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磊,解开我的穴道,有人来了。」不是商量也不是请求,沉稳的语声中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威严,这命令式的语气不禁叫莫磊一时呆愣著恍惚了心神,他可没想到这小鬼头居然还有这一面,嘿……似乎捡到了个不寻常的大麻烦哩。
「有人?」挑眉问著,只可惜任凭他伸长了颈子竖直了耳,除了沙沙叶响外还是什么也没听见,莫磊很快就放弃了这无聊的举动,二话不说立即拔除了制穴的长针,各有所长嘛,他可没笨到跟小鬼比谁耳朵灵光。
「嗯,两个,都会功夫,不是寻常村夫。」动了动双臂,封擎云缓缓地撑坐起身,徐徐地调匀了内息,虽然整个身子仍沉重地不似平常灵活,脑袋也晕眩的可以,不过从足音判断,对付这两个应该还游刃有余,让他比较在意的还是看不见这问题。
「莫磊,告诉我你这间房里有些什么,还有确切的位置。」
「小鬼,不一定是找你的吧。」瞄了眼房里的摆设,莫磊不禁泛起一股透心凉气,看著这些自己一斧一绳做起的桌椅,他竟然有种临别依依的感觉,眼皮子也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跳著。
「门在你左手边大约七尺外,你面前三步的距离有张两尺的方桌,旁边连著两张板凳,喂,这间屋是用竹搭的,下手给我轻一点。」仔仔细细描述著,莫磊就怕封擎云等会儿帮他来个大清扫,把他这小小蜗居拆了壁掀了顶。
这小鬼的破坏力他可是已经拜领过了,如果再来两个跟他一样的,怕不把这房子移成了平地才怪,不过话说回来……莫磊回过头拿眼直盯著封擎云看,神情显得有些古怪……这小鬼现在还有拆屋子的力气吗?「小鬼,你现在这样子行吗?」打量著那张没什么血色的惨淡容颜,莫磊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乐观些,再说,他可也没忘记这小子身上还有著不少旧伤疤。
「喂,你等会还是别下床,先交给我来应付,等我真拦不住让人闯进了房,你再看著办吧。」会搞的这么坑坑疤疤的,可见得这小鬼的功夫一定不怎么到家,对付自己这种门外汉当然是绰绰有余威风的很,换成了同行的练家子,而且一次还是两个……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妙。
「记得,不行就别硬撑,跟人家好好谈谈,除非是要你这条小命,否则别像个拼命三郎似地一昧蛮干,总该有人教过你要把青山留著烧吧,别逞一时之快装英雄,等成了狗熊我可救不了你。」
把青山留著烧?微微眯起了眼,封擎云很确定没人教过他自己动手把老本烧掉,这姓莫的到底想表达什么,他怎么越听越觉得迷糊……
「喔,还有,你先躺下来装病,呃……不用装就很像了。」再次斜睨了眼床上的病号,莫磊不抱什么希望地叹了口大气,「随便啦,反正就是想办法出奇不意地出手,我再看看能不能从旁帮你些……唉,这样该有点胜算了。」千交代万交代,莫磊已经是近乎唠叨地叮嘱著,就怕这小鬼牛性严重,恪守江湖人什么威武不能屈的那套鬼话,到头来落得枉死断命的下场。
俗话说的好,杀人杀个死,救人当然就该救个活,既然自己都已经出手了,就说什么都不能叫小鬼在他面前丢了这条小命,否则要是让老头知道砸了他的名号,铁会没完没了,他可不想两腿一伸後除了阎王老儿外还得天天见另一张臭脸。
「你,对我好像……没什么信心?」琢磨著用词,封擎云感到好笑地扬了扬眉梢,方才的那一大段话,怎么听来好像是认为他不用打就可以举白旗的意思,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几时已经沦落到了这般凄惨的田地?
「不是好像,是根本没有。」摆摆手纠正著,莫磊乾脆一次把话说个明白,他从来就明白懂得什么叫做认清事实,欺骗自己的蠢事他才不屑做呢。
「你是没看到你自己那张脸,白的跟个鬼似,烧又还没退,刚刚不还冷的直打颤?别说站起来跟人打架了,我真怕你一下床就成了软脚虾瘫在地上。」
「这么惨?」带著抹玩味的笑意,封擎云曲起了腿,双手则是抵膝托著腮帮子,好帮僵硬的颈子撑起那颗重逾千斤的脑袋,以便好好地跟莫磊讨论一下自己似乎颇为堪怜的处境。
有意思,这还是出道以来第一次有人把他瞧的这么扁,指头轻敲著下颚,封擎云漫不经心地想著,不甚灵光的脑子慢慢浮起了个恶作剧的念头……若是等会动手一招就摆平了两个不速之客,顺带再不小心把人打的破墙而出,嗯,或是将这堵矮檐撞个窟窿出去该也不错……就不知到时这姓莫的会是怎样的表情,该会几天阖不拢嘴呢?天马行空胡乱想著,封擎云不自觉地露出了灿如朝阳般的笑容。
「小鬼,笑这么开心是什么意思?你对我莫大神医的话有意见?」臭小鬼,笑的这么好看居然是质疑我的医术?莫磊缓缓将大眼眯了眯,出口的声调十足带著恐吓意味。
「就从我把你那身零碎收拾完毕开始算好了,也不过就一天一夜的时间而已,我姓莫的再神也没办法马上就把几缸子血给你灌回去,更别提那些个大伤小伤的根本没收口,你想叫我拿麻绳帮你缝牢点是不是?——啊,还有你的眼睛!该死,看不见怎么打?!」惊叫了声,拨了老半天算盘算帐,莫磊才想起这小鬼身上最严重的灾情,这下子别说信心了,连点奢望也没了,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收拾行囊,效法孙老爷的走为上策。
「你忘了?呵呵……那请问莫大神医刚刚报了一堆桌子椅子的是……是在清点家当吗?」终於忍不住朗笑出声,封擎云不可遏止地笑歪了身子,可以想见被他糗的人儿此刻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采。
敢笑我?!早知道该让你这家伙淹死在湖里!羞恼地涨红了脸,莫磊吐舌拉眼扮了个特大号鬼脸,就故意欺负这可恶的臭小鬼看不见,不是说人有失神马有乱蹄?有啥好笑的!
「呵……别做鬼脸了,扮的再卖力我也看不著。」缓缓停下了笑声,将目光该有的焦距对上面前作怪中的莫磊,封擎云故意眨了眨右眼,这家伙被损了竟还能安安静静不回嘴,依他的心性,不用多想也能猜到他在忙什么。
「哇,小鬼你怎么知道?」怪叫了声,莫磊情不自禁又是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虽然说封擎云装的很像看得见,可是行家如他怎会看不出,只是在不预期的惊吓下,人还是会做出矛盾的蠢行。
「秘~密。」忍不住捉弄起莫磊,封擎云发现其实眼前这古灵精怪的家伙并不难相处,只要脱掉世俗那层所谓的礼仪规范,以著最原始不做作的心态去对他,就会发现与这家伙相处再轻松愉快不过。
「嘘……他们接近了。」伸指在唇上比了比,封擎云压低嗓子提醒著,一会儿却是困惑地扬起了眉,因为……他听到了敲门声?
「这是什么意思?」来找碴还要他帮忙开门?莫磊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里全写满了问号,「小鬼,你们江湖中人不都是鲁汉子一个,这回怎么这么多礼?我还以为他们会破门而入哩。」
「……」再次被这种哭笑不得的问题搅的点头摇头都不对,封擎云只能扯扯唇露出个苦笑给他看,好在这次不用他多费神,门外的客人已主动提供了解答。
「巨鲸帮执府贺蓝、姚诚浩求见『鬼谷狂医』莫前辈。」
「找我……」「找你?」几乎不分先後,莫磊和封擎云非常有默契地同时出声,然而不同的是一人语声哀沉,一人却是上扬。
『鬼谷狂医』可说是半百年来名震武林的怪医,一手神乎其技的医术几乎能活死人肉白骨,然而脾气却是狂傲的无以复加,据说在他手下超生的远比他妙手回春救活的不知多了多少倍。
「你是『鬼谷狂医』?」可能吗?轻蹙著眉头,封擎云发现这个叫莫磊的总是有不少让自己惊讶与错判的地方,只是……眼前这听来颇为年轻的声音会是属於那位武林怪桀的?犹记得额上腕间被他抚触过的感觉,那样的饱满柔腻实不似来自个老叟的枯指,不单这点,光是那份彷如赤子的顽童心性就很难叫人将他跟『鬼谷狂医』这骇人的名号划上等号。
「当然不是!小爷我有这么老吗?怎么算也不过比你多啃了十年米粮而已,听清楚,只十年,还没到进棺入土的时候!」闷闷拉长了音,莫磊没好气地瞪了封擎云一眼,臭老头的这块招牌已经不知道为他带来了多少次麻烦了,害他老学孟母,搬了又搬却还是找不到个可以耳根清静的地方,总不能叫他躲到沙漠沼泽去吧?那还不如叫他自行了断来的乾脆。
「莫前辈,巨鲸帮贺蓝、姚诚浩向您请安来著。」许是久久等不著答覆,外头的不速之客又是拉开嗓门报起了名号。
「吵什么吵?吼的再大声,老头也不会爬出来让你们请。」喃喃碎念著,莫磊捂著耳很是认命地移臀离开了床板,「小鬼,不是找你的,这下总可以安心睡了吧,我去打发这两个烦人的东西。」
听著莫磊脚步拖行声渐行渐远,封擎云所想的却与他不同,『执府』的职位在巨鲸帮而言可说是帮主以下第一流的人手,会在三更半夜找上门来,其用意之险可想而知,只怕不是莫磊三言两语就能够应付的。
移下栓,拉开门,就著手上的烛火莫磊只看到门前黑森森的树林子,正觉得奇怪时,低头才发现有团暗青色的大东西杵在门槛前头,原来这两个叫门的家伙竟是多礼到屈单膝跪著?就连那颗头颅也低的只看得到顶盘,只差没把鼻尖贴在泥地上了。
唉,江湖人哪……伸手搔了搔乱发,莫磊不抱好感地睨了眼这两个矮了大半截的家伙,他实在搞不懂这些人的脑袋里装究竟的是什么,一会儿是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一天到晚打架豁命当饭吃,一会儿又像现在眼前玩的这套,卑躬屈膝多礼到不知是啥意思?
「莫前辈,敝帮帮主的三夫人缠绵病榻多时,遍请各方名医,却都找不出病因来,得天侥幸,前辈游踪至此,敝帮帮主知晓後特派晚辈两人恭请您过府,晚辈带来的这些东西,是敝帮帮主对您的一点敬意,还请前辈笑纳,事成後另备有赤金一千两、翠玉二十方以报您的仁心仁术。」听闻门开的声响,跪地的人影是头也没抬地就哇啦了一长串,四只手高捧的木盒里尽是些稀有的古玩珍玉,在烛光照映下闪耀著诱人的光泽。
「你们找错人了,这里没什么『鬼谷狂医』。」对於眼前不可多得的珍宝,莫磊是连看都懒的多看一眼,大半夜的,就算他不想睡也没道理站在门口吹冷风听人罗唆,好不容易等这个长舌的住了嘴,当然就是赶紧出声撵人。
过於年轻的口音让这两个巨鲸帮的执府终於感到不对劲,立即抬头寻找发声的人影,当目光对上眼前这有著一头怪异红发的青年人後,又是立即站起了身,神情显得怪异而迷惑。
「小哥儿,莫前辈是在屋里吗?」
「我说,你们找错人啦,这里没什么莫前辈的。」笨蛋,听不懂人话啊?闷声暗损著,莫磊面上仍维持著平和的假象,甚至还带上了点笑容,谁叫屋里有个需要照顾的小鬼在,说什么也只好委屈点,免得惹翻了这两个蠢货,他没忘了老头说过的话,会武的没个好东西,不管他们刚刚多彬彬有礼,还是小心为妙。
「不会吧,我们打听了好久,都说这边有个姓莫的老先生,前村的村长也说了,他女儿的怪病就是被这屋里的人治好的……小哥,不,您就是莫前辈吧,还请看在敝帮帮主的诚意上,请您出手救救夫人。」敢情是把莫磊当成易容後的『鬼谷狂医』,身形略为高胖的贺蓝仍不死心地请求。
「我不是。」你们两个瞎了眼的家伙,小爷我几时长的像老头了?还有那个姓吴的,嘴巴那么大干嘛?早知道该让你女儿肚子痛死算了……一字一顿,莫磊那屈指可数的耐性已经快告用罄,开始认真地考虑是不是该拿出怀里的银针好好招待这些个眼瞎又耳背的家伙。
「这里没有什么莫不莫前辈的,不过姓莫的老头倒是有一个。」忍,再忍一下,莫磊挺胸做了个深呼吸,既然这两个缠人的家伙不到黄河心不死,他就好心指条到河的路给他们。
「喏,就埋在那儿底下。」伸手一指左前方的大树,莫磊有种报复的快意,你要人我就给你个人,只可惜不是活蹦乱跳的大活人,这下子总该乖乖地打道回府了吧。
「死了?」陡然一震,这一来岂不是无法交差了,贺蓝跟姚诚浩相互看了眼,脸上尽是不信的神情,突然间一直未开口的姚诚浩像是想到了什么,沉著张脸瞪视著莫磊。
「莫前辈什么时候去世的?」
「……两年前。」哇咧,老头什么时候伸腿的还要你管?依旧只能吞声忍气地骂在心底,好半晌莫磊才十分不甘愿地开了口,就希望这两个大个儿早点死了心滚回去。
「不对吧,村长说他女儿的事可不到一年唷,小哥儿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逐渐露出狰狞的表情,没了耐性的不仅是莫磊而已,想他们堂堂南水大帮的两大执府,大半夜地跑这一趟已经够委屈了,这会儿竟还被个毛头小子挡在门外?!
「不信?」好啊,又是你这个吴大嘴!看我改天怎么整你,把姓吴的十八代祖宗全骂上一回,莫磊不禁开始佩服起老头的先见之明,原来世上还真尽是恩将仇报之人,难怪这老家伙甚少出手。
「树下十尺,不信你们自己挖吧。」当然不会笨到承认是自己出手救的,莫磊索性把话说绝,叫他们自己看著办,心想著这两个到了黄河还不死心的家伙这回见了棺材总该掉泪了吧。
老头,别怨我不够意思啊,望著那棵越见茁壮的榆树,莫磊非常有诚意地向睡在底下的人儿先打声招呼……是你自个儿说的,谁惹的麻烦就谁解决,眼前这两个摆明是你招惹来的,所以现在就交给你解决罗,我可不是故意让人打扰你的。
「十尺?小哥儿你是在说笑吗?」哪有人会埋到十尺之深?本来就面色不善的两人这下子表情变得更加森冷,显然认为莫磊是在故意整他们。「如果莫前辈真埋在那儿……好人做到底,就麻烦小哥儿帮我们挖挖吧。」
「开什么玩笑?要挖自己挖!」去你的好人做到底!终於忍不住发飙,莫磊扬声怪叫著,想当初他可是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从天亮到天黑,两条手臂都快挖断了才把人埋妥,他是疯了才会再跟自己这身筋骨过不去。
「哼,小子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见了莫磊抓狂的样子,贺蓝更加确定这浑小子满嘴没句真话,全是唬人的,既然用口讲理不成就别怪他们动手用强的,「老姚,进屋里搜搜。」
「贺二哥,我们是不是先把这小子擒住比较妥当。」压低了声音,姚诚浩转首向身旁的夥伴商量著,「如果老的真在屋子里,有小的在手多少他得顾忌点,说真格的,我还挺怕这姓莫的老头儿,听说栽在他手里不少。」
「好,就这么办。」点点头,贺蓝缓缓地向右挪动著脚步,打算与姚诚浩来个万无一失的两面包抄,虽然这浑小子看来不像江湖中人,不过安知他不是深藏不露故作愚鲁,就像这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不也藏了个赫赫有名的『鬼谷狂医』。
即使听不见两人交谈的语声,光瞧那样子,莫磊也知道人家正秤斤论两地打自己的主意,悄悄伸手入怀掏出了把银针,双掌各扣了十来支,打算只要这两个不识好歹的臭家伙给一近身,就给他俩钉成只大刺猬。
就当态势在这一触即发的当口,突然在三人耳畔边响起了阵闷哑的嗓音,语声幽幽袅袅地就像是在耳边轻诉,却是怎么都看不见说话人的身影,徒叫人陡然心惊。
「寒夜客来茶当酒,阿磊,怎么这般怠慢客人?两位还望看在老儿的面上抬抬手,否则要是小徒伤了点皮毛,浪费的药材只怕贵帮赔不了老儿。」
话似说的客气,却是语带张狂,贺蓝两人岂会听不懂其中的意思,光是这份凝音成形的骇人功力,就叫两颗心开始扑通扑通地狂跳,看来这姓莫的老家伙恐怕真如传言中的难惹。
「贺二哥……」轻唤了声贺蓝,姚诚浩带著询问的眼神望了去,不知道是否还是照原先打的主意,先拿了小的再逼老的?缓缓摇了摇头,贺蓝兀自思量著,老家伙既然在这当口露上这么一手,分明已是将他们的打算都看在眼里,这种情况下若还贸然出手……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前辈言重了,晚辈两人不过是跟这位小哥儿说两句玩笑话来著,怎会伤了您的爱徒?再说,在您老眼底下谁敢这么没规没矩。」拿话圆著场面,贺蓝向另旁的同伴使了个眼色,非到必要,谁也不想惹上传言中的老怪物,何况他俩来此的目的是求医,犯不著跟正主儿撕破脸。
唷,变脸的速度可真比书翻的还快,也不怕脸皮抽筋……不屑地低哼了声,莫磊再次见识到这些江湖大豪们能屈能伸的好本领,同时心里头也为封擎云这突然冒出头的做法感到有些发毛。
真搞不懂小鬼的肚肠是在转些什么?莫磊纳闷地暗忖著,要不是担心一转身会被当成了心虚,他还真想回房问问封擎云这么装神弄鬼地是打什么主意,万一弄个不好吹破了牛皮,岂不成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把这两尊瘟神请进屋里去,小鬼那两手把式恐怕只能替人家搔搔痒,到时乐子可大了。
「喂,你们两个,懂得规矩就快打道回府,还杵在这儿干嘛,想惹里头的生气啊?小心吃不完兜著走。」越想越是觉得头皮发麻,莫磊赶紧不客气地动手赶人,就希望这两个家伙慑於老头的威名,拍拍屁股回家去。
「莫前辈,还请您看在敝帮帮主的一片诚心上,答应了这桩,救救三夫人,只要您肯出手,酬金方面可以再商量的。」对於莫磊无礼的吆喝完全不予理会,贺蓝仍是不放弃想达成自家头子交付的任务。
「非亲非故,小老儿没兴趣。」语音虽然依旧闷哑,但任谁也听的出其中的冷漠,这般的断然拒绝明摆著说话的人没有留余地转圜的意思。
「前辈,敝上是敬您为长,故而命晚辈以礼相邀,还希望您莫再诿言推辞,前辈该明白,本帮也是坐拥一方的豪霸,多这种敌人不如做朋友来得好哪。」久求不应,贺蓝的口气开始强硬了起来,虽说『鬼谷狂医』威名显赫,但毕竟只属江湖传言,四、五十年来亲眼见著他真本事的实在少之又少,谁知不是旁人言过其实地渲染?再说,他们巨鲸帮的两大执府可也不是易与的角色。
沉默著,屋里的人并未立即有所回应,像似在认真思量著是否真要得罪这个南水帮,只有莫磊知道这不回话的原因只怕是那小鬼戏唱不下去快开天窗了,唉,果然只是半调子小鬼头一个,光想头不想尾,这下可该怎么收摊……
「哼……两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老儿面前这么喳呼?看样子是想把命留下给老儿玩玩了。」近盏茶的静寂,让夜更添肃杀的气氛,就在众人快没耐心等待时,沉冷至极的语声才再次在三人耳边响起。
「好心给你们提个醒,免得见了阎王还喊冤……你们两个蠢东西听明白了,别以为加了树上那十个笨手笨脚的饭桶就能吃的下老儿,你们这些个在老儿眼里不过是跳梁小丑,不值一哂。」
被一语点破暗夜里的部署,贺蓝两人不禁当场变了脸色,埋伏的十个人虽非帮里第一流人物,却也是百中选一的好手,在两人来到後藉著茂林掩身潜入的,原想谈不拢时再以此奇袭抓人,没想到还没行动就被识破了形影。
什么?还有十个!在哪儿?莫磊急忙伸长了脖子瞅著屋外黑糊糊的林子瞧,却是半点岔眼的事物也没望著,不仅如此,就在他刚一分神,两股锐利的气漩便突然卷了过来,快的叫他连嘴都来不及张喊,更别提说手上扣著的银针能作出什么反应。
就在莫磊感到劲风拂面,刮的脸皮生疼时,十来下劈劈啪啪的闷响倏地在他周围响起,伴随著还有如流星般的闪光黑影,当响声骤敛,视线稍明,莫磊就看到那两个原本嚣张的家伙这回真是礼多到五体投地趴在泥堆上了。
虽然手上的烛火早已熄灭,不过就著月光,莫磊倒也勉强看的清两人的惨状,不仅唇破脸青,口角挂血,两人方才声势夺人的双手更全都诡异地弯拐在体侧,明眼人一瞧就知道那四条手臂的腕关、肘关还有肩关都已脱了臼,然而叫莫磊不解的是这两人眼珠子里惊恐的神色,却是如见鬼物般全射向自己?「看我干嘛。」忍不住嘟嚷著,莫磊也被这两人莫名其妙的表情搞的有些毛骨悚然,双手不自觉地在自个儿脸蛋上摸了又摸,还好,没缺鼻少耳也没凸了疙瘩。
「还不滚?可是要老儿再送上一程。」冷冽的语音自身後的黑暗里响起,几乎把莫磊骇出了声,他才发现自己後头竟是贴了个人,说贴实在传神不过,只因那与话声相反温度的暖暖气息全然淡淡地吐在後颈肤上,叫他痒的瑟缩了下颈子。
一听到这最後通牒,地上的两人莫不是扭著身子想站起来,奈何两条手臂却是痛的他们龇牙裂嘴也难使上半分力气,挣扎许久最後才臀翘天头顶地,姿势十分难看地挺起了膝头。
「树上的,还等著老儿赏你们几巴掌才肯下来吗?」讥诮的语声又起,这次的矛头却指向了林中暗不见影的伏兵们。
喀地一弹指声,莫磊只感觉到身侧像似有东西疾速掠过,还来不及思忖那是什么,就听到右前方树上一阵的叶响,再来就是碰的一声重物坠地声起。
哇,真惨,一定很痛……莫磊不禁又是缩了缩脖子,虽然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全貌,不过想也知道掉下来的会是什么,希望那位仁兄没摔坏了脑子。
「还不快走!」站起身的贺蓝忍著痛楚下了撤令,他实在没想到这『鬼谷狂医』的一身修为竟然如此高深,才一个照面,就连人影都还没看个清楚,自己与姚诚浩就已栽了跟头,更别说人家只随便动了根指头就剔了个人,这样的怪物不消说是他们,只怕自家帮主亲至也未必讨的了好。
瞪著莫磊身後的那一团黑漆,这两位平素趾高气扬的大执府现在是连气都不敢多喘,也别提再撂下什么狠话示威了,就只能极缓慢地步步向後头的林子退去,那戒备谨慎的模样就像面对的是个会张口吞人的猛兽。
「慢~走~不~送。」五指并拢靠在嘴边大喊著,莫磊只差没回房找出条巾帕挥舞来增加送别的诚意,「树下的那位可别忘了抬啊。」
「呵……」见人走远了,莫磊终於噗哧一声笑出声来,一想到那两个家伙吃鳖的糗样他就忍不住发噱,怎么会有人能在前一刻威风凛凛地不可一世,然後下一刻却马上变成了狼狈的丧家犬?江湖人哪,果真出奇……,「呵……小鬼……看不出你这么行。」边笑著边回身搭了搭身後人儿的肩膀,莫磊直笑到弯腰呛咳著,「咳咳……早说嘛……咳……害我白担心一场,真不划算。」
竟笑成这样,会是怎样的一张脸盘呢?看不到莫磊开心的表情,封擎云不禁感到有些怅然,心里第一次感受到看不见的缺憾,像是少了什么般空慌慌的……
「喂,咳……怎么都不说话。」拍了拍胸脯顺著气,莫磊抬头往门里望去,奈何月光光却照不著窗,他根本看不见小鬼隐在黑影中的面容,只能依稀瞧见他与自己差不多同高的削瘦身影。
「如果……我现在先招了,你等会儿是不是可以少冒点火?」恢复了原来清亮的语声,出口的话语却是莫名变成了化外方言,玄的叫莫磊摸不著脑。
「招啥?你又做了什么要我骂的?我那少的可怜的家当没缺了胳臂少了腿吧,没在屋里开打呀。」习惯性地搔了搔发,莫磊微微耸动著鼻头,想不透这小鬼又是做了什么万恶不赦的坏事,严重到会先开口求饶?
「我快站不住了,还有……伤口好像裂了。」话声越说越小,藏在黑暗里的唇-瓣却是越扬越高,封擎云带著笑意赶紧举手捂上了双耳。
「啥?!」果然,连换气的时间都没有,那可以媲美郝崭扬的大嗓门就已然开闸,这一声不是问句的问句不但响彻云霄,更连带惊飞了林梢上的鸦群,顿时嘎哑的叫鸣和振翅扑羽声此起彼落,不知情的还真要以为这林里是发生了什么惨事,竟惊的鸟飞兽走。
除了叫嚷中的那张嘴外,莫磊的双手双脚也没闲著,只见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里弯腰、抱人外加拔腿狂奔,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那俐落的模样就像是後头有只大老虎般。
嘴上嚷著,腿上跑著,脑子犹有余力转著,却是越转火越大,一想到待会儿得费的手脚莫磊就不禁有股想宰人的冲动……好啊,死小鬼,敢给我充英雄装大侠,拿我的话当马耳东风,左边进右边出的,死要面子是吧?看我等会不治的你求爹告娘,小爷就舍了老头跟你姓!
「喂……」顿失重心的封擎云又是紧张又是难堪地紧攀著莫磊的肩头不敢乱动,原因之一当然是看不见的他怕被摔的四脚朝天,毕竟自己的重量对个不谙武的人来说应该不算轻吧。
而另个原因却是……他,一个雄据一方的霸主王者,这辈子还没被人这么抱的半天高过,别说是现在昂藏七尺之躯当然不可能,就连小时候也不曾。
很难形容现在这感觉,有惊有羞更有著说不出的慌与乱,还有那点点如涟漪圈涌出的依恋……攀著莫磊肩头的封擎云几近僵硬地保持著两人间的距离,就怕倦极的身躯会背叛意志选择倚靠,尽管眼前这伸手可及的温暖是自己一直企盼奢求的。
但同时他没忘记,那也是自己矛盾地不敢纵容沉溺的……温暖,总是危险的,它总叫人心甘情愿地选择遗忘,忘了从前,忘了所有,忘了……该看清楚假象後的真实,那一次次令他感到刨心挖肺般痛楚的事实……轻甩了甩头,紊乱仍如藤蔓般紧紧攀附而来,一分分渗透侵蚀著,恍惚中封擎云已分不清脑里掠过的思绪是昔是今,分不清自己的存在到底属於哪个片段,直到背部传来的触物感才没让茫茫意识继续远飘。
将人抱回了屋送上了床,莫磊实在很想把这家伙一扔来个『血淋淋』的教训,然而当他一想到等会整治出的那些零碎又是得他自己收拾时,就只好学唱戏的做做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低下头,莫磊正悻悻然地打算给这个胆敢不听话的臭小鬼来场训示,免得落个不教而诛的罪名,谁知道入眼的那张脸上不但没有点悔意,反而是尽写著莫名的茫然。
忍不住又恶狠狠地睁圆了眼,莫磊此刻还真恨眼前这双生的漂亮却无用的烂眼,他都已经气的牙歪歪了,臭小鬼却偏看不见他眼中想剥人皮的凶光,犹作那副无辜蠢样,真会叫人气到吐血。
好安静……好不容易拉回神智的封擎云又再次迷惑了起来,原因无他,就为了这一室过份的静寂,感觉得到莫磊就在他身前不远处,可却是莫名其妙的不发一语,连个动作都没有,整间屋子里就只有两人安静的呼吸声,呃……好像还有什么令他眼跳心慌的。
「你……不高兴?」试探地打了声招呼,即使因为看不见而迟钝了不少,封擎云也嗅的著四周那股诡谲的气氛,比起伤口传来的疼痛,这逐渐酝酿成形的风暴更叫他把心悬著,看来先行招认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早知道就应该把嘴巴闭紧点,在这石头手下,早死不一定早超生哪。
冷眼斜睨著封擎云,莫磊抱臂打量著这个八成伤昏头的笨小鬼,居然还敢问他是不是不高兴?要不然呢,他姓莫的是吃饱撑著这么好兴致,杵在这儿跟他大眼瞪小眼地罚站吗?
「你说呢?」怪腔怪调地,莫磊终究还是沉不住气开了口,若要他就这么闷不吭声地憋著一肚子火生闷气,恐怕在这笨小鬼还没搞清楚状况前,他就已经被这把火烧到起乩抓狂,那还不如把他一刀剁了来的乾脆点。
完了……听到这种极尽压抑的漠然语调,封擎云再也不怀疑面前的男人已经气到七窍生烟的地步,说来好笑,没想过相识不到两天他就已经这么了解这个人了,是自己太聪颖还是该说……这单纯的家伙心思实在太好懂了。
当然,这份不合时宜的笑意封擎云只敢放在心底,他可没忘记眼前这座火山可经不起多一点的刺激,若是在这节骨眼上控制不好脸皮的表情,哪怕嘴角只是多扬了几分,那後果之惨烈大概不下於在刀山剑林里闯吧……
「我……好痛。」原想开口解释什么,倏地念头一转,封擎云决定改采哀兵政策,看看是不是能让这场风雨快点鸣鼓收兵去,说实在,现在的自己真没什么精神能再跟莫磊争辩,要不是因为此刻不交代清楚会死的非常难看,他真想就这么放任意识沉入无底的黑暗里去。
方才为了一举吓退巨鲸帮的那些人,他是勉强用上了内劲硬拼,而非尽以巧取的方式制敌,这对他如今的状况无疑是雪上加霜,但若非如此,他实在没把握自己能在眼盲又伤病的状态下打发掉那十二个好手,更别说还要兼顾莫磊的安危。
「废话!」嘴上仍是骂的难听,然而在看到这小鬼一副可怜兮兮孱弱欲厥的模样时,莫磊怎么也难硬著心肠不予理会,两只手更是有违意志地开始动了起来。
「臭小鬼,谁叫你不听话的,痛死活该!」边骂边解著那层层被血浸透的绷带,当血肉模糊的创口跃入眼时,身为医者的莫磊竟也觉得胸口一窒,感到丝丝揪心的不忍。
真见鬼了!跟著老头没动手也看了不少,倒还第一次会有这种怵目心惊的感觉……
莫磊纳闷地蹙起了眉,想不通自己今天是哪根筋不对,竟会对别人身上的创伤感到难受?他跟老头可都不时兴什么医者父母心那套迂理,又不是伤在自己身上,难受个什么劲儿?
「唔……」故意不隐忍痛楚地轻轻低吟了声,封擎云悬在半空的心却是蓦然一松,因为他已经感觉到在身上动作的力道轻缓了不少,温柔的像是情人、慈母的抚触,看样子这一劫算是安然渡过了。
「哼啥?没人教你什么叫敢作敢当吗?自己弄得一身破烂还敢给我嗯嗯哎哎的。」轻敲了下封擎云的前额,莫磊那肚子火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前後没一盏茶的功夫他就决定暂时消火饶了这不听话的小鬼。
是是,我是个不受教的坏学生,什么都没学过,不像莫石头你既博学又多闻……闭著眼,放松心神後的封擎云已是疲累的近乎麻木,什么自制律己的规范早就不知丢到哪儿去了,要不是此刻他连话都懒的费力张口说,这句叫人拳痒的皮话一定又会让莫磊瞪圆了那双大眼。
「你这小鬼……啧。」盯著封擎云後腰上这宛如唇般外翻的口子,莫磊忍不住又为这碍眼的东西掀起了几分火气,咬牙切齿地伸指戳著附近红肿的肌肤,「下次你要再敢乱动把这儿弄裂了,看我会不会把你整个人钉在床上做标本。」
唔……痛死人了你还戳……又不是我爱乱动?也不想想我这么辛苦是为了救哪个笨蛋的小命……不自觉地微微噘起了嘴,满心不以为然的封擎云可是越想越不客气,这块石头以为他有自虐的癖好啊?很痛耶……
「不过说真的,你这小鬼扮起老头还真有三分像,喏……乾脆以後就换你扛老头那块招牌好了。」上药的动作停顿了下,莫磊有几分认真地思考著,贼老头的招牌实在太大,压的他都快没气了,再不扔给别人,恐怕就真得躲到沙漠里去当跳鼠。
谢啦,好意心领了,我自己身上的这块招牌已经够重了,别再嫌我死的不够快……
两道浓眉不表赞成地拧了拧,却又立即舒展开来,意识越来越模糊的封擎云已经觉得彷若在云端般飘飘然的,该快可以听不见这扰人的噪音吧。
「喂!睡著啦?」过了好一阵子莫磊才终於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瘫在床上的人儿早不知魂游几重天去了。
别……吵……我……苍白的唇-瓣微微颤动了下,却依旧没哼出半点声来,显示这唇的主人已经脱离苦海入梦去了。
「你这小鬼倒好命,闭了眼就睡,小爷我却还得帮你收拾完这一身零碎才能休息。」喃喃碎念著,莫磊知道这一夜又是甭想睡了,下意识抬起头往窗外望了去,果然,天幕边缘已经开始微微泛白,眼看又是曙光将露。
「不会吧……怎么……天又亮了?……我上辈子到底欠了这小鬼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