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宁与锦身处的地方不容易叫到出租车,天空又飘着雨,但是总有路人经过,跟甲乙丙丁问个路并不成问题。
可惜宁与锦天生脸皮薄,尚有一线生机在,他绝不向人问路。
既然君子旭说过会叫郑雅今来找他,他自是乖乖待在原地等,啥事都不干。
大凡人类处在安静状态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昏昏欲睡,另一种叫作胡思乱想。
宁与锦是个普通人类,从来都是。要他不想二哥、不想父母、不想君子旭、不想店里的事都简单,不想郑雅今——却是太难!
不知在街边蹲了多久,双脚酸疼不已,他却没有站起来的念头。
一开始还计画着该怎么向郑雅今解释,想着想着变成自我厌恶,又忆起他久未见面的父母,他没有自信能坦白……先前凭着一股冲动出来,此刻勇气消失殆尽,他只想逃。
可惜郑雅今来得比他想像中的快,他犹在挣扎,那个人已经踏雨而来。
听着脚步声远远传来,宁与锦直觉地抬头一看,而后泛起微笑。
这一带巷子窄,车子驶入并不容易,他原以为郑雅今至少要一个小时才能由公司赶来、停好车,然后寻到他。
他记得擅于长跑的郑雅今车里永远都有一双跑鞋,下班之后总会换上,他说这样方便活动,也不容易伤到脚。
但是现在郑雅今穿着不适合跑步的皮鞋,匆匆忙忙地寻找他。
喜悦让心跳瞬间加快,顾不得双脚酸痛,宁与锦猛地跳起来朝郑雅今招手。
现实和想像果真有差距,郑雅今没有拥住他,也没对他说‘幸好你没事’。
他一来到宁与锦面前,劈头就是长串狠骂:‘你以为你几岁啊?想跑就跑,也不想想路该怎么走,要是真的走到人烟罕至之地,看你怎么办!笨蛋!’
雨水淋湿郑雅今的衣衫,水珠顺着面颊滴下,他的怒火却一点也没被浇熄,依旧恶狠狠地瞪着宁与锦。
他跑得满脸通红,骂的时候还会喷两滴口水出来。
被骂的人倒是笑得开怀。
‘你会来找我嘛!’宁与锦笑脸相迎,有人在乎的感觉非常美妙。
郑雅今沉默以应,深深地望着宁与锦,仿佛想将他整个看透。
宁与锦被瞧得呼吸困难,各种不好的念头窜上心头,生怕郑雅今将出口的话叫作‘离别’。
‘我承认我喜欢你,也承认离开你的这段时间心里会难受,但如果你不是我要的人,我宁可等待时间抚乎伤痛。’郑雅今一字一字认真说道。
不在乎他们站在公共道路上,不在乎行色匆匆的路人投来诧异目光,他就是他,爱上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他的本性。
‘嗯!’宁与锦的心直直往下坠落。
爱一个人果真不容易,郑雅今肯来找他不代表他们能厮守,唉!
‘我不在乎你跟不跟家里人承认,我只在乎你对自己坦不坦白,如果连你都否定自己,我们之间什么都不用谈了。’郑雅今认真的道,双眸像要望进宁与锦心里一般坚定。
宁与锦噤声不语,垂下头望着地上,他不知道如何才算承认。
郑雅今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揉揉宁与锦又长长不少的头发,带着他往‘地下室’走去。
郑雅今的想法其实很简单,同性恋或异性恋又有什么差别?都只是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而已。
‘我一定是上辈子欠你的。’郑雅今没好气地碎碎念。
沉默很久后,宁与锦忽然问道:‘你缺不缺钱?’
‘干嘛?’郑雅今停下脚步,狐疑地看着宁与锦。
‘我可以借你钱,让你欠更多一点。’
宁与锦笑容灿烂,郑雅今则是感觉一阵头痛。
完了,他竟然觉得宁与锦越来越可爱,亏他这些天还想着要将他忘个干净。
‘如果我说我不欠钱而欠别的,你给不给?’郑雅今拉过宁与锦的手,笑得邪门得很。
宁与锦思考一秒半后下定决心,倾家荡产总好过失去郑雅今。‘欠什么?’
‘欠人帮我退火。’
‘啊?’
宁与锦的脸火烧似的红了。
雨还在下,空气冷冷凉源的,但他被拉着的手暖暖的,心也暖暖的。
回到‘地下室’后,郑雅今翻出两条大毛巾,将湿碌碌的自己和宁与锦擦干,顺便将宁与锦扔进浴室里,命令他洗个热水澡再出来。
‘那你呢?’望着郑雅今一身湿,宁与锦同样会担心。
‘你家有衣服给我换吗?’郑雅今没好气地应道,显示他怒火未灭。
宁与锦苦笑了一下,乖乖进浴室洗澡。反正郑雅今的事他帮不上忙,他管好自个儿的事要紧,别再给郑雅今添麻烦。
没想到离开浴室时,阳台上的洗衣机已在运作,厨房里抽油烟机轰轰响着,间杂几下锅钟碰锅底的声音。
他循声进厨房,惊见郑雅今裸着上半身,下身仅团大毛巾,正在挥汗炒菜。
惊愕过去后,宁与锦心里泛起暖意。
又不是从没见过人煮饭弄菜,干嘛感动得眼睛湿润?
他站在这里,而郑雅今在厨房里,锅中翻炒着菜,电饭锅闷着饭,旁边熬着汤……仿佛这就是永远,就是恒久不变的感情。
这个男人是真心爱他呢!如果不爱,谁会免费帮人做饭弄菜?还关心他冷了、热了,迷路时害不害怕?他竟曾傻到想放掉他……笨蛋!
‘我以为你回去了。’宁与锦倚在门边轻声的道,眼里犹有泪光。
约莫是抽油烟机太吵,郑雅今没听见,依旧炒他的菜。
‘等会儿一起吃吗?’
姜片、蒜苗一起下锅爆香,郑雅今仍然没响应。
‘好香,在炒什么?’
腊肉下锅……望着那玩意儿,宁与锦呆了三秒,他从不知道家里有腊肉。
‘等会儿要不要留下来……呃,过夜?’说时宁与锦微微红了双颊,可惜翻炒中的人完完全全没理会,继续他的动作。
说真的,经过今天的事,宁与锦想将郑雅今留在身边的决心升至最高点,即便不敢跟家里人承认,他仍要留人。
郑雅今依然默不作声,连盛菜时都不曾关掉抽油烟机,锅子快速洗一下,烘干、倒油、继续炒,这次是盘青菜。
依他先前努力不懈将宁与锦往床上骗的行径看来,现下他绝对是没听见,否则他怎么可能放弃此等大好良机?
‘我是说真的,只要你留下来,怎么、怎么样都成……’宁与锦重述,这次试探的成分大过真心。
厨房里什么声音都有,就是没有郑雅今的说话声。
确定郑雅今没听见后,宁与锦终于鼓起勇气轻声道:‘家里还有个空房间,收拾一下、放张床,住人没问题。你之前说过是在外头租房子住,这下房租倒可以省下来,这附近停车也还好……总之,你要不要搬过来住?’
‘好!’郑雅今大大的笑脸登时出现。
宁与锦口中发出懊恼的呻吟。可恶!他上当了!
这家伙竟然装蒜……呜!早知道他就不说了。
在他呆滞的几秒内,郑雅今盛好菜、关掉抽油烟机,走过宁与锦身边时犹不忘偷个吻,好似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
两盘菜利落上桌,郑雅今没理会愣在旁边的人,转身端阳、拿碗筷,顺便把电饭锅一起端上桌。
全部就定位,热腾腾的饭菜引人食指大动,宁与锦依旧傻在一旁,感觉上好像有枝节插在他胸口,让他呼吸困难、心跳欲停。
郑雅今没理会他,盛好两碗饭准备开动时,宁与锦才飘过来坐定。
可惜他一口饭尚未送进嘴里,郑雅今的问题便让他食不下咽——
‘忘了问你,我若搬过来住,你哥来的时候你打算怎么对他说?’
‘不知道。’宁与锦老实响应,他压根儿没想到这件事。
‘要我跑去躲起来吗?’郑雅今似笑非笑的道。
宁与锦叹息后将碗放回桌上,晓得他将出口的话郑雅今听了可能会生气,但该说的他仍然得说。
‘我喜欢你,但我不想放弃我的家人。’
‘我没要你放弃啊!’郑雅今诧异地望着宁与锦,搞不懂他的误解从何而来。
接着宁与锦平淡的将大哥宁靖晏的事情说了一遍。
‘我上大学后浪再回家过,爸妈来过几次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我妈大概知道不对劲,最近老问我是不是同志,我又怎么可能承认?’宁与锦苦涩的道。
郑雅今默默地为宁与锦盛上一碗汤,递到他面前。
‘在街上遇见你的那天是我第一次相亲,对方不知从何处听到大哥的事,直说同志是变态……’
他的眼泪滴进汤碗里。‘我不是变态。’
‘我们都不是。’这是郑雅今的响应。
‘抱歉,又哭了。’宁与锦赧然一笑,快速擦干眼泪。
‘会哭的人才坚强,泪水会带走所有悲伤。’郑雅今握住他的手细细抚摸。
哭了又笑的人,端起汤碗缓缓喝着。
望着他喝汤的模样,郑雅今轻轻开口:‘我开窍得比较晚,高中时被男生追也不觉得有什么,发生关系依然没反应,只觉得我还能爱女生就好;上了大学试着跟女孩子谈恋爱,结果……’他笑着两手一摊,脸上尽是莫可奈何。
‘我家只有我妈一个家长,我们算是关系很好的那种亲子吧!虽然她很忙,我又爱到处乱跑,上了大学后一年难得回家一趟,不过简讯常常传,电话也没少过。等我比较确定性向后,第一个商量的人就是她……’
宁与锦睁大眼睛,等着听郑妈妈的反应。
郑雅今对上他的专注目光,顽皮一笑。
‘她说我好狗运。’
‘好狗运?’宁与锦不解,谁家的妈妈会这样说儿子?
‘她说如果我早生几十年,走在路上可能会被丢石头,或者有人认为我是精神病患得住院。生在现在,虽说还是有人不能接受,但至少我有生存空间,有管道认识其它同志,亦有更多的机会找寻真爱,所以她说我好狗运。’他朝着宁与锦眨眨眼,继续往下说:‘我那辆车不错吧?’
‘是不错,但这跟车子有什么关系?’宁与锦完全弄不懂他的意思。
‘我妈送的,她说反正我不会结婚,便把存给我办婚礼的钱买了辆车。’郑雅今笑得奸诈,一副若他结婚绝对会再A个大红包的表情。
被他的快乐感染,宁与锦跟着笑了。
‘后来认识牡丹那一群,你也知道他们的德行,几个大少爷还会掩饰,其它人可开放了,我会想到要避才奇怪!’郑雅今对宁与锦扮了个鬼脸。
宁与锦却笑不出来。相同的性向却有不同命运!
或许他和郑雅今之间不同的不是命运而是勇气,面对事实的勇气。
‘辛苦你了。’郑雅今探身在宁与锦颊上一吻。
宁与锦望着碗底,低声地说:‘我喜欢你,真的。’
‘我知道。你若要问我喜不喜欢你,我先前也说过,答案是肯定的。’郑雅今沉吟着,似有什么未曾说出口。
宁与锦一瞬也不瞬地盯着郑雅今瞧,等待答案。
‘你希望我留在你身边?’郑雅今柔声问着。
宁与锦直点头,虽然觉得眼前的仁兄有点像恶魔,但他不想失去他。
‘我的条件很简单,大体来说只有一个……’郑雅今恶劣的不把话一次说完。
‘嗯!’宁与锦等着。
‘我忙、你也不问,我们两个工作的时间往往错开,所以我不要求太多。’
郑雅今说得慢吞吞,换作是旁人,宁与锦早就发飙或失去耐心闪人了,偏偏说话的人不是谁,是他渴求的人儿。
‘一天一次就好,陪我吃饭。’
‘啊?’瞧郑雅今说得慎重,宁与锦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不是他听错了吧?就这么简单?
‘我煮饭、你洗碗,一天最少陪我吃一顿饭。’
‘就这么简单?’宁与锦不敢置信。
‘每个人渴求的东西不同,况且我是要和你谈恋爱,又不是存心报复你。’郑雅今摸摸宁与锦的头,笑得温柔。
宁与锦放松心情,微笑感性地说道:‘认识你真好。’
‘是吗?不知是谁一看到我就暴力相向,第一次见面还算客气的送我个巴掌,第二次见面便是拳头。’郑雅今故作委屈,恶质的话语刹那间打破沉重的气氛。
‘抱歉,至今我仍觉得你欠扁。’宁与锦认真以对。
郑雅今撇撇嘴,一副懒得跟他吵的样子,拿起碗开始吃饭。
安静片刻后,宁与锦端起饭碗,一口饭在碗和嘴间停了半天,最后决定开口问:‘说真的,你那个瘀青几天才消?’
‘你让我K一拳,包你知道几天会消。’郑雅今恶狠狠地瞪着他。
宁与锦耸耸肩,专心吃他的饭。
‘对了,我今晚在这儿过夜,你说一切都随我的。’郑雅今云淡风轻的道。
有个人立刻喷了一桌饭粒。‘你果然是装的,从头到尾都在装!’
郑雅今笑着低头吃饭不理他。反正今天温存不到还有明天,明天不行也有后天,电与锦总有一天落到他手上。
然而郑雅今很快就发现,他留不留下来压根儿没有差别。
吃完饭,收拾过餐桌、洗好碗后,天色已晚。
下午落个不停的两渐渐停歇,仅在空气中留下清新气息。
他尚不及向宁与锦要求屡约,宁与锦已经一溜烟的跑到附近市场补货去,过一会儿回来后,不消说——开店。
虽说这家伙总有一天会落到他手上,可是为何要他等得如此心焦?
他发誓,等宁与锦落到他手上时,他一定要好好的整治他!
话说回来,为什么他又在帮忙看店了?没志气到极点!
算了,谁教他栽在他手里,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