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之年,要是能抱到曾孙,那该有多好,你说是不是?慕白。」天气放晴了,苏老太爷的病彷佛也都好了很多,他兴致勃勃地指着桌上那一大叠各家公子的画像说:「过来,帮我挑一挑。」
「外公,珍珠才回到府中不久,还有很多规矩要学,她连赏花比试都没有参加过,现在就谈婚论嫁实在是为时太早了吧。」苏慕白看了一眼那一叠画像,平静地回答。
他表面看来如此平淡,其实内心焦急万分,他千想万想,作梦也没有想到,外公会如此心急的想把珍珠给嫁出去。
那怎么行!她嫁给了别人,自己将来要去娶谁?
「外公,珍珠才回到你身边多久啊,你就舍得这么快又将她送出门?」
「说的也是啊,我真是太心急了一点,我只怕自己这把老骨头撑不到那一日啊。」苏老太爷坐在床上,叹着气。
「外公现在的身体不是好多了吗?大夫都说你最近脉象平稳,神清气爽,再说喘症到了夏天就会好上很多的。」
「那还不是珍珠这个孩子太可爱了,真奇怪,她讲话做事就是让我觉得开心。」苏老太爷哈哈一笑,「仔细想想,我要她现在就嫁实在是有点太急了,你这做哥哥的没有娶亲,做妹妹的就出嫁实在也是不合礼俗啊。」
「外公,我不是说过了吗?在这个家所有的事情还没有理清之前,我是不会娶妻的。」苏慕白立刻重申。
「说到家里的事,我倒有件事要问你,那三个败家子现在怎么样了?」苏老太爷笑着问,「他们把那屋里的东西卖完了吗?」
「表哥他们啊……」苏慕白也笑了,「比我们想象中要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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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等会我们路过市集的时候,要不要下去看一下?听说街上新来了杂耍班子,可好看了。」
「不想看。」
「啊,我说这么多,只是想让小姐你开心一点嘛。从寺里出来之后,小姐就变得怪怪的,平时嘴角是这样的——」进宝将自己的嘴角向上一拨,做出一张笑脸。
「从寺里出来,就变成这样。」她双手将嘴角下移,又做出了一张哭脸。「小姐啊,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没事。」珏珍珠身子向后倚靠,双眼看着窗外那一晃而过的景色,「我只是有点冷。」
她转过身去,将身上的披风拉得更紧,「进宝,你出去问问车夫,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苏州城吧,我想一个人静一下。」
「喔。」进宝掀开车帘,坐了出去,就在她回头的那一瞬间,她好像看到小姐的脸上有亮晶晶的东西。
小姐到底怎么了?进宝的心中浮出了一个巨大的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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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晃啊晃的,珏珍珠生平第一次觉得头都疼了起来,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什么叫自己真的是苏慕白的亲妹妹?!这叫人一时之间如何接受!
这样的自己和那样的苏慕白,怎么会有着真正的血缘关系呢?
她怎么会对自己的哥哥抱着男女之情?就算知道自己是他的妹妹,这种异样的感情也没有丝毫的消退。
「爹爹,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实话,为什么?」珏珍珠双手拚命地抹着脸,那脸上总是湿湿的,心口总是堵堵的,就连嗓子眼也是干干的。
她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这种想找个地方放肆大哭一场的感觉。
当自己第一次骗人的时候,得到的忠告就是一定要把自己的感情隐藏起来,她几乎从来没有放肆地笑过,也没有放肆地哭过。
而这一次,她发现自己再也忍不住了。她用披风遮住脸,低声地饮泣起来。
一边哭,耳朵边彷佛还响着她父亲所说的话
「珍珠啊,我之所以没有说实话,是担心你会怪我为什么没有早点将你的身世说给你听,没有早一点把你送回去,让你在外面跟着我吃了那么多苦。你要知道,爹是舍不得和你分开啊。你娘可以说是为了我,才那么早就过去了,所以,我没有脸回苏家,也自私地想把你留在身边。」
她真的是苏家的女儿,那么爹爹为什么现在又舍得让她回来了?难道真相就是他所说的,他不能耽误她的终身大事,所以才……
爹爹讲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为什么她却哽咽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生平第一次,她希望父亲的真话能变成假话。
可是却又找不出爹爹要说这一番假话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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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小姐!」进宝突然掀开帘子,「快看外面。」
珏珍珠慌忙擦擦眼泪,说道:「外面有什么,让你这么大惊小怪的。」
「我简直不敢相信,那是我们家的三个少爷耶。」进宝拉住她,指着外面大呼小叫。
珏珍珠探头一看,果然是那被苏慕白赶出家门的三兄弟,三个人穿着粗布衣服,居然在市集上卖菜。
看来苏慕白的激烈教育果然有用,这三个人现在不得不过自力更生的生活了。
这三人也看到了她,连忙一起别过脸去。
珏珍珠到底还是有点小孩心性,她将她父亲带给她的烦恼暂时抛到了一边去,促狭地对着他们开口,「我说过十两银用一个月没问题吧,你们现在过得也不错啊。」
「小丫头片子,别以为有你哥哥为你撑腰,你就神气了,我们这是虎落平阳、龙困浅滩,有朝一日,总要叫你和你哥哥好看!」三兄弟中最小的一个按捺不住跳出来叫道。
「好啊,有志气,我们就拭目以待,等着瞧。」珏珍珠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她才不怕这三人呢。
不过,苏慕白要是知道她这样做,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坐回马车,对着进宝说:「你要是把刚刚的事情告诉苏总管,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进宝连忙表示不会,就在她们催促车夫准备离去的时候,苏守礼忍不住跑过来,他趴在马车窗沿上,恶狠狠地瞪着她,「小丫头,我跟你说,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变得和我们一样,被苏慕白从苏府赶出来的。」
「何出此言?」珏珍珠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言之凿凿的人。
「哼,我就不信你这不知打哪里来的野丫头真是什么苏家人,大家眼睛都瞎了吗?你这副嘴脸,哪一点长得像苏家人。」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珏珍珠心中一紧。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说,你我不过半斤八两,不要摆出那副小姐架子。」
可恶!珏珍珠气呼呼地在心里骂了一声,突然觉得今天真是没有选好日子,诸事不宜。
可是,爹爹为什么会一口咬定自己就是苏家小姐呢?
她摸着自己的脸,她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苏慕白长得如何丰神俊秀,自己又是如何的平凡无奇,哪里找得到一点点相似的样子呢?
而爹爹今天那副样子,语重心长外加声色俱厉,就是要把自己往苏家塞,为什么会这样呢?
而且最最奇怪的事情就是,爹爹看起来那样落魄,却没有找自己要过一文钱,这也太不像他平常的作风了。
珏珍珠一时之间,脑子里被这样的问题塞得满满的,就连马车到了苏家门口也不知道。
「小姐,到家了。」进宝兴奋的叫着,「苏总管来接你了,他真疼你。」
「喔。」珏珍珠只是一个劲儿地在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全然不知苏慕白已经站到了自己面前。
「出去散散心,感觉不错吧?」
「嗯。」她机械地点点头。
他也发现了她的异样,「你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吗?怎么,珍珠也会有愁眉苦脸的一天?」
「没有、没有,叫哥哥担心了,是小妹的不对。」珏珍珠惊觉自己的失态,连忙说道。
「你不要忘了你笞应过我的事情。」
「啊?」她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面目严肃,「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让我知道,不要对我撒谎。」
不要对他撒谎。自己答应他的时候,就已经在撒谎了吧。她总不能对他说,嗨,苏慕白,告诉你一件事哟,我看到我爹了,他说我就是你的妹妹。
不,不能说,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也不能说。
起码在这件事没有完全水落石出之前绝对不能说。
「我知道的,哥哥。」她镇定地回答,「我要跟外公请安,先进去了。」
目送着珏珍珠消失在影壁后的身影,苏慕白沉下了肩膀陷入深思,珏珍珠是个了不起的小骗子,她演什么像什么,现在她如此乖巧懂事,举止有礼,就连谈吐都变得文雅可爱,那只能证明一件事——就是,她在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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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夜晚带着微微的寒意。
苏家家规森严,再加上那三个败家子不在家中,无人招伶唱曲,斗牌马吊,所以只是过了西时,整个苏府就已经静悄悄的了。
各个院里的灯次第灭了,院落外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梆子声,夜渐渐深了,夜风刮过,只闻草叶作响,不听人声耳语,整个苏府彷佛已经睡着。
进宝嘴里嘟嚷了一句梦话,然后翻了个身,在梦境中继续甜甜沉睡。
而珏珍珠却被她这个动作吓得贴在墙壁上半天不敢动弹,她见进宝没有醒来的迹象,才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这深更半夜,她鬼鬼祟祟到底要去哪里?
只见她身穿一件奴仆的男装,如云秀发被一块黑色布巾牢牢系住,手里抱着个小包包,十成十像是轻车熟路的小偷。
她来到花园的墙边,再三看过四周之后,顺着墙边一棵老树上去了,然后轻轻松松跃上墙头,瞧她那俐落的身手,哪有半点女孩子家的样子。
珏珍珠就是珏珍珠,最好永远也不要期望她会变成一个真正的淑女,行不露足,笑不露齿,她有什么疑问在心头,就会靠自己的力量来弄清楚。
她不会做苏慕白身边的小跟班,再喜欢也不会。
她坐在墙头向苏府花园看了一眼,「其实我答应你不再骗你,这句话就是在骗你,我天生就是小骗子。不过呢,是人都会说谎,只看这个谎言是善意还是恶意罢了。」她自言自语了一阵,接着转过身跃于墙头。
从小便在外东奔西跑、东躲西逃的她,这点小小的高度哪里能困住她。
她要去哪里?当然是去找她的父亲,这个故事真相一日不完全打开,她便一日不得安睡。那是与不是,如同小虫噬心,痛苦难忍。
苏慕白不是她的哥哥,不是,也不能是。
这夜风如诉如泣,星辰如眼如心,她的一颗芳心寄在何处?
「苏慕白,如果你真的是我哥哥,我就永远不再回来!」珏珍珠暗暗说道。那见面不能相守,喜欢却不能表露的日子,她受够了!
月光将她的影子拖得长长的,她没有回头,大踏步地往前走。
却不知,今夜夜色如魅,人影幢幢,伴着夜风在黑暗中前来,未来从来不可预期。当然,如果一切顺利,那怎么又会是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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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白心浮气躁,自从他听到苏老太爷要帮珏珍珠找婆家开始,到眼下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这种感觉他很久没有过了,从小到大,他所接受的教育就是温文君子,为人稳重,处事大方。
而现在,除了心浮气躁,还气急败坏!
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交织在他心头,好像心里面有无数只小老鼠在啃挠,一股疼痛从心里漫出,蔓延到四肢百骸,呼出一口气,那气轻飘飘的,在屋子打了个转儿,透出焦虑的味道。
他眼睛喷火,嗓子发干,吐出来的话,一个字一颗小石子,掉在地上会起火星,「你再说一遍。」
苏守礼身子抖了抖,「我看到你妹妹从府里翻墙而出,手里还拿着包东西。」
「我就说这女孩双目过大,目光游移,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苏守信接着又说,完全没有察觉到苏慕白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别说啦。」苏守礼打断他的话!「看样子,她好像是往灵塔寺那边去的。」
「是吗?」苏慕白突然站起来,「哥哥们就在这里待着,这件事情谁也别乱说,告诉我一个人就行。知道了吗?」
「喔。」苏家无胆败类三兄弟齐声应道,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只不过在街上闲晃的时候,看到了那一抹小小的身影从苏府的墙头跃下。
当时以为是苏府遭遇了小偷,这三人虽然败家不成材,但本性不坏,心还是留在苏家,正想冲上前去见义勇为,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在街上偶遇,曾经非常诚恳地对三人说十两银子可以花一个月的姑娘。
苏慕白那来历不明的妹妹。
这还得了,三人立刻敲响了苏府大门,让苏慕白的心浮气躁变成了气急败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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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慕白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到珏珍珠房里,看看这三个人是否看错了人。
可是,在进宝不明所以的目光注视下,他惊讶地发现,这一切果然是真的,珏珍珠把枕头塞在被子下,又放了一件黑色的衣服在被子前端骗人。
最最令人生气的就是,她还将梳妆台上的珠宝首饰席卷一空,虽然那值不了什么钱,但是,却令他怒不可遏。
这算什么,自己真心真意对她好,不求她会如何回报,只要一个真诚而已。
她却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骗子,她就是个小骗子。相信她只会倒楣,爱上她只会完蛋。
「进宝,小姐今天去灵塔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苏慕白就是苏慕白,就算怒火燃烧在心头,也能面不改色,头脑清醒问问题。
显然已经被小姐半夜不见这个事实吓呆了的进宝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吃吃地说道:「小姐,小姐她回来的路上心情不好,平时小姐多活泼啊,可今天连布庄和脂粉店都没有兴趣逛了。到底小姐在寺里怎么了呢?」
「在寺里?」苏慕白转念一想,那苏守礼不也说过珏珍珠是往灵塔寺的方向而去吗?「那寺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总管大人,小姐她一定是有什么事,否则不会这样做的,小姐她是个好人!」进宝看到苏慕白脸色不善,忍不住跳出来说话。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想,你和我都没有搞清楚。」苏慕白长叹一声。
他大踏步地走出去,吩咐下人,「今夜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不能到老太爷面前去说。来人,给我备马。」
夜深、更残、星稀、月坠。寂静无人的街道上,马蹄之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答、答、答……今夜不入睡,好戏开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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珏珍珠抬起头看看灵塔寺的围墙,这可不比苏府,那围墙又高又破,自己要是动作大一点,还不立刻蹭下无数粉肩来,她可不要被当成夜闯寺庙打着香油钱主意的小贼呢。
老办法,先爬树,再上墙。珏珍珠站在寺外的树下看着树干深吸三口气,这要是英俊公子想见美貌小尼姑倒不失一曲佳话,可现在,男装美少女去见打杂老骗子,唉,真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啊。
珏珍珠手脚并用上了树,可是到了墙头往下一看,几乎倒吸一口凉气,真是高啊。
可是,她一想到自己那卑微的爱情渺小的希望,突然就鼓足了勇气,往下一跳。
「痛。」一落在地上,她就忍不住低声轻呼起来,
从那样高的地方跳下来,到底还是太勉强了一点。她揉揉自己有点疼痛的脚踝,咬着牙向今天遇到自己父亲的地方踉跄地走去。
才走没几步,就听到有人往这边来,她赶紧往树后一躲,心里直想着,真是烦人,为什么半夜老是有人会起来上厕所。
来人的脚步声一下重一下轻,还伴着一阵一阵轻轻的咳嗽声,听起来就像身体虚弱,待在庙里天天吃素一定是营养不良吧,唉,可怜的和尚。
珏珍珠正想着,心十中却又觉得有哪里不对,这压抑的轻咳声,听起来竟是那样的耳熟。
对,很是熟悉的感觉,从前一定听过……天哪,她想起来了,这不是别人,正是她爹爹的声音!
可是爹爹为什么咳得这样厉害呢?
难不成爹爹病了?
她探头一看,那身上披着衣服,缓缓走过来的果然是她的父亲——躲债老手——说谎完全不打草稿的珏宝财。
「爹,真的是你。」珏珍珠低叫一声,全然不管珏宝财此刻的神情有多惊讶,就扑到了他的怀里。
珏宝财显然被吓到了,「你怎么来了?」他低语了一句。
过了好一阵子才反应过来,「天哪,我得赶快带你躲起来,要是让寺里的僧人看见,那可就代志大条了!」
珏珍珠傻乎乎地跟着他东躲西窜,就像六岁的自己拽着他的衣袖,在大年三十的晚上逃跑,坐在船中看着新年的烟花坠落……
这个人再怎么没出息,乱花钱,爱说谎,可是他是自己的爹爹,这一点永不改变。
「爹爹。」
「嗯,什么事?」
「我们、我们走吧。」
珏宝财猛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眼神里透露着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们走吧,不就是为了钱吗?」珏珍珠晃晃手中的包包,「这里面的东西起码能卖个五百两,爹,我们到一个谁也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吧,买一幢小小的房子,过年的时候放放烟花……」
「你喜欢上那个男人了吧,就是你的哥哥。」
「我……」她突然之间说不出话来。
「你是我的女儿,我还不了解你?你看起来胆大,其实胆子很小,最怕受到伤害,遇到什么真正伤心的事情,会在第一时间躲起来。」
「爹爹,你就会掀我的老底。」珏珍珠啧怪了一句,但是脸上的神情却渐渐沉寂下来。
她本来长相可爱,可是在这一刻,竟有些憔悴与阴沉,「不过,爹爹你说对了,我喜欢他,就算你告诉我他是我的亲哥哥我还是喜欢他。我受不了了,日日对着自己喜欢的人却要装做一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我……我演不下去了。从前以为他与我一丝关系也没有,自己还存着个希望,可是现在呢……」
珏宝财揽过她肩膀,此时已是深夜,灵塔丛中,父女两人倚偎在一起,万籁俱寂中,只有夜风吹过,那寺檐下的钤铛响个不停,虽然钤声不绝于耳,却更添寂静。
「是爹爹不对,自己没有本事,偏偏又想给你过最好的生活,难为你还拿了人家的东西,想帮爹爹一把,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我其实不是他的妹妹对不对?」珏珍珠从珏宝财温暖的怀中抬起头来。她直觉这件事万分不对,爹爹的脸色、爹爹的语气,怎么想都不对。
「咳,咳……」珏宝财想要讲的话全被自己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给打断了。
「爹爹,你怎么啦?」她从未见过自己父亲这样,咳得彷佛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其实爹爹这身体看样子是不会好啦。」
轻飘飘的一句话,差点没让珏珍珠背过气去,她恍惚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什么身子不会好了?」不会是说他病得不轻,让自己十七岁当上彻头彻尾的小孤儿吧。
「不不不,爹爹,我现在就回去,去拿更多的钱……不,我们先去把这包袱裹的东西当了,给你请大夫开药。这世上没有治不好的病,我不能没有你啊,你不可以丢下我一个人。」她扶着他,咬着牙慢慢地站起来。
铃铛声依然响个不停,那眼前出现的一双脚简直就像是平空而生,让她彷佛一时之间深陷冰天雪地。
「你手上拿着的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是从你家偷走的首饰。」
「你现在在此做何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不就是夜半跑路。」
「你现在扶着的是谁?」
「就是你们苏家一直在找的人,我的爹爹。」
「你答应过我什么?」
「永远不对你说谎。」珏珍珠猛一抬头,「对不起,说那句话,我就在说谎。我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你的妹妹,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我、我不能是你的妹妹。放我走吧,苏慕白。」
「不行。」苏慕白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冷冷地吐出这一句,他的脸色忽阴忽晴,也不知心中到底做何感想,「我不能放你走,也许,在很久以前你我初见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留下。」
「可是,可是……」她往身边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几乎心神俱裂,原来那珏宝财一直没有说话,是早已昏迷过去,一条血线正从他的嘴角沁出,那形那状真是说不出的可怖。
「爹爹、爹爹!」珏珍珠一时之间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她放下自己的父亲,突然向苏慕白跪了下去,「苏公子,我知道我们父女两人欠你良多,可不可以请你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珏珍珠。」他一把将她从地上提起,「我在你眼中,当真是如此冷情冷血、刻薄寡爱之人?!我不会放过你的,你的爹爹也是一样。」
他说完,一把推开她,将倒在地上人事不省的珏宝财扶了起来。
「你要带我爹爹去哪里?」珏珍珠叫道。
「看大夫!笨蛋!」苏慕白回过头,恶狠狠地回答。
她被他那如刀似剑的眼光一扫,之后,心里竟然暖洋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