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颇有名气的茶楼,一壶淡淡的香茗,一声娇娇滴滴的吟唱。唱的是王实甫的《西厢记》——“……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
都是古往今来的曲儿,都是古往今来的两情相悦,都是古往今来的痴男怨女。赚的一回哭,一回笑,一回喜,一回怒。
听的人,大都是耳熟能详,可都还在听。唱的人,也是常年积月,可也还在唱。
惟有一个人,是突兀的,也是自然的。
《西厢记》的戏一共五本。茶楼里每天一本的唱着,这个突兀又自然的人就这样听到了第四天。
之所以说他突兀,是因为他在吃花生,也在喝酒。
他把花生嚼的嘎吧吧,也把酒喝的咕噜噜。
之所以说他自然,是因为他的表情。
他专心致志的看着、听着。当小旦唱到“……听得道一声去也,松了金钏;遥望见十里长亭,减了玉肌:此恨谁知?……”他的泪,就这么自然的落了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可他这样年纪的男儿,或者说小男儿,是不会被苛责和笑话的。没错,这一年,他才仅仅十七岁,甚至只能算是孩子的十七岁。
他名唤“江流水”。
他个子不高,也不矮,是标准的七尺身材。穿一身水蓝的短袍子,一双薄底的靴子,外罩一件白色的长褂衫。褂衫子原本的长袖口早被撸到臂弯处,连带的胸口的船形刺绣也只能看个大概。
这样的穿着在风陵渡是没有任何威慑力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然而若是有心,再把目光往南移,你就会明白他这样的穿着,多少还会有点力量。
没错没错。汉江会第一人——江楼月是他的父亲。那是一个势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帮派。江楼月和他手下的弟兄,是所有要途经汉江的过客必须要忌惮的。相对的,一旦离了汉江,他们也无法奈你们何。所以曾有人一口道出汉江会的本质——整个儿一水贼。
好吧好吧。汉江会也好,水贼窝也好。这些都丝毫不会影响江流水对他父亲的崇拜和对汉江会的忠心。
虽然他正在他男人之路的锻炼中。
他这样做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的嫂子。
他的嫂子是他哥哥的童养媳。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是有的,可日久生情只限于江流水对他的嫂子。前几天他哥哥——江逐云满了二十,就顺理成章的和他嫂子圆了房。他在一边看着,心里酸丢丢的。她是被强迫的,她是被强迫的。江流水一遍遍告诉自己。可当第二天,他看到一脸幸福的嫂子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所有的自欺欺人全部破灭。平生第一次,他愤怒的攥住他哥哥的衣领,大声宣誓——“我一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于是,十七岁的少年人江流水就这样一腔愤怒两袖踌躇的踏上了他的男人之路。
而江流水的父亲江楼月则笑眯眯的说,我们江家的孩子都是好孩子,我放心。
江楼月放心并不代表江逐云放心。——报告江流水近况的奖励是一吊钱;能劝他自愿归家的奖励是一百两白银——江流水就被他哥哥以这样的低价给卖了。
唱罢了定情,舞罢了惜别,张生在草桥店了梦了莺莺。
江流水才依依不舍得喝完最后一口酒,旋开他一直霸的靠窗口座位,起身下楼。他这一动,别人才看到一把剑,一把藏在长袍底下的剑。那是只有汉江的江家才特有挂剑方式。可这依旧和他的服饰一样没有威慑力。即使有,也在他出现在众人眼前的面孔下而当然无存了。
那是一张很秀气的脸,细长的眉毛,细长的眼角。两腮因为被水风长期吹拂的缘故,有一种不浓不淡的红。眼睛湿湿亮亮,和他的名字一样含着水。稚气未脱的,却小小的嘟着嘴角。他,还在生气呢。
茶楼门口有个小乞丐见了江流水稍稍华丽的衣饰,忙端了瓦盆,满口的莲花落唱来。
江流水楞了楞,摸摸自己已经瘪了一半的钱袋,面脸害羞。小乞丐赶紧“大爷”“大爷”的唤个不听,直唤的周围的客人都直直的看着江流水。
“唰”的,脸更红了。自认倒霉的解下钱包。
一两个铜板可以打发了吧?
他想。
出门半个月不到,却花了一半的钱。说实在,江流水真的不想就这样在花光了所有的钱之后乖乖的回家。
就在他胡思乱想防不盛防的那一刻,一个人飞快的向他奔来。
然后,人消失了。江流水摔倒了。手中的钱袋也不见了。
出门半个月,江流水第一次明白何所谓“打劫”。
所以江流水的反映也算是敏捷的了。在他呆愣一阵后,他高喊一声——
“抢劫了~~~~!!”
众人遂发觉,那个看起来很秀气的半大孩子,竟然是这样中气十足。再回头,只见那半大孩子双脚一点,已经在墙边飞跃而起,身子如水鸟般的矫健,直追抢他钱包的家伙。众人眨眨眼,原来,这就是所谓“江湖少年”啊!
不过,年轻真好,不是么?
那小偷在人群中穿梭,江流水在高墙上飞奔。本是老远的距离,竟然一点点的追上。江流水的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汉江浪上听着渔歌嬉戏,船帆之间奔跑跳跃,如今这高墙也自然如履平地。
再是三五次蹦跃。任人潮汹涌,江流水依旧成功的把小偷逼到了胡同里。
江流水势在必得的拔剑。——刺。
白浪滔天的飞起,水鸟扑食的身法,在看的见也看不见之时,那把剑如白虹一样的涌来。
鱼鹰的喙捉到了鱼。
江流水的剑也插入了他的目标——距偷儿半个手掌间距的墙里。
偷儿顿时有中九死一生,先死再生,生了又死,死而复生,生生死死的感悟和恐惧。
一把乱蓬蓬的头发落了下来。
哦下面的裤裆也湿了。
“这下,该把钱还我了吧?”
江流水得意的笑。
“………还……还……还……”偷儿两牙直打架,“大爷!!我还还不行么?!”
伸出一只手,当然不是握剑的手。握剑的手还在偷儿的头边,握着那把寒光闪闪的小剑。
钱袋落回江流水的手。
“走吧……”江流水撤剑。
“走?”那偷儿似乎还没有转过弯儿来。
“是啊!你该干吗干吗去!要偷要抢,随你。只要别在这杵着就行。”
“大……大爷……您不把我交官?”
“这和我有关系么?”
偷儿“呵呵”几声,立刻连滚带爬的出了胡同。
看到了他落荒的背影,江流水嘿嘿了几声,搔搔头,决定再次看看北上的路。他孤单一个人的在人群中穿梭,有点悲凉的样子。可他盘算的不是这些。三月的桃花,也有三月的桃花汛。不知,可否通航了呢?听说北方的极北苦寒之地有成精的人参,要不要找找试试?若是行的通,再看看有名的大宛国宝马。
小小的少年心中总是有些个梦,眼高手低但美丽的梦。
“扑哧”。
有个人在江流水的身边笑了出声。
江流水斜睨过去。
是个男人。
这是个怎样男人呢?高高的,看起来一把年纪——最少在江流水那种少年看来是一把年纪,满脸都是坏笑——江流水固执的把所以类似他哥哥的笑容统统归结为坏笑。
“笑什么?”
“笑你。”
“笑我?我有什么好笑?”
“笑你没有自知之明。”
“你……!”
拔剑。
那男人拉了他的手,看似无意的动作无形中到把流水拔剑的动作压制的死死的。那剑,就还在他的衣衫下老老实实的躺着。
“干什么?”
“想请你喝茶。”
“多谢美意。我刚刚喝饱了酒。”
男人笑的更令人讨厌了:“可是我要说——你刚刚那招‘白浪惊鱼’使的的确有问题。”
江流水攥剑的手指节瞬间凸现。——仍然拔不出来。
男人问:“那一剑刺下去得削在距离面皮不足一张纸的位置,你却有半掌距离。要不要我来教教你?”
“你跟踪我。为什么?”
“为了一百两。”男人叹了口气,“你该听说过‘一文钱憋死英雄汉’吧?”
不是没遇上过想抓拿他回家的人,江流水到是从容不迫的把他们统统赶回了老家。然而夜路走多了难免遇上鬼。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一只大大的鬼。
“你想怎么样?”
“明日午时,东边的天陷。”
江流水哼了一声:“你怎知我会去的?!”
“因为我说你的剑使的糟。”
江流水已经在狠狠的磨牙了:“可是,你赢了,我随你回去,你有一百两。若是我赢了,没有彩头不是不公平?!”
“这样吧,你赢了,我告诉你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
“那我给你一百两。”
“算数?!”
“君子一言。”男人露出一种势在必的笑。
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江流水磨光了牙。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啊?!想过要趁这个机会逃跑,只是真如对方所说,不能跑。在很多的交战下,他的剑一直是骄傲的、光辉的,从来没有被逃跑所玷污。
不论是谁。
他的手,再一次死死的握住了剑。
风陵渡的东边有一条天陷。天陷没有名字,也不是太宽,但是很多人知道它。上穷碧落下黄泉,那天陷深深的直通地下,就是黄泉之路。
江流水睡了一觉,清晨,满腹心事的晃到了天陷。
男人还没有到,江流水就闲散打量起来这里。这是在一处树林中。微微的绿的树木依旁着伤疤一样丑陋的大地的裂痕,还有一树火红的花,树下有个坐着的老汉。
他走过去。
“请问—”
老汉抬起头。
“这花叫什么名字?我从来没有见过。”
“不知道。”
“不知道?”
“很希奇么?!”老汉半笑着哼了一声,自袖筒中抽出一只没有放烟丝的乌黑烟斗,放到嘴里叼着。
“那这天陷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还是不知道?!”江流水睁大了眼睛。
“一定要有名字么?!像俺,”老汉磕了一下烟袋,再继续叼着,“俺姓张,大家就‘张老头’、‘张老头’的叫,叫到现在俺连自己本是叫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孩子,你知道俺叫什么么?”
“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
“那就不要问了……反正俺也有许多不知道的。”
原来是个痴呆老头。
“孩子—”
江流水没有应声。
“孩子,你看看那树红花,你看到了什么?”
江流水又看了一眼红色的花。
这样的花啊!无名的,红艳艳的,似乎没有期待。只一树,没有亲戚,没有知己,天涯零落,孤零零开在这天陷的身边,守护着同样孤零零的天陷。
树干上还有两个崭新的痕迹——相知。落笔稚嫩,没有力量,是稚子的手笔。或许是哪个竹子般英挺的男孩对着一个梅花般娇艳的女孩真心一笑。放马红尘,笑弄蛾眉。
这些,在这个年纪的江流水是无法领悟的。他看到的仅仅是生机勃勃的春,灿烂无悔。于是,伸手折下一枝花,放在衣袖里。
“放好,放好。保证你将来娶个娇妻美眷。”
“老伯—”
“不是俺说的虚啊,整个风陵渡的人都知道,想保佑和喜欢的人天长地久就一定到这里折一只花。”
“管用么?”流水的心动了。
“其实呢,”老汉拍拍酸累的双腿,“是你的因缘跑不掉,不是你的求不来。”
“我不明白。”
老汉笑道:“俺也不明白。天下的人都这么说,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老汉的笑是带着长者特有的宠腻和沧桑,这种宠腻和沧桑是从骨子里对死亡的渴望和惧怕而生的。所以江流水看着看着,忽然的觉得有些辛酸。
“老伯—”
“恩?”
“这里不大安全。你先回避一天好么?”
“啊?这里不安全?!俺在这里那么多年,也没见不安全。不避,不避。”
“一会儿,我会和人在这儿决斗。”
老汉瞥了眼前的少年人一眼,叹了口气:“怎么现在的小孩子都那么不要命了?!动不动就要打打杀杀?!”
“这是江湖的尊严。”
“少跟俺谈什么‘糨糊尊严’!俺卖糨糊那年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娃娃在哪里呢……”
“您……!”
“俺什么俺?!去去……别打搅老汉。”
哭也不是,笑着也不是。江流水半笑半哭的瞪住悠闲自得的老汉。好心当成驴肝肺。
老汉也不理他,任由他瞪去。
日光游弋,越是接近正午时光。
老汉还在叼着没有烟草的烟斗,自言自语的嘀咕:“现在的人真是不识好歹。听说几百年来,总有那么几个好奇的人想下到天陷里面,可这一下去,就再也没有人上来。这里住的只怕是山神吧。”
“我又不是想下去!”江流水咬牙切齿。
“扑哧。”
还是那样一声笑。
树林深处一条细长的身影,依旧如前日相同的场面。只是这一次男人的头顶带了一只大大的斗笠,深绿色,是那种长期使用才产生的颜色。
江流水咬着下嘴唇看到那个姗姗而来得男人:“你每次都很巧啊。”
男人摘了斗笠:“来的早不如来的巧。”
江流水啐了一口,不再说话。
“你看,”男人瞥了一眼还是坐在树下的老汉,“我们是早点解决,还是到了午时再说?”
“有什么区别?!”
“晚一点,你就能多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不是么?”
“不必!”江流水拔出了衣下隐藏的佩剑。
真个好剑。
剑长三尺整,通体银白。剑身上“流水”二字真若流水,流水如剑,剑如日光。
入眼逼目。
一旁的老汉被剑光晃了眼,用手掌遮着光芒,高声叫道:“好锋利!好锋利!可以和我当年宰猪用的刀媲美了!”
“闭嘴!”
男人也拔出了剑。同样自衣袍下。
江流水嘴角一抹了然。
两把剑,第一次在空中相撞。
男人发觉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江流水尚年轻。他临战的经验尚且不足,他手腕的力度尚且不够,所以他拔剑的速度并不快,于是别人就能在他拔剑之前制住他的手腕。可是,他有一样能弥补他的不足。那就是他的技巧和灵活。一旦你错过制止他出剑的机会,你就会大大的感觉你犯了一个错误。
——男人就是这样想的。
这个年幼的少年有着风一般的出招速度。剑花真是浪花,白浪连天,一朵艳似一朵,一朵快似一朵。他不停的变幻着位置和招式;他上窜下跳,招招轻车熟路;他心情激荡,但是不失谨慎。
男人忽然笑了,笑在心底。
终于知道为什么这一路上那么多想绑他回会里的人都没有成功,终于知道为什么前一天少年会干脆的答应。原来他晓得自己的长处和短处,原来他占尽了先机。
看来,戏弄是行不通的。
剑与剑,第十次相交。
脆生生的一声,江流水向后跃开一步,手腕酸痛,头上大汗淋漓:“江鄂!你让让我会死啊!”
“你知道我是谁?”男人毫不诚恳的问。
“废话!”我一招江家的剑过去,你一招江家的剑回来!白痴再看不来!
“那您也知道,我若让您,大少爷那里我交代不过去。”
那少年人噘了嘴,一双含着水的眼睛却不看男人。
“小少爷—”
江流水用左手抓了抓头发,满是负气、气愤和自认倒霉:“我和你回家……”
然后,他的右手比风还快的动作了。
如果说他前面的招式是幽雅的浪花,那么他此刻的剑就是钱塘的大潮。白浪滔天,遮天盖日,处处都是汹涌而来水珠。
这是江家的招式中最华丽也是最危险的一招,四处的剑光,毫无破绽的一招。这本是要用竹篙使出来。但是,此时此刻,江流水用剑舞了出来,丝毫不减它的气势。
“我和你回家……也要看你能赢得过我!”
沧浪之水。
男人的心里叹了口气。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男人右手抖动,也学着江流水将沧浪之水的招数用剑挥了出去。
剑与剑,第十一次相碰。
漫天的浪花。
男人从来没有这样使过剑,男人不够娴熟,所以男人的剑终究竟是被挑飞了。男人不是输在工夫不行,而是输在对方出其不意将竹篙的篙法变成剑招和奇快的速度。
江流水这一次向后跃的更甚,下坠的力度甚至仍旧没减。他赢了没有?!其实他也不能算赢,因为尽管他投机取巧,他仍然感觉到男人实战的应变经验和男人浑厚的力度。
他挑飞了男人的剑,男人却震飞了他的身子。
谁赢谁输?!究竟谁赢谁输?!
已经无暇细想了。江流水下落的身子竟然直直向天陷口落去,连挣扎都没有的奇特。
男人一个飞身,鱼鹰一般的冲去,千钧一发之际抓住了江流水的握剑的右腕。两人同时摔在崖边。
“幸好……”男人牵了一下嘴角。
江流水想笑却笑不出,任凭男人把他拉上来。
“你刚刚在想什么!”
在想什么?
江流水一呆,在那下坠的瞬间,他梦到了自己的梦。那个纠缠了自己平生的梦。梦中的自己笑着握住一只风筝。他在梦中合上了双眼。
男人却不关心江流水的思考,他径直向前,捡起他的剑。再向前,手中的剑架在了树下老汉的脖子上。
“你是有武功的人吧?”他说的本是问句,可他的嗓音是肯定的。
老汉不理他,抖了抖烟斗,继续坐着。
男人问:“什么来历?”
老汉咋吧了一口烟斗,不徐不急:“味道真好,就像孩子他妈的那里……嘿嘿……”
“或许我猜的着。”
“或许你猜的着,你猜的或许不错。”
“那么就是敌家。”
“或许。”
男人拔剑后撤,也是江流水曾经使过的“白浪惊鱼”。但他的动作很慢,不像是出招,到像是跳舞。小巧的水珠儿在江面上随着鱼嬉戏。
不同的人使相同的剑法,总是有不同的诠释。天下没有完全一样的剑招,如同天下没有完全一样的浪花。——这是江鄂曾对江逐云说过的话。
江流水看到这个曾听说过的他哥哥的童年玩伴的剑,木讷的想,若是他认真的和自己打过,自己是绝对会输的体无完肤。那么真要再打了起来,该怎么应敌呢?
江流水想啊想的,他总是容易落入自己的想象。他想的时候若认真了,就会忘记自己所在的地方,忘记自己潜在的危险。
忘记他原本是站在天陷口。
天陷黑糊糊的,是一张野性贪婪的口,本能的张开黑漆漆的唇舌,透出云雾缭绕的牙齿,静静的等待着自己的猎物落入自己深不见底的巨胃。
流水忘了这些。叫江鄂的男人也忘了这些。
天陷得意的一笑,收拢自己的嘴唇。
江流水直觉得脚下一颤,天陷边的泥土似乎松动了。然后他的身体再次凌空而起。这一次再没有任何能阻挡他的东西了,连一只拉住他的手都没有,他如被猎杀的水鸟,他如从瀑布飞流的逝水……
……落了下去。
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