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生日为什么非得在我打烊之後才能庆祝?」柳之凡把无线电话筒夹在脸颊与肩膀之间,一手拿著刀子,熟练地在红萝卜上雕花。
「打烊之後你才有空嘛!」话筒的另一端传来贾碧容高分贝的嗓音。
「这次为什么不到我店里来庆祝了?」之凡平和的问道。
「在你店里是很方便,但每次都在同一个地方多无聊啊!偶尔也该有点变化嘛!」
对於碧容的说词,之凡没表示意见,只是一手端起盘子走出燠热的厨房,交给在吧台外等候的服务生,另一手接下话筒,活动一下已开始酸疼的颈子。
「之凡?」碧容询问的唤道,语气显得小心翼翼,仿佛担心自己冒犯了之凡。
「嗯哼?」
「你别老窝在那里,偶尔和大家一起出去玩,找找刺激嘛!」碧容近乎哀求的说。
我前半生的刺激已经太多了。之凡在心里嘀咕著。
「我这里打烊後都十一点了,你还出去玩,不怕你老公生气?」之凡背靠在厨房门边的墙壁上,顺手抓起一本杂志翻苫。
「他到新竹总公司开会了,後天才回来。」碧容兴奋的语气好像巴不得丈夫不在身边似的。「小惠也要来。」小惠是大家对吕惠的「简称」。
「干嘛,她老公也出差啦?她要连儿子也一起带去吗?」
「别开玩笑了!」碧容嗤鼻道,「阿威说要让小惠出去轻松一下,只要她别疯到忘了家里还有老公和儿子。」
吕惠的丈夫刘威是多数女人眼中的新好男人,体贴、老实、长相不赖,只不过大学时代就被吕惠给「拐」去当男朋友了,他们交往八年才步入礼堂,现在有个三岁儿子。
「半夜还有什么地方好去的?」之凡叹口气问,知道碧容必定会想尽一切方法说服她赴约。而且从碧容兴奋异常的口气听来,她选的八成是会让一般人心脏衰竭的地方。
「一间叫『枪与玫瑰』的俱乐部,前几天我朋友带我去过一趟,帅哥多得让你数不完,你绝对想不到那里有多棒!」碧容的声音提高了几度,逼不得已,之凡把话筒稍微挪开几寸。
我的确是想像不到。之凡把这句无礼的反驳吞回肚里。「还有谁要去?」
「阿诗是今晚的主角,她姊姊阿音也会去。拜托你、求求你,别成为我们这群人里面最难搞定的人,OK?」碧容大概只差没跪在地上求她了。
之凡叹口气,碧容约的都是她店里的熟客,看来这次是逃不掉了。
「好吧!告诉我地址,我去找你们。」之凡把杂志扔回原处,一手插进牛仔裤口袋里。
约好了时间及地点之後,之凡挂了电话,开始发呆。
「南城咖啡馆」开幕至今已经六年,环境好、餐饮棒,生意自然不错。贾碧容、吕惠、戴音葵和戴诗葵姊妹是店里的常客,她们四个还是同一家公司、不同部门的同事。一开始她们便对店里的餐点赞不绝口,得知厨师们的手艺是由老板娘柳之凡亲自调教出来的之後,四个女人像遇到偶像似的,急切地把之凡列入她们的朋友名单之中,一有空就缠著她,向她请教厨艺,除了放假日,她们几乎天天相约到这里来吃午餐。三年半後她们才知道之凡的个性淡然、独来独往,除了常来光顾的客人之外,她没有其他特别要好的朋友。
她们对她的了解仅止於咖啡馆开幕後的柳之凡,因为之凡从来不提往事,像个既没有家人、也没有回忆,只是从某个空间里突然蹦出来,而且一出生就已经二十二岁的异种,殊不知今年二十八岁的她曾有段桀骛不驯、自暴自弃的凌乱岁月。
十九岁时随著男友误入歧途,离家出走、参与黑帮。她抽烟、喝酒、飙车,还介入过黑帮火并,以过人的勇气和机智赢得青凤堂堂主庄兆龙的青睐,加入黑帮後的第一个月,她与男友分手,成为庄兆龙的女人,当时的庄兆龙三十五岁,有个三岁的智障儿子,老婆在儿子出生後即离家出走,不愿负起做母亲的责任,而庄兆龙因忙於打天下,所以把儿子留给祖母照顾。
青凤堂刚开始虽是个不甚起眼的小帮派,但窜起的速度却令其他帮派不敢小觑,很快的,庄兆龙的名号随著青凤堂一贯的狠硬作风水涨船高。
庄兆龙一直不太愿意让之凡太过深入的涉足帮派事务,他也以疼爱身边的小女人出名,他出钱让她去学烹饪、调酒,她满二十二岁时,他帮她找了间上下层各五十坪大的店面,一楼装潢成咖啡馆,二楼则是他们的住家。在局外人眼中,之凡是庄兆龙的女人;在青凤堂旗下弟兄的眼中,之凡是他们的大姊大,虽然她很少干涉堂门的事;然而在之凡心中,庄兆龙是她的恩人,他们之间像父女、像朋友,但从来不像情人,即使之凡曾为了报恩而想献身,庄兆龙却不肯碰她一根手指。
他会去找其他女人发泄需要,但从不逗留,也不留恋,甚至不让手下弟兄们知道他对之凡「不忠实」,因此除了当事人,没有人知道他们俩不曾同床共枕过。
之凡知道他在保护她,怜惜她还是个拥有遥远未来及梦想的女人,他希望她能脱离那个环境,找个好男人共度一生。有一阵子,之凡嘲笑他的高贵行径,她告诉他她又不是什么纯洁无知的处女,她的第一次早献给那个带她进入黑道的初恋男友,但庄兆龙很严肃的斥责她不该这么轻视自己,她必须为了脱离黑道而重新出发,不管她的过去有多么紊乱,整顿过後的她有足够的资格去追寻自己的聿福。
她听了他的话,藉由他的资助,学会了一切她所能和想学的,也不再过问堂口里的大小杂事,庄兆龙对她比亲生父亲还要有耐性。然而,咖啡馆开幕的前一个月,庄兆龙在北部遇刺身亡,死前托人带口讯给之凡,不准她再与任何黑帮有所牵连。
就这样,之凡脱离了黑社会,专心一意的经营庄兆龙留给她的咖啡馆,昔日的帮派弟兄们不曾来找过她,因此她对青凤堂目前的动态一无所知。现在,她每个月固定汇钱给庄兆龙的母亲,好让无法再出外谋生的她能放心的照顾弱智的孙子。三年後,咖啡馆的生意已稳定下来,需要她烦心的事情不再堆积如山,她开始执笔创作,笔名楠笙,三年下来虽只写了十一本爱情小说,但已渐渐打响知名度,创造出只属於她的朴实、生动风格。
八年没有回家了。离家出走後,唯一一次回去还是庄兆龙派人押著她去的,当地人还在巷子口偷窥时,有个邻居认出她来,那个人讪讪的告诉地,早在她离家一个礼拜後,她父亲就不顾母亲和之凡孪生哥哥的反对,自行登报和她脱离父女关系。
结果,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巷子口,钻进车里,让人带回庄兆龙身边,一路上压抑著心痛和後悔的眼泪,紧咬著下唇直到渗出血丝来。
以樊是早她四分钟出生的孪生哥哥,兄妹俩感情很好,哥哥聪颖乖巧、妹妹精明叛逆。五年前,她从杂志上得知以樊成了年轻有为的知名建筑设计师,她为他感到骄傲,也因此更不愿让人发现以樊有个堕落过的孪生妹妹。
「老板娘,」服务生站在吧台外唤她。「田小姐找你。」
之凡回过神来,顺著服务生所指的方向望去,出版社的主编田菁翎已经坐在靠窗的一个位子上,正对著她微笑挥手。之凡回以微笑,迅速调了杯田菁翎最爱的水果晶钻後,离开了吧台。
「田姊,怎么有空来?」之凡把水果晶钻奉上,在她对面坐下。
「翘班。」田菁翎坦奉的笑道,她今年二十一岁,早在十五岁那年父母离婚後,便很坦率的昭告世人她绝不结婚。喝了一口饮料後,她从皮包里拿出一叠用橡皮筋圈起来的信件。「喏,读者寄给你的。」
「谢谢。」之凡抽掉橡皮筋,一一浏览信封。
「你已经有半年没交稿了。」菁翎提醒她。
「很惊讶吗?」之凡淡淡一笑,没有抬头看她。
「怎么会?你拖过比这次更久的。」菁翎略显不满的扬扬眉毛。「只是读者的来信越来越多,你总不好意思让人家望眼欲穿吧?」
「我还没找到好题材。」
「这个理由你起码用了十一次。」苦翎翻翻白眼。
「不是理由,是事实。」之凡笑道。
「写个咖啡馆老板娘的故事如何?」菁翎意有所指的望著她。「据说有个在银行上班的帅哥盯上你了。」
「你知道阿刚?」之凡脸上没有惊讶的表情,店里的服务生和熟客都知道高学刚这号人物,他是个年龄二十九、拥有铁饭碗职业和开朗微笑的俊秀男子。
「可别忽略我搜集情报的能力。」菁翎得意的说。
「我和阿刚没有发展出那种关系。」
「他不是常陪你出去吃消夜吗?」
「是我陪他,我不喜欢吃消夜,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之凡叹口气,她并不清楚该怎么看待她和高学刚的关系,他们约会过,也接过吻——即使次数寥寥叮数,而她虽不曾拒绝过他的吻,但也从不回应,到最後甚至会抗拒,并非他技巧太差,而是她对他没有产生那种情人间应有的感觉。
「这么说,你并不喜欢他罗!」菁翎有点八卦的猜测道。
「朋友罢了。」之凡不想深谈这个问题,她将信件放整齐,用原先的橡皮筋套好。「今晚行没有空?」
「你这是在搭讪吗?」菁翎顽皮的问,还煞有其事的眨了眨眼睛。
「算是吧!也许会去吃一顿法国料理。」之凡也眨动她那长长的睫毛,嘴角泛著玩味的微笑。
「噢,餐前酒是XO吗?」菁翎瞪大双眼,夸张的笑问。
之凡笑著扬扬眉毛,「太烈了,田小姐,XO会把你下肚的食物烧成灰烬。」
「我不介意,省得那些精致料理逼得我发胖。」菁翎开心的笑道,「好啦!你今晚打算把我卖到哪儿去?」
「某间俱乐部,」之凡毫不惊讶自己竟这么快就忘了那家店的店名,因为她根本没用心听。「碧容打电话给我,说要为阿诗庆生,她还神秘兮兮的说那地方很棒,照她的说法,那里的帅哥比台湾的垃圾还多。」
菁翎大笑,她也认识贾碧容那群女人,只是不像她们那么常来。
「那倒有趣了,我想看看那里的帅哥有没有垃圾山那么臭。」她兴味盎然地回道。
「我敢说那些帅哥身边都养了一窝苍蝇。」之凡面对她兴致勃勃的表情,无奈的咕哝道,菁翎再度因她的话大笑。「我倒宁愿在家拼拼图。」
「你那么喜欢过隐士的生活,为什么不去找间愿意收容你的修道院哩?」菁翎皱眉,她对之凡的了解也没涉及到她的过去。
「舍不得你啊!」之凡佯装甜蜜的笑道,菁翎听得五官都扭曲了。
之後的一个小时,由於店里没有特殊事情,之凡便将一切交给厨师和服务生们打理,她们俩尽兴的聊著,菁翎也答应晚上来帮忙她收拾打烊。愉快的闲聊时光在菁翎的CALL机响声中被打断,她解释出版社在找她,於是在应和了之凡对晚上约会的提醒後,匆匆忙忙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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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枪与玫瑰俱乐部後,只有柳之凡面不改色的打量环境,田菁翎从站在大门外的疑惑,转为踏入室内後的哑口无言,她圆瞪著一双眼,将缤纷灿烂的灯光及整屋子的混乱收进眼底。
「欢迎光临!」有个穿著黑西装、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束在颈後的女人走向她们,她左胸前挂了个小牌子,上面写著「经理」两字。「小姐几位?」那女人微笑地打量她们,即使对於身著长衬衫、牛仔裤和运动鞋的之凡有所不满,她也没表现出来。
「对不起,我们找人。」之凡说著环顾四周,很快的找到贾碧容她们,同时也发现她们每人身边都有一个陌生男子,个个俊朗。
之凡领著菁翎走过大厅中央,那位经理还跟在她们後头。之凡观察著来这里消费的女子们,她们的穿着打扮都十分高贵艳丽,年龄大都在三十五十岁之间,不过有些女人看起来根本不超过二十五岁,几乎每个人身边都有个穿著品味尚尚、表面年龄绝不超过三十岁的男子。空气中交织著昂贵香水和古笼水的味道,另外还有一丝调情、挑逗的气息。
之凡大概了解碧容为什么觉得这里刺激了,因为这里提供舞男的服务,这对已婚的她而言,显然是一种刺激的禁忌游戏。
「之凡,你好慢喔!」碧容看到她之後立刻抱怨道,她亲密地偎在身边男子怀里。「菁翎也来啦!快坐下吧!」
当她们坐下後,女侍应生便走过来为她们点饮料。
「碧容,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菁翎一头雾水,她的问题引起在座四位男子的轻笑,碧容则朝她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
「我替你们介绍一下,这是伊恩,」碧容朝她身边的男子甜甜一笑。「其他的自行自我介绍吧!」她明显的偏袒态度惹来另外三名男子的轻声抗议。
「我是威廉。」坐在吕惠身边的男人笑咪咪的说道。
「这个是麦克。」戴音葵指著身旁的帅哥笑道,她似乎有些微醺,整张脸都红透了。
「他是布莱恩,怎样,他身材够好吧?」今日的寿星戴诗葵兴奋的向之凡及菁翎展示她的男伴。
「阿诗今天生日,本来想帮她点俱乐部里的大红人,结果人家尼克上自由班没来,看来阿诗的运气很差。」碧容朝戴诗葵摇头皱鼻子。
「哪会啊!人家有布莱恩就很满足了。」诗葵袒护著布莱恩。
之凡虽然一言不发地看著诗葵和布莱恩卿卿我我,但心里却怀疑她们到底是来多久了,怎么每一对——除了保持距离的吕惠和威廉——都像情人似的相依相偎呢?
不过碧容之前在电话里告诉她的果真没错,这里的帅哥真的数都数不完,除了和蔼可亲、温柔体贴之外,也很有风度的接受客人们的评头论足,之凡深信能应付碧容的个性,及音葵、诗葵挑剔胃门的男人们,绝对有他们独到的手腕。
「碧容,什么是自由班啊?」菁翎还愣著,被她的问题打扰的碧容不太高兴的转过头来看著她,之凡相信碧容刚才爪想给伊恩一个熟吻。
「自由班就是随他什么时候来上班都可以,不必打卡。」发现列碧容不高兴的情绪,伊恩立刻代她回答。
「两位小姐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男士呢?」经理的殷勤询问让菁翎稍微回过神来,她这时也才发现经理始终站在原处,并且恍然烦悟列自己身陷在一个什么样的处境里。
见她们俩都沉默著,碧容泰然自若的看向经理。
「抽签吧!」
「我不必了,我待会有事——」其实之凡是想回车里拿她的笔记型电脑,找个清静角落构思她的下一本书,她可无意跟著她们一起闹。
「喂,之凡,别扫兴嘛!」碧容不满的抗议。
「你是不是觉得对不起高学刚?」诗葵的猜测令之凡觉得好笑。
「我为什么要觉得对不起他?我们只是朋友!」
「喂,到这里来就别提一些无聊事,行吗?」碧容警告的瞪诗葵一眼,然後转向之凡,上下打量她。「没搞错吧?穿得邋遢就算了,你连妆也不化?」
「你又没告诉我该穿什么衣服来。」之凡无辜的耸耸肩,然後站起身;「我要回车里拿一样东西。」
「你该不会想偷溜吧?」吕惠怀疑的瞟著她,虽然在她身边的威廉笑容满面,而且俊逸非凡,但她始终尴尬不安,对他无动於衷,也难怪,毕竟她是个深爱丈夫的已婚妇人。
之凡朝她露出保证的一笑,「不会啦!」说著便朝门口走去。
她离开後没多久,经理便拿著一个插了许多短剑的西瓜走向她们,待菁翎抽过签後,经理依循短剑上的姓名找到了一个男人,他面带迷人的微笑,站在她面前自我介绍,菁翎霎时满面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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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宝贝SAAB爱车停好之後,苏劭深仍呆坐在驾驶座上,丝毫没有下车的准备。他点燃一根香烟,边吞云吐雾,边盯著不断有人进出的枪与玫瑰俱乐部俗丽的大门。现在是凌晨零点,他很清楚俱乐部是个超迷你的不夜城,这样高朋满座的情形会持续到清晨六点。
他自己也是俱乐部的一员,身为自由班的舞男之一,他可以随兴的自由来去,进入这行纯粹是为了好玩,因为他根本不缺钱。很快的,吃这行兼差饭已经届满五年了,他的生活相当惬意舒适,没有人知道出身富豪世家的他竟在俱乐部里兼职,反正他的曝光率不高,除了亲戚和佣人,没有人见过苏家有名的私生子长相。
身为四季度假饭店连锁集团的第五代负责人,他却从不认为自己是上流社会的一分子,因为他是苏权渊的情妇所生的儿子。小时候,他总是靠打架打赢来让欺负他的人闭嘴、维护尊严,身为酒家女的母亲并不缺钱,她永远走在流行前线,穿戴华丽,对酒、赌及男人慷慨解囊,但对儿子却一毛不拔。他十五岁就开始打工养活自己,十九岁被接回苏家後,他就没再见过母亲虚荣的面孔。
苏权渊的不近人情令劭深深恶痛绝,表面上他乖顺如小绵羊,但实际上他以冷淡、沉默来对抗苏权渊的专制,他不让苏权渊有机会了解儿子心中的想法,不过那对苏权渊来说只是芝麻绿豆大的烦恼,他要的是唯一的子嗣坐上四季集团负责人的第一把交椅。
他现在已经坐上那把至高无上、众星拱月的安乐椅,白天,他是个发上抹油、身穿昂贵西装、脸上戴著斯文眼镜、坐在办公桌後处理文件的总裁;夜晚,他是打扮入时、戴著金棕色隐形眼镜、穿梭在贵妇群里打情骂俏的舞男。他以想图得清静,不想被媒体、应酬纠缠为藉口,搬入一间高级公寓独居,离开了仅住三年的苏家大宅,他的独居处是个秘密,除了他自己和表哥袁隼棠,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下班後及休假时,所有人只能透过电话联络他,但他总是让答录机来接——不管他在不在家。
香烟已燃至尽头,他将之丢出车窗外,准备打开车门下车。他已经有四天没来俱乐部了,伊恩昨天打电话给他,说他已经应付不了那些慕尼克之名而来捧场的女人们,要他最好快快出现,免得那些女人一气之下拿钱砸垮俱乐部。尼克今晚来是准备告诉伊恩,拿钱砸俱乐部总比拿鸡蛋砸来得有教养,而且老板也更高兴。不过他不想告诉伊恩,他之所以缺席数日的原因,是为了悼念一个在十二年前的这个季节里去世的人。
他才刚打开车门,便看到有个女人从俱乐部里走出来,她的轻便穿着引起他的注意。他从没看过有女人会穿著衬衫、牛仔裤、运动鞋上舞男俱乐部,她连发型也不甚讲究,只是用发束将长发绑成马尾,刘海稀疏凌乱的落在额头、鬓角上。她经过他车边的人行道,但`似乎没注意到他,只是迳自走向停在他後头的墨绿色NEON,打开後车厢寻找东西。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的跟随她,他下了车,靠在自己的车门上,好不容易等她关上了後车厢盖,她手上提的东西却令他大皱眉头,什么女人会穿著随意、拎著笔记型电脑上俱乐部找男人?
「小姐,」他决定探探她的底,於是在她正要经过他面前时开门,成功的让她停下脚步。他有点惊讶於她的脸上竟是一片素净。「你是记者吗?」
柳之凡因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而愣住,她低下头,快速的瞄过自己一身的行头,怎么看也不像是来做访问的吧!难道是笔记型电脑给他的错觉?她抬头望著他的睑,他很俊美,就著微弱的路灯,她看得到他那修长的睫毛,和一对金棕色的眼珠子,双眼皮配合著一双勾魂的眼眸,只可惜太冷酷了些。
他的鼻梁直挺,嘴唇不厚却很性感,还有两道英气十足的剑眉,体格属於顷长、精壮型的,论脸孔、身材,他都高人一等,穿著也很时髦,但让之凡不明白的是,他的态度为什么那么冷酷?甚至有点轻蔑,难道他以前吃过记者的亏?
「不是。」她摇摇头,但他扬扬眉毛,显然并不相信。
「我既没带录音机或麦克风,手上也没缠著一堆电线,肩膀上更没扛著一台摄影机,你怎么会以为我是个记者呢?」她朝他微微一笑。
「你对记者采访时的工具倒是很清楚。」他的口气有些促狭。
「电视上不都是这么做的?」她看得出他仍心存怀疑,她的眉心微蹙,但笑容依旧。「先生,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是个小说家。」
「那你是想写个舞男的故事罗?」之凡感觉得出他还是充满戒心。
「事实上,你刚刚倒是给了我一个灵感。」
他似乎僵了一下。
「你在枪与玫瑰俱乐部里工作吗?」之凡假装若无其事的问。
「你呢?我刚看到你从俱乐部走出来,但你的打扮不像是来找乐子的女人。」他以问题回答问题,显然不打算给她答案。
「我是被朋友硬骗来的,不过我对里面的状况不怎么感兴趣,所以出来拿我的工作伙伴。」她拍拍笔记型电脑。「你呢?」
苏劭深瞪著她,诅咒她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决心。
「我是不是在俱乐部里工作,对你有那么重要吗?」他倚著自己的车子,两手插进裤袋衷,眼神冷漠的看著她。
「我只是想,也许你可以提供我一些写作的资料,老实说我并不想再进去,因为我那些朋友一定会逼我挑个男人,但是我喜欢清静,这么吵闹会让我心不在焉。」她耸耸肩。
劭深看向俱乐部一会儿,然後把视线调回来,凝视她的脸好一阵子,突然,他仿佛在她脸上看到某个人的影子——一个令他难以忘怀的女人,但事实上,她们的外表完全不像。
「好吧!反正我今晚没什么心情工作。」他挥开那个错觉,作出最後决定。
「这样可以吗?会不会害你丢了工作?不然我们进去里面聊吧!」她有些担心的问道。
「不必了,我是上自由班的,上不上班随我高兴。」他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转身准备打开车门。
「我能不能把电脑放在你的车顶上打?你的车是敞篷车,车顶不会被我的电脑压坏的,而且这里的光线充足,虽然风大了点。」她的话让他停下动作,他盯著她一会儿,看不出她行任何不安的迹象。
「怎么,你怕我会对你毛手毛脚?」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邪恶,但之凡不以为杵,她有相当的自信可以应付男人的色相。
「就算我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她挑衅的回嘴。
「我可以把车顶打开,而且坐著总比站著舒服,你也不必担心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出什么事,可以吧?」他决定不跟她争辩,待她点了头,他立刻打开车门坐进车内,并将车顶掀开。之凡绕过车头走向前座,坐进车里後,把电脑摆在腿上。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道,没有转过头来看他一眼。
「你呢?」
「柳之凡。」她有点无奈的瞄他。「我只是礼貌性的问一下,若你不想让我知道你的本名,那就告诉我艺名,我不会在书里提到俱乐部的名字,所以你不必担心我会为你带来麻烦,OK?」
「你倒是很有把握我会是个舞男。」他仍是不肯乖乖就范。
之凡叹门气,「你的长相出众,穿着也很有品味,这么名贵的车子又停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你觉得我会把你想成什么?酒保?泊车小弟?」
他轻笑一声,「我原先是店里的酒保。我叫尼克。」
「你就是尼克?」之凡两眼略微瞪大的盯著他。
「你来的次数已经多到听过我的名号?」他斜睨她一眼,看起来有些嘲弄。
「我今天第一次来。我刚才在里面听我朋友说你是俱乐部里的大红人,看来我今天运气很好。」之凡说著从衬衫门袋里掏出黑框眼镜戴上。
「你是故意戴这种俗不可耐的眼镜吗?」
「有什么关系?穿得像个土包子可以省掉许多麻烦。」她不以为然的说,看著他从西装暗袋里掏出香烟和打火机。「你们会不会和客人上床?」
「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尖锐?」正在点烟的劭深差点被火烧列眉毛。
「你真是我见过最挑剔、戒心最重的男人。」之凡叹门气,无奈的看他一眼。
「你是我见过嘴巴最不客气的女人,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收入呢!当然,价钱好、本人意愿够的话,我们就会陪客人上床。」劭深回她一句,然後突然不急著点烟了,两眼发直的看着前方。
「怎么了?」之凡顺著他的视线向前望,看到的情况让她不敢呼吸。有一队穿著制服、手持警棍的警察正要走进枪与玫瑰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