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面时,黎湛十二了,而韩闯已经永远失去了母亲。
隐约听说韩闯悲惨的身世,已经懂事的黎湛很是同情,所以当父亲把他带回家时,他十分友好地接纳了他。可惜,没多久黎湛就被彻底激怒了,因为韩闯对黎父表现出来的强烈占有欲,让黎湛觉得难以忍受。
失去双亲的韩闯认准了黎衡,将他当成了死去父母的替代人,所以积极地排挤黎衡唯一的儿子黎湛,让黎湛觉得难以忍受。
几番冲突之下,两个男生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决出了胜负,正正式式地打了一场。韩闯输了,却赢走了黎父更多的关爱;黎湛赢了,却输掉了父亲对他的最后一点重视。
当黎湛看见父亲将受伤的韩闯抱在怀中小心安慰时,他心如刀绞。
原来,生性冷漠的父亲也会有如此温柔的一面。从小可望而不可得的感情,就这么被韩闯轻易占了去,叫他怎么不心痛?
“你把衡叔叔让给我吧,反正他也不疼你。”
韩闯稚嫩的声音像一把尖利的锥子,狠狠地扎在黎湛的心头。
年幼的他不知如何应对,终于忍不住哭泣。懂事起就没见过母亲的孩子,一直将父亲当成唯一的依靠,虽然彼此并不亲厚,可潜藏的感情仍在。被遗弃、被孤立的感觉,让尚未成年的黎湛心痛不已。
“你别哭呀!我爸说了,只有小女生才哭哭啼啼,爱哭的男生会长不高哦……衡叔叔要疼我,所以才没时间来疼你了,你不可以怪他……”
韩闯当时乱七八糟的安慰,黎湛几乎全忘了,只有一句,让他始终记忆犹新。
“要不,以后我来疼你。只要你不哭,我就永远疼你,比衡叔叔都疼你,最最疼你。”
也许是被这诱人的提议说服了,也许是被韩闯天真的小脸迷惑了,总之,黎湛不知不觉中渐渐接纳了他,从磕磕碰碰到全然的信赖,也不过短短数天。
随着时间的流逝,黎湛长成了少年,他的生活也在不知不觉中与韩闯的生活相重叠。当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总是在追寻韩闯的一举一动时,心中渐渐有了答案。
爱与不爱,只要看对方是不是在恰当的时间里让你心动而已。而韩闯,就是那个在恰好的时间里让黎湛心动的人。
从来没将那些世俗的道德枷锁放在眼里,爱上相同性别的韩闯,对黎湛来完全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只是……就在黎湛热切地注视着韩闯的同时,韩闯也在注视着另一个人,而他眼底的那份热切,比黎湛投注在他身上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黎湛猛然间发现,那个发誓永远疼他的人,还没爱上他就先爱上了别人。那个人,是情敌,也是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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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八点,仍在赖床中的韩闯最终被执着的敲门声给拉了起来。
“谁!”带着床气的声音十分不悦。
“阿闯吗?我是衡叔,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啊?!等等——”手忙脚乱地套上衣服,慌慌张张地整理了仪容,再三确定自己没什么不妥之后,韩闯深吸了一口气,假装从容地打开了房门。
“衡叔。”
“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瞥了一眼凌乱的床褥,韩闯使劲地摇了摇头,说:“早就起来了,正打算让佣人上来收拾。”
招呼黎衡进房间坐下,韩闯点了一支烟,为自己定神。
“我是为了阿湛的事来的。”
吐了几个烟圈,韩闯貌似轻松地等待黎衡的下文。
“昆哥想让你接管广荣。”黎衡每说一句就看一看韩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掐熄手中的烟头,韩闯微笑着说:“阿湛昨晚跟我说了。”
“那你……”
“如果我不去,叔叔就会逼阿湛接手?”
黎衡没有回答,只是一脸期待地看着韩闯。
“我正打算等会儿去见叔叔,告诉他我会接手广荣。”
黎衡明显松了一口气,然后又不无担忧地说:“我知道你不想插手广荣的事,是我太自私了,只想到自己的儿子,你……”
“衡叔,”打断黎衡的话,韩闯再次点了一支烟,接着把目光从他的身上挪开,“答应你的事我一定会办到的,我不会让阿湛再踏回黑道。”
“可是,却把你卷了进来。”黎衡十分无奈。
韩闯回过头,冲黎衡安抚地笑了笑,说:“我是韩家唯一的男孙,广荣自然要由我来接,没什么卷不卷的。”
“这也是,阿湛到底是外人。”
“衡叔,你和阿湛对韩闯来说都是自己人,没有内外之分。”
看着黎衡微皱的眉头舒展开来,韩闯感到一丝满足。
儿时对黎衡的亲昵早已随着年岁的增长逐渐消失,碍于两人的身分,现在的韩闯除了尊称他一声衡叔之外,不敢越雷池半步。他需要他,所有必须小心回避所有可能吓跑他的因素。
韩闯从没想过,自由随性如他,会对幼时从黎衡身上体会到的温暖如此恋恋不忘。一直渴望为黎衡做点什么,这样能让他觉得自己在他心目中有别于旁人。
如今,衡叔想让自己的儿子脱离韩家,而他可以办到,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他会帮他,让他如愿以偿,即使这样做会把自己卷进家族的黑道事业里。
韩闯的要求不多,他只是希望看到衡叔的微笑,但是,代价是黎湛对他的信任,这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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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接手了广荣,就绝不允许退出,你想清楚了?”
虽然侄子这么容易就同意接手自家事业,让韩昆感到有些意外,不过他并不打算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决定了就不允许退缩,这是韩家的传统。
“我想清楚了。”
韩闯没有直视坐在轮椅上的叔叔,只是尽量平静地表明自己的决定。叔侄俩太久没有如此正式地交谈过了,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一直以来,韩闯都不能忘记母亲被叔叔枪杀时的情景,虽然隐约知道原因与自己父亲的死有关,但他从来不曾追问,因为他害怕面对事实的真相,也不想承担更多的痛苦。原本打算远离这个家,彻底忘记这一切,但是黎湛的一席话让他留了下来。
叔叔是他唯一的亲人。
看着轮椅上略显老态的男人,看着那与父亲极为相似的眉眼,韩闯知道,他不可能离开。在失去了父母之后,他不可能离开唯一的叔叔,不可能离开这个唯一的家人。血缘的羁绊,让他别无选择。
“那好,下周你就去广荣,我会安排阿湛跟在你身边,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他。”
“阿湛?!广荣不是由衡叔在管吗?我跟他学……”
“黎衡我另外有安排,有什么事阿湛会教你,就这么定了。”韩昆拿出惯有的强势,斩钉截铁地将话说完,不给韩闯任何反驳的余地。
黎湛刚刚出狱,韩昆却让他帮助韩闯接手广荣,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的逻辑,不过韩闯没有再做询问。只要他能独立掌管广荣,黎湛的去留自然由他说了算。
“阿闯,”韩昆的声音打断了韩闯的心思,只听他说:“你父亲一直想让韩家脱离黑道背景,我希望你能完成他的心愿。”
不经意的一句话,让韩闯如遇电殛,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父亲……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词,让韩闯的心里一阵刺痛。
“大哥走的时候,你还很小。以后……”
韩昆本想对韩闯说:以后有机会,我再告诉你一些有关你父亲的事。但是,当他看到韩闯苍白的脸孔,到嘴边的话也被迫咽了回去。
说到父亲,就会联想到母亲。那个让他们叔侄关系降到冰点的女人,韩昆无论如何都不愿提起。于是,他挺了挺微弯的背脊,说:“我累了,有什么事以后再说吧。”
韩闯僵硬地点了点头,退出了叔叔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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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阳光,耀眼而灼热。
站在窗边的黎湛,静静地盯着窗外大树上叽喳的麻雀,专注投入的样子,就像在观看百年不遇的难得景象一般。
从昨晚就现在,黎湛足足在窗边站了十个小时。
看他面无表情、一动不动的样子,何美琪不禁十分担心。踌躇再三,她终于走了过去,试探着问道:“阿湛,我做了些点心,要不要尝尝?”
大约过了半分钟,黎湛终于有了反应。
“现在几点?”
“差不多一点了。”
黎湛没再说话,只是拿起外套,离开了何美琪的家。昨天,他与自己的死党钱永胜约了两点见面。
两点四十分,姗姗来迟的钱永胜一脸尴尬地冲黎湛笑了笑。
“广荣那头出了点乱子,临时给绊住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是闲着。”黎湛无所谓的摇摇头,对自己的枯等毫不介意。
“存心气我呢?小心休假把骨头给休散啦。”钱永胜嘿嘿一笑,转头叫来服务生,点了一大盘炒饭,“为了料理来捣乱的那小子,害我中午什么都没吃,饿死我了。”
黎湛端起自己点的茶水,不经意地问道:“谁这么大胆子,居然跑到广荣去捣乱?”
韩家钱庄做的是高利贷生意,在黑道上地位显赫,敢明着挑衅的没几人,更何况是看守甚严的广荣,光是打手就有好几十号人,就算吃了豹子胆也不至于往枪口上撞呀!
“嗨,还不是因为衡叔手太狠,把那小子被逼得家破人亡,最后狗急跳墙,跑到广荣来闹什么同归于尽的把戏。”钱永胜生来就是五大三粗,说话从来不会拐弯,直到看见黎湛微变的脸色,才猛地发现自己讲错了话。
“我不是说你爸,那个……”
“我知道。”黎湛放下杯子,双臂抱在胸前,沉声问:“这种事常发生吗?”
“你不在的这一年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钱永胜小心翼翼地观察黎湛的反应,担心自己再说错话,“衡叔还是习惯用老方法,所以难免会有些过头。”
高利贷本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生意,韩家上一辈在经营地下钱庄时,常常会采用一些极端的手段,杀人放火也算是常见了。不过,这些年律法日渐严明,韩昆已经明确表示过要避免这样的情况,特别是黎湛开始管理广荣之后,对于散户已是相当宽容,取人性命之事几乎没有发生过。
不过,他入狱之后,广荣就由他父亲黎衡接手,他惯用的手法向来是毫不留情的。
黎湛垂下眼睑,淡淡地问:“昆叔知道吗?”
“知道。”钱永胜正说着,炒饭送了过来,只见他拿起筷子扒了一大口,然后含含混混地说道:“你出来之前他老人家就放话下来,说广荣还是会交到你手里,大概就是不想让你爸继续管下去吧。”
“我不会回去。”
“噗——”
钱永胜一口饭喷了出来,黎湛敏捷地向后一靠,安全避开。
“不回去?!你要去哪儿?”连嘴角的饭粒都来不及擦去,钱永胜就急着追问起来。
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一惊一乍的样子,黎湛体贴地递了张纸巾过去。
“昆叔打算把广荣交给韩闯,这也是我的要求。”
“你……”
“我有些累了,想换种日子过过。”
“你坐牢坐傻了吧?!辛辛苦苦才挣到今天的地位,兄弟们都服你了,凭什么让给那个吃白饭的大少爷呀!”
面对钱永胜的口没遮拦,黎湛立刻沉下脸,厉声说道:“别让我再听到这种话。”
自知失言,钱永胜低下了头。跟在黎湛身边数年,他自然知道黎湛忌讳什么。关于韩家大少爷的坏话是一句都说不得的,虽然钱永胜一直有点瞧不起那只米虫,不过碍于黎湛的威严,他也只能三缄其口。
见钱永胜有所收敛,黎湛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韩闯是韩家唯一的继承人,广荣交给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为韩家做事,就别再说这些不合时宜的话,祸从口出,知道吗?”
“知道。”
黎湛虽然看上去冷冷硬硬,不过向来很爱护属下。钱永胜要不是受他庇护,光是那个讲话不经大脑的习惯,就够他死上好几回了。所以,对于他的交待,钱永胜还是不敢怠慢的。
知道自己的话起了效果,黎湛转移了话题:“对了,新叔现在在哪儿?我怎么一直找不到他?”
“他啊!他现在在国外。”压力一减,钱永胜再次拿起筷子,继续自己未完的午餐。
“国外?”黎湛有些吃惊。李新是韩昆的左右手,轻易不会离韩昆半步,怎么会跑到国外去?
“还是那个韩大少爷,为了一宗官司去求新叔,新叔一时心软,坏了广安那边的规矩,结果被昆叔踢到国外去了。”
广安是韩家十年前成立的保全公司,主要是想让钱庄底下那些闲散的兄弟可以有个去处,也为韩家大批的手下找个正当聚集的理由。广安一直是由李新掌管,长时间下来在外界也颇有些名气,算是韩家可以拿得上台面的生意之一。
“什么官司?”黎湛还是一头雾水。
钱永胜抬头,说:“就是连氏的太子爷被绑架那案子,听说那个太子爷与绑架犯曾经有一腿,所以连家那边请了我们的人保护他,实际上是想把他跟那绑架犯给分开。我们的韩大少爷,正好做了那个绑架犯的辩护律师,所以硬是求着新叔让他们见了一面,结果被连家的老头发现了,害得广荣背了个破坏行规的恶名,昆叔一气之下就把新叔降了职。”
一提起绑架犯,黎湛马上想到了苏沛。那个温文的男人曾经与黎湛同一囚室,韩闯还托他照顾来着,莫非与这件事有关?
“那新叔怎么会去了国外?韩家在国外几时有了生意?”黎湛问。
“不知道,据说是韩大少爷搞出来的,具体我不太清楚。”
韩闯……黎湛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原想请新叔帮忙劝韩闯接手广荣,现在看来是没戏了。回想起昨天那个莫名其妙的吻,黎湛就一个头两个大,少了新叔这个台阶,他要怎么去劝人呢?
可怜的黎湛,完全不知道他正在为怎么说服韩闯而烦恼的时候,韩闯早就改变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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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钱永胜一直闲聊到晚上十点,三十几个小时没合眼的黎湛有些撑不住了,索性到他家窝了一晚。
早晨回到何美琪家,看见她蜷缩在沙发上,那情形应该是傻等了一夜,黎湛有些不忍,伸手将她抱进了卧房。
“你回来啦!”被惊动的何美琪,抬了抬惺忪的睡眼,下意识搂住了黎湛的脖子。
掰开何美琪的手腕,为她盖上薄被,黎湛轻声说了句:“睡在客厅很容易着凉的,下次不用等我了。”
“阿湛……”反手握住黎湛的指尖,何美琪的眼中闪出一丝惶恐。
黎湛怔了怔,旋即面无表情地问道:“有事吗?”
何美琪放开手,假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没有……就是想问你吃东西没有,厨房还有些点心,我给你热热。”
“不用了,我一会儿就出去,你再睡会儿。”
快步离开何美琪的房间,黎湛没有再看她。
有些东西,不是日子久了就能得到升华。
黎湛不想看清何美琪眼中对他的爱恋,他一直希望他们是两不相欠的。他养着她,为她挡风遮雨;她守着他,为他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如果不是父亲揣测他对韩闯的感情,他又何必多此一举?
回想初见何美琪时,她身上那股不输男人的英气与果敢,好像在不知不觉中都变成了小女人的娇柔婉约。
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惜将自己改变得面目全非,这样到底值不值得?黎湛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也没力气去深思。没人有比他了解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有多痛苦,所以他不想给何美琪任何机会。
韩闯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想法?这么想着,黎湛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终于把昨天的那个吻划到恶作剧的一类。