我眼看着定坤沉下去的时候,也正瞧见正在他附近的爸爸不但没有去救他,反而极迅速地向岸上游。于是我一边听着定坤凄惨的叫声一边看着充耳不闻、连看也没回头看一眼的爸爸。”
他惨然一笑,“那个时候我心里充满恐惧、充满怨恨,我不知道这种感觉是我的还是定坤的,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定坤死了,死在我的眼前。”
“他游上岸后双腿跪在沙滩上,大口地喘气,仍旧没有回头看一看在大海中消失的儿子。我身体僵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看着他。”他不屑地冷笑,“我真的不敢相信有父亲会不顾自己儿子死活,只想着自己逃命!你知道吗,如果发生的当时他回头去救,定坤很可能就不会死!”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家,只是不断在想为什么淹死的不是他,而是定坤。不论什么,定坤都比他更有资格活在这个世上。”
杨定宇停下来,一分钟之后才继续说:“以后每次见着我,他就骂我是魔鬼,大概是他心虚,害怕被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我盯着瞧。有时他心情不好时,就对我拳打脚踢。”
“舅妈不管吗?”筱乔心痛地问。一想到他吃的苦、受的罪,多年来一直承受心灵的熬煎,她的心就在绞痛。
他孤寂的心里有的不仅仅是恨,还有深探的自责,自责为何没救到定坤,自责他当时的恐惧……即使这些都不是他的错。
“妈妈?”杨定宇生疏地念着这个称呼,“她最爱的就是定坤,因为他的死她受了很大打击,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她只要看到我就想起定坤,就不停地哭。有一次她甚至对我说,“我真宁愿死的那个是你!”
筱乔紧紧握住他的手,泪水模糊了眼睛。杨定宇拭去她的泪水,对她微微一笑。当时他的确想过宁愿死的是自己,可是这句话由自己亲生母亲说出口,让他感到悲哀。虽然他一点也不恨她,但是这句话一直留在他的心里,纠结缠绕,所以直到她死的那一天他们也并没有真正的和解。
“爸爸没等太久——大概四个月之后就把我送出国了。”
“那一年你十三岁,对吗?”妈妈前些日子来这里时曾经对她说过一些往事,特别是他的,可是任凭它有多详细,又怎及他亲自开口呢。况且许多事妈妈也不知详情,难免偏听舅舅之言。
“是的,那年我十三岁,他们给我带去一个老仆,由他操持我的一切,自从到了国外,见到的是陌生的事陌生的人,整个人更加空虚无助。每夜我都会想到定坤,当时的情景总是出现在我眼前,图像越来越清晰,我甚至看到他怨恨的眼神,父亲只顾逃命时的猥琐样子。”
他皱眉,“除了上课我几乎不跟任何人打交道。那段时间,我多数一个人在空地打篮球,有时遇到不满意的人免不了打架,有的是我看不顺眼的,有的是看我不顺眼的,更有许多地痞混混……看到鲜血流下来,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我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想到冷冰的海水浸在我的周围,定坤的眼睛哀怨地望着我。”他的话在这停住,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记得我听妈妈提过,有一次你把事情闹得很大,舅妈为你请了六个美国顶尖律师才压下来?”
他点点头,“那件事闹得的确很大,国内都长篇累牍地报道过,虽然她运用手段才压下去,但是仍堵不住所有人的口。”
“怪只怪他自己倒霉。”杨定宇面色冷淡,“正巧赶上妈妈去华盛顿要我回来——”
“你没有答应?”
他嘲讽地笑了起来,然后叹口气,“我们弄得很僵,于是我出去乱逛,在公园看见那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毛手毛脚——如果不是我心情太糟糕,我是不会管那档子闲事呢?”
“闲事?”她挑动双眉。
杨定宇瞧着她,“打了一阵,他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水果刀,我把它抢了过来,照他身上就刺,不知捅了几刀,直到听见那个女人的尖叫声,我才猛然惊醒……”
“官司了结之后,妈妈强押着我回来,整整将我关在屋子里两个月。”他嗤笑,“她雇用八个保镖全天二十四小时贴身监视,不许我走去房间一步。”
虽然事情发生时他又打又闹又摔东西,气得不行,可是如今回想,或许他应该感谢她。如果不是她坚决地对待他;他现在有可能仍然在外边混吃等死。被关的前两个星期,他不停地发脾气给她看,可是之后没力气、也没那个心思了,他开始想,想了许多,过去的一幕幕持续地在他脑中出现,每天、每小时、每分钟……直到麻木、直到一想就头痛。想完过去就开始想将来。他的将来在他心中一直是漆黑一片,但是——莫名地想起郑清见他回来时眼神中的厌恶、疑惧……
“你那一段时间很痛苦吧?”
筱乔关切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啊,痛苦?应该不算,她反倒让我看清了一些事。”
“什么事?”
他笑了,“我的未来。”
是的,他看清了,也想清了。爸爸不希望他振作,他偏偏振作;爸爸不希望他进公司,他偏偏进去……总之他不会让他好过!
“未来?你的未来是什么样子?”她很好奇。
他耸耸肩,“原先设想的未来我已经办到,现在我的未来将不只是我一个人,里面还有你,还有一个温暖的家。”他握紧她的双臂。
“啊!”她皱眉。
“怎么了?”他感到自己的手湿湿的,仔细一看,竟是一块血渍,他愣住了。
“没关系的,破了一块皮而已。”她都忘记了呢!
杨定宇拉过手臂,手肘那里破了一大块,有些肿,周围的血凝成片状。
“对不起。”一定是劝架时他推开她才弄伤的。
他心痛地看着伤处,“真的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没关系,一点都不痛。”看他那么心疼,什么都无所谓啦,何况只是一点小伤。
杨定宇急急地往外走。
“你干什么去?”筱乔问。
“去叫丁管家把范医生叫来!”
“不要啦,一点小伤。”他太夸张了吧,“擦些消毒液就好了。”
他皱眉,“那怎么行?!受伤当然要叫医生,不然养他们干吗?”
她忍不住笑了,把他拉回来,“听我一次,真的没什么,一点都不痛。不要看医生好不好?我答应你,如果我再受伤,一定去看医生。”
“不,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他拥她人怀,在她耳畔轻柔地道:“对不起,我太莽撞了。”
“定宇——”
他拥紧她,“我发誓绝对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我要让你平安喜乐,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定坤的死给我很大打击,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被抽走,那种失去的痛苦令我终身难忘。我害怕失去,恐惧失去。当我知道你和茗宇在一起很开心时,我便忍不住害怕,”他低头凝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惟一不能失去的。”
筱乔抬头,被他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深情打动。她幸福地笑了,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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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臂好些了吗?”尹子间蹙眉。
筱乔微微一笑,“根本什么事都没有,早就不痛了。”
“他——”
“怎么了,一脸凝重的?”
他瞧着她,“昨天我遇见杨定宇时,他还是心平气和的,可是一见到你和杨茗宇一起,他就忽然间变了脸,和他弟弟大打出手,而且还伤害到你——”
“伤害?你说的未免太严重了,只是擦破皮而已,再说他也不是有意的!”
“下一次呢?谁能保证他不会有下一次?!”他不想见她受到伤害。
筱乔哑然,震惊地望着他。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尹子间走近她,“你知道我一直尊重你,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接受。但是,筱乔,我考虑了好久,我觉得——”
她似乎明白了,“够了,不要再说。”她摇头阻止他。
“让我说下去。”他按着她的肩,“我觉得你应该在和杨定宇感情未深时斩断情丝。姑且不论是不是凶手,你们始终不合适。”
筱乔冰冷的眼神一度使他的话停止。
“我希望你幸福,即使不是和我在一起。”尹子间诚恳地望着她,她也回望他。
“我的幸福掌握在自己手中。”她说。
“幸福是两个人的事,不是单方面努力就可以的。”就像他自己一样,他叹口气,“杨定宇阴晴不定,他不适合你。”
尹子间摇晃她的肩膀,她摆脱他。
“请不要再说下去。我只要知道他爱我就够了。”
尹子间无奈地笑笑,“你的性格还是如此,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
“这就是我呀!”她淡淡一笑。
是啊,这就是她——他曾经深爱,现在仍然爱着的女人。
她握住他的胳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全是在为我考虑,但是请相信我,他是可以给我幸福的人。我真的很感谢你,阿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他点头,虽然不是他想要的,但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的眼睛从她脸上移开,“你好像很喜欢这个花园,好多次都是在这儿找到你。”
“是的,我很喜欢它。”她淡然一笑,“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和表哥表姐最喜欢在这里玩,有不开心的事就大声讲出来,然后其他人就会逗他开心……想想,那个时候真是很快乐,每天无忧无虑的,只要大家在一起就会很开心。”
“有些事只能放在记忆中。”他黯然叹口气。
“这个花园与我记忆中的一样……”她不确定地蹙眉,“或许有所变化我也不清楚。小季曾经说过,如果可以让他大刀阔斧地发挥,他会将它打造成一流的园林。但是我宁愿它是现在的样子。”
“说到小季,这两天你有看到他吗?”尹子间皱眉。
筱乔想了想,“只在前天中午时见过一次,当时他好像很高兴,之后——就没再见过。怎么,你找他?”
“我们采集了杨家大宅内所有人的指纹,惟独缺小季的,总是找不到他。”
“有与墙外手印吻合的吗?”问完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听他说的话就知道没有,不然也不会寻找季伦生。
他摇摇头,如果这么简单就好了。
有可能是小季吗?筱乔不禁猜想,“他能去哪儿呢?这个时候。”
尹子间沉默不语,他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若真是季伦生,或许一切就简单许多,她就不用那么烦。可是……他实在想不出他杀死郑清的理由。
“子间!”
他转身,只见汤婴向他奔过来。
“季伦生……”她大口喘气,“畏罪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