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请了半天,他们仍是跪着,也不知浪费了她多少精力,她得赚回来。她冲跪在地下的那班人招招手,无比温柔地开了口:“你们想让我高兴,是不是?”
她的眼神充满算计,步忍知道,有人要倒霉了。
果不其然,只听流火小姐说道:“每人一两金子送我当大婚贺礼,我一定会很高兴。”
“别挂在房顶上了,再挂也只能成鱼干,解决不了问题的。”
幼微冲着房上的汝嫣寻叫了几声,还不见他乖乖回到地面,她只好蹿上去生拉硬拽了,“下来!下来,你小子给我下来。”
“你别管我。”他甩开她的手,孩子气地大叫着。
幼微受不了地直翻白眼,她忽然发现眼前的这小子还跟十年前一样头脑乱七八糟的,总是凭着一股气横冲直撞,也不知停下来歇歇。
“你再站得高一点,再嚷大声一点,最好让整个都城的人都知道你因为王上大婚的事在生气。”
汝嫣寻直挺挺地站在房顶上扯开嗓子跟幼微吵:“现在是三个圈要成为王后了,你懂不懂?你也不想想她那个人若是进了宫里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若是王上很爱她,那结果自然就不同了。”幼微叉腰望着他。
“你在做梦!”汝嫣寻笑她幼稚,“御临随那个人除了王朝江山,谁都不爱——你做了他几年的臣子,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他掰着指头把三个圈去当王后的不利算给她听,“且不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单就御临随那阴晴难料的脾气就令人够戗。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什么情绪都隐藏在那看似敦厚的笑容底下,跟这样的人做夫妻不烦死也累死了。”
小时候的小随只是有一点烦人,还没现在这么累人啊!
汝嫣寻叹了口气接着比划,“还有还有,法师一族与王朝的斗争日趋白日化。战争一起,御临随的心情必然不好,王后得跟着操心烦神吧!万一王朝一方败了,你有没有想过三个圈会落得何种悲惨的下场?”
他那眼神仿佛筌筌立时三刻就成为亡国的王后,看着叫人好不心酸。
眨眨眼睛,幼微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否则跟他一起疯下去,她也拿不定主意了,“甭管怎么说,现在大婚之事已定,你就是日日夜夜把自己悬在房顶上也没用。”
“你有办法?”他不屑地睇着她。
又来了!又来了!就是这种眼神!小时候他常常用这种挑衅的眼神望着她,他是男她是女,他们之间有什么好比的?
细细回想起来,这眼神她倒也有几年不曾见过。
“你不再自责了?”
“呃?”忽然之间换了个话题,汝嫣寻有些摸不着头脑。
“自打我哥瘫痪以来,你就没再直视过我的眼睛,也没再用这种眼神瞪着我。我知道,你自责。”
这个话题上回好像他们谈过,现在能不能不谈?汝嫣寻摸摸鼻子,偏过脸去,做四下查看状。
现在提起这些并不是为了解决他们之间老掉牙的纠葛,幼微是希望她的朋友能过得好些,起码要比她幸福。在过去的十年里,她的精力和心思都给了那个卧床不起的哥哥,没有关心过那些一直给她爱的朋友,现在是轮到她付出的时候了。
“小寻子,你有没有想过正是这种自责的情绪让你闭起了眼睛,十年来都没有正视过筌筌的感情。”
他闷不吭声地站在原地,望着被自己用锤子砸开的那面墙,一言不发地愣着神。
“是筌筌自己请求王上选她为后的。”她不是时机地又在他胸口砸上一记重拳,“她的绝望,你看到了吗?”
汝嫣寻赫然想起了那个有关熊哥哥和兔子妹妹的笑话,笑话或许并不新鲜,可是经过她那张小嘴叭叭地一说,大伙总是乐不可支。
而这一次,那个有关熊哥哥、兔子妹妹的笑话,他却再怎么也笑不出来。
她是含着泪笑着说出来的啊!
这十年……
或许他真的错过三个圈的十年。
掀起衣袍,他翻身过墙。
他总是这样没头脑,幼微跟在后面喊:“你干吗去?”
“抢亲。”
抢亲?幼微眼珠子瞪得大大的,他不会打算抢走王上的新娘吧!
这还了得?
她飞身欲追回他,忽然想起她和小随商量后的决定——那个……抢就抢吧!反正效果跟他们原本设定的计策也差不多。
“抢劫!”
有劫匪这么英勇吗?大咧咧地站在人家地盘上,口口声声喊着抢劫。
元家主事的元老爷子吹着两撇胡子瞪着眼前人,“敢问英雄入我元家打算抢什么?劫什么?”
“抢人劫色。”
应该这么说吧?劫匪大人忍不住伸出手来挠挠脸颊,这么热的天还得蒙着一块黑布,汗水浸着布粘在脸上,难受得他想将整张脸皮都扯下来。
他决定速战速决,以免留下后患,“三个圈在哪儿?”
“啊?”元家老爷子不明所以地望着劫匪——三个圈?记忆中只有一个没礼貌的小子这么称呼他的宝贝孙女。
疑似暴露了身份,劫匪大人赶紧改口:“我是说元筌筌——你小孙女人在何处?”
元家老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你是劫匪来抢人的,我怎能告诉你我孙女所在?”
“你不说?你不说……”劫匪大人想着该怎样威胁他,有了!“你不说我就把你胡子拔光。”从劫匪大人的爹那里,他得知元家老爷最爱的就是他鼻子下面那两撇小胡子。
果不其然,元家老爷赶紧捂住自己珍贵的小胡子,伸手指向内堂,“待嫁前夜,小女自然在她的闺房之中。”
“你骗我!”劫匪大人指着元家老爷的鼻子大叫,“我去看过了,她根本不在闺房内。”他像受骗的孩子哇哇地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元家老爷不服气地拿扇子去敲他的脑门,“老爷我一大把年纪了,还骗你个小子?”好讲不好听。
“她真不在。”劫匪大人因为抢劫对象的失踪而急得跳脚。
元家老爷深感事情不妙,疾步赶往孙女儿的闺房。推门一瞧,哪里还能见到人影?只有狸狸窝在主人的床上,瞪着滴溜溜的狗眼打量着他们。老爷子一面派家丁四下寻找,一面命丫鬟打开女孩儿家的衣柜、首饰盒,东西都完好地摆在那里,只是它们的主人不见了。
在他们遍寻不见元筌筌之际,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冒出一张短笺,上面印着无数个杂乱无章的鞋印,显示它已无数次地遭人踩、任人跺。那残破不堪的纸写着几个依稀可辨的字——
欲寻回王后,御临王需将千两黄金埋入南门地下。
步忍
元家老爷不禁赞叹:“瞧瞧!瞧瞧!人家这才是英雄好汉所为,不仅未蒙面,还索性留下真实姓名。”“我说元爷爷,你是希望我下回出任劫匪的时候,别蒙面是吗?”
劫匪大人一把拉下那块讨厌的黑布,瞪眼瞧着那有着两撇小胡子的老人家。
“我是建议你下回如果要蒙面最好蒙得彻底些,别只蒙个鼻子还露出两个鼻孔,好歹把嘴给捂上。”蒙个鼻梁就叫劫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鼻梁被人打断了呢!
谁有工夫跟他讨论这些乱七八糟的闲事,汝嫣寻现在最想知道三个圈的情况,“步忍为什么要带走三个圈?”
元家老爷没好气地拍着那张短笺,“他不是说了吗?要王上的千两黄金。”笨哦!简直跟他爹一样的笨。
“就为了千两黄金?”以汝嫣寻对步忍的认识,若他想要黄金,多的是办法可以拿到手,更别说只要千两了。
说话间从汝嫣寻的袖口里忽然掉出一张纸条来,他摊开来一看,那上面赫然写着:我应你的事做了,有空带你二娘往霸圣金堂转转。
没有落款,可汝嫣寻知道这是谁写的纸条,跟那张绑架三个圈的人留下的短笺字迹相同,连说话的口气都差不多。
只是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步忍那家伙到底是何时、如何把这张字条塞进他袖子里的?!
还有一件大事,他也想不明白——
那个三个圈被步忍给藏哪儿去了?
“你你你你拉着我做什么?”
流火快气疯了,今儿个王上大婚,举过欢庆。在这美好的时刻,王朝子民总要想些方式普天同庆。
或是上酒楼吃顿好的;还是借着王上大婚的喜庆劲给自己和家人做身新衣;或是给家里老小买些零嘴、逗乐子的小玩意;再或是举家出游,同享盛世。
无论是何种消遣方式,她的霸圣金堂总能赚到天下子民的钱。
换言之,霸圣金堂下属的各个堂口关系天下生计,只要你活着,就脱不开霸圣金堂,就必须给流火小姐送金子。
在这样的好日子里,步忍这个不赚钱还赔钱的祸害居然把她从店铺里拽了出来。
“你想干吗?”她用吃人的眼神警告他:你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就咬死你这个破坏我收钱乐趣的家伙。
“我不想干吗。”他说得一派云淡风轻,“我就想跟你成个亲,咱把该办的事办办,该走的形势走走。”他那表情仿佛在说——买了你几棵青菜一直没付钱,真是过意不去啊!今儿个有空我拿几个御临币把积了多日的账给结了。
流火像发现魔兽一般盯着他,盯得她的眼珠子都快掉在地上砸到她的脚了,“你说成亲就成亲?一点准备都没有!大红花轿呢?装扮一新的喜堂呢?媒人、乐人、仆人呢?还有……”
“听你这样一说好像很麻烦的样子。”他努着嘴望着她。
他活了七八十岁至今也不曾成过亲,哪里知道娶个老婆进门这么烦心劳力。
瞧他心不甘情不愿的懒样,流火掉头就走,嘴里还咕哝着:“是麻烦!是很麻烦!所以你别娶我啊!就算你准备好一切,说不定我还懒得嫁你呢!”她还拿上乔了。
“麻烦归麻烦,可有人帮我把所有的麻烦都解决了,干吗不成亲?”
步忍拖着她的手往前走,不想给流火小姐一个用力甩掉了,“我才不要跟你成亲呢!”她正色道。
其实,她那颗惴惴不安的心里一直生怕像娘亲一样终身遭人误。
知道她心中有疑惑,步忍索性抛出偌大的诱饵,不信她不上钩。
“别人准备了上千两金子当礼金,你确定你不成亲?”
“上千两金子?”流火眼冒金星,可是冷静下来她依旧心里虚虚的,再换个借口搪塞,“我说过,除非是王上大婚的规格,否则——我、不、嫁!”
她知道他能耐大,可不相信他连这个都能办到。
“这可是你说的。”步忍跟她当面对质,“只要我按照王上大婚的规格娶你过门,你就嫁。”
不等她开口,他念念法术召唤出一只壮硕的魔兽,抄起她就往皇宫方向走去。
不就是王上大婚的规格嘛!
他全都备齐全了,只等她这位新娘。
“这就是你给我安排的成亲仪式?”
流火瞪着周遭川流不息的宫女、侍官,调转视线无法置信地望向步忍,“今天是王上大婚好不好?不是我们俩成亲,为什么我坐在这里穿着这身王后才穿的喜服?你是打算让御临王娶我为后吗?”
步忍拉拉好不容易脱下来的黑袍,忍不住向她卖弄,“我穿红色的衣裳怎么样?是不是比穿黑袍精神些?”
她毫不客气地回他两个字:“很蠢。”他穿着大红的喜服看上去是有点蠢啦!
他不在意地摆摆头,“反正人一辈子总要蠢这么一回——成亲嘛!把自己的一生交到一个女人手上,本身就是一件挺蠢的事情。”
“我没让你犯这种蠢。”
她双手抱怀凉凉地看着他,时不时地还得转过头去跟那些正在为她整理妆容的宫女辩解个几句:“我说了我不是王上将要娶的王后,你们怎么就是不信?”老往她头上插这个、戴那个,她脖子上顶的是她自个儿的脑袋,又不是花瓶。
她们好像听不懂她的话似的,自顾自地忙活着,将那些唯有王后才有资格佩戴的凤冠、金钗、玉簪一股脑地插进她的发髻里,直到再也找不到可以插头簪的地方。
原本脑子就乱乱的流火被这些沉重的首饰压得脑子更混了,她现在只想尽快尽可能地搞清楚状况。
“出去!你们全都给我出去。”抬起手来,她毫不客气地将一帮子伺候她的宫女、侍官全都给轰了出去。
大伙不知何处得罪了即将成为王后的新主,一个个害怕地全都跪在地上,“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我没怒。”要怒也不是对这帮人发怒,流火烦躁地瞪着那个笑嘻嘻袖手旁观的祸害。
算了,先平复这些人的恐惧再说——她在霸圣金堂是霸道惯了的,却不习惯外面的人把她当成老虎畏惧着。她又是扶这个,又是搀那个,折腾了好半天,没一个敢起身的。
有这个工夫,她的霸圣金堂能赚进好大一笔金子了。
“你们爱跪就跪着吧!”她哗啦一声将一大群人关在大殿门外,调转头找那个肇事者算总账,“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你说除非有个大婚仪式给你,否则决计不嫁。”他无辜地看着她,好像这一切全都是她的错。
流火烦躁地揉揉太阳穴,那里已经开始隐隐作痛,“我说是类似于大婚的仪式,可没说让你把我当王后娶过门。”
“你在我心目中就是王后。”
遁去笑容,他的脸上写满认真。
他们就这样静默地对视着对方久久,她的怒气在他坚定的眼神中慢慢消弭。
那股气松了,她整个人也跟着泄了气地坐在梳妆台前,“我还没准备好。”在他面前承认自己的害怕比她想象中来得容易些。
“你怕有一天我会像你爹卖了你娘那样……把你给卖了?”他凉凉地道出她的心思。
可惜,他只猜对了一半。
“不只是害怕你,也害怕我自己。”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像是看着一个陌生人,“只知道赚钱,疯狂地赚钱,并且从中获得快乐。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跟我爹一样疯狂,只不过他是疯狂地花钱,而我是疯狂地赚钱。我甚至在想,若我们在一起的日子长了,有一天别人愿意用一笔庞大的财富跟我交换你,我……会不会把你给卖了?就像我爹卖掉我娘一样。”
“你成天都在想什么呢?”他的大掌毫不客气地拍上她的脑袋,“我是什么人?能随随便便就被你给卖了吗?如果赚钱能让你每天都过得快快乐乐,我就帮你赚钱。但是我相信,我的存在很快就会让你发现新的快乐。总有一天,你会觉得爱我,被我爱比赚钱更让你快乐——我有这个自信。”握着她的手,他沉声请求,“成为我的妻吧,流火小姐!”
是大殿外喧嚣的锣鼓声让人迷醉,还是穿着喜服的他让她忍不住心动,在他执着的眼神里她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好吧!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是指让御临王把他的大婚让给你。”
“用你的话说,合适的交易都能做。”他眨了眨眼,卖弄着他的秘密。
流火对他所谓的交易更感兴趣,“你用什么换来了这场大婚仪式。”
“我答应御临随不做墙头草,哪里也不倒——你觉得这场交易怎么样?”他自认为这场交易做得划算极了,基本上是毫不付出,全然赚到。
流火不敢苟同地直摇头,“只怕到时候由不得你保持中立。”就算御临王对他不再寄予期望,他帮飞马山的法师一族找回了惹衣,他们能轻易饶了他?“再怎么说你也是奥达的师叔。”
“当年那个身为法师的步忍被他们丢进了山谷里,现在的步忍是术士——奥达忘了,我记着就成。”这个简单,他不在意地把它丢到一旁。
好吧!就算他对飞马山那帮人够狠心,她的霸圣金堂还养着一个令她万般头疼的家伙,“那……惹衣那个饭桶你怎么解决?”
“她?我早就交给青灯了,是青灯找到她的,自然得由青灯负责她的将来。”
他一推三六五,把懒人个性发挥得淋漓尽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管得太多只会累了自己。当年要不是他勤快地揽下舞雩临终前丢下的责任,也不会跟御临王朝的三代帝王纠缠了六十余年——现在光是想想都累。还要他再接着辅助御临正统的后人,歇了吧!
“而且,我不认为惹衣对继承大统有兴趣。”他倒觉得惹衣那小丫头对和尚的兴趣几乎等同于她对吃饭的热衷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