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说什么啊?”我莫名其妙地望着这群忽然发春的家伙。
“嘿,还装傻!我们昨天可全听见了,那个声音哦,小方,那成语是什么来着?黄莺出谷,对不对?”
“对,对,脆生生的一口一个‘小烟’,‘下午能不能请假?’,哎哟,听得我骨头都酥掉了。说,是不是哪个相好的趁同志们都熟睡的时候找上门来了?——哎哟,还打人?罪加一等……哎,哎,你还来真的?”
我管你,挨个敲过去:“打死你们这群淫货!那是我妈!相好的……再给我听到有你们好受的!”
“不对吧?”一个个全愣住了,“你妈的声音有这么嫩吗?别为了逃避人民仇恨的目光而掩埋事实真相啊!”
“切!有机会给你们——”
“小烟。”正说曹操,曹操到。那群色中饿狼呆楞楞地把目光从我身上转移到门口。老妈笑盈盈地站在门边:“哟,还真热闹啊。我方便进来吗?”
“进来吧。”把搭在肩膀的一只手甩开,我过去把她拉进来。对着全场大声说:“看清楚了,这是我妈。”
“小烟,你这么大声做什么?”老妈笑着拍了我一下,跟同志们一点头,“都是小烟的同学吧?大家好,大家好。”
“阿姨好。”这回都乖了,一个怪相不敢做,老老实实地打招呼。
开头的那个一抓脑袋:“哟,这真是阿姨啊?烟轻不说,我还以为是他姐姐呢。”
小方立即跟上:“哪儿啊,我就当是他以前的同学来着。”
“你们这些孩子,尽开阿姨玩笑。都一把年纪了,真是。”直把老妈说得笑不见眼,把手里的水果一提,“来来,吃水果。从印尼带过来的,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那帮人欢呼一声,不客气地拎着水果散开了。
我把她带到外面说话,她还边夸:“你这些同学真不错。”我对天空翻了个白眼,心想善良的羊总是这样容易被善于伪装的狼群欺骗,幸亏这是只漂流羊,由得她去吧。
小雨病好了,她明天就又得走。我很习惯地点点头,说没问题,您就放心上路吧。她又说了几句肉麻话,什么妈妈对不起你,让你一个人担了一个家,什么妈妈最爱的就是你们,不管去到哪里都会想着的;什么学习太忙要注意身体,要是你也病了,妈妈就是揪心地疼……我赶紧打住她,说行了行了,都这么些年了,早就习惯了。刚说完,她眼睛又红了。拿出一个存折塞给我。
“妈妈不在家,你爸爸说你已经很久没去他那儿了。你们也大了,不喜欢老跟在父母身边,我知道。这些钱你拿着用,你和小雨要好好照顾自己,需要用什么,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可以用。千万别亏待了自己。妈妈真是……真是不放心你们啊。”
“行了,妈。我知道照顾自己和小雨的啦。”从没见她哪次像这次这么依依不舍过,弄得我都不好受起来。
“恩。”她摸摸我的脸,又握着我的手,好久,才把我拉低一点,在我耳边说,“存折要放好了。密码是你跟小雨的生日,可别忘了。”
我又点头,其实哪次的密码不是我们的生日?这是她的习惯,我想忘都忘不了。
她又唠叨了几句,终于一步一回头地走了。我目送着她走,晃着手里的存折。唉,我这个妈啊。
往回走的路上,突然想起昨天是王烨生日,他从两个星期前就告诉我一定要给他空下来。我跟他混了这么久,其实一直是在占他便宜,这次打算就算翘了晚自习也得陪他过了这个生日的。结果,给小雨的病一闹,我全给忘了。
这下可……唉。果然到了教室,大美过来把我扯出去,说昨晚王烨来学校找我,结果听说我下午就出去了,还喜滋滋地以为我是去给他准备礼物的,一等就等到了晚上。最后走的时候说不尽的沮丧。大美显然夹杂着严重的个人情绪,在讲述的过程中看着我的眼神是严厉的责备的凶悍的,我特心虚地躲避着,她就是不放过我,一步步紧逼过来,把我拉着起码说了半小时,才在我说了“姐姐啊,你就先让我出去给他打个电话求个死刑缓期执行再接着教训吧,他的仇恨不比你少。”之后,松开了快要掐青我胳膊的九阴白骨爪。
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我走在路上,愤愤地揉着胳膊。刚开始认识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人长得漂亮,还温柔大方端庄贤淑进退有度,连我都差点动心了。一定是跟王烨待久了,被他那一身的流氓习气传染了。王烨那小子有什么好?不就是长得高大些,胳膊粗嗓门大,能吃肉会打架吗?这有什么啊?犯得着我们还赔进去一个校花?看看大美那个样子,可以确定的,女生的眼光跟男生的简直就是来自两个不同的星球。我这种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青年才俊怎么就这么没市场?跟她朝夕相对同窗共读一载多了,看到我不说小鹿乱撞了,你稍微面泛桃花一下也好啊。掐我,为了王烨那个超级流氓竟忍心向曾携手作战的革命同志下毒手?大美,这笔帐——我记在王烨身上了。看我怎么心疼死你!
越想越难过,忿忿然走到校门外的小卖店打了个电话,王烨家居然没人。这小子不会又跑到哪里鬼混了吧?刚出店门,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前面有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干吗?”我一抬眼,是个根本不认识的人。
“有点事要跟你谈谈。”他露出一个笑容,绝对称不上友好那种。
“我又不认识你。有什么好谈的?”我“哼”了声,打算绕开他走。
旁边迅速围上来两个人,堵在我的左右。我微微退了一步,暗暗盘算如果跑的话,从哪个方向能最快地冲进学校。还没等我动,那个人已经在我面前亮出了把小刀。
我不是怕小刀,真的不是。只是那天跟沈雨浓一起看电视的时候,正好有这种藏刀的介绍,说可以很直接地砍开人的手骨。我不想为了证明它的这种性能而参加高考时受影响。据说大学其实是很歧视残疾学生的。
我被带到党校旁边的一间低矮的平房。里面坐着三个人,打牌的聊天的,抽烟喝酒,很其乐融融的样子。加上押我回来的,一共六个。
刚刚亮了刀的那个将我推到桌子前面,正中坐着的那个显然是头儿,很老大架势地抬眼看了眼我,问:“就是他?”
“就是他!很多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得很。”我瞟了眼答话的那位,是后来跟上来的两个之一,眼熟。
老大很倨傲地继续拿斜45度眼角瞄我:“小子,知不知道干吗拎你过来?”
我带着一种特天真特无辜的表情摇头,努力睁大清澈的眼睛来表现我的纯洁。我绝对绝对不是那种喜欢帮派活动的血性汉子,所以不可能在某次火拼中不小心地擦撞到贵帮兄弟;也不喜欢大夜晚出游,所以不可能目睹了任何活该被灭口的镜头;更不是义胆美少年,要以正义之名阻碍黑暗势力蓬勃发展!不不不,我沈烟轻只是个老实得连老师都不太记得的普通学生,顶多是最近忽然在人生的道路上有了与别不同的发展……不过这不归你们管吧?
“啪!”他左手边的一个弟兄猛地一拍桌子,发出偌大的声响,本意是想警告我一下,结果除了他自己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老大的目光立即改变投射的角度,他赶紧把炮口对准我:“小样儿!还装!就知道你不会老实!大哥,别跟他废话了,让兄弟们教训教训就乖了。”
老大阴沉地瞥着我,冷冷哼了声,剩下的人马上开始围上来。
喂喂,还没搞清楚理由就要教训,我看你们只是日子太无聊,想找个人活动活动筋骨吧?
我警惕地看着他们,心想这回完了!——你们这些猪头一定要完蛋了!我少了根寒毛王烨都不会放过你们的!
很像自我安慰是吧?没错,的确是。现在山高皇帝远,所谓鞭长莫及远水不救近火就是这个意思啦。
“等一下!”我看这形势,赶紧喊停,“就算要打人也拜托给个理由先吧!”
“哼,可以。死也让你死个明白。”老大慢慢地走过来,伸出爪子在我脸上拍了两拍,忽然一把捏住,疼得我叫出了声,“知不知道刘颖是我看上的?你跟她走这么近,想死啊?呵呵,”他忽然又发出怪笑,很嚣张很跋扈的那种,“上次那个衰仔把命都送了,竟然还有人敢靠近她,胆子不小呵!你有种,今天就赏脸招呼你一顿,让你知道漂亮女人都是不好碰的!”
我头皮“唰”的就麻起来了,刘颖正是大美——我想我知道他们是哪路神仙了……王烨,救命啊啊啊!!!
脑子里快速地闪过那一屋的血红,沿着大门滴出去的红线,那掉落的床单下浑身的血……想来是看到我的脸色忽地煞白,这些人特别有成就感。眼角感到有冷芒一闪,硬着头皮望过去,一个人已经拿出小斧头故意在我面前把玩。
这些该拿去枪毙的杀人犯!警察都在干什么?!
“我跟大美只是普通同学。真的,我发誓!”生死关头,原则问题我一定要讲清楚。上次那位仁兄为她死还勉强情有可缘,我这个完全不相干的路人甲算什么道理?
“放屁!沈烟轻,我刚才还看到她拉着你手说话呢!”
她那是拉吗?你那什么眼神啊!我胳膊上现在还是青的呢!愤怒地瞪过去,这回总算想起来了,这位这么眼熟的同志是2班的!我的同学?竟然!耻辱!!
那个老大拍我的脸已经拍上瘾了,又多拍了几下,力道之大,跟掌掴没什么区别:“呵呵,小子,你还有什么话说?兄弟们,好好招呼他!”
“等一下。”剧情之所以发展缓慢,就是因为不停有人进来插花打断。有个看起来颇阴险的流氓乙在老大旁边低声说了句话,但因为老大就在我跟前,想装没听到都难:“大哥,他叫沈烟轻啊,是不是……”
老大同学显然被他提醒了什么,顿了顿,看着我竟开始沉吟起来。我似乎看到了一线曙光——我沈烟轻的名字什么时候在黑白两道已经这么声名赫赫?难道是因为我英俊不凡的长相?还是我出奇制胜大考夺分的学习策略?或者是我和蔼可亲团结同学的良好人缘?难道还是因为我有个除了读书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无趣得要死的外星人弟弟?……
无数的问号在老大的问话里化为泡沫:“你——是王烨的朋友?”
他说什么?王烨?当然!我的眼睛一亮:“是啊,他跟我……很熟。”至于熟到什么程度就恕我无可奉告了。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手下看着老大,老大看着我。我俨然在他脸上看到了“犹豫”的字眼。
有门!我的心暗喜。显然他们知道王烨,最好是怕他怕得要死。快!快说这是一场误会,向我保证永不再犯了,然后把我恭恭敬敬地送出门,我也会很大人大量地既往不咎,甚至在王烨面前提都不会提一下。快!快说话啊!
我满怀的期待,老大表情复杂,显然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大家都不敢大声呼吸,生怕声音重一点都会破坏这个诡异的气氛。
他终于微微地侧过头去跟那个军师说:“他只说没事别找他麻烦,又没说如果惹到我头上的话不能教训。大家都是在道上混的,他在市里,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次这个犯到我头上,我如果不出手,以后还怎么在这边混?”他这样似解释似交代地说了一通,忽地猛地一拳砸过来,喝了声,“我就是打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我没料到事情急转直下,虽然听了他说那番话,已经暗暗做了准备,可没想到他说打就打,一点预兆都没有。当即被狠狠地捶到腹部,痛得蜷缩起来,差点没吐出来。
其他人马上跟着就上来了。
我本来不该是只有挨打的份的,可是失了先机,勉强招架了一会,只得抱着肚子往一边缩,还是挡不住这么多的拳脚一齐招呼过来,到最后抱着头倒在地上,拼命缩成一团。可那种痛到晕眩的感觉依然在全身迅速蔓延。
这些人真是狠,直接拿脚踹的!我看王烨如果晚十分钟进来,我被活活踹死都有可能。不过他进来的时候我也差不多神智不清了,只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上的打击忽然就变少了,然后才慢慢感觉到屋里有打斗。有人在狠命地吼:“妈的!你们这帮狗痞!我杀了你们!”
我死劲地睁开眼睛,还好脸上的伤远比身上的轻,还看得到他以一敌六要吃人似的凶残样。那些小孩都是十四五岁出来混的,论经验论体力哪里是他霸王的对手?他周身似乎熊熊燃烧着一圈“挡我者死”的烈焰,就看到一个二个被直接揍在地上就爬不起来了。
一根他不知从哪里拿来的破凳脚给他挥舞得像绝世神兵,照着那些拿刀拿斧的手腕“刷”地敲下去,那些人握着腕惨叫着跳开。那力道,连我看着都觉得疼。哎哟喂!
我就这样躺在地上还好几次差点被倒下来的人砸到,赶紧一点点挪到墙角,再靠着墙壁慢慢地站起来。还好都是皮肉伤,没伤到筋骨。活动了一下各个关节,都还行,就是身上疼得厉害。被五六个人一齐踹啊,这事传出去我也不算丢脸了。
其实这几个这么不经打,我觉得很大部分是被王烨那一脸的狠相吓到了。连我无意中跟他的眼睛接触了一下,都浑身一抖。他是真的要把人都杀了!
最后剩下那个老大被他摁在桌上,他手上不知拔出了个什么东西,就着那老大摊在桌上的手就是用力一插,老大惨叫一声,他阴狠地笑:“还会叫,叫得还真好听!你打他的时候他有没有叫?哼?”
那老大不愧够硬气,叫也叫了,竟还一直喊着:“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兄弟不会放过你的!”
“你兄弟?哼!”他的长腿一踢,把脚边的一个踢翻了个,握着那东西的手用力地往上拉,老大的手背硬生生被拉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叫得声音都变了。血像缺了堤的河水慢慢地由少及多地涌出来,淌到桌面上,又顺着滴流到水泥地上,汇成鲜红的一块。我被王烨制造出的这个血腥场面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不由得捂住了嘴。
那竟然只是只钢笔!
“我跟你们说过什么?你们爱动谁都可以,就是不能动沈烟轻!我有没有说过?有没有?!”他暴喝出来,目中的凶光暴长,手上越发用力,那老大疼得汗水直淌,连嘴唇都哆嗦了。
“是……是他先……”
“我……咳,咳,我说了……我跟、跟大美只是普通同学……”我艰难地申诉,嘴角也疼得似乎已经裂开了。还好,这回总算有人愿意听我说了。
王烨听到我说话,终于回头看了我一眼,可就这一眼,也让他更加暴跳如雷。我只看到他的眼光顿时变得一黯,幽暗得看不到底。坚毅的嘴角一抿,一股嗜血的残暴顿时涌现在脸上,握着钢笔的手一拔,对准老大的眼睛就要插下去。
“啊!”两个声音同时叫出来,“不要啊!”
我是把仅剩的一点力气全用上了,整个人扑上去,死死地抱住他的那只手。他气得要甩开我,我抱得紧,没甩动。又吼:“你干什么?他敢把你打成这样,我要杀了他!”
“王烨!”我被他晃得头又更晕了,很辛苦地开口,“王烨,这是我爸送我的钢笔,我最喜欢的,不要弄坏了。血迹,很……难洗……”
“妈的!你就不能把它当红笔用吗?”他的口气很不好,显然对我这个理由非常不满。
“算、算了……这样也够了……”我没力气再跟他争,手一松,顺着他就滑了下去。他把笔一扔,赶紧勾住我。
“算什么?我的气还没出够呢!这群狗X!”他狠狠地用膝盖给了那老大下面一下,老大杀猪似的叫得一条街都听得到。
“算……了!我说……算了!”我扯着他的衣领用力吼,却也只是跟蚊子叫一样。
他看着我,终于不继续发表意见了,死皱着眉头,把我半扶半抱着带出去。
“等、等一下,我的笔。”我硬要转过身,试图从桌上拿回笔,他一声不吭,伸手拿了过来,在随便哪件衣服上蹭了蹭,把血迹蹭掉,塞在我手里。我“嘿嘿”干笑两声:“果、果然是‘钢’笔啊!”
“你别说话了行不行?我听着费劲!”这个野蛮人根本无法理解我的幽默感,拖麻袋似地把我拖出门去。
出了门没多远,看到了大美。一脸的担心,在看到我之后变成了惊慌。她快速地用手掩住了惊呼,悲愤得说不出话来。
“要、要不要叫救护车?”她终于说,第一次在有王烨在场的情况下眼睛还不离我的左右。
“叫什么救护车?!你还嫌场面乱得不够看是不是?车子来了连那里面的人也一起搬上去啊?”王烨的霸王脾气在她小心翼翼的提议下竟直逼临界点,声音大得害我耳朵“嗡嗡”直响。
大美登时被噎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暗自叹气,出来打圆场:“刘颖,你就帮我跟老师请个假,说我弟弟病还没好,我得再回家呆一天。”
“你弟弟?”
“小雨病了?”
这两个人这时就真有默契,一齐发问,我左右看看,干脆以手背搭在额上,艰难地呻吟了声,身子踉跄地直直向后倒,王烨赶紧用他坚实的胸膛接住。我奄奄一息地靠在他身上,吐出垂死的字句:“哎哟,头、头……怎么这么……晕呢?”
结果在小巴上,他还是要问:“怎么小雨就病了?难道你昨天……”
我看在他给我靠得很舒服的份上,想了一下,终于还是决定让他好过一点:“是啊。高烧,快奔四十度了。我老妈大中午地来把我招回去,我守了他一夜,今天已经好多了。”
他撇撇嘴:“真是小孩子,有老妈在还要老哥也在,最好全家都守着,病就全好了。切!”
“嘿!我说我听这话怎么这么酸啊?敢情是有人从小没这待遇,心理不平衡咋地?”
“是啊!我他妈就是忒不平衡了!凭什么专挑昨天?昨天可是我生日!你说,我提早几个星期跟你约了?”
“喂,你说话放点道理进去行不行?你当我弟他自己愿意生这病啊?他还专挑昨天生病是怎地?你要怪就怪我忙忘了,别扯到他身上!”
“好!”他恨得重重地一点头,“我他妈以后再蠢到在你面前说他不是,我就他妈是头猪!你眼睛里对他容不进半点沙子,难道我就活该受这份罪?妈的!为什么那个人是你弟?如果是别人我就直接干掉他!”
我好笑地点点他的胸口:“你是我的狗,可是你自己说的。”
“是啊,赶都赶不走的狗!”他一腔的怨气,边说边忽地压下来,我连躲的地方都没有,嘴上的裂口又被他弄开了。
“你神经病啊?光天化日的发什么情?!”痛得我捂住嘴低声骂,狠狠地掐在他大腿上,还得紧张地朝前排座位看。
我们坐在最后一排。原本想直接打的的,可是我们那偏僻地方,的士根本就属于稀有品种,只好选了私人小巴。还好下午的上课时间,人本来就不多。车子里空荡荡的就两个人。看到我一身狼狈地被扶上来,谁还敢看第二眼?这只禽兽明摆着是趁人少要活动手脚。
“精神赔偿。”他一身的糙肉,根本不知道疼,又要低下头来,我身子动不了,也把脸一偏。他却只是用舌头细细地舔着我嘴角的伤口,弄得我热热辣辣的却舒服得不想推开。
“烟轻,”他修长的手指拨开我额前的乱发,轻柔地抚着我的面颊,黝黑的瞳柔柔地注视着我。他平时不管说什么话都粗鲁得不得了,可每次叫我的名字却温柔得不像他,不知从哪里学来的口气,叫得人心都要化了。“我该拿你怎么办?这样不行啊。可是……”
赶紧凝神。“这样”是怎样?我怎么觉得他话里含义丰富啊?
“可是什么?”
“你知道的。”
我的眼睛一瞪,天地良心!我怎么可能知道你还没告诉我的东西?你不要把我们的心电感应想象得这么神奇好不好?
“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放手的。”他抱紧了我,又说。
我把眼睛瞪得都困了,才知道这句是结束语。
***
他没带我去人民医院,而是进了第九军区医院。这里他好像熟门熟路得很,不管是外科医生给我检查,还是小护士给我上药包扎,他都一口熟捻地跟人聊天,跟来串亲戚似的。
我排队等着打消炎针的时候,他出去了一次,等我打完,他等在门口接住我,说:“走吧。”
去哪里?我问。朋友那儿。他答得很简单,去门口叫了辆车。
据他说是问朋友借的房子,从门框顶上摸出了钥匙,扶着我开门进去。很普通的一个套房,家具齐全,就是看出都有些年头了。
这样最好。我挂彩挂成这样,无论他家还是我家都是不能去的。
“你朋友呢?”我被他扶到客厅的沙发上靠着,简单环视了一下这里的格局。
他则很自觉地去倒开水。“他爸妈都在外地,平时就他一人。今儿我说要借,他就先去他同学那儿挤一宿。”
我无声地点点头,又看了看掩着门的卧室。“对了,我都还没问英雄你今天怎么能出现得这么及时?再晚一步我可就……”
“吃药!不吉利的话少说!”他口气很不好地将我的话堵住。重重地把个杯子塞进我手里,又从袋子里翻出药来按方子倒好给我。
我只管笑,故意就着他的手把药倒进嘴里。卷着药粒的舌不经意地舔过那只手心,他一抖,赶紧抽开。水是热的,但不烫。我说过,他其实心很细。
“你还没回答我。”我一仰脖,咕嘟咕嘟地喝光了水,继续不依不饶地。
他皱了皱眉,又抓了抓头发,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实话。
我软软地靠回沙发里,故意叹了声:“唉,说声是给我送钢笔来的就这么难吗?”这沙发大概有十几年了,硬邦邦地硌背,我小心地不牵动伤口,换了几个姿势才勉强舒服些。
“你怎么知道……”他看我一眼,满是被看穿了心思的羞怒。
“哎呀,可巧了,我今天还在说钢笔在哪里,是不是忘在王烨家了?你就给我拿来了。”
“好了好了,我承认是想过拿这个当借口啦。”
“哎呀,来就来嘛,干吗还要用借口啊?”我笑得天真无邪的,肠子都快抽筋了。
“喂,你很得意是不是?”他羞恼地扑过来,我就是肩痛,也要闪开。他那架势,要吃人了!“你说,你昨天放我鸽子,让我睡都没睡好,快下午了才起床,一起来就急急地往你们学校赶,今天如果又让我扑空,大美还不得可怜死我啊?她昨天那样子……我活似、活似……”唉,知道知道。不就是某老大连着两天急吼吼地找来,结果都没逮到人的话很丢脸吗?当酷哥当惯了吧?死要面子!
“其实我下午给你打过电话,不过你家没人。”我慢悠悠地截断他,慢悠悠地笑,慢悠悠地揉着我的胳膊。大美不去练九阴真经是我国武术界的损失。
“干吗?我当时就在路上吧。”
“想跟你说昨天真对不起,今晚我们补过个生日好不好?”我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
他忽然停下来,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我,怔怔地脱口而出:“好……”
我被揉进那个怀抱,听着他急速有力的心跳,慢慢地闭上眼睛。心想着,原来被人暖暖地抱着,感觉真的这么好。
眼眶热热的,手指轻巧地揩过,却是干的。平和的一颗心,像是在水面上徜徉的落叶。
他今天下午去教室找我,大美说我出去了很久还没回来(其实也就是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于是两人一齐出来找。幸亏是有个同学看到我被人押着往党校走,才救我一命。
他扶我到床上躺着,转身就要出去买晚上要吃的东西。我叫住他,从身上拿出老妈给的存折,把密码告诉他。刚才看病的时候把现钱都用完了,这顿无论如何都该我请的。
他只是一脸古怪地看着我,并没有接:“你就这么相信我?”
我虚弱地笑一下,他问得还真多余。“命都是你救的,这点钱又算什么?”
他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凶巴巴地:“我不是为了你的钱!”
“好了,你是为了你的心。知道了知道了,快拿了走吧,我要睡会儿了。”
他那张老脸难得地红了红,嘴角翘起来,两只手指夹过去,像拿颗炸弹似的。
“烟轻,总有一天我会赚很多很多钱,你拿来烧着暖手都成。”他最后说,带上门走了。
只剩下我,捂在被子里,脸一阵阵地热,难堪得想去撞墙!他那脑子一定是想起以前了,唉。原来冤枉了沈雨浓这么多年,我才是头猪!
脸上的伤处被一个又温又软的东西揉搓着,我慢慢地醒过来,抬眼看到他拿着个用纱布包着的东西放在我的脸颊上轻轻地滚动。
“这是什么?”我偏了偏头,想看清楚些,却被他用手固住头。
“别动!鸡蛋而已。我给你消肿。那欠操的混蛋手这么重,我原先还以为只是普通的红印,居然这么久都没消下去,反而肿起来了。妈的!”
我不做声了,虽然那个人下手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可是如果王烨为了那种人犯杀人罪就太不值得了。反正他搞不好这辈子看到钢笔都要抖一下。
小睡了一会,精神好了很多,他慢慢地给我揉着,变得无事可做的我开始出现幻觉:红烧肉、清蒸鱼、炖鸡汤、蜜汁叉烧……香味不断地飘进鼻子里,我一个个地数着,肚子开始叫起来。
不知是不是他听到,手上不停,却慢慢裂开了嘴,想得意地笑又要装,表情分外欠揍。我只好当什么事都没有,任得他揉啊揉。终于在我以为胃要穿孔的时候,他总算是把鸡蛋拿开,扶着我起来。
一点点地下了地,披了外套走出房去看,哇哇哇,我报的菜名无一落空,真是爽呆了!王烨做菜的手艺一流,就是懒。在家有得吃就吃,自己一个人时也懒得招呼,随便应付就过去了,来我家也是蹭吃蹭喝,只偶尔被我要求才会做一点。
不过这也太丰盛了吧?两个人哪吃得了这么多?
“你、你要请客啊?”看着他又端了盘干煸牛柳出来,我的口水开始酝酿泛滥。
“有人拿了大沓钞票出来,我不弄得场面点怎么好意思?”他凉凉地回了句,看我一眼。
我被噎住了。
“好了,开饭吧。”
饮料当然还是可乐。我真奇怪这个人,现在混黑道的都喝酒吧?他还做人老大,多跟不上时代啊?
“喜欢,就要一心一意。”他像在宣读什么爱情必胜三百招里的秘诀,举着杯子望着我,一喝一大口。“而且,你现在的身体喝酒不好。”
我满嘴塞满了菜,也没空回应他的明示暗示爱心关心了。
说实话,学校的饭菜根本不能叫饭菜,叫填充物还差不多。玲姨的手艺吃了十几年,早已失去兴趣,现在有了王大厨师,说明日子还充满希望。
吃完饭,他要扶我去浴室擦澡。
“我可以自己来,你先出去。”这人明摆着是为了看好戏才进来的。
“好了,你连手臂都抬不高,逞什么强?”他忒不耐烦我的拖拖拉拉,就要过来帮忙,“又不是没看过。弄湿了伤口留疤就难看了。”
我眼下势单力薄,说要认真抵抗也是撑不了多久的。只能坚持口头上的斗争:“走开,我又不在乎留疤,哪个男人没几个疤?”
“我在乎!”他几乎是硬拽下我的T恤,粗粗的气息喷在我裸露的肩头,害我直起鸡皮疙瘩。“你的皮肤又光又滑,自己不爱惜,我还舍不得呢。”他边说边动手,手掌贴着我的背滑到腰上,我反射性颤栗了一下,还来不及反驳,他已经开始解我的皮带了。
“喂!你——”他的手灵活得跟条蛇一样,我抓了几下才抓住,还扯到伤口,痛!“别以为我现在动不了你,给我出去!”
“哎,你别把我想得这么兽性好不好?你都伤成这样了,我还能怎么样你?”他好笑地看着我,现在弄得是我在闹别扭似的。“你不能淋浴,手又够不到后面,我发誓我就帮你擦澡,不会乱来的。”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勾起半边嘴角:“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要是有一点小动作,以后就别想再碰我一下。”
他没想到我会来这一招,愣了一会,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头,结果等帮我擦完,让我在床上躺好,他立即冲回浴室洗了个超长时间的冷水澡。
唉,我又不是故意的,只不过没有浴缸,我只好坐在小板凳上让他擦,板凳太小,我身上又疼,忍不住扭动了两下而已嘛。有这么刺激吗?毛病!
洗完了他帮我重新上药,装作专心地用跌打酒帮我揉淤青。脸上的红肿消了不少,他颇为满意。
我睡下的时候,他不敢再来自找麻烦,自觉地在外面睡沙发。
“觉得疼就叫我,知道吗?”他俯在我的脸上方,很温柔地说。
我点点头,看着他把灯熄了,开门出去。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全身发冷。原本迷蒙一片的感觉中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挣出头来。我不知道。我原来以为,他,跟我是一样的。
不,我又在自我狡辩了。我早就知道他不是玩玩而已。是我错了,原来利用一个以为很烦的人也是会良心不安的。
“王烨……”我在黑暗里轻轻地叫,窗外似乎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
过了好一会儿,房门才慢慢打开,他声音轻得像怕将我吵醒似的:“烟轻……你叫我吗?”
我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望向门口:“恩。”
“怎么了?伤口痛?”他冲过来,伸手就要将床头灯打开。
我伸手拦住:“不。好像下雨了,我有点冷,你上来抱着我睡好吗?”
他想了好一会,才一咬牙,躺上我为他留的空位,从后面连着毯子一起抱住我。我们就这样躺着,谁也不说话,很长时间过去了,谁也没有睡着。
“这一刻,我觉得抱住了全世界。”他在我耳边呢喃出声。
我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过他看不到。“你本来该去做个诗人,现在却做了小流氓。”
“你想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他说,“你希望我去做个诗人,我就做诗人去。”
“你完了,王烨。”我说。
“我知道。我早就完了。”他的脸埋在我的颈窝里,我的泪静静地淌在枕头上。
“我很想小雨,明天陪我回去看看他好吗?”
“好。”
又过了很久,他发出均匀的呼吸,我眨眨已经困乏的眼皮,更轻地说:“王烨,对不起。”
全没想到他还醒着。一个温柔的吻落在我的颈后,带着体谅和包容:“别说傻话,我自己甘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