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你看,我抓鱼的本事不错吧。」悠悠白云,朗朗蓝天,外加一潭碧湖水粼粼,还缀著片片耀眼金芒,怎么瞧都该是幅宁静的如画景致,只可惜这画里还有个手持长叉的红发煞神,叉上的那尾可怜鱼更是破坏了所有的和谐。
又叫我『看』?……封擎云兀自叹著气,也不知道是自己适应的本事太高还是这姓莫的忘性太好,一个月来他总是要他看这儿看那的,搞的他自己老也忘了眼前的这片黑,常常是听到声音招呼,脖子就跟著乖乖往那转去,瞧,像现在,他又不由自主地转头往左边望了。
啪啪啪响地赤脚跑上岸,半卷著裤管的莫磊两手各自提了尾鱼,迎面就是冲著坐在湖边的封擎云裂嘴猛笑,神情显得好不得意。
「如何?午餐有著落啦。」唇弧拉的更大,横看竖看,那张笑脸上的意思明摆著就是等著人开口赞美。
「是,我看看……这鱼长的倒是方头大耳,怎么看都不像短命样,没想到还是逃不过你莫大神医之手,佩服,实在叫人佩服。」煞有介事地对面前的午餐品头论足,封擎云那侃然自若的模样根本叫人看不出他的眼睛有什么不对劲。
一个多月来,封擎云那身伤势在莫磊的巧手下早告痊愈,而对於眼盲的不便,只要莫磊事先跟他说清楚所处环境的景物位置,他的一举一动就几乎可以做到彷若常人般,几乎令人看不出破绽。
「好啊,臭小鬼,又在装模作样的骗我!」表情不善地眯了眯眼,莫磊是想也不想地就举手往那欠扁的脑袋瓜上甩去,手上犹握著那条肥吱吱的鱼儿尾巴。
骗你?是谁先叫我看的啊……偏头闪过这阵腥风攻击,封擎云又是暗叹了口气,月余下来他练就的功夫可不只听声辨位一桩,不但嘴皮磨的更溜,连同近距离闪人的本事也越加高明,要不然他早被这块石头给敲的满头生包。
「又躲?给我敲一下会死啊。」打不到人的莫磊十分不满地嚷著,近半个月他是越来越没乐子可寻,能看著这小鬼变脸的次数是越来越少,谁叫他连使出看家本事都还沾不著人家的衣服一角,这小鬼自从能够下床活蹦乱跳後,反应就敏捷地令人咋舌。
当然,他也曾想过用偷袭的,谁知每次都隔著大老远就被发觉了,这小鬼像是生了双顺风耳,不管他再怎么蹑手蹑脚都没用,就连夜半熟眠时也是……不过也很可能是半睡半醒间,自己弄出来的声音大概连死人都能吵的起吧。
「要敲也别拿午餐敲吧……还有,莫神医不是常叨念区区资质驽钝?再这么敲下去……神医总不想每天对个呆子傻笑吧。」以彼之矛攻彼之盾,这是封擎云发现最容易对付这颗硬石头的方法,因为莫磊总是率直的藏不住话,然而话多了当然就难免会有破绽可戳。
「好啦,少在那文邹邹地罗哩罗嗦,说来说去都是你这小鬼的道理。」居於下风的莫磊没好气地嘀咕著,提著两尾鱼佯装不经心地走近,一靠近就马上低身急甩那头赤红的短发,霎时发梢上的水珠四溅,伴著还有那串串高扬的朗笑声。
「哈……回家罗!」完成报复大业的莫磊兴高采烈地喊著,一把拉起犹愣坐在地的封擎云就往来时路上冲。
被沁凉的水滴溅了整头整脸,怔愕中的封擎云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人拽著直往林丘上跑,害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成了泥人,摇摇头,封擎云既是无奈又是感慨……
这家伙……天知道他那十年比自己多吃的米粮究竟是用到哪去了……
「等等!」眼看就快奔回莫磊那栋小屋时,封擎云突然一把扯住了前方奔行的身影,原本带笑的脸庞掠过一抹深思的神情。
「呼……怎么?都快到了……呼……小鬼你……不是跑不动吧。」抵著自个儿的膝头微蹲地喘著气,莫磊不解地回头瞅著封擎云,一口气跑了十来里山路,虽然说这坡不怎么陡,但就这样突然停下来还真有点吃不消。
摇摇头,封擎云凝神再听了会儿,林子前方才发现的那群人已经向这边靠近了,看样子应该是在自己发现他们的同时也被他们察觉了,为首的三个……不是普通人物。
「有人过来了,八成又是找你莫大神医妙手回春的。」不过话说回来,拖著个莫磊若还想不被发现,那除非这些个全是聋子才行,封擎云轻抿的唇棱忍不住又是向上挪了几分。
「嗤,关我啥事?叫他们自己下去找老头谈。」闷闷不乐地低头踹了脚地上了石砾,莫磊的视线随著滚动的石头望著了一双青面薄靴,再往上移,就见到那位一个多月前在他家门前行五体投地大礼的老兄。
「你又来干嘛?」拜托,别又来了……莫磊不抱希望地哀喊了声,再这样下去他很可能得提早向老头报到了,搞不好还见不著面呢,因为他去的地方九成九会是阎老儿的那座枉死城。
啧,瞧瞧人家的阵仗,光是外围装饰用的就已是十名九尺巨汉,除了朝过面的贺蓝外,还有个怪老头跟另一个看来也怪怪的青年人,说这两个家伙怪其实并不为过,那老儿是顶上花花,颏下也花花,长的倒还慈眉善目样,莫磊却是一看就起了满身疙瘩。
而另个青年人……更怪,生的是浓眉凤眼,英姿朗朗,一表人才的好模样,怎么看都不像属於这一窝蛇鼠,可他站在老人的身边偏偏又站的这么怡然自得。
「小兄弟,上回礼数不周惹的莫前辈不快,这回敝帮帮主不但玉足亲访,还邀得青邑门的古门主作陪,莫前辈这回总该给我们南水两位龙头瓢把几分薄面吧。」贺蓝肃手介绍著这一老一少的宣显身份,眼中已是笑的奸邪,上次吃的亏这回他可要连本带利讨回。
「喂,臭小鬼。」没再往两人身上多看两眼,莫磊不悦地举臂撞了下後头的封擎云,根本对眼前这两个跺跺脚可以覆江倒浪的人物没什么感觉。
「谁说你那两下子够吓人了?结果也只唬了人家个把月而已,现在人家什么帮主门主的全来了,你自己看著办吧!老头说过,谁惹的祸谁解决。」不轻不重的一段话,却叫贺蓝当场变了脸色,就连那宛如大善人般的老者也收起了那皮动肉不动的假笑,难不成上回竟是栽於两个小儿之手?连人家正主儿的面都没见到?这若传了出去他们巨鲸帮的颜面还能往那儿搁。
我解决?到底这麻烦是谁惹来的?人家找姓莫的又不是我姓封的……眉梢子微微挑起,封擎云可没想到话还说上没几句,莫磊就掀底牌给人看了,该说这家伙单纯还是……笨呢……算了,本来也就没寄望过这块石头能有本事摆平这些,只是……缓缓垂下了眼睫,封擎云没忘记那个巨鲸帮执府报上的名字中有个『古门主』,古天溟……此时,此地,他该用什么样貌去面对呢?
「怎么?小鬼你想赖呀。」等了老半天也没等到一句应答,莫磊这才不耐烦地转过身,睁著双大眼紧瞅著身後这个安静过了头的家伙,这小鬼头该不会也来什么识时务者为俊杰那套吧,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丢下他不管?
随著莫磊的语声再起,众人的目光全移到了他身後,那个一直未发一语的年轻身影上,一时间十多双眼全盯著那张俊挺的面容瞧,却没人认的出他是何方神圣。
「……」捻著长须,『虎鲸』阮全锋沉吟著眯起了眼,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年轻人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熟,却是怎么想也想不出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古门主,啊。」低呼了声,正想转头问问古天溟意见的阮全锋怔然地盯著眼前的这张脸,半晌又转回望了望那张令他迷惑的脸孔,果然,有几分相似呢……是因为这样吗?
「阮帮主有什么发现吗?」尔雅地露齿笑了笑,古天溟仍是一派泰然自若的样子,彷如未觉阮全锋的失态与自己有关,然而垂在身侧握著扇把的右拳却是紧了许多力道。
让古天溟震撼的并非因为眼前的面容与自己有几分神似,而是这张脸简直……简直就是他爹古閺澐再年轻几许的翻版,那微弯如弦的浓眉、那挺拔的鼻梁、那丰美的唇菱,在在都像极了,只有那双眼……像似两潭少了波澜的静池,让人读不出他真实的情绪。
这是怎么回事?天下间真会有如此相似,却完全没血缘干系的人?这可能吗?还是……还是……尽管面上的神情再平静,古天溟仍无法抑止脑中一个接一个涌出的猜臆,汇集的答案却是他不敢多想的。
爹……不会做出对不起娘的事吧……
「呃……也没什么,只是觉得这年轻人似乎在哪见过?看来有些面熟……不知古门主对此人是否也有印象?」琢磨半晌,阮全锋决定不提自己这有点意思的发现,反倒是老谋深算地问上古天溟。
「是吗?兄弟我倒是觉得面生的紧,想来是阮老交游广阔,您认得的朋友兄弟却眼拙不识泰山,麻烦阮老帮兄弟介绍介绍吧。」
「呵……古门主说笑了,你可是我们南水的盟首呢,在这一亩三分地上,有谁逃的过古门主的法眼,大概是老夫眼花错认了。」
两人一来一往地暗里较劲,让一旁原本有著几分烦恼的封擎云也不觉莞尔地放松了心情,想起了之前在青邑门的那顿饭吃的多有趣,看来南方这头根本还是散沙一团,古天溟想一统这块水域跟他们抗衡只怕还有得辛苦了。
「这两个怎么这么好兴致,挑这儿鸟不生蛋的地方演双簧?可惜演的卖力我还是看的满头雾水,喂,小鬼你搞懂了没?」啧啧称奇地叹了两声,莫磊可以说对所谓的江湖人又有了新发现,原来这些人演起戏来功夫也是常人无法比拟的。
自以为很小声地在封擎云耳边叽咕著,莫磊却忘了江湖人的耳朵比驴还灵,他的话早一字不漏地全入了旁人的耳,只见说的人是眉飞色舞,听的人除了古天溟还能挂著笑外,其余一个个脸上可全都变了颜色。
「浑小子你胡说些什么!」没再等封擎云表示什么意见,一声厉烈的申斥已打破了静寂,暗瞥了眼自家龙头的神色,贺蓝已是摩拳擦掌,就待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顿好打,教他认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
「小鬼,生意上门了,换手!」这回发话的音量倒是不小,但却是只闻声响不见人影,姓贺的一开口莫磊就敏捷地起脚溜人,转到了封擎云身後藏躲著,他可没傻到还等在那儿挨拳头,再说这些麻烦早说好由小鬼结帐了。
「喂,左方十步,後边六步,右前方十一二步吧,都有树,别给我拿头去撞,其他的三十尺方圆内就都只是及膝杂草,呃,差点忘了,还有十个大木桩在你面前八、九步杵著,记清楚了喔。」很小声很小声地报著周围的状况,莫磊这次可学乖了,不但环勾著封擎云紧贴著自己,还不忘用手捂著嘴讲。
拜托,别靠这么近……暖呼呼的气息直扑敏感的耳廓,古怪的感觉叫封擎云不自在地直想偏首躲开,奈何又不能不把这攸关生死的讯息给听个明白,只不过……三十尺?这范围也未免太窄了吧,稍有点火侯的随便一跃也有三、四丈,难道这石头是当他们所谓的江湖人全裹著小脚走碎步?
「……你自己小心些。」温言提醒著,摇头之余封擎云倒没忘了对这石头还负有照顾之责,否则依他之前不知死活的表现,很可能在自己还挥不到两拳时就已经被扒了层皮下来晾。
「别离开我十步外,有危险就赶紧喊我然後蹲下,记得别出声提醒我其他的,免得叫他们发觉我看不见。」实在是不习惯与人这般的贴近,封擎云不著声色地挪了挪步伐,最担心的还是怕那张大嘴喊出不适时的话来,若让人知道他看不见,只怕这战局就要改观了。
「小鬼你放心,我还不想这么早去找老头叙旧,该叫救命的时候我绝不会跟你客气。」懒懒地应了声,莫磊跟著也移了移位置,依旧好以整暇地搭臂趴在封擎云的肩头上,没半分离开的意思,手指还十分理所当然地把玩起他披在肩上的青丝。
「怎么,换你这小鬼头上场?」示威似地向前踏了步,贺蓝不甚耐烦地撤出了腰畔了长刃,「还是请莫前辈出来说话吧,小子别以为上回捡了便宜就敢卖乖,上次是因为夜深天黑才让你们占了地利之便,这回可没那么简单。」
的确,那一夜的狼狈叫他难以忘怀,贺蓝却将一切归咎於暗袭,复又加上『鬼谷狂医』的威吓盛名,才会令自己这边吃了闷亏,而今……瞧瞧眼前这犹带三分稚气的臭小鬼,他就不信在这朗朗晴天下还会被个乳臭未乾的娃子骑上头去。
「我朋友说过了,莫前辈早已辞世多时,三位又何必为难我们?还是请回吧。」打这种莫名其妙的架最是无趣,何况里头还夹杂了个叫他不知如何应对的家伙,封擎云当然是希望这差事能免则免。
「帮主,您千万别听这小子胡诌,前村那个吴姓村长说的很明白,年前他女儿的急症就是在这里治好的,拿下这两个小的,不怕莫离那老头不出面。」急急在自家龙头面前辩解著,贺蓝深信著自己的情报绝不会有错。
「唷,直呼其名啦,怎么不再多喊几声莫前辈听听?我也姓莫说。」掏掏耳朵,躲在封擎云身後的莫磊人休息嘴可没闲著,犹是笑嘻嘻地倚著封擎云,一副等著看好戏的样子,「我说小鬼啊,你们这些出来混的到底有几付脸孔?光是这老小子,我的十只指头就不够数了。」
「……」神情古怪地转首『瞅』了眼莫磊,封擎云咬唇忍著心底那股想把人从背後摔出的冲动,他这北水霸主都已经这么低声下气地放下身段想息事宁人,这块石头却偏是唱反调地在那边加薪添材?怕火烧的不够旺,死的不够快是吧……
「帮主!」孰可忍孰不可忍,被人这样调侃下贺蓝哪还沉的住什么鸟气,头一转就待请令出战。
「贺前执,你就领人跟这位小朋友讨教讨教吧。」相处十几载,阮全锋哪会不清楚这位老属下的心意,遑论贺蓝,就连他自己都已经被挑起了几分火气,就算这两个小子代表的是『鬼谷狂医』,他阮某人的巨鲸帮也不是颗软柿子让人好欺的。
话声才落,贺蓝已率了五名所属围上,分成半弧圈住了封擎云与莫磊,六人都是一脸冷煞的模样,就像是恨不得立即把他们两个拆解入腹生啖了。
「小鬼,我又不懂了。」完全没被眼前这份凛冽的杀气给吓到,莫磊眉头微皱地将下巴搁在封擎云的肩头上晃著,一脸无辜的迷惑貌样,「你们江湖人不是都很讲什么公平正义吗?为什么他不跟你一对一地打啊?这样跟市集上那些地痞无赖不就都一样了嘛。」
「唉……莫磊。」终於忍不住光明正大地叹了口长气,封擎云抚额轻摇著,丝毫不意外四周满溢的杀气再添上几分,拜这块石头所赐,头疼之於他已经是种麻木的感受了,想不通的却是莫磊几时变得对自己这么深具信心?他不是一向认为他这小鬼没什么本事的吗?
「第一,江湖人跟你一样会吃会喝会拉也会睡,所以请别老把他们当怪物看;第二,麻烦下次别再把我一道算进去,再笨再蠢我的等级也不在这一层,少拿这种货色来跟我比,还有第三……」既然要死,就索性死的痛快,封擎云一口气将满肚子积怨已久的闷气一次吐个乾净,想想其实已经好久没能这般随心所欲地想讲什么就说什么,不用考虑後果,不用考虑措辞,更不用管它是不是符合身份,感觉真是过瘾极了,难怪这石头每天心情都那么好。
「姓莫的你给我耳朵拉直听仔细了,你家老头定的规矩区区我十分赞同,谁惹的麻烦就该谁解决,所以还请莫爷你开口前多思量几分,再惹出什么烂帐来,你就自己捧把算盘算吧,到时候别怪区区这个江湖人不讲你所谓的江湖义气。」
向来灵动的漆眸这回可是反常地傻愣在当场,莫磊只能哑口无言地瞪著封擎云,他可从没想过会有被这小鬼骂到呆头的一天,一直以为这小鬼的脾性再温和不过了,要他东通常不会有意见往西,怎么忽然间全变了?更绝的是这种不愠不火的骂法他还是头一次听见,如果被骂的对象不是自个儿,他铁定会鼓掌叫好……无意识地举臂指了指封擎云又回头指了指自己,好半晌莫磊仍是咿咿唔唔地接不上半句话。
蓦然地,就见那个害他变成哑巴的小鬼朝他一甩衫袖,在他还没搞懂这举动的用意时,一股柔和的气劲已迅捷地将他推离,令他跌跌撞撞地退了七八步。
「喂!臭小鬼你干嘛动手动……」这一动倒解除了莫磊彷如被制了哑穴的窘境,然而抗议的语辞还来不及吐完,就发现想指责的对象已被丛丛黑衫淹没,当眼角的余光扫著那六张铁青到发黑的脸蛋时,他才想起刚刚那番话……嘿嘿,损的好像不光自己一个。
霎时只见黑影满天,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根本区辨不出个完整的个体来,往往视焦才对上了某个黑影,再定神就发现那不过是残像而已,人早不知又移往了何处……大眼眨了又眨,莫磊完全被这些乱七八糟的身影给搅的眼花撩乱,到此时他才惊觉到眼前的这群人并非泛泛,开始担心起被圈在里头的小子本事够不够。
不会出什么岔子吧,小鬼上回看起来很厉害的……双唇不自觉嚅喃著,奈何任凭他再怎么运足了目力,仍是瞧不著一角月牙色的衫影,那原是封擎云穿在身上的颜色,此刻却是掩蔽在虚实难辨的黑影里。
圈阵的中心,封擎云仍是立在原地未动,仅以双臂的袖摆挡拒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面上挂著仍是那抹和煦的淡笑,这是他失明以来第一次正面与人交锋,全然凭藉著敌人出手时带起的风声来辨位识招,他得利用这个机会多练习些。
怎么这么久……喃喃唇语由担心转成了埋怨,原本站著挺直的背脊也早靠上了树干歇倚,时间过的越久,莫磊就越放心封擎云不会被人啃的只剩把骨,能打这么久就表示这些飞来飞去家伙的能耐都在伯仲之间吧。
盯著战团中忽明忽灭的光影,莫磊突然有点好奇为什么没听到兵器交刃时的铿锵声,脑里不禁开始猜测这小鬼是用什么在打,跟他认识一个多月来也不见他身上有过什么武器,本来嘛,捞他回来的时候就……就……没有?!刚放下的一颗心瞬时又高悬了起来,莫磊霍然立直了身子,黑瞳再次认真搜寻起那抹月牙色身影,然而兀自担心著旁人的他却没发现有两个诡异的黑影正悄悄地,自两侧掩近。
拿两只肉掌去对银晃晃的钢刀?小鬼该没那么笨吧……唇-瓣无意识嗡阖著,两只脚也不自觉地向战团踏近了好几步,为的就是想再看清楚些,然而少了树影遮蔽,首先让莫磊看清楚的却是地上不相称数的人影……三个!
「可恶!」什么嘛,对付他这种小角色还需要用到偷袭的吗?这些家伙难道不知道杀鸡用牛刀是件很浪费的事?边嚷著,莫磊边赶忙将手上的两尾鱼甩向视野左右的两张丑脸,人则迅速地矮蹲成球,该做的他都做啦,剩下的只有求老天保佑小鬼能来得及救他的小命。
几乎是那一声惊喊的余韵还在耳畔,一抹流光似的身影已在一片低呼声中那般鬼魅飘忽地出现在莫磊身前,两柄交错而下的钢刀离著欲砍的标的尚有尺许,就被股诡异的劲道粘了去,成了相互交击,锵的一声後纷纷脱手飞出坠地。
抱著头龟缩在地,莫磊也不知自己嘴上念的究竟是哪一路神明,直到四周风声骤敛,只剩下吊诡的静寂时他才缓缓松臂露出了脸,映入眼的就是那月牙色的袍摆在身前随风飘荡。
慢慢站起身,眼前的景况可说叫莫磊讶异到快把眼珠瞪出了眶……那位威风八面的贺老兄现在正冷汗涔涔地捧著他的右小臂,瞧他鼻子嘴巴都痛到快移位的惨样,那截臂骨八成碎的不怎么乾脆。
而另外那五座原本十分称头的大肉塔这下也全哼哼唉唉地倒了一地,个个抱著自家的膝头猛打滚,不用说那五条水桶粗的腿胳膊大概也没得到仁慈点的待遇。
至於想宰了自己的那两个大块头……莫磊不带什么希望地转头瞥了瞥左右,果不其然,这两个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早就四仰八叉地被摆平在地,瞧那从唇角爬流出的血色,灾情比起前头那六个怕是毫不逊色。
「小鬼,你怎么忽然变的这么厉害?」而且看不出来出手还挺狠的……咋舌摇了摇头,莫磊有种脚底发凉了感觉,不禁怀疑自己以前是不是错将猛虎当病猫了?脑袋仍旧摇的像面波浪鼓,莫磊实在很难相信眼前看到的真是封擎云的杰作,黑亮的大眼在那张依旧带笑的脸容上扫了又扫,却是怎么也找不出一点可以把这小鬼贴上生人勿近的警告凭证。
忽然?这家伙不会当他十多年的武艺是一朝一夕变出来的吧……将焦距移往莫磊出声的方向,封擎云没奈何地耸了耸肩代替回答,那素来让他哭笑不得的问语果然还是没有例外哪,然而这次心里头的感受却是大不相同。
「没事吧?」从声音听来该是毫发无伤吧,眼廉半阖,封擎云到现在才放下心缓缓调息,散去双臂上的气劲,有那么瞬间他真担心自己死了,毕竟在这么关键的时刻看不著总难免会有点动摇。
「我?我还想问你呢,你这小鬼到底是拿什么跟人打的?」急忙拉过封擎云左转右转地瞧个仔细,尤其是那一双肉掌以及十只修长的指头,莫磊更是寸寸抚触著检查,还好,没发现什么会让他想开扁的碍眼事。
啪、啪、啪,三声清脆的掌声十分突兀地在此时响起,打断了两人旁若无人般的交谈,鼓掌的正是那个莫磊一直觉得不搭调的古天溟,而站在他身旁的阮全锋则是一张老脸绷著死紧,神色阴晴不定地瞪著他们两个。
「精采!阁下这身手在这南水地界上还真找不出几个,可惜在下却是只井底蛙认不出阁下来,阁下大名可否见示?好让我与阮帮主也多长分见识。」含著笑,古天溟不疾不徐地轻晃著手中的扇柄,两眼却是目光炯炯地直锁著那张让他困扰的脸庞。
「古门主好意兴,这时候还不忘问人家姓啥名啥的,不过时机似乎不太对吧。」尖锐的语声阴恻恻地响起,自家儿郎吃了亏,阮全锋当然得找回这场子,要不然叫他这张老脸往那儿放呢。
「阮兄误会了,在下不过是想弄清楚这位贵客的身分,或许他正是阮兄欲寻之人也不一定。」仍是一副温煦的笑脸,对於这番带刺的讽语古天溟并不以为忤,他多少能体会阮全锋此刻羞恼的心情,再怎么说……胳臂总还该是朝内弯。
「『鬼谷狂医』莫离?哈……」彷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阮全锋放肆狂笑著,「古门主怕是眼花了吧,这小儿像吗?老夫瞧他连毛都还没长全!」
「阮兄又误会在下了。」微微皱眉,古天溟再好的修养也难免为阮全锋狂妄的话语感到有些不快,奈何巨鲸帮总是盟里的一支主力,在青邑门未能完全掌控南水前他必须尽量忍让,何况眼下总不能先来个窝里反的笑话让人看吧。
「在下的意思是,这两个年轻人如果真与『鬼谷狂医』有关,或许会是他的传人也不一定,不过古某此来只是应阮兄之邀,该怎么做就请阮兄定夺吧,需要在下之处在下定当全力以赴。」语毕退开了步,表示并无意干预,虽然对眼前谜样的年轻人有著许多疑问,古天溟还是决定将局势交由阮全锋来主导,旁观者清,或许站在一旁反倒能看出些端倪也不一定。
「好说,老夫先谢下了。」拱手道谢,得到古天溟立场的表明,阮全锋当然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虽然他不认为眼前这看来嫩涩的雏儿有能力与自己抗衡,不过若是合古天溟与自己之力那就绝对十拿九稳跑不了了。
「小子,趁老夫杀性未起,你最好乖乖地束手就擒,把莫老儿交出来,老夫可以考虑不计较刚才那场子,留你们一命。」
「不会吧,都已经横眉竖目了还叫杀性未起?那我还真不敢想像这老小子起了杀性会是什么丑样……」吐舌扮了个鬼脸,莫磊忍不住非常非常小声地喳呼著,却在封擎云一个眼色下立即噤了声去,就怕等会儿跟这老儿的帐真得自己来结。
「阮帮主,在下说过,莫前辈已仙逝多年,对於阮帮主之要求在下实在无能为力,而方才实属一时情急,得罪贵属之处还请大量海涵。」一而再地委曲求全,虽然明知道对方鸣鼓收兵的可能性甚小,封擎云仍尽他最大的尝试,因为除了眼盲的顾虑外,另外还有古天溟与莫磊这两个大变数,动起手来还真有许多不方便。
尤其是古天溟,对他的那份矛盾情感始终找不到归位的所在,有喜有怨,有羡也有妒,复杂的叫他不知如何是好,而在这团混乱中唯一能明白确定的就是……不管有多怨妒,也不管付出的代价会有多大,自己都不会对他挥刃残命的,否则如今也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了。
然而心底很清楚他的能耐并非泛泛,偏偏自己的眼却在这时候出了状况,怎么说听的总没有看的来的稳当,而高手搏斗间往往失之分毫结果就差之千里,在不能倾力搏杀的顾忌下,封擎云连自保的把握都没有,遑论还赘了个莫磊……
「很好,看不出你年纪轻轻嘴倒是挺硬的,老夫就瞧瞧你的骨头是不是真也这么硬!」虎爪猛伸,阮全锋身形激射而出,甫出掌就运上了八成真力,掌劲如雷轰响,漫天罩向封擎云。
甫闻声封擎云已是疾旋足踵,向方才探明的树身掠去,左足轻点藉劲,人已潇洒地跃起五丈有余,这回他可是连同莫磊一块带著走,左臂榄著人右掌则沿著主干探寻著,倏地握住了只臂粗的树桠,屈臂扭腰就俐落地翻身蹲跨了上去。
「莫磊,哪个方向出林最快?」偏首在莫磊耳边疾促低询著,在听到劈哩啪拉的枝桠折断声时,封擎云又是腿一偏斜斜地向另个方向纵下,顺带抓下了一把碎枝残片,准备等会作为辨位开路用。
「小……鬼!」紧紧抓著封擎云的左臂,这般疾速忽上忽下地乱窜叫莫磊实在吃不消,整个胃里的东西都快被倒出来了不说,脑袋瓜子也已经被晃的七荤八素了,「右边……右……边出去……」
「小子你孬种,有本事就别尽只会逃!」跟莫磊有气无力的嗓音混在一起的还有阮全锋的怒骂声,他可没想到这小子才开打就只顾著逃,雄厚的掌劲一路紧追横扫,劈的周围整片林枝断叶落的好不凄惨。
微蹙著眉,古天溟也一路飘身跟移著,却是没有出手帮忙阻拦的意思,一来是因为阮全锋没开口要求,他乐得轻松,免得到时没吃到羊肉还惹的一身腥,另个理由则是他想不出会让这年轻人起身就逃的原因。
依他前次出手做估量,这年轻人并不一定会败在阮全锋手下,是怕自己也插上一手以二对一吗?摇摇头,古天溟迅速否定了这臆测,从这人的气度谈吐来看他不认为这个年轻人会是遇强退缩的人物,那么……到底是为什么要逃呢?还是说想引他们去哪……
要命哪……强忍住翻腾欲呕的冲动,莫磊的两条臂膀已改成死紧地圈抱住封擎云的腰身,他是很相信小鬼不会松手让他掉下去啦,可是迎面的锐风和枝叶实在打的他脸皮发疼,只好管不了丢不丢脸地暂时往小鬼怀里躲著。
快了快了……默念著,莫磊诚心祝祷著赶快离开这片鬼林子,那时候就算这小鬼奔驰依旧,也不会这样一会上一会儿下的,把人五脏六腑翻来倒去的这么难过。
呼,终於出林了!视野倏地为之一亮,葱翠的林色瞬间在背後倒掠成点,莫磊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兴看到那高挂在空的刺眼艳阳,然而正当他想痛快地好好换口气时,一个突然闯进的念头叫他骇的再次摒紧了气息。
「小鬼!别跑了!前面是……」慌忙开口阻止著,莫磊急急回首向前,可惜他还来不及把话说的完整,就已经觉得整个人顿时凭空一落,即便是他还被封擎云牢牢揽著,甚至腰间的手臂缩拢的更紧了些,显然封擎云也为这突发的状况感到惊讶。
崖……来不及吐出的字只能无力地吞回肚里,莫磊绝望地紧紧闭起了眼,不敢往下头百十丈的深渊看去……这下好了,真要下去见老头了,只希望阎老儿慈悲点,别问他是怎么来的,这种与猪八戒一样的死法简直太侮辱他姓莫了……可恶!都怪这臭小鬼!跑的这么快干嘛?!快到他竟来不及告诉他前面……没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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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风声咻咻掠耳而过,封擎云此刻的神情若说是惊骇倒还不如说是如坠五里雾的茫然来的贴切,眉头不由地深深锁起,他可没忘记自己这崖跳的有多卖力,以方才那种奔掠速度估算,离著崖壁只怕还有好大段距离。
臭石头!是嫌命太长还是跟他一样瞎了眼?想死也别拉他做垫背啊……不光拧眉,这回连唇也一并咬上了,封擎云心底忍不住埋怨著,前後左右尽只有飕飕凉风,空荡荡的叫他连想伸掌硬嵌在壁上都不可能,看样子就只能接近地面时再做打算了,可问题是——看不见的自己根本没法子估量离地的距离,这下可好,真要摔成肉泥一摊了……
微恼间,一阵细微的异响自脚边传来,封擎云不多想立即做了决定,澎湃的气劲瞬间强运胸臆,双腿则迅捷地凌空虚踏,随著一股淡红的粉雾自他微启的唇缝间徐徐吐出,急猛的坠势也诡异地骤然一减,而他就趁这机会伸臂向四周旋探著,在一阵闷疼传来後左臂总算勾著了什么止住了两人急落的身形。
「……莫磊?」缓缓吸吐纳息,封擎云勉力压抑著肺腑间激汤难平的血气,语声略显沙哑地探询著右臂勾揽的人儿状况,他由衷地希望这块挂在臂上的石头没被吓晕过去,否则他还真不知谁能告诉他现在这上不上下不下的,究竟是悬在哪一段上。
「谁……谁在叫我?」不会这么快就见到阎王了吧,他都还没想出个好理由跟老头解释呢……恍恍惚惚地,莫磊从封擎云的怀里探出头来,脑子却仍然是空茫茫的接不上线,直到视野的一角不经意地纳入了脚底下的大好风光後——
「哇!」一声响天怪叫,莫磊这下人可全醒了,毕竟被吊在半空还能继续保持迷糊的世上大概还找不出半个,他莫某人当然不会有幸是稀世奇珍的那半个,於是乎他下个动作理所当然就是用力将脸埋回了前头的避风港。
「拜托……别乱动。」近乎哀求地呻-吟了声,可怜的耳朵还在因方才的起床号嗡然作响,这石头竟又马上把他当枕头抱的这么用力?这家伙真这么想下去跟『鬼谷狂医』吃团圆饭吗?再次深纳了口气,封擎云运劲将有些麻木的左臂勾牢点,好稳住两人晃来晃去的躯体,若不小心再往下掉可不一定再有好运气了。
「好,我不动,不动……」终於意识到两人正处在生死攸关的节骨眼上,莫磊生平首次没多一语地乖乖听话,只差没学神桌上的泥塑菩萨来个眼观鼻鼻观心,就连抬个头也是万分小心地放缓了动作,谁知才刚昂起下巴,入眼的景象又让他有股想放喉大喊的冲动。
「小鬼你……」死瞪著眼前的这张难看至极的鬼脸,莫磊怎么也想不透为什么只一会儿功夫这小鬼就成了这付鬼样?泛白的脸上写满了倦乏的疲色不说,原本丰润的双唇也变得青灰灰地不像个活人样,更别提唇角边竟还血色隐现!唉,看来之前替小鬼补的全泡汤了,那张赏心悦目的脸蛋不知又得花多久时间才养的回来……唉声叹著气,莫磊真要怀疑这算不算古人说的天妒红颜,所以老天爷才三番两头地降灾给这小鬼,注定要他青白著脸过日子。
张嘴吸了口大气吐著,奇怪的是胸口那股闷沉沉的窒息感还是挥之不去,该不会是刚才吓的憋气憋太久了吧?歪头想了想,再抬眼瞄了瞄,终於让莫磊找出了害他气闷的元凶──就是那抹碍眼的血渍!接著当然就是想也不想地伸手往小鬼的嘴边揩去。
「我没事……真的,千万别拿你怀里的东西招呼我。」赶紧伸舌舔了舔唇边未乾的血印,封擎云刻意露了个灿烂无比的笑容要莫磊安心,就怕这石头不看时间场合地先扎他两针,到时候针到命除的戏码可真会在此上演。
「帮我看看现在我们人在哪?看得见地吗?」才二十年而已,他绝对还没到活腻了的年纪,封擎云急忙先找份差事来分散莫磊的注意力,没敢再多给这石头时间去思考反应。
「嗯,看……得见,是个斜坡,大概还有二十来丈吧。」说『看』该是要低头打量,莫磊却依旧维持著仰首的姿势,仅是用眼角的余光向下探索著,微微一瞄後又赶紧转回来瞪著头顶上突然变得十分可爱的蓝天白云。
「斜坡……陡吗?」心底打了个突,封擎云抿唇沉吟了会儿,没想到下头竟不是平地青原,看样子只怕身上得再加点碎彩了。
「……看不出来。」还是原势不动地只转眼珠子,也依旧在迅速的一瞥後又转回了视线,就这么来来回回转到眼珠子都快抽筋,莫磊还是对下面的风光看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沮丧地回报没有结果的答案。
「呃,没关系。」听的出莫磊语中的失意,封擎云又是故作轻松地露齿笑了笑,只可惜他不知道这块石头竟是这么个『看法』,要不然只怕这一口白牙会换成另一种意思露脸。
「莫磊,你仔细听我说,等会儿我们下去……」
「下去?!」一听到这两个字,莫磊立即不自觉地扬高了声调,复又偷偷地往下瞄了眼,一股凉意开始随著这一瞥从脚尖泛爬上了心口。
可恶!我姓莫的天不怕地不怕,为什么却会怕高呢?想以前老头还在的时候,他可是连自家的屋顶都没爬过,而现在怎么一次就跳到难度这么高的?菩萨不是罚他平时不烧香吧,竟连脚丫子都不给抱……
「要不然?你不会是打算吊在这儿吹冷风看风景吧。」不能理解地微扬著眉梢,就算说这里的景色美到如梦似幻,封擎云也实在不觉得在这种不上不下的状况下,这石头还能有什么闲情逸致去欣赏。
「帮我看著下面,大约十丈许的时候给我个提示,然後其他的你都别管,我们会平安落地的。」
「看?!」这回出口的音调可无法再用高扬形容,已经尖锐到让封擎云下意识地想松手捂耳,好在他还记得现在是一手勾著一条命,放不得……
「你要我看?一路睁著眼睛看下面?」顾不得眼前这脸盘的表情打破了他素来的平淡,诧异到有多生动,更顾不得这样慌乱是不是已经泄了自个儿的底,莫磊急急忙忙确认著刚刚窜入耳的词汇,他相信那是自己神智不清下的错觉,这小鬼不是出自莫家门,应该没这么惨忍才对。
「你该不会……怕高?……呵。」终於听出莫磊的语声是在打著颤抖,封擎云有趣地弯起了唇棱,然而笑意却是越积越浓,最後终於忍不住化成清朗的笑声溢出。没想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臭石头弱点竟是怕高?他还真想看看这石头这时的表情,想必一定能让难得这般大笑的自己多例外地笑上些时候……尽管每笑一声都震荡著肺腑间浮动的血气,封擎云还是难以遏止地呛笑著,直到两人晃动的身形越来越剧才勉强镇定下来。
不过静下心仔细想想,其实也难怪莫磊会怕,二、三十丈的高度就算对个普通武夫来讲威胁也算不小,何况是对块功夫一窍不通的石头,说来倒是自己笑的不对了。
「臭小鬼,有什么好笑!」紧搂著封擎云削瘦的腰身,莫磊用头捶了下那正剧烈起伏的胸膛,要不是此刻虎落平阳,他真会拿拳头好好教训这落井下石的臭小鬼,教他什么是对长者应有的礼貌。「等到了平地,看我怎么整你。」
「咳……先想想……怎么到平地吧……咳。」忍著呛咳的不适,封擎云依旧是笑意盈盈地糗著莫磊,就算是自己笑的不对,他可也没善良到打断这难得的乐趣,然而片刻後这愉悦的笑容却逐渐凝在唇边……的确是该想想,怎么下去呢……
「莫磊,说正经的,你能不能想办法睁开眼?只一会儿,眯道缝就够了。」想来想去,唯一万全的救命法还是只能同这块石头打商量。
「不能!要能张眼刚还会轮到你来笑?!」开玩笑,睁一道缝跟全睁开有什么不一样?他乾脆问一刀下去是要封喉还是穿心好了……这小鬼的脑袋还真不是普通的笨。
「……点穴呢?」把他点的合不了眼总成吧。
「没用!刚刚我没去跟周公请安已经是奇迹了。」眼睁著人昏了有什么鸟用?这小鬼就没更好的办法吗?
「跟我说话?」只要能帮这石头保持清醒,他是不介意分散点注意力,反正以自己的能耐来说,还是可以安全著地的。
「说你个头!手一松我就只能喊『啊』,懂不懂,啊~」乾脆在那笨小鬼耳边示范著,喊都来不及了还说话?这小鬼当他有两张嘴不成?
「……」这不行,那也不成?那怎么办,就晾在这里等风乾吗?还是……封擎云最後决定闭上嘴让莫磊自己去想办法,要不然钉子再这么一路碰下去,他很可能在力尽松手前会先忍不住把这罪魁祸首一脚踹下。
「好啦好啦,我尽量啦。」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封擎云真以为自己已成了半空景致的一隅时,莫磊才终於发出蚁蚋般的声音答应。
「都是你!没事冲那么快干嘛?」虽然说到底,自己多少也得负些的责任,谁叫他倒楣指了条烂路,可是不甘不愿地憋了一肚子怨气,莫磊说什么也得将错赖在这小鬼头上,要不然叫他这口闷气往哪儿吐。
没事?冲那么快?不怎么赞成地挑了挑眉,封擎云真的真的很想不计後果地翻白眼给这颗臭石头看……这姓莫的是真忘了『事』是谁惹出来的,还是以为後头追的那一群都是开善堂的?再说,又是哪一个笨蛋挑了这条有崖的错路又不讲?居然还敢这么义正辞严地怪他?!
「有意见?」神色不善地斜睨了眼脸上写满意见的封擎云,莫磊阴恻恻的语调叫人听了不禁寒毛直竖,他正想好好赏这小鬼几根长针治治伤,一点也不介意此举会不会一针两命,反正要他张眼瞪著下头那鬼地方跟要他的命也已经没差到哪去了,索性死个乾脆点也罢。
「没……有。」没奈何地闭了闭眼,封擎云很识时务地将意见全吞回肚里,跟这石头讲理恐怕比对牛弹琴还会令人内伤,若真要等到顽石点头的那天他大概已经先驾鹤西归了。
不过嘛……垂下眼睫掩饰著目中促狭的神色,唇棱却仍是难以抑制地弯扬成漂亮的弧形……就算不能说,他倒还有另种方式可以好好抒发一下他的满腹牢骚。
「莫大神医……我要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